#代課教師的付出不應被忽略應受高度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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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pointbible · 2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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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學人生:代課
教師因為進修、生病和產假等原因暫時未能執教,學校便需要找代課教師。但是,怎樣找到合適的校外代課教師呢? 首選自然是曾經在學校任教的教師吧!因為本校為特殊學校,不同於主流學校,即使教師在主流學校任教的經驗豐富,但若對特殊學校學生不熟悉,可能隨時一籌莫展。尤其是自閉症學生固執於習慣,若不了解本校的常規,更難開展教學。代課教師甫就任便要展開教學,根本沒有時間和空間接受在職指導和培訓。因此,特殊學校找代課教師便存在著很大的困難。 近年面對教師流失,學校遇到另一個問題,就是長期聘請短期代課教師,往往需要花費很多聯絡時間才找到適當人選。合適的代課教師又有可能恰巧在該段時間外遊,或者已在其他學校代課;甚至在一段代課時期內,因事而不能於全段時間代課,也包括未能與代課工作同步開始;又或中間有數天不能代課,或是在尾段未能完成。因此,又會出現「代上代」(找人代替代課教師)的情況。此外,有人又會因某些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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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uniassn · 6 month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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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一家(三)家人的業力,幫還是不幫?
以下為一位有緣人分享,來文照登:
自去年年底,經精舍確認前夫2024年會有中風之劫,前夫真的非常有毅力,維持一天一部《金剛經》的進度,唸著佛菩薩開出來的「《金剛經》、《藥師經》、《地藏經》三經各290部」的功課。即使他有活動,很晚回家,也會唸完一部《金剛經》才去睡覺。我知道他內心對此開示結果始終半信半疑,不意他竟能不間斷地維持了四個多月之久。
在清明節假期結束後第四天,他下班回來,臉上戴著口罩。一問才知,在快放學的第七節課時,他被一個比他壯碩的學生撞到。臉頰、嘴巴處共縫了10針。嚴重影響進食,前幾日都只能喝流質食物,經過一個多禮拜的不方便,才拆線癒合。平靜的日子,突然發生這麼大的意外事件,難免覺得不尋常。於是向精舍請示,蒙佛菩薩慈悲開示:「被學生撞到應該可以抵掉中風,可是還是要持續誦經,作為每日的定課。」得知這個結果,女兒大呼:「佛菩薩好慈悲喔!爸爸才唸110多部的《金剛經》,佛菩薩就幫他大事化小了!」
我心也是如女兒般的驚訝佛法的神奇,真的如阿伯說的:「唸佛要唸到佛菩薩感動,就要日日不間斷;若無法堅持,心性不會提升。」我跟女兒都感受到,是這四個月來他的不間斷,每天一部《金剛經》,感動了佛菩薩,讓佛菩薩願意助他以縫10針的疼痛換取中風之災!
在被學生撞到意外事件之後,他依然維持每天一部《金剛經》的速度,慢慢完成《金剛經》、《藥師經》、《地藏經》三經各290遍的功課。至於我,便放手不再幫他唸經了。基於「自性自度」的原則,既然已經沒有立即的危險,便放手讓��自己去消自己的業力。但我的內心還是十分感恩佛菩薩對我周邊人的照顧與垂愛,之於我們一家人,真的是佛恩浩大!
回想過去與前夫於今生的糾葛,我們倆最大的問題就是,三觀差別很大。他總是想要改變、支配我,尤其反對我唸經。他不解我為何堅持要唸經,正如我不解,他為何無法容我唸經一般。他氣我不聽他的話的執念,也深深折磨著他。甚至看到我唸經,他已經覺得對他是一種「精神虐待」。
我會尋到精舍,也是在感情路上被磨到苦不堪言時,但當時開示出來兩人的相欠,是前世他佔我四分地,要唸《金剛經》、《藥師經》、《地藏經》三經各125遍化解因果,後來我也是自己唸這三經各125遍還給自己,迴向圓滿後,兩人的相處還是沒有改善、變好,甚至更加疏遠,這是為什麼?總覺得兩人之間還有什麼沒有釐清、弄明白。
最近想起高中時曾作的一個夢。夢境是我在水中掙扎,快要喘不過氣來時,水中突然出現一隻手,一把抓住我,把我往水面上拉,然後夢境就消失了。大學談戀愛時,前夫第一次握我的手時,我心中嚇一跳,感覺這隻手我以前好像握過,很像夢中救我的那一隻手。
最近鼓起勇氣,向精舍請示這一段因緣是否為真?感恩佛菩薩解開我多年的疑慮:「前世在我三歲時,一日掉入河裡。大我七歲的前夫,當時是我的鄰居,把我救了起來。那一世我們沒有成為夫妻。至於,他佔我四分地,他認為是他救我該得的。」
聽到此,我好像更懂一些人性了!人與人的執念,不是你認為的算,還要加上對方的執念。難怪離婚後,我請示兩人「債清緣盡」的經文,還要三經各800遍。我還給我自己三經各125遍的佔地因果,但我還是欠他救命之恩。難怪今生相處起來,他不管在物質或精神上,常常要佔我好處,因為他的阿賴耶識中,還是認為我欠他一條命。他在我這裡得到的種種好處,他認為都是理所當然,都是我該給他的。這種執念跟「是否原諒」不同,而是一種「施恩欲求回報」的執念。我終於懂了,與他相戀、結婚30載,為何我那麼痛苦與不舒服,因為他總是以高高在上之姿態待我。原來那就是一種「施恩者」的高度。
我的前世是清乾隆時期,在那時,女人是男人的財產,女人處處要聽男人的意見。前世的習氣來到今生,如果沒有提升心性,便是習氣依舊。以過去的習氣在今生過日子,難怪處處窒礙難行,折磨了自己,也折磨了別人。最後兩人都身心俱疲。經佛菩薩指點迷津,了解兩人因果因緣之後,內心釋懷了、也清明了。如《六祖壇經》所說:「外若著相內心即亂,外若離相心即不亂」、「若見諸境心不亂者,是真定也」。
感恩精舍讓我了解兩人相處無法契合的癥結點。慶幸今生遇到佛法,讓我有機會以唸經的功德,來償還別人對我的救命之恩。進而以「債清緣盡」的方式,讓兩人了斷執念的糾纏,正如《愣嚴經》中:「汝負我命,我還汝債,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生死。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纏縛。」
今生能經由精舍,阿伯師兄的教誨,看透人世間的執念纏縛不休,直呼是今生最大的收穫與福報。慶幸自己堅持唸經至今,熬過混沌不明的考驗期,才能有更清明、平靜的自己。如《六祖壇經》中:「若前念今念後念,念念相續不斷,名為繫縛。於諸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
為了跳脫來世無止盡的生死與纏縛,祈願自己在還完債清緣盡的三經各800遍之後,我倆都能真的從此清淨自在,尊重各自的人生,各自安好。感恩佛菩薩、感恩精舍、感恩阿伯師兄及所有師兄師姐們的不吝教導!衷心感恩所有一切!
(分享完畢)
人與人之間的因果糾纏,往往不會只有一件,因此會建議來請示的有緣人,化解因果並補完善因緣後,觀察一段時間,若雙方相處依然沒有明顯的進展,會建議再請示雙方是否有其他因果尚未化解,請佛菩薩開示「債清緣盡」經文數。
「債清緣盡」,不是說迴向圓滿後,兩人至死不再往來,而是讓兩人「了斷執念的糾纏」。人的行為其實受意念控制,尤其有相欠的兩人,會有非常強烈的吸引力。不明就裡的人,會暗自欣喜對方的心裡有你,因此會記掛著、彷彿沒了你便會活不下去。實情說來,真的不要過於歡喜,反而要知道,這是一種非常可怕的執念,代表著雙方互有相欠。執心不化解,不僅行動上處處被限制,無法得到充分的自由,若不幸分手,強烈的執心還會讓對方化身為恐怖情人,對分手的對象,進行永無休止的騷擾和傷害。
人世間的苦痛皆由貪愛而生,會有貪愛,皆為執心作祟,「債清緣盡」便是基於這樣的基礎,除了化解因果,更消弭了雙方阿賴耶識裡貪愛、佔有的執心,讓愛戀的影像在彼此心中淡化,雙方能從此清淨自在,尊重各自的人生,各自安好。
償還業債的方式,除了誦經還有行善佈施,然而嚴格說來,自己親自誦經的效果最好。自己唸誦經文,嘴巴唸,耳朵聽,心裡記,過往的記憶被重新洗滌,這時,受傷的心會被重新療癒,怨恨的心會被重新撫慰,一日又一日,一遍又一遍,佛經如同點燃無明長夜的智慧之光,讓人明白心中的貪戀,如彩虹般美麗卻不真實;佛經的指引,如黑夜閃亮的星光,指引著誦經人放下執心,從黑暗邁向光明。這些都要自己唸誦經文,才會有專屬於自己的漸進體悟,雖說行善佈施的功德一樣能消業,但誦經能調整身、心、靈,智慧開啟還是得從誦經著手。
佛菩薩開示有緣人,前夫前世佔有緣人四分地,要化解因果須唸三經各125遍。彼時前夫不信因果,有緣人便自己誦經還給自己。問題來了,別人欠你錢不想還,你只能賺錢存進自己的戶頭,雖說帳面上的負債沒有了,但錢不是對方還的,對方自然不會有懺悔心和慚愧心,因此前夫的習氣依舊,兩人的相處還是沒有改善變好。人不學,不知義,人不明因果,便會按照自己的思惟行事,有緣人的前夫便是無明造業最好的說明。前夫認為自己前世救了有緣人一命,四分地不算強佔,而是有緣人該付出的「救命報酬」!
《阿伯的話-現場開示精華節錄》:「靈是人和肉體的結合,雖然肉體的記憶都忘了,但靈知道,等時機一到,討報者就會想起當初被傷害的記憶並開始討報,因此常會讓受報者有「做到流汗,嫌到流涎」(台語)的感受,這就是因果;若因果不消,來世遇到對方還是一樣糾葛,雙方都痛苦;種如是因、得如是緣,不要怨嘆(台語)自己的遭遇,如此於事無補,早日解冤釋結才是重點。」
兩人有因果相欠,討報的人會討得理所當然,而被討的一方則是滿懷委屈和心酸,有些人在遭受什麼的時候,是不會想到因果報應的,他們從來不會去想自己曾做過了什麼,凡是傷害他的,必定是別人的錯,總之他沒有錯。但有的人,或許還因為心中尚且存著良知,一旦他們失去什麼的時候,曾做過的惡就會被他們一點點放大,他們開始用自責、愧疚鞭笞自己,惱恨自己是不是因為做惡太多,才會遭此報應,越是深想,就越是無法原諒自己。
人類永遠無法發明出的兩種東西,一是忘情水,二是後悔藥,該得饒人處且饒人的時候,若不饒人,無法做到珍惜、體諒和理解,待到年老或再次輪迴,後悔已經來不及。
「放下」是每個人一生中須學習的功課,但人們都忽略了,在放下之前,我們必須先學會「接受」。接受就是因果讓兩人重新相遇,接受對方就是為了你而來,我們才會放下心中的委屈,心甘情願去懺悔往昔對對方造成的傷害。進而我願意,願意誦經,願意麻煩,願意包容,願意耐心,並在往後不論是酸甜苦辣、柴米油鹽,還是星辰大海、風花雪月,都願與你重頭開始,都想和你一起品嚐人生的百味與美好。
求佛不如先求己,做到讓佛菩薩都感動了,心中所願之事不求自來。如果說「放下」就是放過自己,請您一定要相信,「接受」因果,「化解」因果,將是人生變好的開始。南無大願地藏王菩薩!
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
南無藥師琉璃光如來
南無阿彌陀佛
南無大悲觀世音菩薩
南無大願地藏王菩薩
南無韋馱菩薩
南無伽藍菩薩
南無十方一切諸佛菩薩摩訶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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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llerilomid · 5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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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文]SVT&BTOB 榮勳&星光-逢場作戲(R18)
※此同人文含H情節
※H文/肉文/開車文
※文字敘述原則不會太過露骨,但介意同人肉文請迴避
 序──
 「我從來就不認為自己有值得備受矚目的特質,我只是一位想讓學生享受學習音樂熱忱的老師……」
『脾氣好、人緣好,連我這樣的問題學生都將我好好看著,連聲音都好聽……』
/
「我來學校是要受教育,以在社會上好好生存,我願意服從社會標準,如此才能安然走出自己的路……」
『你能想像一位在學校一直備受矚目的人備受呼是的感覺嗎?為了能夠在學生時期成為校內的上位者,我付出的心力絕對不是忽視能帶過的啊……』
 1.
 晚上八點,在學生K書中心(註1),相隔的書房皆安靜,只有偶爾出現的文具敲擊聲,或是考生因為煩躁而微微呼出的鼻習,基本上,應該是只有這樣的──
 「哈、哈,知勳……再抬高一點……」
「少囉唆!我剛剛健身完很累了……」
個子較高的男孩從後頭抱住名叫知勳的男孩,手臂用力,強迫前頭的男孩挺直身體,加快了身下的律動,接著他將前頭的知勳推回床上,一手將他翻向正面,伸手以指尖輕輕滑過知勳富有美麗肌肉線條的手臂,他彎下、將整個身體趴在知勳白皙的肌膚上,原本在撫摸手臂的指尖往身軀移動,輕輕點著那柔嫩的淡粉色果實。
「唔……你、你幹什麼……」突然的刺激,讓知勳來不及抵抗,拱起身體,那雙細小的眼睛所投射的眼神可不容小覷:「我說過……不能看彼此的表情的……唔……」
還沒抱怨完,胸前的刺激又被身上的男人輕輕點著,但這次不是只有一方面的刺激,而是兩側一起啊,看著知勳忤逆的表情,佔上風的男人可不悅了:「吵死了,要怪就怪你到現在為止都不叫,是不是沒使出全力你就不滿足啊?」語畢,男孩彎下身,直接對著知勳敏感的胸前吸吮,舌尖濕潤了軟嫩的粉色,因為刺激比方才用指尖觸摸更有反應呢!像是發現弱點,男孩一邊加速身下,一邊貪婪地吸舔著好不容易找到的敏感點。
「唔哼、唔……嗯哼……權、權順榮,你、哈、你想死嗎?」
白皙的臉頰看得見紅暈了,看來相當喜歡這樣的處碰呢!名叫順榮的男人笑著,鼓起原潤的臉頰,彎起細長的雙眼,看上去多可愛,但他的雙手可沒那張臉看上去般無辜吶!他將手握住知勳身下的飽滿,原本舔著已經發紅的花點的舌頭,轉戰吸著知勳的耳垂:「這好燙啊……知勳……喜歡嗎?」
「呼嗯……」李知勳別開頭,將床單塞進嘴裡咬著,想努力忽略來自耳邊如電流般的酥麻感,不、不止,他忘了還有體內在逐漸脹大的慾望,以及被順榮抓住的傢伙。
搞什麼?堂堂一位資優生李知勳,居然被一位只有體育為強項的問題學生,權順榮給這樣玩弄?他不服氣,即使體育項目也不差的自己,在此時順榮的處碰像是魔咒,指尖與舌尖的輕處就能抽光自己的精力,他只能癱軟在床上,靠著唯一的意志讓自己不要叫出聲。
「不可以叫出來唷!知勳,」順榮的聲音很特別,即使看不見表情也知道他在這裡,在身邊,在很近的距離,他那對富有彈性的雙唇貼著知勳的耳朵,刻意耳語又吐著溫柔的氣息,搔得李知勳全身抖動著:「這間讀書中心離我們學校很近,很多同學呢!要是被發現全校第一名的李知勳跟我這樣的學生廝混在一起,恩光老師會傷腦筋的,對吧?」
聽見「恩光老師」,知勳睜大雙眼,怒瞪著身上的順榮,對自己笑著,但對視的眼神可不是笑著,夾雜著慾望與憤怒,那是挑釁的表情。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生活突然這麼多變化,李知勳自己不過是聽從最崇拜的音樂老師,徐恩光的話而已,好好照顧權順榮,他只是��著做而已,為什麼變現在這樣呢?
 「李知勳同學,我想麻煩你幫忙照顧一下權順榮同學。」
那天放學,徐恩光老師將我留下,說班上有一位同學需要我照顧,就是全校出名的人氣王,權順榮。
「他最近行為有點失常,我很擔心,不過似乎不是一位輕易將心底秘密說出來的人,你是老師信任的學生,你可以幫忙嗎?」
「當然沒問題,老師……」
徐恩光老師,我們學校新任的音樂老師,教學認真,甚至相當重視學生的心智發展,包括私下同儕間的互動,雖然不是我們的班導師,但因為我們是恩光老師唯一授課的班級,又包括年紀很輕,仍保有教學熱忱,因此為我們做了比班導還多的事情。
我,很崇拜他。
 「你每天找我健身、練球,甚至邀我讀書,只是因為徐恩光那傢伙的要求?」那天聽見了知勳與恩光老師的對話,權順榮對李知勳發火。
「……」
「李知勳,你說話啊!」
「是。」
簡短又刺痛,那白皙的臉龐配著沒有情緒的表情,顯得更加冷酷。
「我知道了,放心,我還是會好好履行你每次的邀約,」只有一瞬間,知勳看見順榮從未露出的表情,那不是一個好表情:「但你得為此付出代價,為了你自己,還有你最親愛的恩光老師。」
 李知勳是學校出名的高材生,被分配在學校的資優班,與順榮是同班同學,原本沒什麼交集的倆人,因為一次「事件」而有所互動,順榮的家境不凡,跟知勳一樣,無論老師或學生都想討好的對象,自從順榮知道知勳與自己親近,是因為除了那次「事件」,還有徐恩光老師的要求,他的行為開始脫序起來,包括他們現在在做的事情……
「誰叫你故意拉長健身的時間,以為這樣我就沒體力了嗎?我們說好只要到你所謂的課後輔導時間,都要一起來這裡的呢!我才不會這麼容易沒體力呢!」順榮將知勳從床上抱起,讓李知勳坐在自己身上:「嗚…….這樣好舒服啊!知勳讓我好舒服……嗯……」
「呼嗯……你給我、少說點話,啊!」
脹大的慾望,觸發知勳的深處,像是打開了未知的世界,明明做過好幾次了,但隨著次數累積,身體似乎也順著這樣的做愛模式,某些地方被軟化了,這是幾次交歡下來,知勳第一次發出呻吟。
「啊、啊,哼嗯……啊!等、等等,唔……」得止住叫聲才行,不然會被聽見的。正當李知勳這麼想時,順榮將知勳的頭壓在自己的頸間,像是讓自己放鬆上身的肌肉,也可以降低呻吟的音量,明明前一秒拿著老師威脅自己,現在又對自己如此溫柔……真的猜不透啊!
「很可愛。」
「啥?」
「知勳,很可愛。」
李知勳看著順榮的表情,那迷濛的雙眼,像是黑洞一般無法抵抗的魔法,強迫自己心甘情願地吸進去這樣的魅力裡,這就是權順榮的魅力嗎?難怪無論男女都很喜歡他啊!
「呼吸急促一點的話……就不會叫出聲囉!」順榮加快撫摸知勳逐漸脹大的慾望,另一隻手拉著知勳好看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也來……嗯……撫摸我吧!」
太溫柔的聲音,太吸引人的眼眸,就如自己所想,他肯定是被下咒了,他開始搓柔順榮的胸前,果然彼此都是年輕人,在知勳體內的傢伙又脹大了,但他好喜歡這個感覺……
「哇啊……糟糕,快不行了……」順榮再次將知勳轉向背對自己,加快身下的速度,那是徵兆,奔向極樂世界的徵兆。抽空身體與意識,只專心活在這有規律的律動裡,享受被包覆與刺激的快感,一直到……一直到……
 「我來學校是要受教育,以在社會上好好生存,我願意服從社會標準,如此才能安然走出自己的路……只是我沒想到一次老師的要求,一次一時貪婪的舞弊,改變了我安然的高中生涯。」
『你能想像一位在學校一直備受矚目的人備受忽視的感覺嗎?為了能夠在學生時期成為校內的上位者,我付出的心力絕對不是忽視能帶過的啊……而你,用自視甚高的雙眼俯瞰我這樣的人,帶著老師賦予的聖旨同情我,有趣嗎?』
──榮勳
 傍晚,教師辦公室皆熄燈,沒人發現角落的辦公桌還有公事包沒拿走,也罷!畢竟多數學校都把藝能科當作給主科多一堂課來考試的科目,老師在不在也無所謂吧!
但是也沒人發現,放置作業的作業室的燈還亮著,警衛在哪呢?喔!不,這所學校可沒有夜間警衛,一直只有學生糾察隊以及課後老師巡邏最後校園安全。多省成本的方法,但也因此,陸星材才能把握時間跟他最敬愛的老師獨處吧!
陸星材是學校出名的惡霸,幾乎不來上課,時常對師長頂撞,但入學考試滿分的他,按照學校的分發,也是被分配在資優班,也就是說,他跟知勳與順榮是同學,可別於他們倆的人緣,在班上、或是全校的人都不敢招惹陸星材,只有幾位願意「跟隨」的小嘍囉,要不是因為自己的高智商,學校早就將他退學了,可為了學校升學率,校方只能退而求其次,只要星材不搞事,他都能繼續在這間學校。
 在作業室裡,星材湊近那位被教師同仁忽視的徐恩光,具有身高優勢的他,可以俯視看著徐恩光老師居下風的模樣,他湊近看著臉頰略微通紅的老師,最尊敬的老師,輕輕笑著,這模樣太有趣了!
平日調皮的學生難得認真的表情,在恩光眼裡應該要感���欣慰,但在此時此刻他不這麼覺得,這裡是作業室,晚自習後的作業室,周圍都是放滿作業簿的架子就沒有其他空間了。他可以感受到星材正緩緩逼近自己,他能隱隱聞到淡淡洗衣精的味道,距離越來越接近了,不止是衣服的味道,他還能聞到星材的氣味,鼻頭能感受對方輕輕吐出的鼻息,恩光倚在牆上,他已經無路可逃,星材彷彿抓到機會,趁機將老師緊緊壓在牆上,放肆地蹭著他,因為興奮,恩光能感覺到膝蓋的地方頂著什麼......正值青春期的孩子......是飽滿的慾望啊......恩光意識到情況不對,他開始伸出纖細的手臂推著眼前的學生,可這樣的舉動只是讓星材更使力貼近恩光。
「這麼想推開我嗎?老師?」他刻意在耳邊,邊吐氣邊柔柔地喊著:「別這樣委屈的表情,好像我欺負你似的,明明是老師無視我的......就這麼喜歡李知勳
那樣的資優生嗎?」
「在說什麼呢?你們都是我的學生,我沒有偏袒誰!」
「是嘛?」此話讓星材不爽了,他抓著恩光的手腕,口吻毫不客氣:「那我就要讓你從此刻只注意我!」
這麼做,只是覺得很有趣而已,因為我的關係,趕走多少老師,只有他,願意百般照顧我。星材心裡這麼想著,學校每個人都怕他,就唯獨徐恩光用盡全力接近自己,他討厭這種被同情的感覺,討厭這種自以為是的大愛,他會帶領班上的小嘍囉欺負徐恩光,甚至多次在全校集會時讓老師出糗,例如剪開老師的襯衫、趁徐恩光上廁所拍攝對方如廁的畫面並到處傳閱,但即使如此,徐恩光只是一笑置之,毫無在意,還是溫柔對星材。
 我以為,我是特別的,直到有一天,他對著班上叫李知勳的資優生說:
「我最看好你。」
所以過去他對我的溫柔,是看不起我嗎?但沒有用,怎樣的欺凌,徐恩光那傢伙總是能包容,你這自以為是的男人知道多少人不喜歡你嗎?因為你溫柔善良、因為你很大方,因為你不介意他人對你的無禮,無論如何,你總是不會露出痛苦的樣子,真是可笑……直到最近我找到一個方法,可以看見徐恩光……露出困擾的表情。
 他向著恩光的脖子接近,輕輕地聞著老師身上帶有古龍水的味道,吸氣與吐氣的搔癢讓恩光微微顫抖,星材見狀,他壞笑,不給閒下的空間,他張嘴往恩光的耳垂輕咬下去。
「唔!」真是固執,給予這麼多刺激,恩光還是只發出���微的聲音,看上去柔弱實際上還是挺堅定的嘛!
星材離開了老師的頸間,深情地看著恩光,他湊近老師的唇,湊近、湊近,停留在幾乎快碰到唇瓣的距離,吐著氣,那雙眼睛細看著老師緊緊閉著眼的表情,看來,還是不願意嗎?
離開那好不容易得到的距離,星材將身上的制服打理好,接著,便走向門口,準備打開作業室的門。
「陸......」恩光想喊住他,卻打住了,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喊住對方,明明應該鬆口氣的。
星材轉過頭,他微笑,很溫柔的微笑,與剛剛對自己使勁的壞笑不同:「你真是很有......讓人著迷的本事,老師。」接著,他離開了。
星材溫柔的嗓音,彷彿還餘留在安靜的作業室裡,徐恩光真不知道自己造了什麼孽,初次走進號稱最好的高中教書,卻看盡人生百態,尤其��接手的班級、唯一的班級,就是擁有校園惡霸的班級,一個不夠還來兩個。
「我只是,想好好教書而已啊……」
 「我從來就不認為自己有值得備受矚目的特質,我只是一位想讓學生享受學習音樂熱忱的老師……那位身材高挑的學生處處針對著我,雖然有耳聞他的事蹟,但我堅信所有學生有權利找到光明的道路,要被他喜歡很難吧!直到某一天我聽到他的歌聲……」
『脾氣好、人緣好,連我這樣的問題學生都將我好好看著,連聲音都好聽……我想要、我想要多聽這樣的聲音,只對著我……』
──星光
 一間普通的校舍,擁有良好名譽的高中,一位剛步入教育界的音樂老師,一位堪成難得一見的天才學生,一位擁有驚人人脈的富家學生,以及一位家境清寒卻擁有高學習能力的問題學生,多麼普通的外表,多麼複雜的故事。
  註1學生K書中心:學生自習室,需付費,內有提供餐點有些K書中心也有提供床鋪讓學生在看書疲憊時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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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uniassn · 2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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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修行中醒悟
以下為一位有緣人分享:
武俠小說一再被翻拍,我們用累世習性的眼,討論著幾年版、誰飾演的男女角色最經典。短暫的戲劇影射人生的縮影,男女主角的痴愛癲狂繫著我們的心。無論誰飾演男女主角都是一場戲,俗話說:「演戲是瘋子,看戲是傻子」,看戲時隨劇中角色痴怒顛倒,自己宛如投身情境中而樂此不疲。
轉眼如夢遊仙境已半世紀,最近感恩牟尼精舍開出新功課,感恩佛菩薩不放棄罪孽深重的我。學習心性提升的奧妙,用心唸誦《六祖壇經》,了解「破我相」才能區辨佛心與妄心,體會人生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家族中,爺爺在維基百科有被記載,短短一行字,記錄著因當時教科書版本繁多,身處教育界的爺爺主導教科書均須統一編譯出版。後聽母親轉述,說爺爺也因此斷人財路,遭遇車禍離世。隨著年齡增長,生活中重重考驗,真是「一山還比一山高。」我身處眾人與眾人間的小螺絲���,被社會賦予種種責任,為人子女、為人父母、為下個月的帳單發愁。
更多在原則拿捏中的考驗,非個人低個頭、認個錯,雙方就可輕易放過彼此。禪門中有句話:「若在世間即有佛,若無世間即無佛」,反觀身處群體中的我,也可從眾人的言語行為中,投射出自己的言語行為,如鏡中的影像般如實呈現。
懺悔前念、今念,猛然看見自己身心靈累世的污垢,已放置太久成了污黑的頑垢,卻硬拗是別人造成自己的過錯與痛苦。追求哈哈鏡中膨大的虛幻浮誇表象,引發累世罪業萌發,糖衣褪盡,看到哈哈鏡中乾癟的我,想一掌擊碎被腐蝕幾乎無地自容的我。
醒悟自己的過錯,一開始時充滿絕望與徬徨。懺悔明白陰律無情,每個人均須為自己的累世因果負責,感恩佛菩薩不放棄地淬礪芸芸眾生。但身心靈累世的髒污已成型,須花費更多心力清洗累世沉垢,經過反覆持誦《金剛經》與《六祖壇經》一段時間,心的自動雨刷功能逐漸升級。
很神奇地,竟可將眼前侮辱我、欺騙我、怒責我的對方,告誡自己放下執心的當下竟產生同理心,彷彿看到自己心性未提升前,也是這樣張牙舞爪、叫囂的鬼樣子啊!同理對方,並幻想用自己的手,將當下不好的念想泡泡擠破,空氣中彷彿出現氣泡紙被擠破,「啵」的一聲。對著虛空中,向剛剛不好念想的對象懺悔,並祝福闔家幸福平安。
最近生活周遭面對幾次艱鉅的考驗,讓我體會到一首歌詞:「妖與魔都說自己好」,想到老子所說:「柔弱生之徒,老氏誡剛強」。但也不能因為自己無原則的退讓,造成彼方步步進逼,造成同儕人力、資源的損失。亦不能再重蹈覆轍,被自己累世習氣或惡念擊倒。也千萬告誡自己,切勿被自己妄念造成的妖魔去傷害別人。站在一群白羊與一群黑羊,在群體的角力衝擊中撕扯,忽然懂得要如何化解身處其中尷尬的考驗。
一、凡事做最好的準備
屢次唸誦《金剛經》,了解「無所住」等於「求放心」。對方有時傷害自己的言詞是出於不了解與不放心,但是如果我們做好最好的準備,對方看到自己迎刃有餘的態度也就放心了,進而消弭了衝突。
記憶中,曾想了解同學為什麼功課那麼好,於是借同學的課本來看,發覺同學在課本重點上畫圈圈,一圈又一圈的劃記中,重點被反覆劃破掉落,課本有��一個接一個的洞。��學的課本等於洞洞書,我才了解成績那麼傑出不是出於偶然,是凡事做最好的準備所造成。《六祖壇經》中,惠能大師也因準備好十兩銀給母親,才放心求佛道。
二、不論親疏,對傷害自己的人仍須態度恭敬
群體角力衝擊中,在氣頭上彼此的情緒都有加乘作用,自我的原則要維持,但對傷害我的人也須態度恭敬。至少對方看到恭敬的態度,會較保留一些,或許也可成為化解僵局的契機。
三、安住心,努力讓心的漣漪向善
凡事總是一體兩面,看到新聞中詐騙的謊言不斷更新,體會到如「惡用即眾生用。」反觀有部電影描述二戰期間,有一位年輕的女護士,利用工作掩護,將猶太兒童藏在擔架下、手提箱裡,甚至棺材、屍體袋中,裝成生了病,用救護車運走。並教導孩童反覆背誦一些身份資料,喬裝逃往非戰略國。後來她被德軍捉去,受到酷刑都不吐露任何孩子的資料,拯救了數千個猶太兒童。雖背誦假身份資料亦是謊言,卻「善用即佛用」,綻放人性的光輝。
四、不論考驗多麼艱鉅,都要把自己的本份做好
我們要善盡每個階段的責任,演好每個角色,不論衝突有多熾盛,風暴不會永遠在風頭上,吵久了人都會累的。若真的衝擊燃燒熾烈,燃燒到彼此都幾乎失去理智,不妨先藉故離開現場。拜讀牟尼精舍部落格許多文章後了解,自己若不改變、提升心性,去到哪裡都一樣,因果業力循環,如影隨形。
這讓我想起一個故事:「有位病人已接近生命臨終,在床邊看到了黑白無常使者,於是他按床邊的紅鈴,請求換床。小護士聽了臨終病人的請求,跟護士長報告。護士長聽了小護士說法後,很冷靜地回絕病患要求,並說:『換床沒有用啦!他所看到的異相是跟著他,又不是跟著床!』」若忍一時之氣能消弭因果衝突,甚而可免千年、萬年之憂,何樂而不為呢?
感恩牟尼精舍佛菩薩,開示《六祖壇經》的功課,真的覺得心性往上提升了一大步。誠心感恩牟尼精舍佛菩薩!
(分享完畢)
身體疾病的產生,撇開因果業力不談,絕大部分都是氣血循環不良引起的。回顧我們的老祖宗年代,因生活不易,人們為了賺取足夠的衣食溫飽,必須付出很大的勞力下田、打獵與捕魚。反觀現代人,生活富足了,但相對讓身體動的機會也變少了。現代人出外有大眾運輸工具��乘;工作有現代機具輔助;上下樓有電梯承載;就連肚子餓了,只要動動手指,不用多久的時間,就有外送員奉上熱騰騰的食物。活動的機會一旦減少了,器官組織必然會萎縮,尤其是肌肉與血液循環。
同樣的道理,心靈要健康,便須時刻「動起來」,從每天的行住坐臥中反省與改正,省思自我,消融自我。我,是一個下手處,是一切的源頭。種種的善境、惡境、好人、壞人、稱頌、毀謗,都是「我」在分別、對抗、矛盾、掙扎,各種是非,爭論不斷。可是這個我,太難了。咫尺天涯,對凡夫而言,真是又愛又恨,欲罷不能。世人可知,當我們捂著心在說好苦、好痛,正是這個「我」在作怪!這個「我」,千百億劫以來,不罷休、不放手;這個「我」,總是不死心、不甘心、不罷心。因為這個「我」緊緊糾纏,世人當真是苦命哪!
阿伯說:「修行就是轉心性。一個人如果中風了,若只求把塞住的血瘀打通,讓症狀緩解,是無法究竟。假以時日,還是會二次中風、三次中風,唯有徹底將血液環境改善,才能免除再次中風之危險。修行若不求將心性導正,只求業障消除、行事順暢無礙,有朝一日仍會重蹈覆轍。」佛菩薩、高僧大德如同富有愛心的幼稚園老師般,不厭其煩,反覆叮嚀又老生常談,不斷反覆薰習眾生的六根、六識,告訴眾生,知己知彼,一定要從自己先下手,「心」才是一切的總開關!
「戒律」是對修行人的保護,但戒律不是修行人的專利,哪怕不是修行人,而是一般的普通人,面對人世間的萬千誘惑,同樣也需要戒除各種有礙身心健康的慾望和嗜好,比如戒酒、戒菸、戒色、戒賭等等。很多時候,戒律不是只有用來規範修行的人,而是每個人都必須用戒律來約束自己,才能讓社會善良的風氣延續,讓人不至於迷失在燈紅酒綠與聲色犬馬中。
人生其實很多時候,是我們被自己給困住了。複雜的往往不是問題本身,不是別人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不是別人給了我們什麼表情、什麼回應,而是我們內心有各種情緒在這些現象周遭蔓延滾動;蔓延出熊熊瞋恨之火,滾動出一片黑色焦土。我們沒有把寶貴的時間和精力放在問題的解決上,而是來來回回不斷磨著自己的心,跟情緒與感受角力,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聖嚴法師說:「面對問題,解決問題,放下問題。」解決和放下,看似說得雲淡風輕,但中間必然有著很多的情緒轉折,無助、慌亂、恐懼、不安……,也有人會對人或對自己感到失望,並在心裡不斷的反覆播放折磨自己。沒有人是完美的,重要是如何看自己,不管遇到多大的難關,一定要相信,老天爺給你多大的考驗,就會給你多大的智慧;擁有放下的勇氣,你才能看見另一片天空。南無地藏王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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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
南無藥師琉璃光如來
南無阿彌陀佛
南無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
南無大願地藏王菩薩
南無護法韋馱尊天菩薩
南無伽藍菩薩
南無十方一切諸佛菩薩摩訶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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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tharchive · 4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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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破狼番外 by PRIEST
第一卷| 第二卷| 第三卷|番外 
 番外卷——萬古雲霄一羽毛
番外一 魂歸故裡
長庚在夢裡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他週遭飄浮著一股刺鼻的火油味,有血的咸腥,還有乾草的土腥氣。他夢見自己變成了很小的一團,蜷縮在一個破舊的背簍裡,隨著女人深一腳淺一腳的步伐顛簸著。 胡格爾有一頭烏雲似的長發,可惜身體太過瘦削,顯得頭有點大,像個支楞八叉的骨頭架子,她從亂葬崗一樣的山匪窩裡獨自一人穿過,嘴裡哼唱著蠻族的小調。忽然,她回過頭來,目光正好對上長庚的,長庚本能地瑟縮了一下,即便他已經長大成人,堅不可摧,可這個瘦弱的女人卻總是能傷害他,他對她依然有種骨子裡的恐懼。
然而她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會,並沒有動手,她臉上沾著血跡,嘴唇蒼白,神色木然,整個神魂都蜷縮在那雙眼睛裡。 那雙眼睛像是藏著驚濤駭浪的暗礁海。 胡格爾輕輕地嘆了口氣,也看不出很瘋,她伸出削瘦的手,在長庚的頭上摸了一下,口中換了另一個小調——天涯海角各地人,南北東西語言不通,然而母親哼來哄幼兒睡覺的小曲卻都大同小異,長庚有些驚詫,他從不知自己的記憶裡還有這一幕。 她背著他走過一段彷彿漫長無邊的死亡之路,然後停在山腳下,山在身後悄無聲息地燒著,濃煙向天,怨魂沉地。胡格爾抹了一把額上的細汗,坐在路邊歇腳,將小小的長庚從背簍裡拎了出來。長庚下意識地掙動著,胡格爾雙手將他舉到面前,盯著他的臉,不知在看什麼,臉上忽然現出一點說不出的惆悵與柔情。 她將小長庚放在自己的膝頭,輕輕地用手指描繪著他幼小的五官,然後俯下身來,在他額頭上輕輕地親吻了一下。 長庚沒敢眨眼,看見那異族女子的睫毛濃密如蝶翼,微微顫抖的時候,好像隨時准備飛揚上天。然後她毫無預兆地流下眼淚來,輕聲說道:「你怎麼生在這裡呀,孩子?是天把你發配來受罪的嗎?」 長庚透過多年的回憶看著她,忽然意識到,當她哭著想要掐死他的時候,她那沾滿了人血的雙手是凶狠的,然而眼神是溫柔的。而等她哭得精疲力竭,回過神來的時候,她松開了卡在長庚脖子上的手,還將一口活氣渡到了他垂死的喉嚨裡,眼神卻冷酷了下來。 每一次擦乾眼淚,她都好像把自己靈魂的一部分從身體裡蒸發出去,她越來越冷漠,和小長庚越來越相安無事。 長庚跟著她一路走,一路流浪。 直到忽然有一天,胡格爾無意中看到了長庚的腳,忽然面露驚駭,猛地用雙手摀住臉,倒退了幾步,在男孩無措的目光下崩潰似的蜷縮成一團,痛哭起來。 夢裡的長庚低頭看自己的腳,他發現他的腳趾正在奇跡般地自我修復…… 什麼叫自我修復呢? 長庚艱難地回憶了片刻,清晰的夢境突然將早年埋藏在記憶深處的東西找回來了。他想起了很小——本不該有記憶的年歲裡發生的事,那時他的腳趾中確實有一隻先天不足,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莫名其妙地自己長好了。 烏爾骨身上會逐漸體現出被他吞噬的兄弟的特徵,長好的腳趾給了胡格爾極大的刺激,那好像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她把自己的孩子製成了烏爾骨,而那個孩子的特徵開始像傳說中的那樣,在這個合而為一的小小「邪神」身上體現出來。 長庚有些悲憫地看著她,當他以局外人的視角來看待這一切的時候,突然就明白了那個瘋婆子的感受。 一個人滿懷國恥家仇的激憤,很容易作出極端的決定——比如自戕,甚至謀殺親子,可那畢竟只是一刀快傷,哪怕鮮血淋漓,也總有時過境遷的時候,她卻非要選擇一條不斷凌遲自己的路。 胡格爾突然沖過來,抓起他的腳,舉起一塊石頭,狠狠砸了下去…… 那疼是真真切切的,即使在夢裡。 胡格爾發狠地彎折著他的腳趾,一邊彎,一邊魔怔似的反復道:「你不是我的孩子,你不是我的孩子……」 長庚發出一聲痛哼,卡在夢境與現實之間,整隻腳疼得幾乎沒有知覺。就在這時,一隻冰涼而有力的手忽然攥住了他的腳,剛好緩解了那火燒火燎的疼痛,長庚急喘了幾口氣,聽見有人在他耳邊低聲道:「噓——都過去了,我在這,過去了。」 長庚茫然抬頭,只見週遭忽然場景大變,他的身形逐漸拉長長高,依然遍體鱗傷,無邊的寒冷猶如要浸到他的骨頭裡,關外孤絕無緣之地,他眯起眼睛,見一人逆光而來,大氅獵獵,步履堅定,腰間掛著一個玄鐵的舊酒壺。 那個人雙手穩如鐵鑄,而眉目卻能入畫,對他伸出一隻手,問道:「跟我走嗎?」 長庚看著他,身心幾近虛脫,一時說不出話來。 「跟我走,以後不用再回來了。」 長庚一把抓住了那隻手,由他牽著往前走去,他覺得自己越長越高,越長越有力,一步彷彿能邁過千山萬水。走著走著,他突然回了一下頭,看見苦寒的關外與群狼漸漸地被他拋在了身後,胡格爾穿著她那條鵝黃的裙子,梳著未嫁娘的頭,默默地注視著他。而她身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個人,剛開始是個小男孩,而後隨著長庚自己長大,他也一步一步地變成少年、青年…… 他長著一張和長庚如出一轍的面孔,與胡格爾並肩站在一起。 胡格爾忽然偏過頭,拉下他的頭,踮起腳在身邊那年輕人的額上親吻了一下,然後他們一同目送著長庚遠去。 長庚驀地睜開眼,天光已經大亮,他突然有種不一樣的感覺,好像有生以來就捆綁在他身上的枷鎖突然不見了,身體輕快得幾乎有些不習慣。週遭飄著一股安���散的味道,長庚一抬眼便看見陳輕絮默默地坐在一邊,手持一卷,見他醒來,陳輕絮輕輕地沖他豎起一根手指,長庚順著她的視線一扭頭,見顧昀已經靠在一邊睡著了,一隻手還搭在他的肩上。 他心裡悠忽一跳,一時間萬般滋味上了心頭。 陳輕絮非常識趣地將書捲成一卷,點好安神散,斂衽一禮,靜靜地退了出去。 一片靜謐中,長庚只能聽見那人清淺的呼吸聲,他緩緩地捉住放在自己肩頭的手,十指相扣地困在手裡,默默地注視了顧昀片刻,摘下他臉上的琉璃鏡,然後小心翼翼地在顧昀的嘴唇上輕輕碰了一下。 可惜這蜻蜓點水似的偷吻沒能驚動顧昀,長庚只好無奈地略微加重了動作,輕輕地舔開顧昀的唇縫,聽見他呼吸的頻率終於變了,他才把顧昀整個人拖過來圈在手臂裡,想讓他躺得舒服些。 顧昀沒有睜眼,只是習慣性地拍了拍他的後背,含糊地哄道:「睡吧,我在。」 長庚微微合上眼,心滿意足地將頭埋在他的頸窩中。 噩夢結束了。 然後戰爭也結束了。 西洋聯軍的降書送抵京城的那天,沈易派人發急件請示顧昀以什麼方式護送入城。 顧昀簡短地回函道:「巨鳶。」 十一年前,加萊熒惑用一艘巨鳶混入西北雁回小鎮,在大樑上空投下了一片陰影,那片陰影也是一代天子從小鎮走向千裡之外帝都的起點。而今,硝煙散盡,風雨初歇,彷彿也正要來這麼一場首尾照應的結局。 京城不像雁回小鎮,城中沒有規劃接引巨鳶的功能,只好由北大營負責防務,在九門外的護城河上開辟一條通路,內城供人圍觀的地方豎滿了袖珍版的鐵柵欄,防止看熱鬧的人太多擠到水裡。 新皇率百官親自赴城外迎接,等到傍晚時分,一整排的巨鳶才歸雁似的自南面而歸。千萬條火翅在黃昏中旋轉著,夕陽透過蒸汽,將巨鳶群鍍了一層流金,轟鳴聲自幾裡以外傳來,落日一般依次落入護城河中,融金入水,繞城而行。 巨鳶上所有將領列隊甲板,山呼萬歲。 圍觀的百姓將成千上萬只河燈推入了水中,浮沉千裡,熒火冉冉,載著魂歸故裡。
——本篇完——
番外二  故人餘情
顧昀回京後足足有小半年沒出過門,剛開始還好,他有一陣精神很差,不耐久站久坐,昏昏��沉地一碗藥下去,一天也就過去了。可是等到冬季將近,他的身體漸漸好轉,顧昀就有點受不了了。 忙得昏天黑地的時候,他天天都想一頭扎進溫柔鄉裡休息個肉酥骨爛、終日不起,然而好不容易過上夢寐以求的日子,他又快要閒出毛病來了,一天到晚沒事幹,跟家裡那隻嘴碎的賤鳥互相折磨,把那八哥折騰得形銷骨立,恨不能自絕於人世。 大概有些人天生就是要睡硬板床的,一身賤骨頭,錦繡叢中躺久了腰疼。 終於,連皇上都看不下去了,在臨近冬至的時候,把顧昀放出來上朝了。 那天正趕上顧昀要休沐,頭好幾天他就有點提不起精神來,晚上也沒睡好——雖然他頗為自制,不至於翻來覆去,不過長庚還是察覺了——顧昀沒睡著的時候為了不吵他,總會下意識地把呼吸壓得又低又綿長,有時幾乎聽不見。 長庚問起,他也不說,問急了就開始胡說八道,反正以顧某人的油嘴滑舌,但凡他不想說的事,用錐子撬都找不到能下手的地方。 大梁朝除年節之外,正三品以上的重臣日常都是輪流休息的,以防萬一出事找不著能負責的人。換言之,雖然顧昀這一天能休息,但不代表偷偷溜出宮夜宿侯府的皇帝陛下也能休,新政伊始,長庚手頭一大堆事,他還是要清早起來趕回去幹活。 結果他發現顧昀也是一身打算出門的裝扮。 「這麼冷的天多穿點,」長庚隨口道:「對了,你幹什麼去?」 顧昀正經八百地胡扯道:「我去郊外遛遛馬。」 長庚抬頭看了一眼外面嗷嗷嚎叫的西北風,又看了看顧昀重傷初癒明顯沒什麼血色的臉,皺了皺眉:「什麼?」 顧昀瞥開視線,看天看地,反正不看長庚,拒絕交談。 長庚來不及在侯府對其展開嚴刑逼供,只好在臨走的時候匆忙沖霍鄲使了個眼色。自從眼睜睜地看著自家侯爺病骨支離,被陛下親自背回來之後,霍鄲就果斷變成了一枚吃裡扒外的眼線。 顧昀耳目不便,一時半會沒能察覺到自家後院多了個叛徒,等長庚出門,他才鬼鬼祟祟地披上外衣,吩咐下人備了輛十分低調的馬車,只帶了個霍鄲,多餘的侍衛都沒用就出了門。 霍鄲:「侯爺,哪兒去?」 顧昀含糊地哼唧了一句什麼。 霍鄲:「侯爺,您牙疼啊?」 顧昀:「……」 霍鄲難得看見他一臉「難言之隱」的模樣,心道:難不成這是要背著陛下去尋花問柳? 可看顧昀那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似乎又不像是要出門尋歡作樂的。 倆人大眼瞪小眼良久,車簾裡灌進來的涼風把暖爐都給吹熄了,顧昀才終於從牙縫中擠出仨字:「護國寺。」 霍鄲震驚地想:我家侯爺早晨起來肯定是吃錯藥了! 顧昀憤怒地摔上車簾:「看什麼看,還不走!」 顧帥在北疆的時候,曾經暗暗許過願,想著如果長庚身上的烏爾骨真有解,他就去護國寺上一炷香,不過一直未能成行。這白眼狼當時許願時或許有幾分虔誠,等時過境遷,早就忘恩負義地把佛祖拋諸腦後了。 這一陣子不知怎麼的,顧昀夜裡接連做一些古怪的夢,夢見一排光頭和尚整整齊齊地沖著他念經,那一片腦袋鍇光瓦亮,往一個方向搖晃,阿彌陀佛一宿,他第二天起床都還在頭暈,這麼連著念了三四天,顧昀總算是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當年發下的「宏願」,明白了這群禿驢為何而來。 於是趁著休沐,他要萬般不情願地前往護國寺上一炷香。 趁著寒冬臘月、非年非節的日子,山寺裡訪客稀少,顧昀急匆匆地趕了個大早,做賊似的悄悄潛入護國寺。此時,山間迷霧沒散,石階上掛著一層露水,週遭一片幽靜。顧昀卻一點也欣賞不了,只顧低頭走路,腳步飛快,趕投胎一般地風馳電掣拾級而上。 霍鄲生怕他摔著,心驚膽顫地跟在後面一路小跑,半個時辰的山路,倆人不到一刻的工夫就走到了頭,轉眼已經到了香殿門前。 霍鄲急喘了幾口氣,戰戰兢兢地問道:「侯爺,咱們來這幹什麼?」 顧昀一腦門官司,咬牙切齒道:「上香。」 霍鄲:「……」 他還以為這位爺這般來勢洶洶,是專程來討債尋仇的。 護國寺中僧人的早課已經開始了,晨鐘聲聲,香殿中蒲團擺放儼然,旁邊有個素色僧袍的和尚正背對著正殿敲木魚,默默念經。 顧昀目光四下一掃,見遠近沒人注意到他,便飛快地躥進香殿中,捏著鼻子抓了一把銅錢碎銀扔進功德箱裡,然後十分嫌棄地拈起兩根香,一抖手腕點著,伸長了胳膊,盡量讓那香煙飄不到自己面前。 顧昀拈著香,抬頭掃了一眼面前的金身佛像,心道:我要拜這玩意嗎? 然後他只用了一眨眼的工夫就作出了決斷:去他的。 他連個拜的姿勢也沒有,紆尊降貴地沖那佛像一點頭,彷彿已經算是給足了佛祖面子,迅疾無比地將手裡的香往香爐裡一插,轉頭對霍鄲道:「上完了,走。」 霍鄲:「……」 霍統領還是頭一次知道有人拜佛拜得這麼趾高氣揚——他們家侯爺與其說是來拜佛的,還不如說是等著佛來拜他的。 就在顧昀速戰速決地應付完這炷香,抬腿打算要離開大殿時,那躲在旁邊敲木魚的和尚突然站起來回過頭來,笑眯眯地沖顧昀一稽首,比劃道:「侯爺安好?」 顧昀:「……」 他做了完全的准備要避人耳目,誰知居然在香殿裡和瞭然那臭和尚冤家路窄,出門前準是忘了看黃歷。 瞭然和尚笑容可掬地沖他打手勢問道:「侯爺所為何來?想必不是祈福。」 顧昀神色有幾分不自然地回道:「還願。」 瞭然和尚道:「侯爺既然是還願,為何不心誠一點,這樣來去未免也太匆匆了。」 顧昀暗道「晦氣」,臉上卻客客氣氣地微笑道:「心意既然到了,何必執迷於形式?大師著相了吧?」 瞭然雙手合十,稽首做禮,坦然道:「顧帥慧根天然,令我等修行中人感佩,確實如此——不過侯爺能想起來老遠趕來還願,想必許願的那一刻心意是無比真實的,如今來還,自然也是來和我佛推心置腹的。」 顧昀無言以對,只好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 瞭然:「天氣寒冷,侯爺不如來貧僧禪房喝杯茶?」 顧昀:「不敢打擾,大師忙去吧,我……嗯,我大老遠也算來一趟,自己四處轉轉。」 瞭然微笑著沖他再三做禮,施施然地飄出香殿。 只見那高僧出門後走了約莫有百步的光景,突然拎起僧袍,邁著小碎步顛顛地跑了回來,賊頭賊腦地往香殿裡一探頭,見顧昀那十分不敬的渾蛋果然老老實實地又轉回了蒲團面前,滿臉不樂意地跟蒲團大眼瞪小眼片刻,然後取香重新點上,捏著鼻子憋出了一副虔誠的模樣,卻連背影都能看出此人不甘不願的心。 高僧欣賞了一番顧昀憋屈的背影,頓感心滿意足,高高興興地提起僧袍,又邁著四方步溜走了。 顧昀回家以後用艾草葉泡水從頭到腳洗了三遍,並且將霍鄲叫到一邊,嚴肅地威脅道:「我知道你沒事愛跟長庚嚼舌根,但是今天的事,膽敢跟別人洩露出一個字,拿你軍法處置。」 霍鄲:「……」 顧昀走出兩步,猛地扭頭,正對上霍鄲一臉忍笑又不敢笑的扭曲表情。霍鄲嚇了一跳,活生生地把賊笑憋回去了,二話不說,掉頭就跑。 直到多年後,長庚也沒能打聽出顧昀那天到底幹什麼去了,可見顧帥軍威猶在。 不知���不是顧昀難得一次誠心拜佛,佛祖這次給了他一份買一送一的大禮。 第二天下午,陳輕絮來訪,帶來了一紙藥方。 「宮裡找尋許久,沒能翻到線索,」陳輕絮道:「反而是從神女秘術的那本書上找到了一點有用的東西,可以解陳年舊毒。只是大帥的耳目多年損傷,即便解毒,日後也只能等著慢慢恢復,恐怕……」 恐怕想完全痊癒是不可能了。 陳輕絮:「您想試試嗎?」 顧昀掃了一眼旁邊欲言又止的長庚,毫不猶豫地接了過來——管不管用另說,但要是能讓長庚安心一點,他倒也不在乎多喝幾缸藥湯子。那藥入口的時候,他就覺得這股味道有點熟悉,只是一時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聞過,當時想來是喝過的藥實在太多,難免有幾味重疊的,便沒往心裡去。 反倒是長庚十分緊張,一打奏摺看了足足兩個時辰,每隔一炷香的時間就要分神抬頭問一遍他什麼感覺。 都是沉屙舊疾,才一服藥下去,能有什麼感覺? 顧昀半哄半騙道:「好多了。」 長庚忙問道:「哪裡好多了,摘下琉璃鏡能看見我嗎?」 顧昀瞥著長庚笑道:「看得分毫畢現,每根頭發都歷歷在目,蒙上眼都能一清二楚。」 長庚聞聽此人又不說人話,便將御筆往旁邊一丟,打算過去和他好好「談談」。 顧昀嬉皮笑臉地一抬腿,穩准狠地給皇上吃了個「絆馬索」,腿法猶勝當年,長庚猝不及防地磕絆了一下,一時沒站穩,直往他懷裡摔去,那貨還沒心沒肺地伸開胳膊等著接,長庚自己嚇出一身冷汗,唯恐自己這麼大個人砸下去壓著他,手忙腳亂地伸手在椅子把手上一撐,怒道:「顧子熹!」 顧昀一臉壞笑,咸豬手在長庚腰間飛快地佔夠了便宜,長庚讓他摸得心頭火起,又擔心他吃不消,完全不敢碰,只好黑著臉扣著他的手腕拎出來按在一邊。顧昀也不掙扎,側頭順勢在長庚的小臂上親吻了一下:「唔,香。」 長庚簡直說不出話來:「你……」 忽然,顧昀神色一變,手腕一翻便掙脫了長庚:「等等。」 長庚忙自己站穩:「怎麼?」 顧昀非禮他家陛下的時候,鼻尖無意中蹭到了自己手腕上的舊珠子,一股極細的味道從那木頭珠子的縫隙中冒出來,輕得大概只有顧昀和狗能聞得到,他忽然就想起陳輕絮的藥方為什麼聞起來那麼熟悉——那股藥味和他手上這串珠子溢出的淡香居然如出一轍。 多年來,顧昀跟這串木頭珠子分分合合,他沒太在意過這東西,這些小珠子卻彷彿賴上他一樣,不管經歷什麼都始終相伴身側。 顧昀將鮮少離身的珠子摘���下來,試著擰了幾顆珠子,最後試到了一顆最大的隔珠上,在他指力之下,居然露出了一條淺淺的縫隙,而後一聲脆響,那珠子在顧昀手中一分為二,露出內裡的乾坤來——裡面居然藏了一顆藥丸。 兩人一時間面面相覷,長庚將整個皇宮翻了個底朝天,為了找解藥的蛛絲馬跡,卻不料真正的解藥原來就藏在顧昀身上,跟著他風裡來雨裡去,相伴了整整十一年多,直到陳輕絮靠自己找到瞭解藥配方,它才肯露出一點端倪。 顧昀忽然忍不住笑了,伸手捏起那枚藥丸,笑道:「這小東西怎麼和先帝的脾氣一模一樣?」 都是不合時宜的狠毒,不合時宜的溫情……不合時宜的劇毒,不合時宜的解藥。 「大表兄看著你呢。」
——本篇完——
番外三
(一)
「小師父!」 瞭然和尚抬起頭,看見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踉踉蹌蹌地向他跑來,她那小臉髒得花貓一樣,兩隻手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塊面餅,認認真真地遞給他道:「小師父,我爺爺讓我給你送來的,快吃。」 瞭然知道這可能是人家擠出來的口糧,自然不敢要,連忙推拒。可他說不出話來,眼前這丁點大的鄉下孩子又看不懂手勢和臉色,只會瞪著一雙懵懂的圓眼睛,執意把面餅往他手裡送。 面餅硬得堪稱堅不可摧,活像玄鐵打的,可是離得近了,依然能聞到一股糧食的香味。瞭然的喉嚨不受控制地滾動了一下。他如今也才十來歲,正是抽條長個子禁不住餓的年紀,剃了光頭顯然無助於辟榖,餓了這許多天,他早就眼前發黑,恨不能把腮幫子上的肉咬下來生吞。眼前的面餅於瞭然,彷彿是個天大的誘惑,他只能在心裡拚命念經摒除雜念。 這時,地面傳來可怕的震動,一隊披甲執銳的人從遠方跑來,周圍原本神色麻木的百姓們頓時露出惶恐驚懼。 瞭然忙跳起來,將小女孩撈起來擋在身後。他緊張到了極致,周身的肌肉硬得發疼,但臉上還是裝出了一副紅塵檻外不問世事的模樣。接著,瞭然將雙手緩緩合十,頂著一後背的冷汗,沖那些跑過來的暴徒稽首做禮。 身著鐵甲的暴徒們果然停下來看了他一眼,為首的一人遲疑了片刻,不端不正地回了個禮,隨即一招手,瞭然聽見他含糊地說了一句:「這和尚一念經,我總覺得佛門面前那什麼……不太吉利,今天就算了吧。」 說完,這伙人跟著頭目稀稀拉拉地走了,等確定暴徒們真的不再回來,方才有劫後餘生的人悄悄跑過來,給瞭然鞠躬道謝。 瞭然心神俱疲地挨個還禮,又把掉在地上的面餅��起來,還給嚇壞的小女孩,本想拿袖子給她擦擦眼淚,結果低頭一看,自己身上的袍子髒得看不出底色來了,便又訕訕地放下手。 他把外袍脫下來,內外翻轉後穿在身上。瞭然希望能盡可能地保住自己出塵的樣貌,能唬住這些暴徒一時是一時——這是暴徒叛軍與朝廷對峙的第十天,外有鐵甲圍城,城中補給岌岌可危,叛軍裡也是人心惶惶,這幫亡命徒心情壓抑、無處排遣的時候,便要拿城中百姓戲耍開心。幸而本朝受佛教影響深遠,再喪心病狂的人,見了出家人也多少還有些顧忌,瞭然雖不能說話,卻長了一副好相貌,天生帶著一股仙氣,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用自己這點裝樣子的「仙氣」盡可能地保護周圍的人。 這一年,瞭然十四歲。 剛開春的時候,他那不知雲游到了何方的師父突然回來,將他叫到身邊聊了幾句,然後神神叨叨地對自己這關門小弟子說道:「你小時候曾經問過為師,何為眾生,現如今你也大了,那就自己去看看吧。」 護國寺中,僧人須得有了一定年齡和資歷才能外出遊歷,瞭然是第一個以少年之身出門的,眾僧人都說小師叔慧根獨具。少年啞僧花了大半年的時間四處流浪,一路化緣而行,他受過乞丐的朝拜,也因為模樣俊俏險些被女匪捉走做童養相公,甚至被為富不仁的大戶人家硬拉回家,要請他做法驅鬼。不過總而言之,雖然偶爾會遇上些意外情況,但他隨身帶著覺遠大師的親筆信和護國寺的文牒,一路所遇寺院驛站還是給了他這半大孩子很高的禮遇,基本算一路平安。 直到他倒楣催的,趕上了這場匪禍。 閔州水軍督察新官上任,非要點上三把邪火,第一把便拿境內紫流金走私下手,不料地頭沒踩明白,將前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官匪勾結那點破事都扯了出來。惹了事,還沒本事收拾,這位新任督察一時不察,導致事態不斷發酵,最後,閔州境內的亡命徒們乾脆鋌而走險,與東海一線的倭寇勾結,組成了一支叛軍,就地造了反。 海盜、倭寇,與匪徒沆瀣一氣,連佔數城,到一個地方,就先殺地方官,然後強佔老百姓的房子,劫掠人家的積蓄,再將百姓都驅趕到外面,集中看管,一旦跟朝廷軍隊硬碰硬,就把老百姓驅趕到陣前做人盾。 不幸雲游到此地的瞭然成了人盾中的稀有品種——他是個光頭的人盾。 匪徒作��與民間起義不同,哪怕是暴民作亂,叛軍也大多是苦出身,不到失去理智,不會故意做出太傷天害理的事,可是這伙私運紫流金出身的亡命徒卻是不能以「人之常情」忖度的。 瞭然不知道自己被扣在城中多久了,他發愁地蹲下來,拍著哭得打嗝的小女孩,跟旁邊的人借來一碗水,一邊咽著口水,一邊把干餅子泡軟,掰著喂給那小孩吃。 女孩問道:「小師父,來救我們的人什麼時候才能來?」 瞭然眉梢一動,還沒來得及打手勢,就聽見旁邊有個漢子嘆道:「救我們?唉,娃娃,別想啦,等死吧。」 元和皇帝重文輕武,腦子有病。自收復北蠻之後,他就以「有傷天和」為名,開始潛移默化地打壓朝中武將,尤其安定侯顧慎與長公主夫婦先後辭世之後,那皇帝老兒更是離譜,竟雪藏了國之利器玄鐵營,乃至於這幾年朝中忠臣良將老的老、走的走,青黃不接。 暴亂剛開始,朝廷派來個酒囊飯袋當將軍,一來就中了倭寇的埋伏,還激怒了盤踞在此處的匪首,此人唯一的用途,就是讓叛軍探明了朝中兵將虛實,以及給了他們拿老百姓當人盾的靈感。 朝廷這才知道事態失控,接著又派了新人來,這回更讓人絕望——此時,在外圍城的前鋒將軍姓顧,不管是個什麼名門之後吧,反正人才十五歲,而且顯然沒長三頭六臂,也看不出怎麼天賦異稟,僥幸從戰場上活著回來的人,都記得那少年將軍看見一群衣衫襤褸的「人盾」時,那近乎驚慌失措的目光。 他的目光洩露了自己的底細,這小將軍不但是個孩子,恐怕還是個沒見過血的孩子。 他一時驚慌後竟沒能壓住陣腳,被埋伏的群匪偷襲個正著,若不是剛好來了援兵,險些全軍覆沒,明顯是個不能指望的。 瞭然暗自嘆了口氣,心裡十分茫然,感覺自己就要死在這了。
(二)
在此時還是少年的一代高僧看來,眼下的境遇差不多就算「苦海無邊」了,然而佛法至此,似乎並沒有什麼用,他是泥菩薩過江,自身尚且難保,更遑論要度誰。 瞭然百無聊賴地靠著牆根發了一會呆,忍不住想起自己在護國寺的日子。 他是護國寺前住持覺遠大師一次游歷途中撿回來的棄嬰,出身不明,天生不能說話,注定了不能登科入仕,也難以習武從軍,覺遠大師覺得他與佛門有緣,就收做了關門弟子。 元和皇帝年間,日子最好過的,除了那些個世家公卿外,大概也就是僧人了。皇帝自己就篤信佛祖,朝野內外自然也一片上行下效,���個沒事誦經唸佛,逢年過節,夫人小姐們都排著隊去寺廟裡解囊上香……就連眼下這群亡命徒,雖說推小和尚出去當人盾毫不手軟,卻也不會當面作踐他。 護國寺是百寺之首,寺中高僧往來宮禁,雖無實權,影響力卻猶勝天子近臣。覺遠大師收了瞭然這個弟子之後,就退隱了,將住持之位傳給了大弟子了痴,自己長年雲游在外。瞭然鮮少能見師父一面,平時都是師兄照顧他日常起居,給他開蒙講經。 師兄年輕的時候,模樣堪稱英俊,只是長年面帶憂郁,不苟言笑,嘴角眉心間總是有一道繃出來的褶皺,像是終生未曾開懷過一樣。了痴師兄有時候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親自擦拭佛像,或是一個人於香殿中打坐參悟,小和尚瞭然不明所以,只會笨拙地效仿。 了痴挑著大水桶去清理佛像,瞭然就抱著他玩沙子的小桶,跟著打一小桶清水,也爬到香案上給大佛爺擦腳。 了痴在青燈古佛下靜坐,瞭然小和尚就抱著個蒲團與他比鄰而坐,時常昏昏欲睡,不是栽倒在了痴師兄身上,就是從蒲團上一頭摔下來。每每這時,瞭然就擦擦口水,迷迷糊糊地重新爬回去,盼著師兄領他回去睡覺。 了痴和尚沉默寡言,瞭然是想說也說不出來,這古怪的師兄弟相處起來一點也不熱鬧,默無聲息,但又相依為命。了痴師兄會在他睡著了以後,把他抱回禪房,會在寒冬臘月裡把他趕回去叫他穿棉衣,甚至會面無表情地給他擦鼻涕。瞭然就像只戰戰兢兢的小動物,不用特意召喚,總是充滿依賴地圍著師兄轉,一步不敢稍離,拿師兄當他的主心骨。 不過孩子總會長大。 後來,瞭然從一個一隻手就能拎起來的小光頭,抽條成了日漸俊俏的少年,心也越來越野。他不再是師兄的小跟屁蟲,也不再滿足於每天在寺裡日復一日的敲鐘誦經,總是想去看看外面。每每有外來的僧人借宿護國寺,瞭然都要湊上去,如飢似渴地聽人講外面的見聞。 師兄說,出家之人當六根清淨,總是心浮氣躁可不行,瞭然日復一日地壓抑著自己渴望入世的心,隱約覺得自己是不太清淨的,和佛祖好像也不是那麼有緣。好不容易得到了師父他老人家的首肯,瞭然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要逃離護國寺。臨走的時候,了痴師兄替他打點行囊,一路將他送出城。 這十幾年裡,了痴如他父兄,他目送著瞭然走向寺外的萬丈紅塵,細碎地將他從頭叮囑到尾。 瞭然當時覺得他囉嗦,此時身如危卵,方才感覺到一腔惘然。他想:要是師兄知道我現在在這,會擔心我嗎? 天漸漸黑了,瞭然和幾個了無生趣的「人盾」蜷縮在一起,一顆一顆地掐著佛珠,假裝念經,其實心裡十分悲觀。他剛剛在上一個驛站給師兄寫過書信報過平安,緊接著就變成了一枚光頭盾,想必等他的信送回寺裡,死訊也該一並抵達了。 到時候,師兄會給他念往生咒嗎? 會哭嗎? 還是四大皆空地祝他早登極樂? 瞭然想到這裡,心裡又生出一個更憂愁的念頭:我修行不認真,身上也沒什麼功德,倘若死了,夠得上去極樂之地嗎? 一個和尚,不明不白地死在亂軍之中,連皈依都不行,瞭然心裡更加沉重,一時間,本著「盡人事聽天命」的想法,他居然真就臨時抱佛腳地念起經來。就在他在梵聲中漸漸忘我,沉靜下來的時候,身邊突然傳來腳步聲,瞭然嚇了一跳,猛地睜眼,只見三四個叛軍從他身邊經過,徑自往後面的茅屋中走去。 茅屋是城中被扣留的百姓們拼湊起來給老弱婦孺們躲藏的。 瞭然剛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這些叛軍要干什麼,旁邊一個漢子已經叫罵出聲道:「這些狗娘……」 同伴飛快地按住了那漢子,死命捂上了他的嘴,堵住他的話。 瞭然呆了片刻,這才驀地明白過來,一股少年熱血裹挾著怒氣直沖到他腦門。這時,其中一個暴徒卻去而復返,他回到瞭然面前,避開少年僧人噴火似的目光,在自己懷裡摸了摸,摸出一個冒著食物香氣的油紙包,放在瞭然面前,低聲道:「素油做的,師父吃吧。」 說完,這暴徒又抓了抓自己的頭發,雙手合十,對著瞭然拜了拜,口中念道:「阿彌陀佛。」 然後他轉身追上自己的同伴,大步走向畜生道。 瞭然緊緊地盯著油紙包裡的小點心,有那麼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反應。 一個罪大惡極的叛軍暴徒,即將卑鄙地去向無辜的人發洩獸欲,路上卻順便拜了個佛。 他也求佛祖保佑嗎? 他也想求佛法度他嗎? 師父,何為眾生? 眾生往何處去? 瞭然愣了片刻,猛地跳起來,在身邊人緊張的聲聲阻攔裡,撒腿追了上去。
(三)
瞭然知道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我要跟他們拼了。 他撿起一塊石頭,追至茅草屋內,碎沙石磨破了他的手心。他看見方才那幾個暴徒已經沖進了茅屋內,一個人正背對著他,守著門不讓人往外逃。 瞭然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盯準了那人的後腦勺,准備犯殺戒。 可是普通人要下殺手尚且過不了自己這關,何況瞭然還是個出家人。他腦子裡轟鳴作響,三魂七魄彷彿被活活扯成兩半,就在他痛苦地下定決心,高高舉起手中大石即將往下砸的時候,那人卻毫無預兆地自己倒下了。 瞭然:「……」 他傻乎乎地舉著凶器,愕然地抬起頭,只見對面站著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姑娘,面無表情地抓著一把銀針,不知用了什麼神通,把那幾個暴徒全部放倒了,一個個不知死活地倒在地上。 那小姑娘和他對視一眼,目光在他的僧袍和光頭上逡巡了片刻,冷冷地問道:「我聽說有個小和尚是護國寺的?你嗎?」 瞭然張了張嘴,喵都沒喵出一聲,傻乎乎地跟對方大眼瞪小眼。那少女倒也沒有不耐煩,想了想又道:「我是太原府陳家的人,你師父是覺遠大師嗎?」 瞭然茫然地點點頭,少女長眉一挑,皺眉道:「算了,那你先跟我進來吧。」 瞭然懵懵懂懂地跟著那少女走進了茅屋,迎面撞上一個文士打扮的青年。那青年文士緊張地問道:「沒事吧?」 「擺平了。」少女隨口道,又指著瞭然說道:「這是個護國寺來的小和尚,這位是姚大人。」 那青年忙道:「不敢,後學如今賦閒在家,不過一介草民……」 少女快言快語地打斷他道:「行,那叫你姚公子——那位將軍呢?已經走了嗎?」 姚公子忙壓低聲音道:「是,顧將軍說都安排好了,只是……」 「怎麼?」 姚公子有些猶豫道:「到時候兵荒馬亂,我怕城中百姓們驚惶下會再添傷亡,顧將軍也有這個顧慮,要是能想方設法將眾人集中在一處就好了,只是這樣一來,又怕打草驚蛇,再者……這城中百姓幾次三番被當成人盾,眼下已經成了驚弓之鳥,我恐怕驚弓之鳥是不會落在一棵樹上的。」 他這話一出,兩人都沉默了起來,這陳姓小姑娘不知師承何處,身手極好,會偷襲,卻不太清楚怎麼把人趕到一起。 這時,一邊沉默不語的啞僧終於弱弱地伸出一隻手,比劃道:「我……我能試試。」
(四)
那是後來的安定侯、臨淵閣兩位股肱,與兩江總督姚鎮的第一次匆匆相逢。 那時,安定侯顧昀還是個會臨陣怯場的半大孩子,兩江總督姚大人只是個罷官回家的窮秀才,瞭然大師還不是人間優缽羅——他此時的水準,大約只配當一朵人間狗尾巴花,而陳輕絮也還是個只會橫沖直撞的小丫頭。 瞭然夥同陳輕絮與姚鎮,連夜將那幾個暴徒的屍體藏好,隨後約定了時辰和暗號,分別行動。 隔日傍晚,城中百姓們發現,人流正在自發地往一個地方匯聚。 少年啞僧不知從什麼地方弄來了水,好好把自己打理過一遍,他坐在夕陽下的一塊大石上,手持念珠,合目默誦經文,身邊有一群人跪聽——都是姚公子安排的。 人在絕望的時候,特別渴望能有一點精神寄託。 在有心人的刻意引導下,迷茫恐懼的百姓紛紛往大石頭處聚攏。有些膽大的,也跟著跪在大石下,有些則在樹後��牆角躲躲藏藏偷偷看。 剛開始,叛軍們沒管這些柔弱的人盾,有的看熱鬧,有一些甚至也加入了其中,想趁機受一受佛光普照,求佛祖保佑城外圍城的朝廷鷹犬自己蒸發。 而等他們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夕陽已經開始往下沉了,瞭然熠熠生輝的光頭將城中大部分的百姓吸引到了大石頭附近。陳姑娘混在人群裡,悄然將一把針扣在手中,她緩緩矮下身,褲腿上別著一把匕首。 「都閃開!」一個叛軍小頭目第一個意識到不對,他抽出刀,指著聚在一起的百姓,「滾回去!滾!不許聚在一起!」 瞭然後背汗毛都豎起來了,悄悄去看一邊的陳姑娘,姚公子不在,那凶殘的小姑娘不知是不是已經做好了當場宰了這些叛軍的准備,一張小臉上彷彿被凍上了,看不出一點表情。 兩個半大孩子,一群窮凶極惡的叛軍,朝廷的人不知什麼時候能到,周圍盡是手無寸鐵的百姓,四面楚歌——瞭然的心快從胸口跳出來了。 做點什麼。他慌亂地想:我得做點什麼。 叛軍小頭目隨手將掌中刀砍向一個腿腳不靈便的老婦人,咆哮著:「我說來人——」 陳姑娘一時沒沉住氣,一把抽出腿間匕首,疾風似的從人群中鑽了出去,抬手架住了小頭目的凶器,她的身體繃到了極致,像一根隨時會折斷的筷子。 同時,尖銳的哨子在城中響起,方才平和地混進人群中的叛軍飛快地回過神來,第一時間開始對周圍的百姓下手。混亂一觸即發,到處都是驚叫和慘呼,陳姑娘用一把短短的匕首硬扛了叛軍小首領三個下劈的長刀,匕首嗆啷一聲,斷成了兩截。 諸天神佛在血海外鞭長莫及,瞭然猛地站了起來。 就在這時,一支鐵箭拖著漫長的白氣橫空而至,徑自穿過那叛軍小首領的喉嚨,血濺了陳姑娘一頭一臉,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神色竟有些茫然,瞭然慌忙要趕上前去,卻被慌亂的人群阻擋,而遠處傳來了姚公子的大喊:「剿匪的將士進城了!賊首已經伏誅,百姓閃避!膽敢負隅頑抗者格殺!」 接著,鋪天蓋地的馬蹄聲震著街上的石板,方才險些四散奔逃的百姓同一時間往道路兩側互相推搡著躲閃,瞭然被兩個漢子抓著後頸與袍袖強行帶到了牆角:「小師父小心!」 匆忙集結的叛軍從街巷中湧出。 姚公子仍在妖言惑眾:「賊首已伏誅……」 只見叛軍中一個鐵塔似的大漢越眾而出,咆哮道:「放你娘的屁!老子還活著呢!弟兄們,城門外吊橋早就炸了,就算有吃裡扒外的耗子放進幾個猢猻來又能怎樣?狗皇帝的大軍進不來,給老子把這些膽大包天的猢猻殺干淨!」 陳姑娘甩了一把頭上的冷汗,五指扣住身上最後一把針,抬手奪過旁邊一個中年人抱在手裡的長木棍,准備拼了。 而她一步尚未滑出,便有一支騎兵旋風似的捲了過來,為首那人喝道:「閃開——」 陳姑娘堪堪釘住腳步。 叛軍首領吼道:「剁碎了他們!」 他話音未落,那支總共不過八九個人的輕裘騎兵已經殺到眼前,陳姑娘縱身一躍,沒來得及動手,為首的少年將軍便驀地將手中長刀一橫,劇烈的蒸汽爆炸似的噴出來,他竟連甲都沒穿,俊秀而略帶稚氣的容顏晾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那戰馬負重極輕,幾息間已經甩開自己的騎兵,悍然無畏地獨闖敵陣,手起刀落連斬三人,那一襲青衣頃刻被冒著熱氣的血浸透,戰馬長嘶一聲,第四個叛軍竟難擋其銳,未曾交手已先心生怯意,倉皇而逃。轉眼少年將軍身後輕騎逼近,叛軍首領眼見士氣低落,大喝一聲,一刀砍了那逃兵的腦袋,提刀上前,與那少年短兵相接。 有叛軍大吼道:「放箭!弓箭手!」 如夢方醒的叛軍們紛紛拉弓搭箭,要將聚集在此的百姓與這支輕騎一起堵死在這條街上,瞭然一口氣提到了嗓子。 那少年將軍神色不動,聽見對方下令的瞬間已經站在了馬上,毫不猶豫地松開韁繩,方寸間的地方,他整個人被手中長刀放出的蒸汽暈染得幾乎有了股仙氣,電光石火之間,他毫不猶豫地別過叛軍首領手中的兵刃,隨即果斷邁開一步,直接從自己的戰馬上跳了下去。 叛軍首領沒料到對方居然這麼不要命,一時反應不及,蒸汽刀已經從他肩膀直切而下,巨大的凶器發出嘆息似的長嘯,握在少年還有些單薄的雙手中,將那叛軍首領連人帶馬,齊刷刷地劈開——那馬竟還能站著! 蒸汽刀頓時捲了刃,厚重的刀柄尖鳴一聲,源源不斷的蒸汽散開,露出少年將軍的臉。 從今往後,再也不會有人說他沒見過血。 他殺意凜然,抬手將廢了的蒸汽刀扔進叛軍弓箭手中,一簇剛剛發出的鐵箭在半空中被砸得七零八落,騎兵們飛快地趕過來,將自己這年輕氣盛的主帥圍在中間,叛軍首領的屍體晃了兩下轟然倒下,那少年將軍在親衛與自己錯身而過時接過一把新刀,斷然喝道:「賊首伏誅,不降者格殺勿論。」 更多的大梁騎兵趕來,城中叛軍群龍無首,很快節節敗退,瞭然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年輕漢子爬上他方才念經的那塊大石頭,手中舉著一支不知從哪裡撿來的鐵箭,長槍似的攥在手中:「諸位父老,大仇現在不報,你們還等什麼!」 但凡能拿得動武器,能跑得動的百姓們跟著他一擁而上。
(五)
叛軍一潰千裡,散亂的殘余勢力倉皇逃竄,朝廷鐵騎前鋒顧將軍帶人去追,留下一小撮重甲和騎兵維護城中治安。 那姓陳的小姑娘居然還懂些醫術,用藥很果斷,包紮手法也十分嫻熟,瞭然上不了馬殺不了人,便跟著她跑腿,幫忙安置受傷的百姓。 五天後,新任地方官趕到,一場浩劫過去,人們才終於安定下來。 姚公子留下幫忙,陳姑娘則背起簡單的行囊,與瞭然告別。 兩人一起出生入死一次,言談中便多了幾分熟稔,陳姑娘漸漸能看懂他更多的手語了。 瞭然有點不放心地比劃道:「聽說叛軍往南方跑了,殘余勢力尚未肅清,姑娘的行程可要避著點他們啊。」 陳姑娘露出了一點笑意:「多謝小師父,不過該去的地方,我還是要去。」 她這個年紀的小女孩,不大不小,不是小孩子,卻也沒到待嫁的年歲,正是討人喜歡,在家備受嬌寵的時候,瞭然不知道她是什麼出身,家裡竟捨得把這樣的女孩子扔出來闖江湖。 「我大哥身體不好,我爹說,到了我這一代,我家恐怕是要交到我手裡的。」陳姑娘少年時,還沒有長大以後那麼不苟言笑,她難得遇到個年紀相仿的孩子,也有忍不住顯擺幾句的心,「我爹還說,不要怕什麼,越是艱險的路,就越是能找到自己的『道』。」 瞭然忍不住面露疑惑,笨拙地比劃道:「姑娘的道是什麼?」 「倘若天下安樂,我等願漁樵耕讀、江湖浪跡。」陳姑娘帶著一點小女孩天真的一知半解,充滿堅定地告訴他,「倘若盛世將傾,深淵在側,我輩當萬死以赴,此道名為『臨淵』——好了,我走啦!」 瞭然目送她飄然而去的背影,正在發呆,突然有人叫住他:「小師父!有人找你!」 瞭然一回頭,驀地睜大眼睛。 只見來人風塵僕僕,顯然是馬不停蹄地趕路,幾乎有點像苦行僧了,正是他大師兄了痴。了痴遠遠地見了他,萬年不開顏的臉上露出了「鬆了口氣」的神色,不過僅一瞬,又回歸漠然,伸手召喚他過去。 瞭然頓時像是離群的小獸找到了家,一瞬間就把連日來硬裝出來的高僧氣質丟在一邊,蹦蹦跳跳地跑到了痴面前,一臉傻笑地拽著師兄的袖子,比劃道:「師兄怎麼到這來了?」 了痴看了一眼一臉髒污的師弟,無奈地搖搖頭。 瞭然這才發現師兄不是自己來的,他身後跟著好幾個人,一水的人高馬大,都挎著兵刃穿著輕裘,不知是哪個營的將士被借調來的。 了痴皺眉道:「我不該聽師父的,讓你小小年紀獨自出門在外。」 瞭然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端詳著了痴的神色,剛抬起手—— 「不能。」了痴看也不看他的手���,便截口打斷他道:「想出門過幾年再說。」 瞭然不敢吭聲了,默默地跟上他,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拉住師兄比劃道:「那要過幾年呢?師兄久在京中,就不想出門看看嗎?」 了痴淡淡地回道:「沒什麼好看,我都看過了。」 瞭然聽了這麼大一個牛皮,憤憤地比劃道:「出家人不打誑語,這世間這樣大,有這樣多的悲歡離合,眾生有千重百態,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愛憎,師兄又沒怎麼離開過護國寺,怎能說『都』看過呢?」 了痴抬手在他的腦門上拍了兩下,並沒有說什麼。 很多很多年以後,瞭然才從炮火喧天中,短暫地窺見了他那句「我都看過了」是什麼意思。
(六)
又過了一年,覺遠大師圓寂了。 大師兄了痴為人老成持重,是覺遠大師理所當然的衣缽傳人,可是陪著這一代高僧走過人間最後一程的人卻不是他。 瞭然在覺遠大師的禪房裡逗留了整整一天,最後出來雙手合十,沖在外等候的師兄弟們深深稽首,手語道:「師父圓寂了。」 護國寺大鐘低回轟鳴,萬條香燭裊裊向天,師兄成了新一代的「權貴和尚」,瞭然沒來得及多做寒暄,一個人回到了以前住過的禪房——取出一塊小小的木頭。 臨……淵。
(七)
「師父,您說我佛普度眾生,那何為眾生呢?」 「阿彌陀佛,販夫走卒、皇親國戚、紅男綠女、黃發垂髫,乃至於飛鳥走獸、花葉草木——一呼一吸之內,一動一靜之外,有情者、有欲者、有憂怖者、有憎惡者,皆為眾生。」 「那徒兒也是眾生,師父也是眾生,佛祖也是眾生嗎?」
——本篇完——
番外四  且談風月
比起隆安先帝李豐,李旻這皇帝做得可謂是有張有弛,改革雖然如波濤層層疊疊,但凡事在他手中都有條有理——法令先行,政策隨後,由點及面,自上而下。他又是辦學開民智,又是長蛟入海護送來往商船與外出留洋人士,不動聲色地一點一點地將武帝時起便高度集中的君權從紛繁復雜的朝堂中剝離開。 李旻勤於政務,同時,他雖然不大愛排場,卻也絕不像兄長那樣苛待自己。 每年天一熱,他就會把群臣一起領到重新建成的景華園行宮避暑,年節時分,一頓宮宴早早散場之後,誰也別想用亂七八糟的破事絆住他,皇上必是要跑到北邊的溫泉別院裡休沐的。 不過太始元年,群臣還沒有習慣皇上的私人習慣,因此溫泉別院還是被打擾了幾次。 其中最煩的就是沈易。 正月初五,圓滿押送回戰爭賠款的沈易回京復命,估摸著那兩個人也該膩歪得差不多了,此時上門不至於���討人嫌,於是就回家拎了幾罐親爹自釀的酒,前往北郊拜會顧昀。 沈老爺子在家沒事瞎鼓搗,一次酒釀多了沒地方送,被家人放到瞭望南樓寄賣,不料兩大車的私釀三天便賣了個底朝天,從此沈老爺的私釀竟紅極一時,一滴難求。老爺子聽說這事,果斷拿起了喬,再也不肯大批釀制了,每次固定出產三兩壇,只送親朋好友,沒事還讓人在坊間小報上寫一寫他老人家製作私釀的小故事,專門讓人看得見喝不著,很是可惡。 最後連沈家那頗為古樸的小酒壇子都變成了京城裡的新鮮風尚,沈老爺的私釀也成了頗為拿得出手的重禮,便宜了沈易那窮酸貨拿出去做人情。 可惜,著名佳釀只在顧昀手裡過了一下,就被陛下無情地沒收了,長庚溫柔且不由分說地將酒壇子拎走,對他說道:「我叫人拿去溫好再給你。」 顧昀神色莫名悲憤,弄得沈易莫名其妙,等長庚一走,他就用胳膊肘捅了捅顧昀:「一國之君把你照顧得這麼周到,你還擺什麼臉色?」 顧昀很是胃疼地瞥了他一眼,有氣無力地擺擺手:「你懂個屁。」 沈易本想反唇相譏,然而話到嘴邊,他又想起自己今日前來是有事相求,不便把顧某人得罪得太狠,只好壓著脾氣低聲下氣道:「子熹,我有個事要請教你。」 顧昀沒精打采地哼唧道:「說。」 沈易嚥了口口水,一本正經地問道:「我要是想跟陳姑娘提親,怎麼才能顯得不那麼唐突?」 顧昀聞言,將一側長眉高高挑起,詫異道:「唐突?有什麼唐突的?」 沈易:「……」 顧昀又奇道:「你不是連定情信物都給了?」 沈易耷拉個腦袋,慢吞吞地從懷裡摸了摸,在顧昀驚奇的注視下,磨磨蹭蹭地掏出了一塊細絹裹著的小布包,那玩意嚴嚴實實地裹了一層又一層,足足翻了三層,才露出了裡面的內容——正是那支「傳說中的」小步搖。 「還沒給?」顧昀毫不留情地給出評價,「幸虧沒給,太難看了。」 沈易默默地摀住自己的心肝。 顧昀品評道:「挑半天挑這麼個老氣橫秋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拿來給令堂上供用的——再說陳姑娘明顯不會喜歡這些珠啊翠啊的累贅,我看你多餘買。」 前半句沈易還能勉強虛心接受,後半句就不對勁了,沈易立刻警覺道:「你怎麼知道人家不喜歡?」 顧昀煞有介事地沖他招招手,語重心長道:「一個女人,除非她真是窮得買不起,否則喜歡什麼,她自己會置備——不然你覺得她難道會一天到晚揣在心裡惦記,特意期待誰專程買來送給她嗎?」 沈易:「……」 顧昀往後一仰,憐憫地看著他,搖頭嘆道:「你想得也太多了。」 沈易一臉無措。 顧昀平常總以欺壓他為樂,此時目睹沈易這副慫樣子,居然難得生出了一點同情心,默默地從旁邊的小托盤裡磕開一個溫泉煮的雞蛋遞給他。 回想起來,他們一起做掉了加萊之後就各奔東西了,陳輕絮回了陳家老宅,之後又趕到京城照顧長庚,沈易則一直留在北疆,後來又被顧昀調到江南,兩人各自天南海北,現在才算是緩過一口氣來,想來也沒機會說幾句話。 沈易這個沒用的東西,一起出生入死過的人都沒抓住機會多套套近乎,要不是陳姑娘天生自帶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氣場,現在哪還輪得到他在背後唧唧歪歪? 顧昀有點哀其不幸怒其不爭,語重心長地指導道:「你自己在心裡念叨個百八十遍,人家也不會知道,沒用,成不成的先擱在一邊,你首先得讓人知道你是什麼意思吧?」 沈易痛苦道:「我見了她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 顧昀一針見血道:「以你那廢話連篇的本領,不知道說什麼只有一個原因,就是目的性太強,你覺得自己對人家有企圖,又唯恐弄巧成拙,所以才瞻前顧後不敢說。」 沈易雖然一度對顧昀的個人作風頗有微詞,此時卻不得不十分信服地連連點頭:「有理。」 「你這心態就很不對,」顧昀十分有經驗地說道:「要想遊刃有餘,首先自己不能露怯,你心裡要把她當成個普通人,不能把她當菩薩拜,跟別人怎麼說話,你就跟她怎麼說話——但是呢,陳姑娘常年和藥石打交道,性情太平和……也就是有點木,你還得讓她能感覺到你待她和待別人是不一樣的,這個事很微妙,火候不到她反應不過來,用力過猛了就顯得你很猥瑣。」 長庚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將酒壇子換成了一個小酒瓶,他讓人將溫酒的小爐放在一邊退下,自己要笑不笑地在旁邊默默地聽顧昀講風月。那兩位正一個全神貫注地顯擺,另一個孜孜渴求地學習,愣是誰都沒察覺到皇上回來了。 沈易:「求大帥教我。」 顧昀一本正經道:「這事我教不了你,因為我一般沒這個煩惱,英俊瀟灑到我這種地步的,無論幹出什麼事來姑娘們都不會覺得我猥瑣。」 沈易:「……」 顧昀:「你這麼望眼欲穿地盯著我看也沒辦法,再說此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靠三言兩語傳授教不會的。」 沈易拚命按捺住自己想毆打他的沖動,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你說點實在的,舉個例子——比如呢?」 顧昀思考了片刻:「比如你這把年紀的……」 沈易怒道:「我哪把年紀了!」 「嘖,比如你這種成熟男子——成熟,行了吧?」顧昀嫌棄地改口道:「就不應該像少年人一樣整天把『情愛』掛在嘴邊,否則別人會覺得你靠不住。情話貴精不貴多,最恰當的情況是你同她說一百句正經話,中間夾帶一兩句有情的,這就很能打動人,還不顯得輕浮。」 他總算說了幾句像樣的人話,沈易忙連連點頭。 顧昀:「這種夾帶要有技巧,夾之前自己得先打一打腹稿,要不動聲色,不能夾得前言不搭後語,剛開始也最好不要說些太露骨的,得適可而止,你先確定別人不反感,再酌情得寸進尺。」 不遠處偷聽的皇帝陛下將雙臂抱在胸前,也跟著點了點頭,大概明白了顧昀以前拿來對付自己的套路。 顧昀:「但是話雖然不便露骨,其他地方你得做到位,比如你要多考慮她的感覺,時時刻刻照顧到她,剛開始說什麼、做什麼,要按著她的步調和好惡來,這個得靠觀察,能用自己眼睛看到的,最好不要開口直接問她,這樣顯得你比較上心,還有……唔,眼神得對。」 沈易恨不能請來文房四寶,將安定侯的金科玉律逐條記下來,一個字都不敢漏,忙問道:「什麼樣的眼……」 他話沒問完,一抬頭正對上了顧昀的目光。 倘若顧昀平時看他的眼神是「快滾蛋你擋我的光了」,那他這一刻的眼神就是「你是我的光」。 顧昀的目光非常微妙地介於「專注」和「游離」之間,眼角微微彎,好像是帶著一點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笑意,眼眶裡似乎只裝得下一個眼前人,同時又似乎正不由自主地心猿意馬,眼睫微微有點閃爍,忽然被人逮住,他眼皮一垂,非常自然地做出一點「不自然」的笑容,伸手在自己鼻子下面輕輕地蹭了一下。 沈易:「……」 他手一哆嗦,險些把沒吃完的半個雞蛋掉地上。 長庚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大步走過來,重重地咳嗽了一聲。顧昀立刻將架在一邊小桌上的腿放下來,飛快地收出一張正人君子似的臉。 沈易莫名有點尷尬,忙站起來:「皇上。」 長庚硬是將自己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掰成了「溫文爾雅」的模樣,擺手道:「私下場合,不必多禮,沈卿坐。」 沈卿隱約感覺自己可能該告辭滾蛋了。 長庚微笑道:「我方才不小心聽見了兩句,怎麼,是為陳姑娘來的嗎?」 沈易頓時更尷尬了。 「我倒是聽說陳姑娘自從北疆一戰之後就對沈將軍十分仰慕,」長庚慢條斯理地將小酒瓶放在爐子上溫著,同時眼皮也不抬地拍掉了顧昀伸向酒瓶的手,對滿臉通紅的沈易說道:「倘若兩情相悅,大可以不必有那麼多試探——我上回從宮裡翻出幾本醫藥典籍的孤本,正打算派人給陳姑娘送去,沈卿願意代個勞嗎?」 沈易差點給皇上跪下,只覺得長庚這兩句話比顧昀那一篇長篇大論都有價值。 一炷香的時間之後,長庚滿意地目送著沈易腳步輕飄飄地離開了——他才是最巴不得沈易趕緊娶媳婦的,省得此人沒事老在顧昀身邊晃,從當年雁回小鎮開始一直到現在,這倆人老形影不離,顧昀遇到難事哪怕不告訴自己,都肯定會通知沈易……雖然每次都是事出有因,但長庚完全不介意是不可能的。 打發了這一個,長庚這才轉向另一個,顧昀忙調度了一個深情的眼神給他。 長庚不為所動,慢悠悠地秋後算帳道:「眼神也能提前打好腹稿,子熹,果然是千錘百煉,身經百戰。」 顧昀眨眨眼,伸了個懶腰站起來,踱到長庚面前,順手將狐裘解開一條縫隙將長庚裹進來,壓低聲音在他耳邊笑道:「吃醋早說啊陛下。」 長庚:「……」 他被顧昀懶洋洋的一聲低語說得耳根都麻了,才知道此人不愧精通三十六計,教給沈易的那點原來都是皮毛。顧昀嗅了嗅他的鬢角,贊道:「酸香撲鼻——陛下,咱倆打個商量,你剛喝了一缸醋,給我喝一口酒好不好?」 長庚給氣笑了:「做夢,你聞味吧。」 顧昀嘖了一聲:「昨天還讓我舔了一筷子呢,怎麼今天變成純聞味了?都怪沈易這禍害,大過節的非得跑來礙眼……」 長庚從一邊抽出一根筷子,在溫好的小酒盅裡沾了一下:「拿去嘗,別討價還價了。」 顧昀:「……」 兩人中間夾著一根酒香四溢的筷子,相顧無言了片刻,就在長庚以為顧昀今天老實了的時候,顧昀忽然將那根沾了酒的筷子抽了出去,輕輕地聞了一下,然後飛快地扳過長庚的下巴,將沾著的酒液都抹在了長庚的嘴唇上,迅雷不及掩耳地湊過去舔乾淨了,礙事的筷子「啪嗒」一聲被他丟在了一邊。 長庚呆若木雞地被他佔了個酒香四溢的便宜,全然沒反應過來。 顧昀舔完一抹嘴,似笑非笑地飄然而去:「好酒,醉了。」 慘遭花樣調戲的新皇陛下原地僵立片刻,終於忍無可忍地追了過去,感覺自己十分有必要親自檢查一下顧將軍的傷養得怎麼樣了。
——本篇完——
番外五  清明雨後
長庚對外聲稱為了避嫌,即便夜宿宮中,也絕不涉足後宮,後宮一干事宜依然歸皇後管,幸好李豐的後宮人丁不旺,皇後那病秧子也勉強拿得起來。 整天來宮裡點卯,下朝走人的皇帝古往今來聞所未聞,剛開始,有人站出來說如此這般的不合禮法,都被罵回去了——皇上登基之初就聲稱自己只是個「代皇帝」,如今代得兢兢業業絲毫不踰矩,怎麼總有馬屁精唯恐天下不亂地企圖攛掇他竊國呢? 以徐令為首的御史台成了御用噴壺,將「破舊立新」別在腦門上,每天專門負責給朝廷的各項政令尋覓種種理論依據,以便吵架吵得更加名正言順。 不住在宮裡的皇上有時候會裝模作樣地回雁王���,然後將雁王府當成個私下接見朝臣的「客廳」,轉身就往侯府裡鑽——反正離得也近。 這一年的雨水下來得比往年早了不少,清明前夕就一場連著一場的小雨。 顧昀雖未卸甲,卻總算能安安穩穩地在京城長住了,他難得對自己家有這麼重的歸屬感,於是命人將荒草叢生的侯府整了整。幾乎快要傳出鬼故事的安定侯府總算有了點住人的樣子。 修理園子整飭房舍的時候翻出了不少經年舊物,於是每天跟在霍統領身後扒拉舊東西就成了皇上晚上遛食的新愛好。 「這是當年長公主的舊物嗎?」長庚指著一個方方正正的盒子問道——為免不尊重,他沒有貿然上手動。 收拾屋子的粗使老婦笑道:「可不是麼,專門給小侯爺做的。」 說著,她把那盒子打開,只見那活像個藏珠匣的寶盒裡居然是個雞毛撣子。 那老婦道:「小侯爺幼時搗蛋得很,訓斥一頓他根本不往心裡去,關思過房裡他自己會撬鎖鑽出來,打輕了不管用,老爺又是那麼個暴脾氣,一來二去就要上家法,家法的那些個傢伙式,皇上是知道的,老侯爺下手又黑,豈是小孩子禁得住的?公主怕打出事來,有一回行軍途中看見一個村婦拎著掃把訓子,便想出這麼個招數對付他。」 長庚雙手將那揍過顧大帥的雞毛撣子「請」了出來,只見此物的內撐是一根細細的桿子,用力過猛會斷,不至於打出人命來,外面一圈厚厚的「雞毛」也不是真的野雞毛,是細細的小竹絲和一種不知什麼動物的堅硬的毛編在一起湊成的,往身上一抽,那滋味…… 長庚從小在侯府裡長大,比正牌主人都像主人些,老僕婦雖然改口稱「皇上」,卻絲毫不見外,樂呵呵地說道:「咱家侯爺小時候可真是淘出圈了,上房揭瓦,無惡不作,後來就怕這個,不管幹什麼,只要一提,指定能老實一會。」 顧昀在長庚面前從來都是一副遊刃有餘的長輩模樣,他那童年少年時代對長庚而言都是空白的,因此聽得格外津津有味。 「公主要打他的時候才好玩,滿院子跑,一邊跑一邊哭,嚎得跟真事似的。」 長庚奇道:「真事?難不成是裝的?」 「當然是裝的,」老僕婦邊走邊嘆道:「咱家小侯爺小時候,不上幾板子真章,別指望能讓他掉眼淚,你看他滿院子哭,乾打雷不下雨,嘴裡的詞一套一套的,動輒就可憐巴巴地來一句『娘,你不喜歡我了嗎?你不要我了嗎?我不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嗎?』要不然就『娘是想換一個比我好的弟弟嗎?我都改了,求求您別換弟弟,我就一個娘,要是也不疼我,我就成了沒人要的野孩子了』……聽得人心肝亂顫,公主都不忍心下手收拾他。」 長庚一想那情景,笑得喘不上氣來,顧昀不愧是兵法大家,從小就知道「虛實相生」、「攻心為上」。 老僕婦眼角的皺紋中笑意一閃而過,隨後她話音忽然一轉:「後來去了一趟邊疆,回來就什麼都變了。」 長庚臉上的笑容漸消。 老婦兀自回憶道:「每天就把自己關在房裡,不理人,也不哭,送飯進去,怎麼拿進去怎麼推出來,誰哄也不開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原來是只小猴子,回來以後成了個小鬼,整個人都變了——過了有兩三個月,老侯爺才安頓了北邊的事回府……要我說,老侯爺待自己的兒子也真是狠,大概也是出了那麼檔子事,怕他真就這麼廢了吧。」 長庚輕聲問道:「怎麼?」 「老侯爺一腳踹開他那房門,生生把他從屋裡揪了出來,您想,他眼睛受了那麼重的傷,乍見天光怎麼會不疼?一邊踉踉蹌蹌地跟著一邊流眼淚,這回是真眼淚,反而一聲沒吭。」老僕婦伸手一指,「就是那片小池塘,老侯爺把馬鞭子網成一圈,圈在侯爺脖子上,按著他的頭逼著他往水裡看,沖著他的耳朵吼『你看看你現在什麼樣,配姓顧嗎』。」 長庚順著她的手指看去,荒了多年的池子早已經幹了,這兩天才重新注了水,養了幾條新魚,悠然自得地擺尾來去。 「小侯爺的喉嚨卡在馬鞭上,吼回去說『我看不見』。」 長庚隨著她的話,好像回到了若干年前,握著雞毛撣子的手微微地抽動了一下。 「老侯爺就把他的頭按進水裡,說:『看不見,你趴在水裡好好看,要不然你自己站起來,要不然你找根房梁吊死,顧家寧可絕後,也不留廢物!』」老僕婦說到這裡,搖搖頭,「這麼多年了,我這老婆子都一字不落地記得,真是太狠了。」 兩人之間短暫地沒有了聲息,過了不知多久,長庚才輕聲問道:「老侯爺捨得?」 「為人父母的,自然都心疼,可是捨不得還能怎麼辦呢?老侯爺說,骨頭斷了,只能用鋼釘楔上,越是痛苦的絕境,越不能讓他感覺到一點可以依賴的依仗,否則他自己會靠過去,一輩子都站不起來。」老僕婦道:「老侯爺要是不捨得,十幾年前誰能名正言順地出手收拾零落各地的玄鐵營?」 沒有玄鐵營,說不定大梁早在當年西域諸國第一次叛亂的時候就已經被人一步一步地蠶食鯨吞,恐怕都輪不上西洋人千裡迢迢地跑來咬一口。他們這些錦繡叢中的舊王公,還能榮華富貴到什麼時候呢? 「寒冬臘月裡,不許家人給他穿一件禦寒的棉衣,凍得那孩子手腳都是青的,回到屋裡碗都端不住,一天到晚,十多個鐵傀儡圍著他轉,老侯爺在一邊看著,好像哪怕他死了也絕不眨一下眼……過了有兩三年的光景吧,他們夫婦先後去了,元和皇上才把小侯爺接進宮。」老僕婦話音一頓,便聽拐角處傳來一聲尖利的鳥鳴,兩人一抬頭,見顧昀拎著個鳥籠子從那邊溜達過來,原來姓沈的倒楣鳥被他惡意晃得七葷八素,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只好扯著嗓子尖叫。 自從顧昀騰出手來,有時間修理這只鳥後,他在這場人與鳥的斗爭中就從未立過下風,此時拎著勝利成果出來溜達,可謂是春風得意——得意到看清了長庚手裡拿著的東西,他先是眯了一下眼,隨後臉色陡然黑了。 顧昀快步走過來,一把將那雞毛撣子搶過來:「什麼破玩意也翻出來玩,沒溜!」 如影隨形多年的傷病即便治好了,也很容易有後遺症,比如顧昀一輩子也不太可能完全地耳聰目明,比如長庚雖然擺脫了噩夢纏身,但稍有勞累與思慮,夜裡仍然會多夢。 這天晚上,不知是不是還惦記著那根被顧昀搶走的雞毛撣子,長庚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他夢見自己走進了侯府,卻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安定侯府,至少沒有他印象裡那麼蕭條,人來人往,顯得更有人氣。 遠遠地,長庚聽見一陣金鐵聲,他循聲過去,見後院的空地中,一群殺氣騰騰的鐵傀儡正在圍攻一個小男孩。那小男孩眼睛上蒙著一層黑布,蓋住了半張臉,艱難地左右躲閃。忽然,一個鐵傀儡從身後靠近了他,手中的長刀已經換成了鐵棍,向他橫掃而來,彷彿是感覺到了來者不善的風聲,那小男孩下意識地想要躲開。 慢著,不能這樣! 長庚心裡一瞬間浮起多年前有人告訴過他的話:「你心裡慌,腳下就飄,腳下若是站不穩,再厲害的劍法也都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退縮是人之常情,但你會很難在短時間裡凝聚反擊之力,反而會手忙腳亂地落到對方手裡。」 男孩一瞬間猶豫瑟縮後,很快被鐵傀儡追上,一聲巨響,那怪物的鐵棍狠狠地砸在稚嫩的後背上,衣服當場崩裂了,露出裡面的護心甲,人已經飛了出去。長庚忙趕上前去,一把將半身塵土的小男孩抱了起來,同時反手抽出他腰間的佩劍,接連釘住了幾個不依不饒追上來的鐵傀儡。 他將那佩劍扔下,手有些哆嗦地想去解開男孩臉上的布條,卻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長庚回過頭去,只見一個中年人背負雙手,緩緩地走過來。他身穿便裝,面容清秀,像個風度翩翩的書生,可是那雙眼睛卻是帶著戾氣的,直面的時候,目光裡像是有千軍萬馬的刀光劍影。 長庚從未見過這個人,盡管成年後的顧昀和他長得不怎麼像,但還是一照面就認出了此人的身份——五官臉型不像,這父子身上卻有種神似的東西一脈相承。 那人站定了,對長庚道:「你就算把他從這裡帶走,也養不大他,就算勉強帶大,稍有風雨,他也經受不住……」 長庚小心地將那男孩瘦小的身體抱起來:「他可以依靠我。」 老安定侯搖搖頭,長庚驟然聽見身後金匣子燃燒時的轟鳴,飛快地抱著男孩閃身一躲,只見方才被他釘住的一幫鐵傀儡整飭��序地圍了過來,個個原地一分為二,不過片刻,已經成了一支鐵鑄的重甲軍,虎視眈眈地盯著他,遠處傳來一聲模糊不清的梆子聲,鐵傀儡集體動了,一擁而上。 長庚只好抱起小顧昀奪路狂奔,跑得狼狽不堪,心裡想沖那漠然旁觀的老男人吼叫一通——我連風雨飄搖的舊江山都能收拾,難道還庇護不了一個顧昀嗎? 然而夢裡叫不出聲音,他在倉皇逃竄中一腳踩空,長庚心裡重重地一跳,伸手一抓,抓住了一隻手,他驀地睜開眼,見屋裡汽燈已經打開,外面天還沒亮,自己正緊緊地握著顧昀的手。 顧昀在他頭上摸了一把:「怎麼今天叫不醒?不舒服?」 長庚愣愣地看了他片刻:「做了個夢。」 顧昀嚇了一跳。 「不是噩夢,不是烏爾骨。」長庚翻了個身,抱著他的一隻手,將他一條胳膊都卷進懷裡,額頭抵在顧昀手肘上輕輕地蹭了一下,低聲道:「夢見我從老侯爺手裡把你搶走了,你爹派了一個營的鐵傀儡追殺我。」 顧昀先是愣了愣,隨後沒心沒肺地笑起來,手臂用了一點力氣把賴床的皇上從被子裡拽了出來,抽出自己的胳膊:「膽子不小啊陛下,他老人家手上有十萬陰兵呢——行了,威風完了,快起來,今天有大朝會。唔,說來也是到清明了,莫非他在那邊缺紙錢用,特意來提醒?」 長庚坐在床邊看著他,借著燈光從頭到腳看了個夠,直到顧昀把衣服穿好,他才戀戀不捨地收回視線:「你爹缺紙錢用,為什麼找我不找你?」 「看你好欺負吧。」顧昀笑道,隨後他的笑容漸漸變了一點味道:「我不欠他什麼,我估計他不好意思來見我。」
清明那天,長庚特意空出大半天來,陪著顧昀祭掃先人陵墓。 顧昀在神位面前活像修了閉口禪,半句話也沒有,只是完成任務似的燒完了紙,隨後就冷漠地站在了一邊。這些年所作所為,他不必說,那兩位也該泉下有知。倒是長庚認認真真地上了香,祭了酒,當著顧昀的面不好說出聲,便在心裡默念道:我以後會照顧好他,二位放心,別再往他身上楔鋼釘了。 「走了。」顧昀輕輕地拉了他一把。 長庚回過神來,正要跟他回去,便見顧昀漠然地轉向公主的靈位:「看好你家駙馬,讓他沒事在下面老實待著,少來騷擾我的人。」 隨行的霍鄲聽了這番大逆不道的話,險些跪下一頭磕死在老侯爺面前。顧昀輕哼了一聲,轉頭拉著長庚走了。 別說,他說話果然很管用,從那以後,長庚再也沒有夢見過顧老侯爺和他的鐵傀儡大軍。 不過老侯爺沒再入過他的夢,卻入過顧昀的夢……那都是後話了。
——本篇完——
番外六  父心拳拳
(一)
入了關,便是一去千裡的平原,再往前走不遠,一過昌平,途中的驛站就已經掛了北大營的旗——這是京畿重地了。 一隊玄鐵輕重甲兵自北疆班師回朝,大部隊在後面,一支先遣軍由安定侯顧慎親自帶回,這支先遣軍乃是玄鐵三軍的精銳,隨行押送著大批的紫流金,還有十八部落狼王父子與神女等重要戰俘。 大軍過處,除了近乎肅穆的腳步與馬蹄聲,竟無一人私下交談,齊刷刷一片,動靜如一。乍一看,簡直看不出這一夥是人還是鐵傀儡。他們入北大營時,為首玄騎將鐵面罩往上一推,抬手傳令止步,身後數千精兵同時定格,紋絲不動地凝固在了原地,難以想像的壓迫感排山倒海而來,北大營當值的衛兵一時間只覺毛骨悚然,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只見隊伍中一個親兵出列,小跑上前,雙手捧出一塊玄鐵虎符,遞給北大營守衛。 那守衛這才知道居然是顧大帥親臨,腦子裡「嗡」一聲,連滾帶爬地跑去報信,臨走前,他壯著膽子偷偷看了馬背上一身輕裘的顧帥一眼,見那男子身量頎長,並非傳言中的三頭六臂,他約莫三十來歲,臉上略有些風霜之色,五官堪稱清秀,與想像中率領黑旋風蕩平北蠻十八部落的絕代名將不太相符。 正這當,顧慎彷彿感覺到了他的視線似的,面無表情地偏頭看過來,衛兵沒來得及收回的目光驟然與之遭遇,一時間胸口竟然一涼,有種自己被洞穿的錯覺,忙頭也不回地跑了。 都說顧帥是天命破軍,果然不是凡人。
(二)
送回京城的北蠻戰俘雖然不過是些階下囚,但皇上仍然下令以禮相待,將狼王世子與神女等一行送入鴻臚寺的官驛裡,好吃好喝地侍奉。之後又是大朝會,又是犒賞三軍,顧慎折騰一番,得以回府時,已經是深夜了。 他卸了甲,便順帶收斂了一身鬼見愁的煞氣,單是看背影,與京城中車來車往的士族公卿並沒有什麼不同。 進門時,顧慎拍了拍自家門口鐵傀儡的肩,長長地籲了口氣,顯出一點疲憊來。他的親兵霍鄲年方十七,還是個孩子,一直跟著他在北疆吃沙子,這還是頭一次來京城,跟在主帥身後轉著一雙大眼睛東看西看,眼睛快不夠用了,侯府的影壁、花窗……乃至門口掛的汽燈,都能讓這土豹子少年新鮮個不停。 顧慎指著霍鄲,對迎出來的王管家道:「給這小子找個落腳的地方,別餓著他。」 王管家應道:「是。」 霍鄲忙道:「大帥,屬下不跟著您嗎?」 王管家身後的幾個小廝嗤嗤地笑起來,顧慎在他後腦勺上摑了一巴掌:「我去殿下那,你跟著幹什麼?」 玄鐵營中有公主帳,只是這次公主並未隨行,霍鄲只聞其聲名,未見過其人,「公主」對他來說,簡直和遙不可及的仙女差不多。霍鄲聞聽「殿下」兩個字,臉已經紅成了猴屁股,等他回過神來,顧慎已經走遠了。
顧大帥一路摒退下人到了後院,到門口,先是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冠,中規中矩地開口道:「顧慎求見公主。」 門口一個老嬤嬤笑得見牙不見眼:「侯爺總是這麼多禮,快請。」 在大梁朝,長公主比公主金貴一些,有本事的長公主更金貴一些——乃至於先帝唯一的血脈,玄鐵虎符的持有者,那便是天下無雙地貴重了,皇上見了她也要恭恭敬敬地叫姑姑。 顧慎進了屋,耐心地等著礙事的嬤嬤和丫頭都走開,這才陡然換了一張面孔。 他一臉不怒自威的嚴肅褪了個干淨,幾乎帶著幾分無賴相,上前摟住長公主的腰,低聲道:「太想你了……真想把這些閒雜人等都丟出去,彤兒,下次還是隨我去邊關吧,那是我的地盤,想抱著你坐一匹馬也沒人管得著。」 長公主笑道:「大帥非得威嚴掃地不可。」 顧慎將外衣去了,又到屏風後洗漱收拾,出來衣服也不肯穿好,便去拉長公主的手,不料被夫人甩開了。 長公主壓低聲音道:「別鬧,你兒子在呢。」 顧慎頓時笑不出來了,他掀開床帳,果然看見一隻小團子四仰八叉地佔了一整張床鋪,睡得手腳顛倒。 顧慎臉色有點發黑:「這臭小子怎麼又溜進來了?」 安定侯府的小侯爺顧昀當然有自己的奶娘,只是這小東西天生有股說不出的古怪性情,平時看著不認生,誰帶都行,跟誰玩也不哭,可是小小年紀,心裡卻很有一筆親疏遠近的賬,至今不認奶娘,只認親娘。有一次他避過一大幫丫鬟婆子,偷偷溜進長公主房裡,躲在床底下,晚上公主回來才給揪出來,半夜三更,公主也不捨得把他打發回去,便留他住下了,從那以後,顧昀彷彿打通了任督二脈,為了賴在他娘屋裡,簡直無所不用其極,變著法地蹭床。 父母小別勝新婚的時候,中間夾著個狗屁不懂的倒楣孩子是件很難受的事——孩子是親生的也不成。 顧慎運著氣坐在床邊,伸手戳他兒子的胖臉,戳了一會發現又軟又嫩,有點上癮,還沒完了。終於把孩子驚動了。小顧昀無意識地往被子裡縮,臉也皺了起來,哼哼唧唧的,像是要哭。 長公主捉住顧侯爺的賤手:「閒得你,怎麼當爹的?一會弄醒了他要鬧覺,你來哄嗎?」 「他多大了還鬧覺?還要人哄?」顧慎長眉一挑,不滿道:「這孩子也太嬌氣了。」 可他話是這麼說,手掌卻很輕柔地覆上顧昀的額頭,繼而又擋住了他的眼睛,省得他被汽燈微弱的光芒驚擾。安定侯的手寬厚穩定,手心溫暖,像根定海神針似的,顧昀很快不折騰了,老老實實地窩在他掌心下睡熟了。 長公主輕笑道:「那你這是在做什麼?」 顧慎乾咳一聲,欲蓋彌彰地解釋道:「我是不耐煩聽這小兔崽子吵鬧。」 長公主隔著被子輕輕地拍著兒子,問道:「北疆怎麼樣?」 「我在,玄鐵營在,能怎麼樣?你放心。」顧慎臉上露出一個有點倨傲的微笑,他伸長了腿,平放在床上,比了比,發現縮在被子裡的顧昀還沒有他一半的腿長。 他便漫無邊際地想:這個小東西,長了這麼長時間,還是這麼小。 小顧昀的模樣活脫脫是個翻版的長公主,顧慎看著他的睡顏,神色微微一動,目光隨即柔和下來,又說道:「你若是不耐煩在京裡待著,過了年就隨我走吧,北疆天高皇帝遠,吃糠咽菜也自由。」 長公主:「小十六怎麼辦?」 「帶著,省得府裡沒人敢管他,」顧慎摸了摸兒子的頭發,嘆道:「這小崽子,真會長,哪都隨你,我平時想管教都舍不得下狠手。」 長公主:「……」 連她也不是很想知道顧帥「捨得下狠手」是什麼標准。 顧慎想了想,伸了個懶腰,靠在床沿上,對公主道:「西域十六國來朝,東海倭寇不成氣候,如今北疆蠻人又俯首,眼下,十年的太平日子總是有的,我想趁這十年休養再練兵,將玄鐵營擴充,十年後,世上再無人敢犯我大梁鐵騎——彤兒,到時候,咱們就把玄鐵虎符交還給皇上,你說好不好?」 長公主笑眯眯地看著他:「大帥要解甲歸田嗎?不好,我可不會織布,你還得再娶個會織布的小老婆。」 顧慎伸出手指點了點她,隨即,他臉上溫柔的笑容收斂了些,又道:「位高者不可權重,倘若外敵肅清,再拿著玄鐵虎符,免不了動輒得咎,我看小十六也不是什麼經天緯地的材料,你我退一步,來日他的路會寬敞些……你看我做什麼?」 長公主:「我在看傳說中鐵石心腸的大帥一腔拳拳慈父心。」 顧慎有些窘迫地干咳一聲,抬手將汽燈拉滅:「天色不早了,趕緊歇下——把這肉團往裡挪。」 「慢點,你別壓著他。」 「我把這小子從窗戶扔出去算了!」
(三)
顧昀狠狠地哆嗦了一下,從夢中驚醒,一隻手遮在他的眼睛上,擋住了旁邊細微的燈光,一瞬間,顧昀有些茫然,不知今夕何夕。 這時,旁邊的人低低地抱怨了一句:「可算醒了,飯點都讓你睡過去了,快起來喝碗熱湯墊墊,想吃什麼點心?」 顧昀這才回過神來,微微閉了一下眼,懶洋洋地應道:「都行。」 這是太始三年,顧昀南巡西南駐地,為了趕上過年,馬不停蹄地連夜坐長鳶飛回京,勞頓太過,他到家以後倒頭便睡,一覺醒來都已經快黃昏了,不知怎麼夢見了他爹,夢裡,老侯爺還用手替他遮過光。 醒來後才發現果然是夢,這麼周到的人只有他家陛下,而他自己,如今也手掌玄鐵虎符多年,雙手遍生老繭與傷疤,早不是當年那個想盡辦法往母親房裡鑽的幼童了。 顧昀抓住長庚的手放在眼前反復把玩。陛下的手能看出一點習武之人的特徵,手指上還有幾道弓弦磨出來的痕跡,不過平日裡畢竟還是拿筆的時候多,他手指修長,賞心悅目,手心卻有點涼,與他夢裡那男人的手天差地別,不知道怎麼勾起他做了那麼個古怪的夢。 長庚手持奏摺,偏過頭來用下巴蹭他的頭頂,低聲問道:「怎麼了?」 「沒怎麼,」顧昀若無其事地回道:「好長時間沒摸過陛下的龍爪,想得很。」 老侯爺用手給他擋燈光? 這可真是白日做夢了。 可是這件事總是在他心裡糾纏不休,晚間歇下,許是白天睡多了的緣故,顧昀死活合不上眼,他一隻手摟著長庚,一隻手墊在自己的腦後,在靜謐的夜色中,任憑思緒一路漫無目的地滑開。 雙親去世太早,顧昀發現自己有點記不清公主的樣子了,對老侯爺的印象居然還要深一點,可能是他那時總是憤恨地盯著父親的緣故。 他們父子兩個一度像仇人一樣,老侯爺對他毫不留情,而他則是撐著一口氣,無論如何也不肯服軟求饒,好像那樣就輸了一樣。 「想什麼呢?」長庚忽然動了一下,帶著點鼻音低聲問。 「吵你了?」顧昀抬手掠過他的鬢角,用指腹在他太陽穴上輕輕按著。 顧情聖在情人床上,是不可能說出「想我爹」這種鬼話的,他頓了一下,輕聲道:「我在想……陛下最近是日理萬機累著了嗎,怎麼今天晚上這麼老實?」 顧昀畢竟佔了半個長輩的身份,盡管關系變了,但他對長庚始終是愛護縱容大於其他,再不要臉,在某些事上,他這做義父的也不好意思太主動,除了偶爾嘴欠,剩下基本是對長庚予取予求。長庚聽出他的言外之意,當即清醒了,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看了一會,神色漸漸變了,不過他隨即想起了什麼,又按捺住自己,屏息凝神地掐著顧昀的手腕把了片刻的脈,到底還是意志堅定地忍住了,咬牙道:「你長途跋涉那麼遠,一回來就撩撥我,沒事給自己找病嗎?」 顧昀:「想你。」 長庚頭皮有些發麻,拼盡全力擠出一句:「我不想。」 「唔。」顧昀頓了頓,無辜地問道:「那你在蹭什麼?」 長庚:「……閉嘴,睡覺!」
(四)
「閉嘴,睡覺!」顧慎額頭上蹦出兩條青筋,很想把他床上的肉團扔出去。 長公主自從生了顧昀,身體一直不太好,換季時總要病一場。倒不是什麼大病,只是她怕把病氣過給孩子,不讓顧昀賴在她房裡,為了給孩子做個公平的好榜樣,連想湊上去的顧大帥也一起趕了出去。 被攔在門外的小孩墊腳扒著窗戶,瞪著大眼睛,眼巴巴地往公主屋裡看,顧慎一時心軟,就給領回來了……然後他現在後悔了。 「你到底睡不睡?」 顧昀在被子裡拱來拱去,露出個腦袋看看他,然後齜著小乳牙沖他笑,一點也不怕凶神惡煞的顧大帥。 「好吧。」顧慎一巴掌把這小崽子按住,生疏地在他身上拍了拍,「你娘怎麼哄你睡覺?」 小顧昀脆生生地回道:「唱歌!」 顧慎:「別扯淡,你娘她根本不會唱歌。」 那小崽見謊言被拆穿,也不心虛,依然很歡樂地嘗試著掙脫顧帥的鐵掌,想要四處亂爬。 顧慎驚奇地打量了幼子一番——這小子乳牙都沒長齊就敢騙他老子,瞎話說得臉不紅心不跳的,還不怕他,簡直是狗膽包天。 顧慎道:「老實點我就給你講故事。」 顧昀聽了,往枕頭上一趴,很識時務地不動了。 顧慎面無表情地猶豫了一下,生硬地開口道:「從前,有個小……小狗……」 顧大帥哪裡會講什麼正經故事?他絞盡腦汁地一邊說一邊自己編,語氣十分生無可戀,活像老和尚念經,把自己都念叨困了,顧昀沒一會就煩了,又開始哼哼唧唧地到處爬,顧慎抬手在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老實點!」 顧昀憤怒地翻身坐起來,開始醞釀大哭一場。顧慎不為所動地看著他,驚奇地發現這小東西居然很會察言觀色,眼見平時對付他娘的招數不管用,立刻就把眼淚憋回去了,連裝裝樣子都不肯了。 顧昀:「我要告訴我娘!」 顧慎一挑眉:「隨便,你娘是我老婆,你可以試試,看她到底向著誰。」 「老婆」是什麼意思,小顧昀不是特別明白,但是懵懵懂懂地感覺對方說得有道理,於是板著小臉不吭聲了。 顧慎直覺這小東西不會跟他善罷甘休……可能也算是另類的父子連心吧。他忽然來了興致,想知道小崽打算怎麼對付自己,於是強行把顧昀裹在被子裡,往胳膊底下一夾,自己閉上眼,假裝睡了。 顧昀老實了一會——比顧慎想像得還要有耐心,隨後他小幅度地試著掙紮了幾下,見顧慎沒反應,便湊上來偵察他睡著了沒有。小孩細軟的呼吸噴在臉上,癢得顧慎想笑,心道:這麼鬼鬼祟祟的,打算往我臉上畫東西嗎? 顧昀觀察了他爹一會,小貓似的叫了一聲:「睡著了嗎?」 顧慎閉著眼假寐。 顧昀賊兮兮地笑了一聲,飛快地從被子裡掙脫出來,爬到床尾,猝不及防地伸出爪子撓了顧大帥的腳心,在顧慎猛地彈起來之後,這小崽子哧溜一下滾下床,一氣呵成地鑽到了床底下。 顧慎:「……」 他發現自己居然小看了這只胖團子,這小子沒幹出什麼往人臉上畫畫之類幼稚的事,一眼看出自己只是想睡覺的意願,於是直奔主題,就不讓他睡,還特意等他睡著以後再給他「致命一擊」,甚至准備好了撤退路徑! 顧慎挽起袖子跳下床,蹲在地上:「你給我出來!」 顧昀往床底下更深的地方鑽去,得意洋洋地沖他做鬼臉! 玄鐵三軍主帥大半夜穿著一身中衣蹲在地上,隔著床板跟幾歲大的小兒子對峙:「出不出來?」 顧昀歡樂地搖頭晃腦。 顧慎被他氣樂了,沖顧昀招招手,軟下聲音哄道:「出來,爹給你講故事。」 顧昀聽了,往前探了一下頭,差點被哄出來,誰知臨時又改了主意,一臉懷疑地看著顧慎:「你打我!」 他居然還知道談條件——顧慎笑道:「不打你了,快出來。」 顧昀聽說,放了心,開始往外爬,結果爬了一半,這小崽子又不知想起了什麼,動作一頓:「不信!」 還挺不好糊弄。 顧慎將已經開始癢的手掌背到身後,大尾巴狼似的說道:「保證不打你,打你爹是……是那個小狗。」 顧昀以其年幼的腦���思前想後了一番,認可了這個條件,這回,他被他爹騙了出來。顧慎老鷹抓小雞似的將他拎了起來,獰笑道:「髒猴,爹這不是打你,只是給你拍拍土。」 一刻之後,顧昀讓他爹拍灰撣土的鐵砂掌收拾得嚎啕大哭。 顧慎重新用小被子把那小崽包起來放在一邊,回顧了一番方才鬥智鬥勇的過程,忽然覺得這小子是個可塑之才,便抬手在抽抽噎噎的胖團子頭上拍了拍:「給你講故事,還聽不聽了?」 顧昀眼淚汪汪地露出個頭,充滿不信任地瞪著他。 顧慎頓了頓,緩緩道:「給你講我大梁征戰北疆的故事。」 顧昀帶著哭腔問道:「什麼是大梁?」 「我大梁,北有大關林立,南至海上諸島,西有十萬大山,東臨浩海一片,從東邊走到西邊,跑馬要連月之久,風物也大有不同,百姓在各地安家,南來北往,和睦欣然……」 他不再操著一副乾巴巴的聲音,顧昀雖然似懂非懂,卻意外地聽進去了,老實了下來。 顧慎:「你知道什麼是百姓嗎?」 顧昀遲疑了一下,搖搖頭。 「就是成千上萬、很多很多像爹一樣的男人,像你娘一樣的女人,像你一樣的小孩,還有像王伯一樣的老人。」顧慎道:「我們一起生活的地方,就叫作大梁。我們有很多好東西,身上穿的綾羅布匹,出門坐的蒸汽馬車,還有盤中……你愛吃什麼?」 顧昀道:「肉。」 顧慎:「……」 這孩子忒沒追求了。 「但是有個地方,有一群跟我們長得不太一樣的人,他們那比較窮困。肉也有,只是不管飽,很多都是風干的,」顧慎掰開顧昀的嘴,看著他那一排嬌嫩的小乳牙,鄙視地搖搖頭,「反正你肯定是咬不動的,而且總是不夠,沒有糧食,你每天吃的點心、糖……一樣也沒有,天天餓肚子,你知道什麼叫餓肚子嗎?」 顧昀一臉敬畏,顯然是不太知道。 「所以他們時常要和我們換吃的。」顧慎說道:「但是換著換著,就會不滿足,認為我們給得太少,於是就派人來搶。」 顧昀眼睛睜圓了,蜷縮起來,緊張地抱住被子的一角,好像怕人來搶他的肉和糖一樣。 顧慎道:「所以我大梁要有鐵甲和你爹這樣的人,才能保一方太平。」 顧昀眨眨眼:「……太平?」 顧慎一抬手把他撈起來放在自己胸口上,他的胸膛寬闊厚實,沉穩緩慢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地傳來,他拍著顧昀的後背,給那孩子講什麼叫做太平,什麼叫做玄鐵營,講那些咆哮的重甲、劃破長天的鷹、一日千裡的輕裘,講玄鐵三營是怎麼縱橫北疆,讓群狼俯首的……顧昀不知是什麼時候睡著了,顧慎睜開一隻眼看了看他,見這小東西眼角還有些發紅,一隻爪子揪著自己胸口的衣服,彷彿是要往嘴裡塞。 顧慎忍不住想道:「你小子若是爭氣,天下還能再安定一代人。」 隨即,他又覺得自己將這麼大的野望安在一個胖團子頭上,有點異想天開,便自嘲地一笑,抬手彈滅了汽燈,心道:唉,還是順其自然吧。 至少這一刻,鐵血的顧慎還是懷著一顆嬌寵放縱的心,想讓他唯一的小兒子無憂無慮地長大的。
(五)
顧昀下了朝,沒去北大營,也沒去靈樞院,他徑自回了侯府,去他家的武場。 王伯跟上來問道:「侯爺找什麼?」 「找一把割風……其實是一根棍子。」顧昀讓過一個院的鐵傀儡,往裡走去。顧家歷代出武將,到了顧慎這一代,手握玄鐵虎符,與國君分庭抗禮,權力與聲望到了極致,武庫中是歷代先人積攢的傳世名器,一進門,便有一股說不出的肅殺撲面而來。從裡往外,裡面多是古樸的刀劍,外面的則多少帶上了些火機的功能,所收兵器,有飲血無數的,也有未曾開刃的,靜靜地陳列其中,或凝重,或猙獰。 王伯叫來幾個家人,將一個大箱子抬到顧昀面前:「咱們家存的都在這了,侯爺要找什麼樣的割風刃?」 「一把不到一尺長的,」顧昀想了想,想著王伯從小看著他長大,也沒什麼不好意思說的,便又笑道:「其實不是真的割風刃,是把仿品,裡面空心的,哄小孩玩的……咳,我也是想起什麼是什麼,找不著就算了,早不在了吧?」 王伯聽了,哦了一聲,慢吞吞地回道:「那個啊,在,等我給您找。」 他說著,指揮人搬來梯子,放在一個收了不少弓的木櫃上,就要親自上去,顧昀連忙攔下顫顫巍巍的老頭:「我自己來,您老慢點。」 「櫃子頂上,有個小盒,」王伯說道:「侯爺小時候的東西都在那呢。」 顧昀依言爬上梯子,果然在木櫃頂上找到了一個鐵盒子,拂開上面厚厚的塵土,打開一看,只見裡面有一套玩具似的小盔甲,頭盔、護腕,不是玄鐵的,顯得又輕又精緻。顧昀從來不知道自己小時候還有這些玩具,他愣了半天,怎麼也想不起這是他什麼時候的玩具。 而除此以外,盒子裡還有彈弓、蒸汽的小馬車等等一堆孩子玩的東西,以及……一條不到一尺長的「割風刃」。 顧昀小心地把那根空心的割風刃拿出來,這東西對他來說顯得太細了,兩根手指就能夾住,握在手裡幾乎感覺不到份量。他用手指輕輕擦去尾部的塵灰,「顧昀」兩個清晰的字跡就顯露出來,後面還跟著個小尾巴,寫著「小十六」……不是他自己寫慣了的那種刻意追求雅韻的字跡,那字刻得很深,毫不花哨,甚至微微帶著一點戾氣。 玄鐵營的將士們,每個人的割風刃上都刻了自己的名字,顧昀本以為唯獨自己這個主帥沒有,卻不料原來他的名字在這裡。 他結結實實地愣住了,這是個貨真價實的物證,證明他那些細碎、模糊的記憶,居然都是真的。他看著這東西,腦子裡忽然浮現了一個場景……
(六)
小顧昀踮著腳,掛在一個男人的胳膊上,那男人力氣真大,一條胳膊吊著他,握著刻刀的手卻連抖都不抖一下,一氣呵成地刻下「顧昀」兩個字,然後拿給他看:「刻了名字,這就是你的了。」 小男孩還不認識字,煞有介事地掰著手指頭,對著上面的刻字認真地數道:「小——十——六……哎?」 好像差一個字。 顧慎笑出了聲:「刻的是『顧昀』,兒子,割風刃上刻個『小十六』,你還怎麼上戰場,把敵人活活笑死嗎?」 顧昀沒理解他笑什麼,懵懂地想了想,大度地說:「顧昀也行吧,那我還要再刻一個『小十六』。」 那天,顧大帥的笑聲隔著院都能聽見。
(七)
「這是老侯爺當年托靈樞院做的,」王伯眯著眼看著顧昀手中的空心鐵棒,「除了沒有內芯,外殼是按著真正的割風刃縮小的。」 顧昀細細地撫過那陳年舊物,沒吭聲。 他對父親所有印象,就是堅硬、不留情面。從小塞進他手中的刀劍是開了刃殺過人的,陪他練劍的鐵傀儡也是真能打斷他的骨頭……甚至殺了他的。 王伯低聲道:「世道逼到這裡了,老侯爺也是沒辦法,您不要怪他。」 這話要是說給二十年前的顧昀聽,就算掰開揉碎給他講道理,他也是聽不進、聽不懂的,而今,他也到了當年他父親的年紀,卻能從一句不著邊際的嘆息中聽出所有來龍去脈。 顧慎想安天下後急流勇退,元和帝卻在沉迷蠻妃美色的同時對玄鐵虎符的主人充滿猜疑。 「情」一字,動人至深,能讓猛獸柔腸百結,凶神俯首聞花,讓無畏者千萬人吾往矣,讓懦弱者越發偏激瘋狂。 元和帝太心急,他甚至不願意等到顧慎夢寐以求的「四海清平」。從越祖制封蠻族神女為貴妃開始,事情就不對了,隨即,皇上幾次三番想要削兵權,朝中群小聞風而動…… 直到玄鐵營事變。 顧慎不得不重新對嬌氣的兒子硬下心腸,因為他已經預見到了未來的亂局,或者已經看見了自己的下場。他要生生地給顧昀逼出一條活路,給玄鐵營逼出一條活路,給顧家逼出一條活路,也給大梁萬裡河山逼出一條活路。 倘若自己與老侯爺易地而處……顧昀搖搖頭,想不出自己能不能狠下這個心。他小心翼翼地將那把割風刃收回盒子,偶然間想起和長庚的一次閒聊。
(八)
「我?我小時候不怕我爹,要怕也是怕自己贏不了他。」顧昀難以理解地皺皺眉,對長庚道:「胡格爾那麼個小女人,就算狠毒了些,可你十二三歲的時候就已經比她高了,有什麼好怕的?」 長庚想了想,說道:「大概我和你不同吧?」 「唔,你小時候心思太重,脾氣也軟和。」顧昀忽然想起來,問道:「你怕過我嗎?」 「什麼?」長庚先是吃了一驚,隨後笑起來,「我怎麼會怕你?」 整天想著怎麼照顧你都來不及。 顧昀不滿道:「比起胡格爾,我才算是嚴父吧?難不成本帥在你眼裡,還沒有個巴掌大的蠻族丫頭厲害?」 長庚笑道:「你就算能飛天遁地,也不會傷我一根頭發,能厲害到哪去?再小的孩子也不會怕疼自己的人的。」 再小的孩子也不會怕疼自己的人…… 顧昀想著長庚那句話,心裡忽然「咯磴」一下。 他曾經以為天性��強則強,所以從未畏懼過父親,卻原來是記憶最深處已經模糊的地方,戳著一根沒有芯的割風刃,頂天立地地護持著他。 「嘖。」顧昀頗為郁悶地從梯子上跳下來,「知道了,今年清明寒食我親自給他燒紙。」
——本篇完——
番外七  煙火人間
經過了非常艱難的一年之後,大梁四境安定,軍中改革已經在顧昀態度鮮明的協助下順風順水地推了下去,沈易則終於鼓足了勇氣,來到皇上面前請辭,長庚聽說後沒表態,只將請辭的摺子留中不發,讓沈易自己回家好好想想。 沈將軍摺子上說的都是冠冕堂皇的屁話,實際他要請辭只有一個理由——他想回家娶媳婦,媳婦家環境復雜,恐怕不願意和官府扯上關系,因此他打算掛印回家,收拾收拾做點踏實的產業,帶著家產給人家當上門女婿去。
長庚回家問道:「子熹,你說這事沈老爺子知道嗎?」 顧昀:「說不好,反正他爹也管不了他。」 沈季平其人,看似溫和圓滑,性子軟又好欺負,然而觀其行事,每每決斷都必要驚世駭俗,專注離經叛道了半輩子,可偏偏大家還是有種他是個「穩妥人」的錯覺,真是分毫畢現地演繹了何為「咬人的狗不叫」。 此人所托志向一次比一次奇詭——攤上這麼個兒子,難怪沈老爺子早早回家修仙去了。 顧昀嘆了口氣:「算了,過兩天我去找沈季平聊聊。」 長庚一聽,頓時臉黑了——又要聊! 這倆貨一聊起來,不定又能聊到哪竿子陳年舊事,到時候那伙亂七八糟的兵痞子們一湊能湊一大桌,小酒一喝,下酒小菜一吃……雖然長庚知道顧昀只是當面賣乖,背著他的時候不大會放縱自己胡吃海喝,但肯定又要野在北大營夜不歸宿,那也討厭死了。 於是他雖然當面沒說什麼,轉臉就給陳輕絮寫了封信,告知此事,信中十分懇切地對她說「國家百廢待興,正是用人之際,像沈大人這樣的股肱之臣,此時掛印離去於公於私都太過可惜」雲雲…… 掛印辭官之事沈易從未跟陳輕絮提起過,完全是自作主張。
陳姑娘收了長庚的信,當天就默不作聲地趕回了山西老家,三下五除二地擺平了陳家上下,然後借西北到京城之間試運行的大雕飛回了京城,找到沈易面前,直白地質問道:「我才是陳家的家主,你對陳家有什麼疑慮,為什麼不來找我解決?」 沈易:「……」
這件事被顧昀聽說,拿回家足足笑了小半年,小半年後,各地駐軍將領紛紛發來賀信,恭祝沈將軍終於找了個顯赫的人家把自己嫁出去了,並且要求安定侯代表所有「身不能至,心嚮往之」的弟兄們鬧一次轟轟烈烈的洞房。 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事顧昀當然欣然應允,提前好幾天,他一邊在沈府幫忙,一邊想了十多種方法折騰沈易。 沈易與姓顧的鬥智鬥勇小半輩子,已經達到了只看他一個壞笑,就知道他心裡打了什麼餿主意的地步,為求保命,他提前給自己找了一位後援——私下裡去見了皇帝陛下。
沈易公事公辦一般地對長庚道:「皇上,臣這一陣子整理舊物,突然想起當年在江南戰場上顧帥曾經交給臣四封信,其中有兩封是給皇上的私信,一封臣當年已經奉命發出,還有另一封,一直未有機會,也不知是寫了什麼,皇上可需臣呈上?」 長庚一聽就能猜出是怎麼回事——顧昀戰前准備了一沓信四處安穩人心,剩下一封至今沒發出來,恐怕多半就是遺書。他遲疑了一下:「那就有勞沈卿了。」 「微臣不敢,」沈易搓了搓手,「皇上,臣還有一事相求……」
穩住顧昀非常容易,只是沈易這麼多年沒摸到法門而已,長庚只要回去跟顧昀說一句:「陳姑娘這麼多年怪不容易的,就想好好嫁個人。」 顧昀立刻二話不說將兄弟們的囑托拋到了九霄雲外,非但沒有搗蛋,還自掏腰包從靈樞院下屬的面向民用的分部訂了一批新做的煙花,良辰吉時的時候,京城沈府與遠郊北大營兩邊一起點了,炸了個火樹銀花不夜天。 雖然沒有人鬧,但沈易酒量差,一圈賓客敬下來,到底還是喝多了,大著舌頭端著兩個杯子到顧昀面前,滿肚子話要說,打了個酒嗝,才猛然想起眾目睽睽,很多話不好說,一時間迷迷瞪瞪地站在那,看起來呆呆的。 顧昀嘆道:「出息啊季平兄。」 說完,他將兩杯酒都接過來,互相碰了一下,一氣替沈易喝了。 顧昀從開始幫沈易籌備這事開始,就莫名其妙地開心,不是「中狀元」「打勝仗」那種突如其來實質性的開心,仔細想也沒什麼具體的開心事,就是看什麼都順眼,看什麼都很愉悅。 沈易一把攬住他的肩膀,用力抱了他一把,要哭不笑的,像是不知怎麼表達好了。 顧昀小聲道:「這回美滿了?」 沈易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好用力點頭,早年出征的時候,誰會想到還能有今天。 顧昀:「往後日子好好過,對老婆別那麼多屁話。」 沈易哭笑不得,攥著拳頭在顧昀後背上捶了兩下。 「行了,別把鼻涕抹我身上,也別讓新娘子久等,」顧昀推了他一把,「我在這替你擋著,去吧。」 沈易往前走了兩步,回頭一看,果然,顧昀柱子似的往那一戳,還真就沒人敢上前再糾纏自己了,突然又有點多愁善感起來——顧將軍一輩子守過國門,守過城門,守過宮門,這一次居然大材小用地給他守房門……而他看起來還非常高興。 沈易鼻子一酸,心裡就十分過意不去,三步兩步趕回來,飛快地在顧昀耳邊坦白道:「子熹,你在江南寫的那封沒來得及拆的信,我交給皇上了,你……咳……我先走了。」 顧昀:「……」 他從小欺負著沈易長大,好不容易對此人好了一回,不料竟然遭到這種出賣,好生吃了一回現世報。
一場熱熱鬧鬧的婚宴結束,顧昀硬著頭皮回了侯府——長庚喝了一杯喜酒撂下賞就走了,皇上親自來已經是表示榮寵,待太久別人也不自在,這會早就在家等他,屋裡的燈還亮著。 顧昀路上想出個餿主意,讓人拿了一壺烈酒,灑在前襟衣袖上,讓自己聞起來像個人形的酒壺,這才摒退下人,裝得「踉踉蹌蹌」地用力推開門。 長庚正在燈下看什麼東西,被門外的風和撲鼻的酒氣驚動,微微皺起眉,一抬頭就看見顧昀被門檻絆了一下,筆直地摔了進來,他忙將手裡的東西一推,飛快地接住顧昀,被那雙手冰得激靈了一下。 顧昀雖然平時活蹦亂跳,但是不管三伏還是酷暑,手腳總是冰涼,藥石傷身,然而他自己不吱聲,長庚平時也不敢表露太過,只好心細如發地小心看顧,與此同時,顧昀也沒再堅持他寒冬臘月裡單衣四處飄的習慣,兩人之間的磨合彷彿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長庚想將他的雙手攏進懷裡,然而醉鬼不配合,酒瘋撒得武藝高強,弄得他左支右絀。 長庚:「子熹!天……這是喝了多少?你今天解禁了嗎?」 顧昀哼了一聲,整個身體的重量壓在他身上,一雙手亂七八糟地在他腰上亂摸,趁著長庚忙著對付自己,一把將人推到了桌案邊,同時偷偷睜開眼,越過長庚的肩膀飛快地在桌上一掃,一眼看見了那封被自己丟到腦後的信,並且還沒來得及拆封! 顧昀暗道一聲僥幸,假裝撒酒瘋,腳下故意磕絆了一下,側身撞到了桌案上,將桌子撞翻了,紙筆砸了一地,長庚也險些被他帶趴下。 長庚一邊狼狽地托住他,一邊連拖再抱地將這不老實的人架上床,愣是給折騰出一腦門汗。 那醉鬼仍不肯老實躺下,迷迷糊糊地拉著他叫道:「美人……別走。」 長庚青筋暴跳地問道:「叫誰呢?」 顧昀:「心肝長庚。」 他聲音又低又啞,還帶了一點含混,叫得長庚頭皮一麻。 顧昀雙臂一攤:「陪義父……唔……春宵小臥片刻。」 長庚整潔慣了,很想回頭把倒成一團的桌子扶起來收拾好,可是被顧昀纏得沒辦法,艱難地抉擇了一會,在「潔癖」與「色心」中,陛下還是屈從了後者,翻身滅燈拽下了床帳。
等長庚第二天回過神來想收拾的時候,發現桌上那一堆重要的與不重要的東西裡少了一封始終沒下定決心拆看的信,這才知道自己「色令智昏」,又讓某人糊弄了。 顧昀裝傻充愣和顧左右而言他的功夫舉世無雙,口風���玄甲上的金匣子還嚴絲合縫,拒不承認世上曾經存在過這一封信,唯一的知情人沈易自知心虛,每天就會裝死,堅決不肯���面作證。
長庚惦記了大半年,始終沒有打探出那封信的下落和內容,漸漸地也就不再耿耿於懷了。 想來,他當時沒敢第一時間打開,乃至於最後給了顧昀可乘之機讓他偷樑換柱,可能是注定了跟那封絕筆有緣無分吧。 真真實實的人還在活蹦亂跳地和他鬥心眼,做什麼非要知道那傷心話呢? 長庚覺得這回自己大可以信一次顧昀的鬼話——世上本來就沒有過這樣一封信。
——本篇完——
番外八  盛世安康
要說起來,太子李錚的命算好還是不好呢? 很難一概而論。 他乃是隆安先帝的皇後所出,是嫡非長,上面有個野心勃勃的大哥,按照常理來看,等他長大成人,很可能會走上一條跟自己大哥拼娘爭寵、你死我活的奪嫡道路。 太子生性溫柔寧靜——溫柔隨了他的祖父,寧靜隨了他娘,二者都不是什麼為人君的好榜樣,他母後多愁多病,母家沒有勢力,本人談不上野心,也沒什麼主心骨,很對隆安帝李豐的脾氣,曾因皇寵而封後。然而封了後也是爛泥扶不上牆,比起當年的呂妃大皇子一系,怎麼看,她將來都是當炮灰的料。 可是命運總是無常,小太子李錚才六七歲的時候,太平破碎,國生離亂。 對於那幾年艱難的戰爭年月,身在深宮的李錚只記得那一年的份例格外少,初夏的京城熱得彷彿鍋爐,西天蒸騰著紫氣,宮牆內外人心惶惶,進出的宮女和內侍都沒有一點笑模樣,父皇已經連日不見,他被拘在纏綿病榻的母親身邊,午夜夢回,總能聽見宮人刻意壓低聲音稟報外面的事,三句不離打仗。 太子太年幼,聽不懂大人們都在說些什麼,然而卻記得這話題總是伴著母後低低的啜泣聲。 後來,隨著年幼的李錚一點一點長大,開始瞭解周圍的世界,大梁的情況也一點一點地好了起來,後來朝中風雲變幻,虎視眈眈的呂妃一黨一夜之間樹倒猢猻散,呂氏謀反獲罪,呂妃被削位打入冷宮,大皇子也從此一蹶不振。 那一段時間,東宮好像突然成了一塊香餑餑,太子第一次在懵懵懂懂間感覺到了如潮的權勢起落,但他並不喜歡,太傅教的聖人書裡沒有來得及說起這些齷齪事,而他已經憑著某種天生的敏感,超乎年齡地感覺到了不安——他總覺得起落意味著動蕩,有一回門庭若市,就有一回門可羅雀。 隆安皇帝子嗣稀少,皇長子式微,三皇子母族卑賤,年紀又小,人人都以為李錚是大梁最尊貴的儲君——而他還沒有隨著大家一起產生這種幻覺,就親眼看見了他的父皇死在亂軍從中。 那天,小太子在亂軍中攥著四皇叔的手,心裡還拿自己當個孩子,無遮無攔地用孩子的眼目睹了權力的真相。 對於大梁來說,是新皇登基,新時代與新政的起點。 對於深宮中的小太子來說,整個世界都好像變了天。 皇後生性懦弱,總是耳提面命地令他討好四皇叔,因為他們孤兒寡母的小命從此以後就吊在他皇叔的良心上了,群臣誰也說不好他這個太子能當到什麼時候。 李錚以前很喜歡親近皇叔李旻,然而那段時間,他一度覺得面對四皇叔的時候壓力很大。親切博學的小皇叔搖身一變成了皇上,一時間連稱呼都要跟著變動。每天,小太子都要硬著頭皮聽一知半解的政務,承受著週遭種種或考量或意味深長的目光,再硬著頭皮去給皇叔請安,最後回到東宮,硬著頭皮聽母親喋喋不休的憂愁。 他的母親始終不及呂妃,自己沒有准主意,只會把壓力往兒子身上轉移,每天張口閉口空泛地要他爭氣。可是具體讓他爭一口什麼樣的氣,或是期望他將來能長成一個什麼樣的人,她又全無見解。 每個人少年時都有自己的迷茫和困境,好比顧昀的困境是零落各地的玄鐵營,太始皇帝李旻的困境是可怕的烏爾骨——而小太子李錚的困境,就是他那未卜的前程。 但是顧昀身後是數萬把割風刃與顧家高懸堂上的列祖列宗,長庚身邊有一個始終注視他,牽引著他的小義父。 李錚的週遭卻只充斥著惶惶不可終日的恐懼,沒有人給他指一條明路。 太始四年秋,一場霜降過後,李錚的母後在生前無盡的惶恐與憂心中溘然長逝,皇上著禮部按制厚葬。 十五歲的太子已經長出了少年模樣,日復一日地沉默寡言。 停柩時,長庚摒退了左右,緩步走進來,輕輕按住准備起來行禮的李錚肩膀。李錚沒有堅持。在他母後的督促下,他每天費盡心機揣度這位四皇叔的好惡,知道皇叔並不喜歡別人私下多禮。 李錚:「皇上。」 長庚看了他一眼,那少年立刻訕訕地改口道:「皇叔。」 「節哀吧。」長庚囑咐了一聲,禮數周全地拜祭了他沒見過兩面的皇嫂。 他剛剛直起腰,就聽見旁邊小太子用變聲期有些吃力的嗓音說道:「臣無才無德,不堪大用,請皇叔廢了臣的儲君之位。」 長庚眉頭一皺,抬起頭來。 這便宜侄子的模樣並不像他父親那樣端正威嚴,倒是有些過分清秀,李錚面色蒼白,身形瘦削,眼角眉梢中帶著一股經年不變的憂郁,看起來實在不像個貴重的鳳子皇孫。他說完那句話,好像把自己給嚇著了一樣,一臉惴惴,也不知怎麼那麼巧,沒關嚴的靈堂外面倏地刮進一陣風,蒸汽宮燈下面的瑣碎的裝飾忽忽悠悠地響了幾下,撞上了一邊的靈位,靈位應聲而倒,少年太子狠狠地激靈了一下。 長庚面色沉靜地站起來,恭恭敬敬地扶起了靈位,沖誠惶誠恐地沖進來的內侍們擺擺手,轉向侄子,問道:「我聽太傅說你的書唸得很好,為什麼突然這麼想?」 李錚低著頭不敢說話。 長庚頓了頓,又道:「你小時候經常追著我問問題,我還給你編過草蟲,怎麼如今年紀大了,反而和四叔生分了?」 李錚無言以對,囁嚅道:「君臣有別,臣……我……」 細想起來,李錚從前對小皇叔並無所求,只是單純地喜歡他,因此親近得無所顧忌。而這些年他雖然仍住在宮裡,卻總覺得自己寄人籬下,仰人鼻息,再面對皇叔,就不由自主地摻著許多討好與小心翼翼,反而變了味道。李錚一看長庚的眼睛,就知道這位挽大廈於將傾的四皇叔心裡明鏡一樣,什麼都知道,只好越發地自慚形穢。 「廢立儲君乃是大事,」長庚不慍不火地回道:「國有國法,並不是你我任性而為就能隨意決定的。」 李錚臉漲紅了,好像自己自作多情了。 長庚又道:「有些話你要是覺得不方便和我說,不如去找安定侯聊聊,他下個月要離京巡查四境軍務,你要是有心,可以求他帶你去看看。」 李錚一愣,便聽長庚笑道:「四叔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曾經滿心迷茫,那年我跟奉命照看我的義父……就是安定侯,大吵了一架,執意離家出走,隨著瞭然大師與鐘老將軍走遍大梁,去了很多地方,見過眾生奔波生計,也見過刁民匪類橫行,人間生離死別與悲歡離合看得多一些,有時候塞在你自己心頭的那些愁緒,就彷彿能變小一點。」 小太子再不懂事也知道拿著玄鐵虎符的安定侯在朝中和軍中是什麼份量,他年幼時曾經對那位傳說中的英雄十分好奇,死纏爛打地求過他寫字帖,後來不敢了,母後生前把他嚴絲合縫地拘在宮裡,不讓他出門結交朝臣,生怕兒子哪裡做得過火礙著新皇的眼,李錚也就再也沒踏足過侯府。 「不用怕他,你小時候他很疼你的,還記得嗎?」長庚提起顧昀,眼神不由自主地就變了,十分自然地含起一點溫柔的笑意。 太子一時沒反應過來:「顧……顧帥嗎?」 長庚往靈堂外走去,太子愣了一下,連忙跟上,兩側內侍彷彿知道叔侄兩個人要有話說,自動向兩側退開,年輕的新帝背著雙手走在前面,毫不避諱地對李錚道:「我暫時沒有屬意其他的繼承人,若干年後,會把皇位傳給你,但那會是個不一樣的江山,當你坐到這個位置的時候,可能會發現九五之尊也不能一言九鼎。整個朝堂,乃至於天下,都有自己的運行規則,頭頂法度,君與臣,臣與民之間相互制約……甚至你可能會覺得自己像個尊貴的傀儡。」 這番話世人聞所未聞,李錚聽得呆住了。 長庚偏頭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李錚:「我……」 「現在不用答復我,」長庚笑了笑,伸手在少年的頭上按了一下,「你可以先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想好了再回來,如果實在不行,我可以想辦法從宗室中過繼其他子嗣,不用想太多。」 說完,長庚徑自走了,他也就是匆匆���上墳點個卯,又要回宮外去住。 「皇……四叔,」李錚忽然叫住他,「為什麼不想要自己的子嗣呢?」 「我到過一生歸宿之地,生前身後再無遺憾,不必留什麼血脈。」長庚頓了頓,瞥見李錚一臉懵懂,搖頭笑道:「跟你說也不懂,長大就明白了。」
半個月以後,太始帝手腕高超地力排眾議,准了太子隨安定侯巡視四境之請,李錚跟著顧昀花了三個月的時間,從空中、水上、蒸汽鐵軌上踏過了全境三山六水。而後他彷彿上了癮似的,時常找藉口離京,一年中倒有半年不在宮裡。 又三年,李錚年滿十八,自己到曾經的雁王府——如今的皇帝別莊跟長庚聊了一整宿,磨著長庚同意他帶足侍衛,上了杜公子牽頭的出海商隊,前往海外更廣闊的地方。 說是商隊,其實有數十艘長短蛟隨行,船上除牽頭的杜公子等人外,還有大梁水軍精兵與以曹春花、瞭然等人為首的臨淵閣高手護送,除貿易貨物外,還帶了國書與談判條約,縱橫東西,徜徉四海,五年方歸。 李錚回來以後自嘲,以自己愚鈍平庸的資質,在李家數代中排不上號,然而肯定是野出去最遠的一位。 太始十八年,顧昀交回玄鐵虎符,掛印請辭,幾個月以後,太子李錚從他一言九鼎的皇叔手裡接過了皇位,廢除年號,設立放之四海皆準的新歷,將一眾前輩磕絆摸索了十八年後平穩抬起來的新時代延續了下去。 至此,山河依舊,四海清平。
——本篇完——
番外九  歸人不倦
江南的冬天並不凜冽,一些禁得住冷的草木甚至還是綠的,只是不知為什麼,人們穿行其中,覺得這裡比大雪飛霜的京城也暖和不到哪去。 官道上有一隊蒸汽馬車,兩側十幾個騎士護送,後面幾輛車裡拉著東西,領頭的坐人,簾子上掛著一串五顏六色的小鈴鐺。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叮叮當當地掀開車簾,往外望了一眼,脆生生地對為首的騎馬男子道:「爹爹,咱們來遲了嗎?」 一個馬背上的騎士聞聲,將擋風的面罩稍稍推起來,那是個中年男子,面容清癯,眼角略有些紋路,大約是久在軍中的緣故,乍一看有些不苟言笑,可一轉向那女孩,他的臉色便不可思議地柔和了下來:「不遲,乖乖坐好別探頭,小心嗆著風——叫你娘慢些,爹這把老骨頭快追不上她了。」 車上有個做婦人打扮的女子,看不出年紀,聞聲笑了笑,抬手在趕車的鐵傀儡身後拍了兩下,車速便明顯地慢了下來,她取下一把琴放在膝頭,不慌不忙地就著顛簸彈了起來。 悠然的《梅花三弄》順著車轍灑了一路。 這正是新歷二年,除夕。 這一陣子沈易正好在江南駐軍巡查,反正過年回不了家,他便索性叫人將妻女接來,全家一起到江南「故園」拜年蹭飯。 故園又名顧園,是顧昀拿當年安定侯府認購的烽火票跟太始上皇換的江南別莊,這買賣細想起來真不劃算,因為換了半天莊子,到頭來還得分上皇一半,而且在家裡說話算數的還是人家。 不過反正顧帥對自己的私產一直是大手大腳沒個成算,不識數也不是一兩天,想必吃虧吃慣了。 沈易一行人在傍晚時分趕到了故園。 故園背山臨水,遠遠一望,就能看見莊子裡成排的蒸汽燈,約莫是要過年的緣故,群燈換成了一水的紅罩,光芒暖烘烘地渲染成一片,煞是好看。莊子正門口沒有路,乃是一片水榭,來了客,須得從水上一條九曲迂迴的浮廊上穿過,車馬得繞路安排在別處。浮廊上有迎客亭,早早就掛了擋風的簾子,裡面生了蒸汽暖爐,煙氣裊裊地流瀉而出,又在水面鋪開,騰雲駕霧似的。 沈易的親兵見狀,上前遞名帖,尚未自報完家門,那亭中便有人聞聲掀簾子迎出來,笑道:「我一盞茶沒喝完,你們就到了。」 沈易定睛一看,嚇了一跳,忙翻身下馬。只見亭中出來的人發如墨緞,負手而立,可不正是太上皇本人。沈易臉再大也不敢讓太上皇等他,忙誠惶誠恐地預備上前見禮,誰知腰還沒彎下去,長庚便不耐煩地沖他一擺手,先將他的小女兒沈嫣叫了過去。 沈嫣可不看她爹的臉色,高高興興地跑上前叫道:「李叔!」 長庚似笑非笑地看了沈易一眼:「書呆子——嫣兒快來,冷不冷?你大哥呢?」 沈嫣道:「大哥給小葛叔叔捉去啦!」 奉函公告老後,靈樞院便交到了葛晨手中,沈易的長子完美地繼承了他爹「離經叛道愛火機」的不著調,現年十六,文不成武不就,從小跟鐵傀儡一起滾到大,一路滾進了靈樞院,成了葛晨的弟子。 長庚牽起小女孩的手,逗她道:「捉去做什麼?」 沈嫣雙手在胸前一比劃:「做大雕。」 長庚笑了起來,接著從懷中摸出一個木頭雕的西洋鏡,那是只孔雀的形狀,雕得分毫畢現、惟妙惟肖,翅膀上有個可以拉開的小門,推開後裡面就有能切換的畫片,那些畫片又像工筆繪制,又有點洋人畫的意思,看不出是個什麼雜交流派,反正精巧得很。 長庚道:「你大哥做大雕,李叔也給你一隻小的,孔雀乃百鳥之靈,將來嫣兒長大了可得比大哥爭氣。」 沈嫣小時候,父母常不在京城,都不方便帶她的時候,就會把她送到安定侯府,五歲前她幾乎就是在長庚眼皮底下混大的,完全不跟太上皇見外,給什麼要什麼,笑得見牙不見眼。 沈易以為是西洋貢品,忙道:「小孩子不分好壞,陛下別給她拿太貴重的……」 「哪裡,這是我們家那位閒得沒事自己做的,」長庚一擺手,「他本來說要出來迎你們的,這兩天有點著涼,是我沒讓,季平兄可別挑他的理。」 沈易心說,那位爺自己在家躺著,支使太上皇出門迎客,誰敢挑他老人家的理? 陳輕絮的目光卻掃過女兒手裡的玩意,又若有所思地落到了太上皇頭上的木簪上,只覺得那木簪的下刀方式跟雀翎部分一模一樣,明顯是出於同一人之手,再看長庚這一身打扮,乍看沒什麼玄機,細細觀察,卻無處不講究,很有當年世家公子的味道——不顯山不露水的窮奢極欲。 陳輕絮笑道:「陛下革新換舊,可謂翻雲覆雨,如今舉國上下各種奇裝異服不計其數,一年好幾套風尚,叫人應接不暇,過去那種勞力費心、精雕細琢���士族打扮不多見了,沒想到處處講新,反倒是陛下這裡,留了最地道的舊風尚。」 長庚順著她的話音低頭看了一眼,臉上浮起一點好笑又無奈的神色,搖頭道:「我哪裡會講究這些。」 倒也是——陳輕絮至今記得這位陛下少年走江湖時的光景,隨身就帶兩三套換洗衣服撐場面,到底是個鄉下出身的皇帝,骨子裡就不是什麼講究人。陳輕絮低頭一笑,心裡明白這是那位的「閨房之樂」。 顧昀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一方面,他很能湊合。他年輕的時候久居邊疆,行伍間顛沛流離,想不湊合也不行。堅硬如鐵的面餅、半生不熟帶血的肉條,他能面不改色地嚥下去,在天牢裡枕著稻草跟耗子同床共枕,也沒見他睡不著覺。 但能湊合,不代表他活得糙,顧昀歸根到底,還是一棵紈絝的苗,盡管時時遭到世道打壓,卻依然給點陽光就能自己抽條壯大。一旦讓他騰出手來折騰,必定能折騰出點成果。這故園裡,從門口下馬落轎的水榭,到園中流觴曲水的小亭,踏雪聞香的梅林,可以登高遠眺的鳶,以及簷牙勾連的迴廊假山……簡直無處不精巧。 匾額題字大多是顧昀的字跡,有的地方旁邊還有長庚補上的小詩,這倆人真是有閒情逸致。 此情此景,與當年荒涼如鬼宅的安定侯府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看得沈易暗自咋舌,心道:幸虧當年老侯爺心狠,不然任他自由發揮,得長成個什麼玩意? 沈嫣忽然問道:「李叔,那是在幹什麼?」 她伸手一指,只見屋頂上有個兩人多高的大鐵傀儡,只有個架子,外表皮還沒裝完,幾個人正七手八腳地圍著它轉。 長庚順著她的手指一瞟,臉色頓時變了:「顧子熹,你給我下來!」 房頂上一人間聲回過頭來,沖他一笑,正是那為老不尊的顧昀,除了兩鬢微微染上些灰色,他這麼多年竟也沒怎麼變,可見被照顧得著實精心。 顧昀正指揮著房上的人擺弄那裝了一半的鐵傀儡,見了沈嫣,他眼睛一亮,還沒來得及打招呼,身後忽然傳來一陣驚���,接著一道勁風襲來,那鐵傀儡不知被觸碰了什麼機關,突然原地轉起圈來,它手中拿著一把三尺來長的鐵扇骨,向顧昀攔腰橫掃過來。 沈嫣驚呼道:「哎呀!」 顧昀反應極快,一仰身整個人便彎折下去,鐵扇骨擦著他的腰帶甩過去,他隨即旋身從房頂上一躍而下,輕飄飄地落了地,一甩衣擺。沈嫣張大了嘴,顧昀把她舉起來轉了一圈:「小美人長高了不少。」 沈嫣皺了皺鼻子。 顧昀伸手在她鼻尖上一刮:「可是一兩都沒重,是不是你爹摳門不給買好吃的?」 小姑娘聞聽自己長成了一個「細高條」,立刻眉開眼笑。 哄完這個,顧昀又抬頭看了看陳輕絮,笑道:「陳姑娘可好?」 陳輕絮生性沉穩,不喜歡別人言辭浮誇,可是他這「陳姑娘」三個字一入耳,卻別提多熨貼——剛嫁給沈易那會,陳輕絮也曾願意聽別人叫她「少夫人」,不過到如今,已經有小二十年了,兒子都快能頂門定居了,眼看「少夫人」要變「老夫人」。 「夫人」聽起來固然尊重,卻哪有「姑娘」顯得青春年少? 陳輕絮破天荒地沖他笑了一下:「有勞顧帥掛念。」 顧昀三言兩語將一大一小兩個美人逗得開開心心,這才敷衍地拍了拍沈易的肩。 多年未能得此人一分精髓的沈易在旁邊酸溜溜地冷笑:「大帥還記得有在下這麼個活物,真是幸甚。」 霍鄲三步並兩步地從裡面跑出來,將客人迎進去,顧昀落後一步,正要抬腿,長庚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在他耳邊低聲道:「昨天晚上有個人跟我說他後背疼,不能碰,怎麼我看他今天上房揭瓦的時候,身手很是敏捷呢?」 顧昀蹭了蹭自己的鼻子:「那個……昨天疼,今天好了嘛,人得日日如新,方不辜負良辰美景,是不是?」 他話音未落,便覺有一隻手意味深長地順著他的後脊輕輕地撫下去,末了,在他腰間摸了一把,長庚輕輕地咬著牙:「義父說得是。」 顧昀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冷顫,預感自己今天不能善終,忙道:「今天除夕,晚上要守夜,有賬先記著。」 長庚好整以暇地收回手:「我又沒說要怎樣。」 顧昀:「……」 沈嫣回過頭來沖他大聲說:「顧叔叔,快點!」 顧昀:「慢點跑,別摔了!」
除夕夜裡,故園中燈火通明,沈嫣總算看明白了屋頂的鐵傀儡是怎麼回事——那兩人高的大傢伙給做成了細細的一條,身上穿了舞裙長袖,遠看像個流光溢彩的皮影人。它手中險些刮了顧昀的扇骨上裹了幾丈長的綢緞,在一片煙霧繚繞的蒸汽中翩然旋轉,屋頂幾盞汽燈光束透亮,竟真像個絕代佳人。 院子裡的鳶兩頭掛滿了燈籠,升到半空中,如同一盞掛在半空中的大蓮花。
夜幕降臨時分,遠近村落中陸續響起爆竹聲,越來越鬧,到最後,人在屋裡說話都得抬高嗓門。 二十年前千裡無人的地方,終於在一代人的努力下恢復了元氣。 與歌舞昇平的京城不同,故園中是真正的家宴,四個大人加一個孩子摒退下人,圍著小爐而坐,自己動手溫酒烹肉。 顧昀被特許喝了三杯酒,他只有逢年過節才能從長庚那撈到兩杯酒喝,不必別人囑咐,自己就珍惜得不行,啜一口品半天,一滴都不肯剩。三杯一過,再要伸手,長庚便像算計好了似的一抬手按住他,隱含警告地瞥了他一眼,顧昀眼角被暖酒染了一層細細的紅,要笑不笑地看回來,居然有點撒嬌的意思。 長庚最受不了這種眼神,忙避開顧昀的視線,堅決不肯接招。 沈易沒好氣地對顧昀道:「別當著我女兒的面眉來眼去。」
沈嫣已經困了,窩在陳輕絮懷裡,一個哈欠連著一個哈欠,太上皇乾咳一聲縮回手,和顏悅色地對她說道:「嫣兒困了?睡去吧。」 沈嫣用力揉著眼:「我要守夜,餃子還沒吃呢。」 顧昀忙笑著讓人先給她下一鍋餃子,接著又從院中的兵器架上摘下兩條割風刃,扔了一條給沈易:「季平來,過兩招,看看你稀鬆了多少,給我侄女醒醒盹。」 兩條割風刃都沒有出鋒,玄鐵的長棍撞在一起,「嗆啷」一聲,在寒夜中傳出去許久,沈嫣莫名打了個冷戰,一下精神了,目不轉睛地探頭望去。 顧昀一觸即走,踩著雕欄、迴廊,燕子似的幾步跳上了前面房的屋頂,沈易緊隨其後。 他們倆與其說是在過招,不如說是戲耍著給孩子表演,都沒盡力,森冷的割風刃玩出了花樣,顧昀上了房頂,一步跨上旋轉的鐵傀儡手裡的舞扇,舞扇上的彩綢在他腳下開出朵花來。 沈易犯壞,不偏不倚地將手中割風刃往前一送,精準地卡住鐵傀儡肩上的齒輪,一聲輕響,鐵傀儡被釘在了原地,剛好和不遠處停頓的琴聲相和。 「混帳。」顧昀笑罵道,隨即他在和鐵傀儡一起失去平衡之前,往下跺了一下腳,力道不輕不重,正好將沈易的割風刃震開,大鐵扇忽一下沖沈易的臉扇了過去。 沈易毫不意外,輕巧地彎腰躲開,撤開兩步,與顧昀分別落在鐵傀儡兩邊,然後循著前院的奏樂,默契地同時出手,在他兩人手下鐵傀儡就像個乖巧的玩具,讓跳舞就跳舞,讓停下就停下,與樂聲搭配得嚴絲合縫,彷彿活過來了一樣。 沈嫣一點也不困了,看得目不暇接。
不知哪裡放了一串煙花,鐵傀儡與那兩人的影子幾乎化在其中。 陳輕絮搖頭笑道:「這倆不著調的雜耍將軍。」 「封疆鎮國的利刃拿來玩鬧,豈不是好兆頭?」長庚放下酒杯,從袖中摸出了臨淵木牌,那五拼一的木牌如今只剩下了兩塊,他卸下一塊遞給陳輕絮。 「離京的時候,瞭然大師的、杜家的木牌我都還了,奉函公留了遺囑,叫葛晨繼承他的衣缽,我便做主將他那塊給了小葛,現如今陳家的也物歸原主,鐘將軍的我且先留著,等來日遇到合適的人再傳下去。」 陳輕絮接過來:「臨淵木牌要幾百年不見天日了。」 長庚:「幾千年才好。」 兩人各自收起木牌,輕輕地碰了一下杯,在小火爐邊,封存了一個龐然大物。
——本書完——
中秋番外
奉函公雖然一輩子與火機和狗為伴,但先後槓過兩任不靠譜的皇帝,一腔熱血被反復搓揉打壓了一輩子,愣是沒灑出一滴,家國險些淪陷時,他支棱著一把又臭又硬的老骨頭,撐起了靈樞之魂。
「可惜,呸,」顧昀收起玄鷹甲,吐了一口沙子,面無表情地說道,「後繼無人——這個葛胖小,比奉函公不靠譜出一位曹娘子來……那小孩,你行不行,要麼我背你走?」
旁邊的小靈樞快嚇哭了,萬萬不敢勞動安定侯大駕,一瘸一拐地把腦袋搖成了旋轉的火翅。
兩人面前是茫茫無人的關外草原,身後是一堆燒得看不出模樣的破銅爛鐵,安定侯手搭涼棚往日頭的方向看了一眼,無奈地一擺手:「這地方我熟,跟我走吧。不好好回京城吃香喝辣,非得湊你們這幫倒黴孩子的熱鬧,我也是閒的。」
這個破事說來話長——
中秋將至,巡視邊疆的顧大帥被邊防軍務絆住了幾天,待他要啟程時,已經是八月十三了,西邊的蒸汽鐵軌還在建,這會要想趕著和長庚一起過節,就得動用玄鷹甲直接飛回去。
長庚哪捨得讓他這麼奔波,於是早早找了個由頭離京出巡,專程派人送信叫他不要急於趕路回去。
這幾年國泰民安,有顧昀坐鎮四方,自然沒仗可打,靈樞院一腔熱血於是都用在了瞎折騰上。他們弄出了一種玄鷹與巨鳶的結合體,名字尚未定好,仍在地廣人稀的西北邊疆實驗。此物看起來很像臨淵閣傳信用的木鳥,虎頭虎腦的,長著個大肚子,約莫能負重二十多個玄甲。
游手好閒的顧大帥聽聞靈樞院在大西北遛鳥,便起了好事之心,跑來圍觀。
「巨鳶啊,吃屎的都趕不上熱的,出一趟關也要半年,又慢又費紫流金,除了顯擺國威以外,還能有什麼用?鷹呢,倒是快,可是獨來獨往,載重有限,而且也不是什麼人都能駕馭的,長途飛行人也受罪。」葛晨搖頭晃腦地對安定侯顯擺道,「我們這個新玩意,既有速度,又能載重,將來還能民用,專宰老杜那樣的冤大頭。侯爺,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們剛試飛成功,您要不要上去來一圈?」
顧昀身披玄鷹甲到處浪是常事,心說不就是上一次天麼,左右飛不吃虧也飛不上當的,就欣然應邀。
……結果,大過節的,真讓他浪出了事。
玄鷹甲是要自己保持平衡的,這大肚子木鳥卻是掌握在別人手裡,開木鳥上天的是個小靈樞,看著多說十八九歲,見了顧昀大氣也不敢出,頗為靠不住的樣子。顧大帥覷著那小圓臉,心裡有點犯嘀咕,還沒坐穩,木鳥就白虹箭似的上了天。此物大腹便便,速度竟不比玄鷹慢多少,在天空中刮出了尖唳一般的風聲,往曠野無人處飛去。
不同於溫吞吞的巨鳶,也不同於戴了面罩仍被冷風刮臉的玄鷹甲,自有一番暢快,顧昀上去飛了一圈就開了懷,叫那小靈樞往更高更遠處開。不料,途中正好有一隻真鳥飛過,一看這貨,以為白日撞見了成精的祖宗,看得忘了扇翅膀,一頭撞了上去。
為減輕負重,木鳥可不像玄鷹甲那麼實在,高速飛行中,竟直接被個巴掌大的小雀撞穿了兩翼火翅,金匣子登時炸了煙花,木鳥肚子裡的顧昀險些被甩出去,頗有一飛沖天之勢的木鳥從天上栽了下來,尾巴上還拖著一條滾滾的濃煙,直往北方扎去。
幸虧顧昀木鳥尾部有一副鷹甲,緊急關頭,顧昀一把揪起那小靈樞,捅開了木鳥腹,背著鷹甲,在木鳥落地前一躍而下,可惜那鷹甲年久失修,負不起兩個人的重量,顧昀勉強穩住後幾乎是貼著地飛了百丈,身後「轟」一聲巨響。
木鳥炸成了糊家雀。
可憐葛晨等了半天,安定侯坐著小鳥一去不回,嚇得六神無主,一邊哭著讓人寫加急摺子給長庚,一邊心急火燎地縱馬北去,搜尋安定侯的蹤跡。
「巨鳶是慢,可巨鳶也不往下掉啊,」顧昀三下五除二卸下了鷹甲裡面的一扇翅膀,給那小靈樞當枴杖,「過來我扶著你,唉,本帥不咬人,不用怕。」
小靈樞不過弱冠之齡,當年顧昀死守京城、收復四境時,他還是個孩子,從小聽著這個人的傳說長大,從未想到有朝一日能得見真人……還差點和真人一起摔進草坑裡,激動得不知怎麼好,戰戰兢兢地讓顧昀架著他,半天不敢喘氣,憋得腿軟。
「哎,」顧昀見那小靈樞往一邊倒,一抬手揪住他的後脖頸子,「我說靈樞院是不是剋扣你口糧了,怎麼小小年紀就這麼虛?」
因為木鳥被撞壞之後,滑出了很遠一段,因此掉下來的地方十分微妙,恐怕是已經出了大梁的邊界,眼下木鳥已經燒毀,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不宜久留,領著這麼一位累贅,顧昀也走不快,他倆已經在漫無人煙的草原裡走了一天。
小靈樞知道自己當了累贅,窘迫得不行,一路上就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眼看日頭西下,眼淚都快下來了:「侯、侯爺,要不您把我扔下先走吧,回頭再找個人來接我,我……我……」
「要了親命了,怎麼還哭了呢。」顧昀十五從軍,沒見過這樣的哭包,一個頭變成兩個大,連忙抬手一指,「你看,那不是有人煙了嗎?」
顧昀的毒傷雖然找到瞭解藥,但積重難返,天黑了還是看不清東西,根本是憑著感覺走,什麼都沒看見,隨手一指哄孩子而已。不料那小靈樞聽了,用力一擦眼睛,驚叫道:「侯爺,真的有煙!」
顧昀:「……」
兩人越往前走,顧昀越覺得週遭風物熟悉,漸漸有了人氣,他看著那條從塞外直通往小鎮的暗河,忽然駐足,恍然大悟,竟然是到了雁回!
小鎮雁回變化很大,古鎮原址變成了邊貿區的一部分,鎮上的老街坊們整體往南遷了十五裡,暗河兩岸人來人往,南北商戶眾多,早不是當年那窮鄉僻壤了,顧昀也不怕被人當街認出來,找了個治跌打損傷的小鋪子將瘸腿小靈樞放下,就出門閒逛,見暗河邊上有遠道而來的小販兜售桂花糖餅,想起長庚年少時旅居江南,就喜歡這口,便順手買了三兩。
接著,他發現人潮車馬都往將軍坡的方向湧,心裡生了幾分好奇——從前本地人可都覺得將軍坡不祥——於是興致勃勃地跟去一探究竟。
原本荒無人煙的將軍坡上不知什麼時候,竟然起了一座小祠堂,香火頗旺,上香的遊客絡繹不絕。
顧昀逮了個賣香燭的小販,問人家道:「這是什麼祠,拜的哪個神仙?」
小販十分熱情地回道:「拜的是山神,這位老爺,您是頭一回來吧?這就有所不知了,此山名叫‘將軍坡’,是我們雁回最有名的地方,早年玄鐵三部班師回朝,將廢甲棄至於此,堆成了一座山丘。當年顧大帥曾在雁回鎮生擒加萊熒惑,迎回四皇子,也就是今上,聽說今上幼時常在將軍坡上練劍,您想想,這山頭有玄鐵三部庇佑,又有真龍之氣,沾了皇上的光,能不靈驗嗎?」
顧昀與有榮焉,連連點頭:「對,靈。」
小販又趁熱打鐵道:「您也買炷香拜上一拜吧,心想事成。」
「承你吉言。」顧昀覺得有趣,便伸手摸零錢,打算拜一拜他家長庚留下的真龍之氣,順口問道,「他們都求什麼,金榜題名?既是將軍坡,求武狀元比求文狀元靈吧?」
小販一擺手:「那是菩薩們管的,我們山神不管。」
「山神管什麼?」
「陞官發財,姻緣如意,還能求子!」小販眉開眼笑道,「老爺幾妻幾妾?膝下幾子?兒女雙全否?若是已經圓滿,不妨再替親友求上一求嘛!做個順水人情,包管靈驗!」
顧昀:「……」
「哎,老爺別走啊!不想求子,問發財也很靈的,包您明年大吉大利、盆滿缽滿,還能問問姻緣!我看您英俊瀟灑,眼生桃花,必與桃花劫糾纏一生……」
顧昀笑罵道:「去你的吧!」
他啼笑皆非,當年在兩江戰場,他與沈季平閒聊,說自己「願固守一家一國,成一世名將」,百年後讓百姓封個神將,以香火為生,幹些「騙子、媒婆、送子觀音」之類的買賣。
沒想到百年不到,先讓長庚練劍的小山頭得此殊榮。
顧昀放出木鳥,知會葛胖小和手下,找了個客棧歇腳,抬眼看見月若銀盤,才驚覺已經是中秋之夜,人人都回家團聚了,難怪客棧裡這麼清靜。
離他在雁回城外撿回奄奄一息的小長庚,小二十年,光陰如水,悄然而過。
顧昀心裡若有所感,便借力一躍躥上房頂,摸出一支隨身的白玉笛,湊在嘴邊吹了起來……竟沒走調。
這是長庚有一年心血來潮,寫給他的,顧大帥三年學一曲,期間把長庚折磨得差點成仙,恨不能剁了自己找事的龍爪,一度看見白玉笛就偏頭疼。
這時,天上忽然傳來一聲長唳,幾架玄鷹甲盤旋而下,顧昀頗為意外地一抬頭:「這幫小子來得倒快……」
「快」字還沒說完,為首一架玄鷹甲猛地俯沖而下,狂風掠過,險些迷了顧昀的眼,下一刻,他領口被人一把抓住,紫流金巨大的動力下,顧昀被雙腳離地地提了起來,「呼」一聲,客棧成排的風燈被鷹翼滅了一片。
顧昀還沒看清是誰這麼膽大包天,便聽耳邊一人氣急敗壞道:「顧子熹!」
顧昀吃了一驚,驀地扭頭,看清了他家傳說中「出巡」的陛下:「你不是……」
跟著長庚的玄鷹們緊接著落地,「呼啦啦」地單膝跪了一片。
長庚不忍他奔波,自己奔波一下總是無妨的,一路架玄鷹甲長途飛過來,本想給他個驚喜,結果還沒到西北大營,自己先被葛晨傳來的消息驚了個魂飛魄散,現在手還在哆嗦,一時說不出話來。
顧昀一看他這一身風塵僕僕,立刻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心道一聲「壞菜」,準是他腹誹將軍坡山神,把此神激怒了,派來了這一位——又是他的桃花,又是他的劫。
他一擺手讓玄鷹們散了,連忙上前一步,握住長庚的手肘,油嘴滑舌地接上自己上半句話:「你不是月宮的神仙麼,怎麼偷跑下來了?」
長庚倏地一甩手……沒甩開他,怒極反笑:「少給我來這套,放開!」
顧昀使了個巧勁將他往懷裡一拉:「不放,既是落在我手裡了,紅塵萬裡,你可別想重新位列仙班了。」
長庚對他怒目而視,然而一對上那張三月不見的臉,橫起的眉和立起的目就先坍了一半。
「我是想啊,要是那木鳥真的做成,明年中秋,我不就趕得上回去見你了嗎?」顧昀再接再厲,不錯眼珠地盯著他看,「別怪小葛,嗯?」
長庚向來對他沒脾氣沒底線,聽了句軟話,臉上的怒火又坍了一半,只堪堪繃著臉。
「再說我不是隨身帶了鷹甲嗎,必是知道萬無一失的,怎麼敢讓你著急?」顧昀眉目一彎,使出撒手鐧,從懷裡摸出一個油紙包,還沒打開,桂花味已經撲鼻而出,「你看這是什麼。」
長庚:「……」
顧昀扣緊他的手,���寸進尺:「要不然你也沒機會回雁回看看,還記得這嗎?」
長庚珍惜地把桂花糖餅收進懷裡,有些復雜的神色一閃而過,隨後沒好氣道:「記得,我還記得你又聾又瞎,非要擠在人堆裡趕集,差點掉進暗河裡……」
他說到這,忽然想起了什麼,回頭瞪顧昀道:「二十年前我就跟你操碎了心,怎麼二十年後還是這樣,一點長進也沒有?」
顧昀大笑,拖著他往外走去:「我有長進不就行了——走,我帶你去逛新的雁回鎮,今天沒有那些湊熱鬧的閒雜人等,就我們倆。」
「花言巧語也算長進?你……」
長庚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聽風聲中送來了一句一唱三嘆的哭腔:「侯爺——」
葛晨找來了。
顧昀一拉長庚,從客棧後門鑽了出去:「閒雜人等說來就來,我們快走!」
長庚哭笑不得,被他拉著一路鑽小巷。
顧昀左拐右拐將葛晨甩在了身後,帶著一點壞笑宣佈:「我帶你從這一頭逛到那一頭,沿暗河北上,將軍坡上才熱鬧,暗河今夜開河,遊船眾多,我們可以坐船回來。」
長庚似笑非笑道:「也可以坐船去。」
「唔,什麼?」顧昀一愣,隨後聽見了一段熟悉的琴音,他驀地扭頭,見暗河中間一條巨大的畫舫上,沈易肩頭坐著他那寶貝兒子,正搖頭晃腦地聽陳姑娘彈琴,對上他的目光,老遠朝他拱拱手,笑出一口白牙,在流燈的夜河下分外顯眼。
「大帥!」幾架玄鷹甲紛紛落在沈易的畫舫上,為首一個嗓門最大的正是老何,手裡舉著顧昀先前放出的那隻木鳥,樂得嘴要豁,「聽說您遛鳥摔下來了,哈哈哈!」
顧昀:「……」
難得見此人也氣急敗壞一次,長庚不由得微笑起來。
暗河水聲「隆隆」作響,澄澈的月光下,樹影婆娑,他借光四顧,發現這自小長大的地方,竟也有些認不得了。
胡虜已盡,遠征已矣。
秋風吹不盡明月,到如今,月圓人圓,改了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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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籲——」沈易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子熹!子熹!」
顧昀拿著千裡眼,頭也不回地「嗯」了一聲,眼睛仍沒離開蠻人那一隊悄然離開的斥候:「十幾大車的紫流金,地上的車轍一掌深,好!好個北八郡校尉,好大的胃口,好大的膽子!」
那是元和二十七年,顧昀接到密旨,前來北疆,尋訪流落民間的四皇子下落。
四皇子生母是北蠻人,顧昀從小耳目受損,都是拜蠻毒所賜,整個玄鐵三部,沒人敢觸他的黴頭,可皇上他老人家就敢。
元和皇帝的意思很明白,小皇子流落民間多年,一下子讓他驚逢劇變,心裡一定惶惑不安,叫顧昀護送他這一路,也是結個善緣,讓上一輩的恩仇都留在上一輩。
老皇帝按著頭「結善緣」,顧昀也不方便抗旨不遵,於是消極怠工,派人「尋訪」得有一搭沒一搭的,要不是察覺到蠻人有異動,他這會還穩穩當當地坐鎮西域,區區一個不知道是圓是扁的小皇子,萬萬不可能勞動他的大駕。
「季平,你來得正好,」時年未及弱冠的顧昀嘴角露出一點壞笑,把千裡眼扔進沈易懷裡,「明天你就回去,從玄鐵營調一隊玄鷹過來。」
沈易一腦門熱汗:「先不說這個,小皇子……」
顧昀正是年少輕狂時,這回北境一幫不聽他調配的武將們算是犯到了他手裡,他滿腦子都是怎麼給這些人來個下馬威,兀自說道:「這個吃裡扒外的北八郡校尉不著急抓,咱們在這多待一陣子,讓蠻人多出點血,倒要看看他們這個‘蝕金’能蝕出北境多少蛀蟲,到時候把他們一網打盡,流進來的紫流金正好充公。」
沈易大步追上他,試圖插話:「小皇子……」
「哦,就說沒找著呢!」顧昀睜眼說瞎話,「再讓這金枝玉葉在野地裡長一會,反正都長這麼大了,多個一年半載的也沒什麼,不著急。沒他,我以什麼名義老往北邊跑?接了密旨,那幫御史台的碎嘴子還沒完沒了呢。」
沈易忍無可忍,以下犯上,一把薅住顧昀的肩膀。
顧昀:「幹什麼你?」
沈易:「小皇子不見了!」
顧昀不耐煩地吊起長眉:「不見了?那你派人找去啊,跟我廢什麼話?」
沈易:「玄鷹打聽到,那孩子好像自己跑到關外來了!」
「嘖,」顧昀回頭瞄了一眼遙遠的天際,黑沉沉的,酷厲的北境似乎又在醞釀著一場白毛的風雪,他皺了皺眉,「麻煩死了,可別再讓狼吃了。」
沈易怕了他的烏鴉嘴:「祖宗,你盼點好行不行啊!」
「走,看看去。」
大雪說下就下,轉眼間,天地蒼茫一片,厚實的狐裘都擋不住凜冽的朔風,顧昀用力眨了眨眼,眨掉了睫毛上沾的雪渣,他喝了一口烈酒暖身,心裡沒好氣地想道:「小崽子,作死嗎?」
「大帥,」一個玄鷹從風雪中落下,「西北四裡外有蠻人馴養的狼群,我借著風雪才敢飛一段,怕他們發現,沒敢靠近。」
「養的狼?」沈易一愣,轉向顧昀,「北蠻只有貴族才能養狼,那些蠻族貴族恨不能離我大梁邊境八丈遠,怎麼會把狼群放到這來?」
「唔,我倒是聽過一個謠言。」顧昀若有所思地說,「北蠻的世子……那個叫‘加萊熒惑’的,好像跟他們神女有一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四殿下是神女和皇上之子。」沈易臉色一變,「要是加萊熒惑知道小殿下離開胡格爾的視線,會不會……」
「哎喲,」顧昀看熱鬧不嫌事大感慨一聲,「碧波千頃、綠意滔天啊。」
沈易怒道:「大帥,說句人話吧!」
「狼群附近一定有主人,都別跟過來,省得讓他們察覺,我去看看。」說完,顧昀狠狠地一夾馬腹,飛掠而出。
風雪越來越大,橫沖直撞地往人七竅裡灌,嗆得人氣管生疼,顧昀和沈易快馬加鞭,不多時,已經能聽見風聲中傳來的淒厲狼嚎。
沈易哆嗦了一下,心道:「十一二歲的小娃娃,萬一真陷進狼群裡……」
那還有命在嗎?
可那是皇子!
他不由得偏頭看了顧昀一眼,顧昀裹著雪白的狐裘、雪白的大氅,連馬也是白的,一個錯神,他就彷彿要連人再馬地融化進大雪裡。
馬快,卻一點不慌,有那麼一瞬間,沈易忽然意識到,十二年前玄鐵營事變,侯府裡的小紈絝胚子一夜之間從錦繡堆裡摔了出來,他心裡怎麼會對蠻女的孩子毫無芥蒂?也許他肯過來看看,都只是敷衍皇命而已,也許顧昀根本不在乎這個皇子是死是活。
假如那孩子運氣不好,就此夭折了,顧昀在皇上面前,也不過只是需要費心找個藉口罷了。
皇上畢竟老了,年輕的鷹狼之輩已經迫不及待地露出玄鐵鑄就的爪牙,打算在西北掀起一場腥風血雨,而一個內無母族、外無親故的小小少年,縱使身負皇族血脈,又能仰仗他父親那份遙遠又虛無的眷顧幾何呢?
就在這時,淒厲的狼嚎在他耳邊炸起,沈易激靈一下回過神來。
顧昀:「季平!」
幾頭油光水滑的公狼在高處警告著靠近的不速之客,縱身撲了過來。他倆雖身著便裝,馬卻是戰馬,並不畏懼狼群,長嘶一聲,抬起前蹄就撞了過去,有蠻人在附近,沈易不便露出割風刃,一俯身拉起一對鐵馬蹬,「嗆啷」一撞,金石之聲在空曠的關外傳出數裡,大狼們紛紛畏懼地弓起後腰。
沈易壓低聲音問:「子熹,殺嗎?」
「殺什麼殺?咱倆可是路過的文弱書生,」顧昀從嘴角擠出幾個字,隨後,他倏地提高了音量,「大哥你別怕,不是有驅狼的藥粉嗎?你再撐一會,我這就去找人來救你!」
沈易:「……」
顧、子、熹!
這貨扮演起臨陣脫逃的小白臉怎麼這麼逼真?就跟千錘百煉過一樣!
關外的白毛風隨時換方向,這會正是順風,機不可失,沈易沒顧上跟姓顧的打嘴仗,抬手甩出一個藥包,扔到半空,用馬鞭劈開,朔風把刺鼻的藥粉捲了出去,劈頭蓋臉地砸向狼群。
狼群嗚咽著後退,而隱藏在暗處的蠻人大概也看出來了,有這兩根攪屎棍,今天他想幹什麼恐怕是不成了,遠遠一聲狼哨響起,狼群夾著尾巴退散,落下一地狼藉……以及一個小小的身影。
沈易心裡一緊,不等他看分明,身邊微風掠過,顧昀已經催馬過去了。
「怎麼樣了?」
「有氣。」顧昀沖他一伸手,「酒壺拿來。」
沈易湊近一看,只見那是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瘦得不成樣子,被顧昀抱在懷裡,只有很小的一���,他一身的血,一隻小手軟軟地垂著,似乎是骨頭斷了,另一隻手還不依不饒地攥著一把刀。
顧昀輕輕扣住他握刀的手,男孩的神智倏地清醒片刻,漆黑的眼睛直直地對上了年輕將軍的,像一對含著火光的燧石,垂死也不肯熄���。
顧昀一愣。
「酒!」
沈易把酒壺拋過去,顧昀回過神來,一把接住,送到男孩嘴邊:「張嘴。」
男孩不知聽懂了沒有,顧昀把那口酒灌進他嘴裡的時候,他也沒有拒絕,順從地吞了下去。
沈易飛快地檢查了一下他身上的傷:「還好,背後一道狼爪抓傷,腿上被咬了一口,都不重,剩下可能是跑動時摔的……怎麼這麼多血?」
顧昀:「是狼血。」
「啊?」
顧昀沒吭聲,將男孩裹進大氅:「走,去雁回落腳。」
顧昀話音沒落,就聽一聲輕響,男孩方才攥得死緊的手鬆了,沾滿了狼血的刀落了地,然後他掙扎著、戰戰兢兢地攥住了顧昀的衣服。
「這麼相信我嗎?可你又不認識我。」顧昀心裡忽然莫名其妙地一動,又低頭看了一眼陌生的男孩,忖道,「好輕啊。」
他這麼想著,手勁不由自主地鬆了些,彷彿怕捏壞了懷裡細小的骨肉。
很多年以後,安定侯府王伯整理舊物,從箱底翻出了一對皮護腕,做工很糙,像是那些鄉野獵戶們戴的,一看就不是侯府的東西。王伯沒敢亂扔,便逮了個顧昀休沐的時候拿去問他。
「這個啊,」顧昀一看就笑了,「是個跟狼對著咬的野孩子送的,那狼死得,真叫一個慘,好好一張狼皮,被他砍得跟狗啃過似的,最後就這麼一點能用的,將將夠做一對護腕……哎,幹什麼?」
長庚正好經過,一眼看出這傷眼的手工是出自誰手,伸手便搶,顧昀輕巧地避開。
「什麼破爛你都留,」長庚道,「趕緊扔了,今年秋狩,打塊整皮給你做副好的。」
「那敢情好。」顧昀一邊說,一邊把皮護腕揣進懷裡,「那是大美人送的,這是小美人送的。」
長庚:「……」
「小美人可害羞了,給我送點東西,說話還結結巴巴的。」顧昀手很欠地勾了一下當朝皇帝的下巴,故作嫌棄道,「不像這個,管天管地的,臉皮比狼皮還厚。」
長庚「嘶」了一聲,去捉他的手,沒捉到,便撲了上去:「沒你厚,快拿來!我當年那個明明是送給沈先生的……」
顧昀:「送給誰的?你再說一遍。」
王伯笑呵呵地退了出來,不打擾主人們嬉笑打鬧。
「陛下,你當年攥著那把刀,一臉寧死不松手的狠樣,怎麼睜眼一見我,就把刀扔了呢?」
「可能是因為大帥比狼英俊一點吧。」
「你是不是皮癢了?」
「英俊很多——很多,可以了吧?」
也可能……
我的將軍,是有些人之間的緣分命中注定,一眼見了,就再也逃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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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皇帝是個矛盾的人,尤其晚年,心胸狹隘、懦弱多情。
顧昀從小被送到他身邊,又聾又瞎,可憐得很,這小侯爺流著武皇帝的血,又是玄鐵三部的正根,於情於理、於家於國,元和帝都必須善待他,自欺欺人,也要給天下人看。元和皇帝一開始存著做戲的意思,但那可悲的老男人天生沒有一副鐵石心腸,總是容易動搖,一生都在後悔,時間長了,假戲就成了真。雖然顧昀和老皇帝算是平輩,但元和帝是拿他當兒子養大的,還是最受寵的「兒子」,李豐與魏王加在一起,受的寵愛不及顧昀一個人多(李豐小時候各種羨慕嫉妒恨)。
老皇帝不可言說的忌憚,是顧昀身後甩不脫的陰雲,而老皇帝不遺餘力的寵愛,也給了顧昀恃寵而驕的資本。
顧昀的整個少年時代,都在這兩根細絲上艱難地尋找平衡,所以他敢在明面上任性,陽奉陰違、敷衍皇命,干過好多「不似人臣」的破事,闖完禍讓老皇帝給他兜著,甚至連皇子們叫他「皇叔」、「義父」,也敢大喇喇地僭越答應(沈易都嚇尿了,沒想到元和皇帝為了保護處境尷尬的小兒子,沒有見怪,後來還很離譜地順水推舟了)。同時,他私下裡又絕不越雷池一步,把肝膽剖開,塗在皇城九門之外,在朝中裝聾作啞、獨來獨往,除了落魄貴族沈易,滿城世家名門示好,他一概不理會。明知道李豐與他政見不合,也遵從元和帝的意思,在新君繼位時及時雨似的趕回京誠,鎮住魏王。
後來李豐當了皇帝,顧昀就不這樣了。
一方面他跟李豐沒什麼私人情義,兩人更像純粹的君臣。
一方面也是他長大成熟了,知道傳國玉璽與玄鐵虎符之下沒有肉體凡胎,九五之尊與三軍統帥都是「非人」,他找到了自己的路,明白了自己的下場。而寵他又怕他的人不在了,於是宮牆之下、汽燈之間,也就沒有他曾經寄存於此的……痛苦的愛憎了。
不扯淡啦,我去吃期盼了一宿的荷包蛋啦,麼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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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龐克版真心話大冒險
新皇李旻繼位後第二年,正月十六,北行宮的溫泉別院裡燈火通明。
北大營不當值的將士全跑了過來,進京述職的沈將軍也特意多留了幾日,連向來勤勉的陛下都找了個托詞,罷朝一天。有陛下坐鎮,那些個想借「賀壽」之名跑來拍馬屁的討人嫌,就全都不敢露頭了,北行宮全是自己人,又熱鬧又自在。
用罷了家宴,北大營的將士們不便長時間擅離職守,都各自回營地了,別院裡笙歌漸消,曹春花嫌不熱鬧,就提議要玩「擊鼓傳花」。
「作詩麼?」葛晨一聽,臉色都變了,慌忙擺手道,「我不來,來不了,我給你們敲鼓算了。」
顧昀接道:「那看來我只好給你們當花了。」
沈易寒磣他道:「我說你還行不行了,大帥?從小也是宮裡太傅調教出來的,馬屁精們天天拍你是儒將,喝醉了信手涂的鬼畫符也敢拿出去賣好幾千兩……」
顧昀拍案而起:「哪個王八蛋賣的?我怎麼一個子兒都沒收到?」
奉函公察言觀色,見顧帥有掛印封金、從此回家大寫特寫的意思,忙打圓場道:「臨酒吟詩固然是風雅,可就如那些個仙音雅樂,少幾分趣味,不必拘泥,我看,長歌作賦也不失豪放……」
顧昀笑道:「奉函公說的這個好!我……」
聞聽顧帥要「長歌」,四座皆驚,彷彿集體被白虹射爆了太陽穴,紛紛開始頭痛欲裂。
長庚連忙夾起一塊酥肉塞住了顧昀的嘴:「多吃飯少說話,傷還沒好呢,讓你養氣,醫囑都忘了嗎?」
陳姑娘肅然幫腔:「不錯,大帥傷在肺腑,不可擅動氣息。」
沈易也能屈能伸,低聲下氣道:「真……真不必了,大帥,我們都知道您很行,還是多歇會吧。」
葛晨瑟瑟發抖:「我可能得去更個衣。」
有個大殺器在座,歌也唱不成了,最後議來議去,一干半醉的文武棟梁們決定玩個很不入流的游戲——把花球掏了個能伸進一隻手的洞,花球傳到誰手裡,誰就從裡面摸個錦囊出來,答不出錦囊上的問題,就罰酒三杯。
長庚聽完,立刻抬手蓋住顧昀手邊的杯子:「他不能喝酒。」
剛直起腰的顧帥又軟綿綿地塌了回去,懶洋洋地說道:「遵旨,陛下,那我可要胡說八道了。」
陛下想了想,招手叫來個內侍,低語幾聲,內侍一路小跑,不多時,抱來個小壇子和小瓷盤,眾人伸長了脖子去看,只見壇子一掀開,一股醇厚的酸味就撲面而來。
「酒雖然不行,但醋還是能喝兩口的。」長庚笑道,「反正都是糧食釀的。」
顧昀:「……」
他跟沈易還都是肉做的呢,光看臉就知道不能同日而語!
顧昀不愛吃甜,更不愛吃酸,小時候在飯桌上聞見醋味就鬧,後來被老侯爺打服了,不鬧了,也就是勉強能入口。
及至看清了瓷盤裡的東西,顧昀終於變了臉色:「大冬天的,哪來的香椿?」
「宮裡冰窖裡凍的,取意‘春意長存’,怎麼能讓你幹喝醋?當然要拌點小菜。」陛下笑眯眯地挑了一筷子,「我替你嘗嘗新鮮不新鮮。」
顧昀迅速躲了他三尺遠,一時半會不想親近某人的芳澤了。
第一輪擊鼓,花球落到了曹春花手裡,曹春花拍著胸口,頭晃尾巴搖地鼓搗了半天,從裡面掏出個錦囊,不等看,葛晨就從旁邊探出手,一把搶去,念道:「我看看,問的是……‘你此生,最不可割捨的是什麼’?」
曹春花立刻朝長庚一拱手,說道:「忠義啊!」
陛下不買賬,笑道:「去你的,我不信,喝酒。」
葛晨抬手要灌,曹春花抱頭鼠竄:「不不不,等等,我重新說!重新說!美貌,是美貌!」
「不老實。」陛下金口玉言道,「罰。」
美貌的曹春花被聖旨壓扁了,只好乖乖張嘴,讓葛晨灌了三杯。
顧昀自打從兩江戰場回來,���一直躺著,才剛被放出門,別說酒,連酒糟都沒嘗過一口,看得羨慕嫉妒恨。
不過羨慕也沒用,他面前只有泡死醋中的香椿,時時刻刻地散發著蟲屍的辛辣味。
可能是他的饞蟲感動上蒼,第二輪,花球就落到了他手裡。
然而顧帥平生不認識「乖乖就範」四個字,他為了逃避醋拌香椿,在內侍鼓聲停下的一瞬間,手裡悄悄一彈,正打在內侍的胳膊肘上,內侍手筋一麻,整個人往前撲去,鼓「咚」地多響了一聲——顧昀趁機把花球塞進了沈易手裡。
沈易:「……」
他為什麼要坐在顧子熹旁邊?
沈將軍掏出來的錦囊也應景,那錦囊裡的字條寫道:「你此生挨過板子嗎?最後一次挨板子是因為什麼?」
沈易一指顧昀:「挨過,因為他。」
顧昀以手撐頭,在旁邊笑,還挺光榮似的。
長庚便問道:「是給教書先生下瀉藥那事嗎?」
沈易震驚地看向顧昀,一雙眼睛裡滿是「你怎麼什麼倒黴事都往外說,不知道丟人現眼嗎」。
「那事太遠了,」顧昀說道,「沈季平這個人,從小膽子就一點大,要不是我帶著他玩,早就讀書讀傻了。」
沈易冷笑道:「跟著你,沒讓我爹打傻,算他老人家手下留情。」
眾人便催他說。
「這樣一說,也有十多年了,」沈易想了想,說道,「那是西域第一次叛亂之前的事,十六七歲吧。」
十六七歲的長庚他們已經隨著臨淵閣雲游四方了,聞聽老成持重的沈將軍還在家挨板子,一幫人頓時伸長了脖子。
「元和先帝給他訂了門親事,郭大學士之女,」沈易有意擠兌顧昀,就說道,「長得那真是貌美如花、秀外慧中,敢和當年的太子妃——也就是太後娘娘並稱雙姝……」
顧昀警覺地打斷他:「別扯淡,說得好像你見過似的,連我都沒見過。」
說完,他借著倒茶偷偷瞟了陛下一眼,長庚人在燈下,眉目比平時柔和不少,聽到這,就似笑非笑地在桌子底下悄悄地點了點他,然後又從他面前的盤子裡夾了根香椿。
「道聽途說,郭小姐仰慕者很多嘛,」沈易說道,「其中一些人聽說了這門親事,就很不平,酸文假醋地罵他是紈絝子弟——當然,罵他的人自己也是紈絝,不然沒這閒工夫——領頭的是左相之子,這位仁兄自詡京城第一風流才子,‘才’在哪,大夥都不知道,倒是知道他沒事就喜歡倚翠偎紅。有一天,這位去了‘香雲閣’,會他的紅顏知己,剛把褲子脫了,香雲閣就走了水,著的正好就是他的雅間。這位丞相公子情急之下,腰帶也沒找著,拎著褲子一路踩著濃煙飛了出來,從此人送綽號‘飛雲公子’,左相因為這事臉上無光,年底就告老了。」
陳姑娘沒聽明白,便問她未婚的夫君道:「那為什麼你挨了板子?」
顧昀大笑道:「因為這廝不聽我的,放完火不敢大搖大擺地走前門,非要從後院跳窗戶跑,正碰上沈老爺在那會友,哈哈哈,鬼鬼祟祟地喬裝打扮,也沒瞞住親爹的眼。」
香雲閣在起鳶樓後面,頗有格調,不少文人墨客匯聚,飯菜也是一絕,但再有格調,畢竟也屬於風月場所。親爹在風月場所裡會友,雖說沒幹什麼吧,被兒子撞見,也足夠他老人家尷尬得惱羞成怒了,何況這小子還淘氣淘出花樣了。
雖然放火這缺德事,一聽就知道是顧昀牽的頭,但沈老爺打不著安定侯,只好把一腔怒火都噴在了親兒子身上,打得他哭爹喊娘,臥榻一個多月。
沈易憤懣地把花球扔給顧昀:「你陪一個。」
顧昀奇道:「憑什麼?」
「憑那事是你一手策劃的,要說起來,大帥真是從小就運籌帷幄,香雲閣的地形和環境都……」
顧昀忙道:「陪陪陪,我陪,季平兄,快收了神通吧。」
於是顧昀在陛下意味深長的注視下,一言不發地夾起一根香椿,吞金似的嚥了。
直到第三輪擊鼓,顧昀還沒把那根香椿嚥下去,痛苦地屏著息,他把花球安全脫手給沈易,去摸茶碗。
誰知下一刻,本該傳給陳姑娘的沈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把花球砸回了顧昀懷裡。
正在漱口的顧昀差點把茶水灑在前襟上,茫然地抬起頭。
「咚」,��聲停了。
顧昀:「……」
沈易:「哈哈哈哈!」
顧昀不方便當著滿座親友的面跟沈易互撓,只好故作大度地一揮手:「事無不可對人言,有什麼?我就……」
他掃見錦囊裡的字條,只見上面寫道:「你此生,行到水窮處,最大的慰藉是什麼?」
眾人見大帥牛皮吹一半,忽然啞了,都很好奇,沈易探過身去:「寫了什麼?」
顧昀伸手一握,把字條藏了起來,他偏頭去看長庚,一瞬間,眼神悠遠起來,不知想起了什麼,忽然就笑了。
長庚不明所以,眨了眨眼,問道:「到底寫了什麼?」
年輕的陛下目光澄澈,北行宮所有的燈光都在那雙瞳孔裡。
「寫了你,傻子。」顧昀想道,「算了,豁出去了。」
然後他一根一根地,把面前的「春意長存」吃了。
���,口感欠佳,討個好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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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顧昀的口味,這輩子是告別鍋包肉了,我覺得這是他畢生最大的遺憾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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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一段不為人知的小事
上禮拜說到,沈將軍咸魚翻身,終於趁大帥被醋熏得五迷三道時涮了他一把,讓他吃了一顆花球,抽到了那張字條。
如果單說「慰藉」,顧昀的慰藉有很多,長庚美人排第一,但除他以外,好吃的、好玩的、過命的兄弟、喪著臉的沈易,王伯種的嬌花、老霍喂的寶馬……人世間種種能讓他駐足欣賞、笑上一笑的東西,都留著他的情,自然也都算他的慰藉。
可是,「行到水窮處」,指的又是什麼時候呢?
顧昀第一眼看見這行字的時候,想起的不是他年幼失怙、耳聾眼瞎的那段日子。
一來那是太久遠的故事了,二來麼,後來好幾十年一直也是這樣,他反正也習慣了。現在再回憶,反倒是小時候在侯府稱王稱霸的那幾年,事情都模糊了,偶爾想起一些片段、亦或是聽王伯他們提起,都覺得不像自己身上發生過的。
他想起的也不是西洋軍圍城的那回,那時候,他已經是個成熟強大的男人了,該懂的不該懂的事情都懂了,該想的不該想的思慮,他也都慮過了,已經沒有人再敢在「侯爺」前加個「小」字了,提起玄鐵三部,人們想到的是他顧昀,而不再是老侯爺顧慎。他是國破家亡之前最後的一道牆,沒那麼多閒工夫感懷自己。
讓他想起「山窮水盡」、「走投無路」之類字眼的,要說起來,其實是隆安皇帝剛即位時,他奉命護送北蠻世子加萊熒惑出關的那一次——
那年的春天來得格外晚,明明已經是三月,北疆還沒有一點活氣,這裡的天地也像是給凍住了,永遠也亮不起來似的,牛羊的屍體被狼群藏在深深的雪坑裡,人頂著風走一回,刮破的口鼻就會腥得嗆嗓子。
沈易身披輕裘玄甲,馬還沒站穩,就一躍而下,三步並作兩步地趕到帥帳前,沒來得及掀簾子,裡頭先傳出一陣悶悶的咳嗽聲,沈易嚇得手一哆嗦。
守在帥帳前的正是北疆駐軍統領,忙道:「不是大帥,是陳公子。」
「陳大夫?」
「是,聽人說,陳公子身體不好,冬天向來不出門的,今年破例趕過來,剛出關就趕上這場風雪,好人的身子骨都吃不住,何況是他?給人治病,大夫剛到,自己就快躺下了,唉!」
沈易雪天跑馬,一身寒氣,怕自己貿然闖進去雪上加霜,便縮回了掀帳的手。
他清俊從容的眉目間多了幾分焦躁,不過幾天,兩腮都凹了下去。交到衛兵手裡的馬好似和主人心神相連,也在不安地踱著步。
「皇上交代,讓我們痛痛快快地把那蠻人世子送回去,然後回西邊去。」沈易壓低聲音同那統領說道,「按理早該動身了!西北大營沿路都護所派人問了幾次。雖然玄鐵三部在,遲到個十天半月,諒他們也不敢說什麼。可這都快一個月了!」
統領也同他一樣,幾乎是耳語的音量問道:「大帥還是……」
沈易搖搖頭。
「到底因為什麼?」統領疑惑不解道,「大帥少年時就是在西北長起來的,他就算回京城水土不服,也不應該喝不慣這北關外的風啊!來時不是好好的麼?莫非……是蠻子搗鬼?」
「不是,」沈易不願多說,眉目間陰鷙一閃而過,擺手道,「快別問了。」
正這時,一個少年從帳中走出來,出來差點沒站穩,先給朔風刮得原地晃了晃,這才吃力地出聲道:「沈將軍來了,我家公子請您進去稍坐,他准備施針了。」
「哎……」沈易遲疑著,末了還是沒說出什麼,「哎!」
太原府陳氏二公子陳飛雲,神醫妙手,卻不能自醫,天生體弱多病,多年來一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次出門,回去必要大病一場,至於千裡迢迢地趕到苦寒的關外,那簡直相當於「捨命相救」了。
於情於理,聽他咳成這樣,也該讓他休整幾天,可是「陳公子保重」的話在沈易舌尖上轉了數圈,終於還是沒說出口。
他實在是沒了辦法。
帥帳裡火燒得很熱,一股暖氣撲面而來,中間似乎還夾雜著些許血腥味。
「滅幾個火盆。」陳公子的聲音從帳裡傳來,他臉上蒙了一層細紗,以防咳嗽驚擾病人,聲音悶悶的,「不怕熱壞了他麼,你家大帥幾時怕過冷?」
他咳嗽的時候手會抖,便不敢自己下針,只在旁邊細細地指點藥童,比自己親自動手還緊張,一眼也不敢晃神,不過一會,額前已經見了細汗。
沈易沒敢過去,遠遠地等在門口。
小半個時辰,才見陳公子直起腰:「好了。」
顧昀好像有了一點意識,被藥童扶起來,沈易正要拔腿上前,就見他一把撥開藥童的手,伏在床邊嘔出口血。
沈易嚇得魂不附體:「子熹!」
顧昀離開人手坐不住,軟綿綿地往一邊倒去。
陳飛雲一邊在旁邊運筆如飛地開藥,一邊說道:「沒事,我給他提提神。」
沈易:「……」
顧昀啞聲道:「……陳二?」
陳飛雲一愣,問沈易:「你們這兩天沒給他用耳目的藥吧?」
沈易連忙搖頭,伸手探顧昀的額頭,摸到一手冷汗,溫度卻是降下來了。
陳飛雲想了想,低頭在自己袖口上嗅嗅,笑道:「狗鼻子。」
顧昀眼前一片模糊,很吃力地認出了沈易,病懨懨地說:「你們把他招來幹什麼?多事……我又死不了。」
「大帥啊,」沈易苦笑道,「今早熬粥的大鍋就是壓在你身上煮熟的,你再燒下去,就成我大梁第一塊人型紫流金田了。」
顧昀本來就聽不清,這會還耳鳴,更是沒聽見幾個字,他彷彿也不關心沈易說什麼,頭一歪閉了眼,不知是又暈過去了,還是閉目養神。
「沈將軍,我怎麼每次見你,你都哭喪個臉?」陳公子抖了抖寫完的藥方,又咳嗽起來,咳得眼角泛紅,說話卻還是帶著笑意,這人總是樂呵呵的,用陳公子的話說,他們這些生下來就活不長的,已經很慘了,再不能比別人想得開,豈不是慘上加慘?
沈易心說:這不廢話麼?找大夫的,十個有八個是有病,難道還要放一掛鞭慶祝慶祝?
但跟他陳公子不熟,不便太不客氣,於是低頭抱拳道:「勞煩陳兄特意跑一趟。」
「不打緊,顧帥救過舍妹,又對我的脾氣,回頭等他好了,讓他給我寫個扇面就是了。」
沈易忙問道:「那他這場病到底……」
「病因是什麼,沈將軍應該知道吧。」陳飛雲沖他笑了一下,「他年輕,武將的底子,只要這三天裡能吃進飯去,人就不會有大問題,放心。」
顧昀的病因是什麼呢?
年前,他心急火燎地帶著四殿下趕回元和先帝病榻前,見了老皇帝最後一面。
他對老皇帝說:「皇上若去,子熹就再沒有親人了。」
現在才知道,原來他早就沒有。
顧昀不是任性的病人,三軍主帥,也沒地方給他撒嬌。端藥喝藥、端飯吃飯,他醒了以後,親衛遵醫囑,給他熬了一碗稀爛的肉粥,顧昀沒有二話,一口不剩,都喝了。
沈易聽說,大大地鬆了口氣,太原府陳家的人,說話總歸有譜。
誰知沒到半夜,才讓針壓下去的高燒又捲土重來,吃進去的東西都吐了個干淨。
沈易闖進陳公子的帳子,卻意外地發現那白衣公子好像在等他來一樣,已經穿戴停當。見了沈易,陳飛雲眉目不驚:「我說的不是吃飯,是吃進飯……走吧,我再去給他施一次針。嘖,這都是治標不治本啊。」
沈易率先走出帳子,替陳公子擋了擋風雪,突然回頭低聲問道:「要是,三天過去……」
陳飛雲頓了頓,呵出一口涼氣:「那……將軍,恐怕就恕在下才疏學淺了。」
沈易的心微微一沉。
三天眼看就要過去,顧昀這個看似配合的病人毫無起色,人像抽乾了精神似的消瘦下去,要命的是,別人說什麼也沒用——他聾在自己的世界裡,誰的話也聽不見。
到了第三天傍晚,眼圈通紅的親衛再次端來吃的東西,顧昀終於偏頭避開了。
親衛快哭了,手足無措地看著走進來的沈易。
顧昀略微抬了一下脖子,朝小親衛笑了一下,搖搖頭——你這面湯煮得挺香的,但是反復折騰反復吐,嗓子太疼了,實在有點嚥不下去。
「沒事,你先出去。」沈易接過湯碗,蓋上,放在一邊的小火爐上,沖親衛揮揮手,隨即從懷裡摸出一副琉璃鏡,別在了顧昀的鼻樑上。
冰冷的金屬框架有些刺激,顧昀略微清醒了一些,好一會,才攢夠了沖他打手勢的力氣——什麼事?
沈易神色復雜地在原地站了片刻,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他從懷裡摸出一封信:「京城……京城來的回信,你……」
他倆連哄再騙地瞞著長庚,偷偷摸摸離開侯府,半路上顧昀抓掉了一把頭發也沒想好怎麼哄,乾脆逼沈易代筆,自己謄了一份寄了回去。
長庚回信了。
那個元和先帝與北蠻人的孩子。
而他之所以流落民間,在雁回鄉下長大,就是因為三十蠻族死士偷襲玄鐵營那件事,他的母親給他的父親做了替罪羊。
顧昀透過琉璃鏡,面無表情地和沈易對視片刻:「……出去。」
沈易抿抿嘴,把信筒放在他床頭,往外走去,走了幾步,他又忍不住回頭:「子熹,你……」
回答他的是一聲脆響——顧昀把信筒拂落在地。
沈易懷疑自己出了昏招,只好再去求陳大夫想辦法,帥帳裡安靜得連一絲風也沒有了。
顧昀靠在床頭,幾乎要被這一場大病掏空了,他好像突然掉進了一個懸崖,他的前二十年都在深淵的另一側,彷彿是剛剛走過,回頭看,卻又遙不可及。
他偏頭看了一眼滾在地上的信筒——半個月以前,他還在盼著這封回信。想他的小長庚剛剛滿心歡喜地給他過完生日,他卻第二天就不辭而別。
想那孩子心事重,一定很傷心……
顧昀的手消瘦得只剩一層皮,青筋跳了出來。
「十六,吃藥了!」
「……別動,小心熱粥燙著你!」
「義父,你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了。」
「我不去,還得練劍呢!不學好本事,將來誰照顧你?」
「義父,吃完麵再進門。」
那碗麵裡還有蛋殼,煮成了糊,跟沈易剛才放在火爐上的那碗差不多。
火爐緩緩烤著碗底,細微的氣味從縫隙裡溢出,像是……正月十六那天,京城肅殺蕭疏的天寒地凍裡,那個迎他迎到門口的碗。
顧昀的胸口劇烈地起伏了幾下,他突然掙扎著爬起來,膝蓋一軟,又跪在地上,他隨手拽過帳子裡的一把割風刃,當拐棍撐著自己,把滾遠的信筒撿了回來,脫力的手抖得厲害,好半天才拆開。
「義父尊前:自別後,偌大京城,遠近無親,唯有片甲相伴,聊以慰藉……」
我身邊什麼都沒有了,就剩下你的一片肩甲。
侯府梅花快開敗了,希望你臨走的時候看見了那花,否則它的心意就白費了,又是一年徒勞。縱使以後年年花開,也不是這一朵了吧。
西北軍務繁忙,我是不是不能經常寫信打擾?
你肯定忙得很,一點也不想我……但我就不一樣了。
京城太寂寞了,除了你,我沒有別人可以思念了。
顧昀的手有些捏不住信紙,割風刃「嗆啷」一下掉在了地上,金屬的震顫聲傳出去老遠,親衛們嚇得魚貫而入。
那天晚上,顧昀忍著疼,灌了半碗和著血腥味的面湯,竟沒再吐了。
陳公子妙手,斷得很準,三五天後,他果然已經能起床走路了。又半月,幾乎痊癒,他親手把北疆的秘密埋在了這裡,連同自己那一副脫下的骨。
從此方才算是去了少年輕狂氣,他長大成人、刀槍不入了。
大軍浩浩往西行去,煙塵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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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新風尚背後的男人
隆安十年,新皇不等登基,就親赴兩江戰場。此後東瀛人臨陣倒戈,江南大捷。
至此大局已定,任憑西洋教皇有通天徹地的本領,終於也無力回天。
於是顧昀終於掛了印。
其實在兩江大營的時候,顧昀覺得自己挺好的——他既沒有斷胳膊,也沒有斷腿,甚至沒破相,依然英俊瀟灑。雖然打了一身鋼板,但他與鋼板兄相伴多年,早就「情同手足」。大敗西洋軍後,他認為自己離騎馬上陣就差一場好覺。
把一干事務交接給沈易,顧昀終於卸了心頭的甲,在帥帳裡倒頭就睡。枕戈待旦多年,這一覺果真是好覺,昏天黑地,夢也沒一個,幾乎就要睡死過去。
迷迷糊糊間,他先是隱約聽見有人聲,只是聽不太清,緊接著,又有人把手掌捂在他臉上,手指微涼,袖子裡透出熟悉的安神散香味。
「長庚啊。」他這麼想道,拉著意識的弦一鬆,神智又開始往下沉。
「三天了。」長庚抬起頭,臉色卻不太好,比不眠不休地飛到兩江戰場還疲憊,嘴唇上略微起了皮,輕聲問陳姑娘,「他為什麼還不醒?」
陳輕絮端了一碗水遞給他,長庚接過來,自己卻只嘗了一口溫度,就用小勺蘸著,小心地喂給顧昀。
「侯爺的藥裡有助眠的成分,不過大概也不全是藥勁,這些年虧得太多了,心神一鬆,就全發出來了。」陳姑娘道,「還有皇上身上帶著的安神散——」
長庚常年帶著安神散,已經被這玩意醃入味了,聞言立刻把裝安神散的香囊解下來丟在一邊,憂心忡忡地問道:「和安神散也有關系?對了,我早就想問,他好像對陳姑娘的安神散特別敏感,稍微點上一把就睡得很沉,這藥的藥性溫和得很,按理說不應該有什麼沖撞的,還是他……」
精神太差了?
陳輕絮說道:「陛下,睡得沉不是壞事啊。」
「我知道,只是……」
「其實像侯爺這種從小泡在藥湯裡長大的人,體質比一般人更不敏感。我聽人講,前些年侯爺在北郊溫泉山莊遇刺,賊人給他下的藥足夠放倒兩三個壯漢,他也不過是手腳麻痺了片刻而已,」陳輕絮慢聲細語說道,「陛下,烈性迷藥尚且如此,何況區區一包安神散呢?這一味藥裡,能讓他沉眠不醒的,大概也……」
大概什麼?
長庚有些茫然地看著她。
陳輕絮再江湖,此時也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後面的話覺得自己不方便多說了,就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沖他微微施禮,轉身走了。
長庚一開始沒明白她在不好意思什麼,莫名其妙,低頭繼續給顧昀喂水,忽然,一個念頭倏地劃過他心尖,長庚的手一頓——
能讓他沉眠不醒的,不是藥本身……那麼,是這股味道嗎?
是因為帶著這股味道的……我嗎?
長庚呆了好一會,輕手輕腳地把水放下,覺得心裡有一汪小小的水泊,綿密的波紋不斷地來回起伏。他忍不住勾起顧昀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那人指尖的細繭,繼而嘆了口氣,十指相扣……
就在這時,整個空間震蕩了一下,緊接著是一聲巨響,彷彿一頭巨獸的嘆息。
悶悶的「隆隆」聲動靜很大,活生生地把半聾顧昀也驚醒了,他的心神還沒遠離戰場,未及清醒,先悚然一驚。
顧昀猛地睜開眼,被晃眼的白光刺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把長庚往懷裡一扯,去摸床頭的割風刃……摸了個空。
割風刃呢?
甲呢?
即使琉璃鏡不在,他也發現這裡似乎不是兩江大營的帥帳——帥帳裡進出的將軍們帶來的冷鐵和汗的味道不見了,床頭似乎有香爐,燃著清幽的香,身下的床褥柔軟得要把人骨頭融化進去,而窗外……
一片白?
陽春三月天,江南還會下雪?
還是他更瞎了?
這時,被他護在懷裡的人輕輕地掰過他的臉,在他眼角親了一下,把琉璃鏡架在了他的鼻樑上。
顧昀的視野清晰起來,緊接著,「嗡」的一聲,「屋子」又是一震,窗外飛起雲海似的白霧,濃郁地湧動片刻,繼而緩緩散開,露出北方尚未復蘇的初春。
一排鐵傀儡和衛兵列隊兩側,為首一位似乎是御林軍統領。
長庚:「京城到了,子熹,回家了。」
顧昀分明記得自己是在兩江大營的帥帳裡,眼睛一閉一睜,竟然就到了京城。
他臉上一片空白,露出了這輩子最呆滯的表情:「……啊?」
半個月以後,縱貫南北的蒸汽鐵軌車才正式投入使用。
史書上說,早期的蒸汽鐵軌車燒紫流金,因此只供軍用,戰後過了幾年,靈樞院再三改造,降低了能耗,才開始開放民用線路。
史書上沒說,大梁鐵軌車第一次開跑,原是為了悄麼聲地偷走大帥。
唉,史書老遺漏重點。
後來,長庚雖然徹底擺脫了烏爾骨,身邊卻總是預備著幾包配好的安神散,朝廷內外都跟著這位皇上一起養生。「惜命」也成了朝中新風尚,大家沒事就坐一起交流怎麼「補氣養血」、「平心靜氣」,藥膳成了獨立菜系,在帝都紅極一時。
陳姑娘有一次陪沈將軍回京見了長庚,聞到皇上身邊仍然縈繞著淡淡的草藥味。好多年過去,她早把當年在蒸汽鐵軌車上的閒話忘了,隱晦地向皇上表示,烏爾骨真的已經根除了,陛下不用再這麼小心翼翼,這有點砸她招牌。
長庚笑而不語。
顧昀中年後不再駐守邊疆,除了例行巡視四境軍務,他大部分時間都在京城。京城的生活畢竟安逸,平時在自己府上又有人精心照料,時間長了,養得他添了不少嬌氣的毛病,偶爾出長差,到了新地方,總有那麼一兩宿睡不著。
不過,只要放一包安神散在床頭,他就不擇席認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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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關於「故園」——
外人覺得顧帥行伍出身,常年吃沙子喝北風,性情又跳脫,一定十分不拘小節。皇上呢,打從少年時候起,就是個慢性子的斯文人,一舉一動透著風雅無雙的氣度,連他身上那點外族血統都能給遮過去。
所以表面上看,他倆私下裡過日子,應該是皇上安排周到,顧昀滿口「隨便」,怎麼都行。
但其實長庚這個鄉下出身的「土皇帝」,根本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精緻。他一天到晚除了俯首幹活、練功養生,沒別的志趣。只要顧昀一出差,他就過得跟和尚似的。每天早睡早起,跟鐵傀儡打一架然後上朝或者辦公(侍衛太慫,不敢拎著刀追著皇帝砍,代理的也不敢)。到了飯點,膳房給做什麼他就吃什麼,不好吃的不挑,好吃的也不貪嘴,八分飽,飯後沒有小酌一杯的惡習,因為早年睡眠不好,別說酒,他連茶都喝得少,以白開水度日……一直等顧昀回來,再帶他過有聲有色的日子。
顧昀正好相反,他不能閒,一閒下來,可事兒了。而且根據長庚多年來的觀察,這人其實不是挑剔,是以此為樂。
故園選址定下來以後,自然要翻修,這事長庚一開始是想自己攬下來的,因為他感覺是個苦差事。那麼大一個園子,不知得操多少心,他不捨得讓顧昀去掉這把頭發,只好自己勉為其難,親自過問。好不容易把園子的圖紙折騰出來,長庚頭都大了兩圈,顧昀北巡迴京,工部主事便奉皇上旨意,看看大帥還有什麼意見。
大帥的意見……那就像瓢潑大雨一樣密集。
長庚眼裡的苦差事,成了他那一段時間最大的樂子。回京以後,顧昀天天往工部跑,跟主事倆人每天湊在一起嘰嘰咕咕,一會要加一個這個,一會要改一個那個,然後每天回家,拿著一堆雞零狗碎給長庚獻寶。今天給他看江南一帶最流行的花磚,明天拿回五份迎客亭的設計圖,讓他挑一個最喜歡的……之類——那五份設計圖,長庚貓著腰,舉著琉璃放大鏡來回看了三遍,也沒看出有什麼區別。
「也行吧,」長庚不是很能理解他的熱情,只好想,「反正他開心就好。」
於是整個故園後期修建,幾乎全是顧昀拿的主意,他鼓搗起這些玩意,耐心就跟用不完一樣,連亭旁竹林種什麼品種都肯親自去看,抉擇不下來,還弄回了幾棵回京城的侯府養,說是要看效果。
長庚陪著他把竹子栽下,感覺這幾位站成一排,活像一個娘生的。他茫然地想,也許養一段時間會有區別吧?
還不等長庚看出區別,因為在帝都水土不服,幾棵竹子就死光光了。於是這事一直都是個謎。
故園落成之後很久,有一天,顧昀在後山放馬,長庚在旁邊卷著褲腿釣魚。
一有魚要上鉤,顧昀那幾匹破馬就跑過來撒歡,商量好了故意搗蛋似的,坐了半天,一條魚也沒釣上來。長庚也不急,心平氣和地撈桿換餌,眯著眼閒坐,也不知是釣魚還是養神。
顧昀想起了什麼,忽然問長庚:「你當年不是說,這園子你來建嗎?怎麼後來都成了我的活?」
長庚便懶洋洋地道:「我一開始的想法比較簡單,只有後院那一小片。」
整個故園,只有他倆平時住的那一點地方,顧昀沒怎麼大刀闊斧地改,因為長庚之前做得很詳細了,微微下沉的小院,流觴曲水、浮萍石階,都是親手畫的。
顧昀枕著雙臂,在後山的湖邊躺下:「我聽主事說了,其他地方你讓他們便宜從事,我看你就只有修一個院子的耐性。」
長庚笑道:「不是只有修一個院子的耐性,是我心裡只有一個院子。」
顧昀眨眨眼。
瞭然大師說過,「心有一���,房子大的煩惱就只能擠在一隅中,心有四方天地,山大的煩惱也不過是滄海一粟」。
瞭然大師雖不大愛干淨,確實是當世得道高僧,長庚少年時,循著他這一句話,把愁與怨放逐到了四方天地,如今,愁與怨盡數消解,他就把自己的「四方天地」收歸芥子,統統塞進了一個小院裡。
這樣,情意豈不就濃稠得不可開交了麼?
魚群剛要意意思思地靠近,隱隱的馬蹄聲又傳來了,長庚嘆道:「大帥,你那幾匹退伍的兵痞子再來攪合,晚上可就沒有烤魚吃了,你自己把手伸水裡涮一涮,准備吃手吧。」
顧昀把外袍一扒,說道:「等著。」
長庚以為大帥要馴馬,誰知眼前一花,接著「噗通」一聲,差點被河水濺一臉。
顧昀:「接好了!」
他一掌斜斜切入水中,一點水花也沒驚起,一勾一挑,一條肥魚被他拋起來,在空中甩著粼粼的光,流光溢彩地砸進長庚懷裡,尾巴後面的刷水珠帶起一條彩虹。
太上皇手忙腳亂地接住,魚竿脫手掉進了河裡:「顧子熹!你貴庚了你!」
顧昀大笑。
然後他樂極生悲,晚上沒吃著夢寐以求的烤魚——長庚怕他著涼,押著他去洗了一通熱水浴,灌了驅寒湯,並不容置疑地把烤魚改成了白慘慘的魚湯。
還放了姜絲……這喪心病狂的狗皇帝!
二、關於長庚為什麼當了皇帝,還要被鐵傀儡追著砍
跟被戰場教養長大的顧昀不同,其實長庚一生中舞刀弄槍的機會不多。
他繼位以後,四海賓服、家國平安,將軍們都在邊塞種起大田,西北大營還組織過一次種瓜比賽,看哪位將軍帳下的小兵種的瓜最大最甜——何榮輝拔了頭籌,此後人送外號,「神瓜大將軍」,此人十分得意,每次回京述職都要給顧帥塞一車……也不管人家愛吃不愛吃。
在這種環境下,皇帝當然更不可能披甲上陣,但他仍是每天天不亮就起,赤手空拳地把侯府的幾個鐵傀儡毆打一遍,三九天也能打出一身大汗,風雨無阻。一直到了兩鬢斑白的年紀,他還駕得起鷹甲,拉得開最沉的鐵弓。
後世推斷,這應該是他從小生活經歷的緣故。
他在雁回長大,即使十幾歲的時候被顧昀帶回京城,統共也只待了一年不到,沒來得及習慣帝都的紙醉金迷,就跟著瞭然大師浪跡天涯去了。
幼年,他要靠自己機敏,才能在秀娘的虐待下少吃些苦頭。
童年,他要握緊手裡的刀,才能在狼群中苦苦支撐到有人來救他。
少年出門在外,遇見地痞流氓、山匪強盜與各路脾氣古怪的江湖人士不知凡幾,一言不合就動手的情況太多了,指望他那幾位同伴肯定不行,要戰要跑,都得自己上。
及至好不容易長大成人,回京封王,京城又差點被洋毛子炸成渣。
他的前半生都是在兵荒馬亂與動蕩不安中度過的,因此一直沒來得及學會怎樣做一個高高在上的貴族,把身家性命交給侍衛和御林軍。他像一匹孤狼,養尊處優,也不敢忘記磨練爪牙,總覺得手裡的籌碼多一個是一個,還要時時提醒自己權勢如浮雲,不可太過沉迷依仗。
畢竟,他用盡全力,還要加上幾分氣運,險象環生,才算保住了自己想要保護的東西,又豈敢鬆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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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phubs · 5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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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意見比您想像的更有價值。無數公司付出了可觀的代價,以了解更多有關目標受眾的動機和偏好。 在線調查 您可以隨時在家裡舒適的地方進行在線調查–在工作時間,午餐或晚餐時間,晚上有空的時候或不睡的凌晨。 時間投資 儘管您的回答必須是誠實且有意義的,但您無需全神貫注於在線調查–音樂可以傳給多任務處理者的耳朵。您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投入盡可能多的時間。單個調查可能需要花費幾分鐘到20或30分鐘才能完成,您一次坐著就可以進行任意多或少的工作。 收入潛力 在線調查不會使您變得富有。如果您與多家調查公司簽約並勤奮地完成分配的任務,您可以獲得的收入將超過最低工資,可能是每小時10美元。但這沒什麼可打擾的,特別是如果您能夠在登錄調查帳戶的同時完成其他任務。 信譽良好的在線調查選項 在線調查前景十分擁擠。對於美國的消費者來說,這些機會是最有信譽和潛在利潤豐厚的機會之一: 調查迷。 調查迷 是一個受歡迎的在線調查網站,有很多調查機會。您每次成功完成調查都會獲得積分,一���達到1,000點($ 10),就可以兌現您的帳戶餘額。 美國消費者意見。 美國消費者意見 每月向用戶發送一次篩查調查,每個季度向用戶發送大約一份全長調查。篩選調查的費用低於全長調查的費用-每次不超過$ 0.50。全長調查每次最多可支付$ 50。 意見前哨站。與《美國消費者意見》相比,通常有更多的機會 意見前哨站。但是,整體收益率較低。 Swagbucks。 Swagbucks 提供了多種在線賺取額外收入的機會,包括付費調查。狹targeted的,耗時的調查可以很好地支付費用,但是一些更基本的機會(只需花費一兩分鐘即可完成)幾乎沒有任何回報。在我們的網站中了解更多關於Swagbucks的信息 Swagbucks評論。 其他機會比比皆是,但請務必在註冊之前進行盡職調查。警惕要求您付費參加其小組的公司。 在線焦點小組 線上 專門小組 與在線調查密切相關,在某些情況下,是由同一家公司進行管理。像面對面的焦點小組一樣,在線焦點小組比在線調查需要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配置各不相同,但是您通常必須加入一個小組,每週或每月參與一定數量的問題。在線焦點小組通常比在線調查更具選擇性-如果您不符合特定的人口統計或收入標準,則可能沒有資格。 結果:薪水要好得多,獎品和免費物品的機會也更多。通過努力,您可以獲得每月$ 500甚至更多的現金或實物獎勵。 3.虛擬輔導:賣出您的專業知識(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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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擬 補習 是一種通過分享您的主題專業知識來賺錢的更個人的方式。在線課程不但一次可供數十個甚至數百個付費客戶使用,而補習課程通常是一對一的事務。但是,您可以在日程安排允許的範圍內容納盡可能多的學生。 與在線教學一樣,要最大程度地發揮在線輔導員的成功機會,請堅持自己熟悉的學科。使用信譽良好的知名度較高的場所,合理安排會議,根據市場價格為服務定價,遵循最佳實踐安排,並熱情地進行自我推廣(或選擇一個代表您這樣做的平台)。 尋找在線輔導工作的最佳場所是專門專注於輔導的平台,例如 教育至上, 貴賓和 切格。兩者都根據教師選擇的科目設置每小時或每學期的費用,例如,計算機科學教師的收入通常比英語教師高。 Chegg的導師起薪為每小時20美元,聲稱多產的導師每月可賺取1,000美元以上。在註冊之前,請確保您的計算機滿足所選平台對系統的要求-您將需要相當快的處理器和實時視頻聊天功能。 4.縮小和整理:出售不需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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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捲起袖子並通過個人或專業技能獲利之前,為什麼不清理空間來賺錢呢?賣掉不需要的東西是一種很好的方法 縮小和整理 您的生活,同時獲得一些收入。如果您要轉為全職在家工作,這筆收入可以幫助您創造適當的收入 在家辦公 或讓您在經濟低迷時期維持自己的生活方式。 當談到家庭收入時,賣掉不需要的東西就是低掛水果的定義。即使您有意購買習慣,也很可能擁有一些可以做的財產。例子包括舊的兒童服裝和玩具,不再使用的體育用品,過時的衣櫃配件,電子產品,貴重但不敏感的紀念品,例如手錶和珠寶,舊家具,多塵的工具和戶外設備,甚至可能摩托車或二手車之類的門票項目。 有幾種出售不需要的東西的方法。 數字選項 根據您願意付出的努力和您首選的銷售模式,這些數字銷售平台值得考慮: 易趣。 易趣 是世界上最受歡迎的網站之一。這意味著這是一種快速吸引大量眼球到您不需要的物品上的絕佳方法。最初是作為DIY賣家的拍賣網站而設計的,現在主要是專業商人以固定價格(通常是大幅打折)出售商品的場所。只要您在產品清單中包括高質量的照片和詳盡的描述,您就可能突破噪音。 eBay的收費時間表很複雜,但通常來說,預計會損失您最終銷售價格的10%給該網站的佣金。 亞馬孫。許多人沒有意識到 亞馬孫 是第三方賣家清理閣樓和車庫的天堂。如果您計劃每月在亞馬遜上出售40件以上的商品,請考慮註冊為專業賣家。您需要每月支付大約40美元的訂閱費,通常為6%到20%的推薦費,以及媒體項目的每個項目的結束費用。不過,您無需支付每筆交易的費用。或者,您可以註冊為個人賣家。收費時間表與專業人士相同,除了您必須支付銷售費用且不必支付訂閱費用。 Craigslist。 Craigslist 是主要的在線轉售選項中最草率的。它的主要優勢是誘人的獲利潛力,這歸功於大多數物品完全沒有上市和銷售費用。缺點很多,包括 潛在的安全風險 以及更高的未付款機會。如果您選擇Craigslist,請保持智慧,並使用夥伴系統。 以舊換新(轉售)市場。還有很多其他地方可以在線銷售您的商品,尤其是電子商品。受歡迎且信譽良好的在線轉售市場包括 SellCell, 羚羊和 MaxBack。主要零售商,例如 百思買 以及廣泛的以舊換新計劃,以及諸如 威瑞森 和 美國電話電報公司。 十進制,一種混合選項,削減了中間商,並聲稱可以為不需要的技術產品提供更好的價值。 舉行院子或車庫大甩賣 寧願以老式的方式做事?可以在車庫出售中出售您無法或不想在網上卸下的任何物品。 遵循這些 車庫銷售成功的秘訣: 設定熱門時間和日期。大多數車庫銷售都發生在周末,這是有充分理由的-那是大多數人外出的時候。為了最大限度地提高您的曝光率,請考慮在一個漫長的周末進行為期三天的活動。如果您生活在寒冷的氣候中,請等到天氣變暖為止。 確保您合法。設置銷售之前,請確保在您所在的社區進行合法銷售。您很有可能需要許可證,但是獲得許可證通常是一種手續,很少需要大量的財務投資。 在本地刊登廣告。在當地適當的地點宣傳您的車庫銷售:您城市的Craigslist頁,社區社交媒體網站(例如 隔壁,您當地的報紙(在線和印刷)以及任何相關的本地出版物,例如社區印刷報紙或雜誌。 張貼標誌。不要以為每個潛在買家都會使用導航應用找到到達您所在地的方式。在您周圍附近的可見位置貼上引導人們前往您地址的標誌,最好是在通往您的街道的主幹道上以及您家附近的多個街道拐角處。 研究費用和設定合理的起始價格。在為每件商品設定價格之前,請研究您當地的Craigslist網站和附近的院子銷售,以了解如何為它們定價。請記住,許多買家會試圖討價還價,因此將價格設定為略高於最低價,但不會高到您會嚇跑第一次競標的程度。根據經驗,大約高出10%到15%。考慮將低價值的物品(例如舊CD)打包成五個或十個。 適應多種付款方式。許多尋求交易的人都攜帶現金,但是您想容納每個潛在的買家。因此,在活動開始之前,請考慮購買可以接受信用卡的銷售點系統。 廣場 是一種流行且相對划算的選擇。它不需要任何前期費用和捆綁銷售 信用卡處理 費用變成一項相對較低的費用:每筆交易收取2.6%的費用加上0.10美元的費用,每100美元的費用淨額為97.30美元。要捕獲不斷增長的無現金消費人群,這是一個很小的代價。在交易的前一天,去銀行取100美元的小額鈔票和硬幣卷,以確保您有足夠的零錢供那些喜歡現金的買家使用。 5.自由寫作:賣出你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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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編輯和校對自然會跟隨自由寫作。雖然並非每個作家都是天生的編輯或校對員,但技巧常常是齊頭並進的。 自由編輯 與幾個不同的編輯人員一起工作後,您可能會了解這項工作所需的技能和職責。然後,只需找到合適的編輯演出即可。 作為新的編輯者,請從小做起。尋找兼職或基於項目的副本編輯作業。如果可能的話,請利用現有的自由撰稿人安排。例如,如果您知道您的自由職業者之一使用合同編輯器來清理作家的工作,那麼就請他們直接承擔這些責任。 一旦您的現有客戶群已不復存在,請查看在線工作板(例如Upwork)以及特定於媒體的平台(例如) Mediabistro。聯機編輯作業的常見類型包括: 複製編輯器。拷貝編輯人員要確保書面拷貝在老闆被“發布”之前被打磨,並經常作為與撰稿人聯繫的主要點。儘管報酬不是特別高,但是複制編輯通常是獲得更豐厚的編輯或製作機會的跳板。 助理編輯。助理編輯監督複製編輯,照片編輯,作家和其他參與製作數字出版物的支持人員。大型博客和在線印刷雜文通常至少有一名助理編輯在職。這些演出可以是兼職或全職。它們通常介於副本編輯和管理編輯作業之間。 總編輯。執行編輯監督和指導編輯團隊,包括較低級別的編輯。這些工作比較難找,需要更多的時間,但是臨時安排對您的簡歷看起來不錯。如果您缺乏很多正式的編輯經驗,則從預算適中且內容需求有限的小型博客和利基出版物開始。某些出版物沒有足夠的專職編輯人員來工作,因此很難將一些兼職編輯工作組合在一起,或者嘗試一個職位來看看它是否適合您。 照片編輯器/網頁編輯器。照片和Web編輯器可以創建或編輯在網站和其他數字媒體(如白皮書和公司報告)上顯示的視覺效果。這是鍛煉您的視覺技能並熟悉佈局和編輯程序(例如, 夸克, WordPress的和 的Photoshop。這些演出通常需要基本到中級的編碼技能,因此非常適合希望將專業知識擴展到書面文字之外的自由職業者。 手稿編輯。尋找長期合作關係?自出版的繁榮對稿件編輯產生了空前的需求,他們是專家,他們可以幫助作家在出版前整理和精讀整本書籍。根據客戶的預算,稿件編輯可能會有利可圖,儘管您可能需要花費一些時間來建立自己的聲譽,直到與優秀作家合作。入門級的機會在著名的自由職業者平台和利基出版社中比比皆是。 使自由編輯者成功的先決條件和最佳實踐與自由作家所需要的條件和最佳實踐大致相似。合適的家庭辦公室很重要,積極的人際網絡,強烈的職業道德,對您的價值的清楚理解以及對自我完善的渴望也很重要。 自由校對 自由職業者校對者與自由作家和編輯者俱有相同的技能和能力,但是他們的職業道路截然不同。剛開始從事自由校對遊戲的人(即使具有先前的寫作或編輯經驗)入門的最佳方法是投資於校對課程,以建立潛在雇主的信譽。 隨時隨地校對 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使用免費的入門模塊,如果您認為演出不適合您,則沒有義務。 儘管利基市場千差萬別,但校對工作通常分為兩大類:一般校對和技術校對。前者涵蓋非技術性,相對非專業化的媒體,例如博客和書籍。後者包括筆錄和其他技術材料;例如,法院記者是經驗豐富的技術校對員。您選擇哪種方式取決於您作為校對者的先天優勢以及您希望從工作中脫身的東西。技術校對較難,但通常會更好。通用校對更具競爭力,但更易於發布。 7.寵物看護:在家中開始小狗日托 有趣的是,養寵物是一項與眾不同的業務,它可能是有趣而又有意義的。成功的寵物保姆–那些在家中合法經營的日常日託人員–投資於當地市場營銷,商業保險,正式會計,有組織的記錄保存,甚至可能是法律服務(以管理合同和減少責任)。 您可以自己處理所有這些義務,也可以將許多繁重的工作外包給寵物坐便平台,例如 流浪者。可以將羅孚(Rover)視為寵物看守的愛彼迎(Airbnb),這是一個可擴展的平台,可以處理運行盈利性家庭企業的許多幕後工作,而無需對您的工作進行微觀管理。羅孚聲稱其寵物保姆每月可賺取1,000美元,儘管實際收入會因客戶數量和您投入業務的時間而異。 8.遠程會計:啟動虛擬簿記業務 如果您希望不會流連忘返的客戶,並且您對電子表格具有濃厚的興趣,那麼虛擬簿記業務可能就是您需要在不離開房子的情況下獲得穩定收入的理想之選。 由於簿記是一個競爭激烈的行業,可以獎勵擁有良好聲譽的熟練專業人士,因此,闖入該業務的最可靠方法是投資認證課程。例如, 簿記員 在學習交易和建立業務的各個階段為簿記員提供了三種不同的途徑(“社區”)。如果需要的話,可以通過Bookkeeper Launch學習繩索,然後進入Bookkeeper Lab和Bookkeeper Elite。 9.零售套利:學習如何低買高賣 “低價買進,高價賣出”是在投資銀行或經紀行嘈雜的牛棚中經常聽到的一種表達,而不是家庭辦公室相對安靜的表達。但是,套利的一種類型–以出售資產的價格超過您所付的價格而又不增加價值的藝術–非常適合在家工作的員工。 那就是零售套利,其中之一 內向型個體的頂尖職業。零售套利的從業者在拍賣會上從在線零售商,甚至在車庫和院子里以美元價格購買商品,然後以有時高額的價格在線出售。 亞馬遜物流(FBA) 是最受美國賣家歡迎的平台,但其他選擇也可以使用。通過這種低成本了解FBA繩索 烏迪米課程。 10.電子書和有聲書:將您的寫作(或表演)事業再上一個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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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最勤奮的自由作家在一段時間後也會感到無聊和幻滅。如果您厭倦了以合同為基礎編寫Web內容或博客文章,或者只是想擴大視野,請考慮解決長期計劃,這些計劃可以發揮您的創造力並具有巨大的被動收入潛力。 您可以通過兩種不同的方式使用有聲讀物賺錢: 記錄您的工作。如果您已經寫過一本書,則可以將其轉化為有聲讀物,從而利用全新的收入來源。不一定要在錄製中成為您的聲音。實際上,除非您具有配音或廣播經驗,否則最好聘請訓練有素的配音演員。信譽良好的平台,例如 交流 通常具有較低的生產成本和創新的版���分配方案,可以最大程度地提高權利人(作者)的收入潛力。校驗 出版者周刊 有關平台選項的列表。 記錄他人的作品。如果您是訓練有素的配音演員或解說員,或者您認為自己有能力進入利基市場,則可以使用ACX和其他渠道查找有聲讀物錄製工作。您需要為每個角色進行試鏡,但是一旦您找到了演出,您將獲得兩種方式的收入:以商定的每小時的實際工作費率以及與權利所有者和其他參與其中的人共同分配的使用費安排生產。如果您是工會演員(SAG-AFTRA),則需要按每工作小時(大約兩個工作室小時)收取最低費用(可變,但高於$ 200)。如果使用10個小時的有聲讀物,則在獲得版稅之前的最低發薪日為2,000美元。 儘管在印刷品中看到和聽到您的名字本身就是一個值得的成就,但是出售有聲讀物可能不會使您變得富有。在大多數情況下,您的版稅共享安排每次下載的費用僅為幾美元。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您推廣有聲讀物的程度以及它在Audible和iTunes等平台上的可見度。如果您很幸運,一本成功的有聲讀物可以帶來五位數的年收入。更加晦澀的標題每年可能只賺幾百美元。 11.政治倡導:對問題大有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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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您致力於使世界變得更美好。也許您只是喜歡一個很好的論點。無論哪種方式,您都可以作為政治組織者來工作,並可以在家中舒適地進行倡導。 倡導組織,例如 NextWave倡導 和 DDC公共事務 招募並支付精通溝通的外派團隊成員,以解決由客戶(私人公司,非營利組織,貿易組織和遊說團體)提出的政治問題方面的支持。涉及的工作類型包括: 協調與選民的電話和電子郵件聯繫 組織信訪活動 激發對公眾意見徵詢期的回應 激活中小型企業成分 倡導組織通常擁有全職的核心團隊,這些團隊在州府首都或華盛頓特區現場工作。在家中的機會通常基於項目,並且可能需要大量的時間投入–每周可能長達40個小時以上。 根據工作的性質,薪水可能不高-每小時10到20美元。但是,如果您希望從事政治組織工作,這些演出可以助您一臂之力。
結語:
這些在家工作的機會中有許多涉及被動收入或業餘時間的工作,這些工作不太可能轉變為全職工作。但是有些功能,例如自由編寫和編輯,很容易擴展。 如果您願意在人行道上尋找付費的客戶,並且可以遵循家庭傭工的生產率提示,那麼您將在家中充滿激情的項目轉變為成熟的職業沒有什麼可以阻止的。 您最喜歡在家賺錢的方式是什麼?您最喜歡它什麼?歡迎留言一起討論!  注意事項: 1. Wphubs只是將wordpress主題分享給需要的人,所以無法保證此處的免費下載是否正確。我們不承擔任何技術和版權問題,沒有義務提供任何技術支持。 2.此項目僅用於測試和研究目的,不支持商業用途。讓你在購買wordpress模板之前,至少能知道這個主題的優缺點,我們不對上述行為承擔任何責任,並保留對法律免責的權利。 3. 我們強烈建議喜歡wordpress主題的人,從官方網站購買。除了全方位的服務外,您還可以避免任何安全問題。 Read the full artic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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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ksports · 5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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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鸚鵡說「我想要餅乾」 最後牠就會跟你要餅乾!──健身圈的話語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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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拉斯維加斯開了六小時的車到達鹽湖城後,麥克坐在我家的客廳,問了我一個問題:
「丹,為什麼會有人請你教他們?」
我心想:「麥克,那你又為什麼會從全世界最好玩的地方跑來猶他州呢?」
但這確實是個好問題:為什麼大家會付我這麼多錢,然後最終幾乎都會說:「的確,你說的沒錯。但這些我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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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每個人都已經知道我所教的事,為什麼我還會有工作呢?沒有其他原因,因為有些人還沉醉在無知當中。我在網路上讀到我一篇文章的評論,當中��個很嚴重的錯誤:顯然這位評論家並沒有閱讀那篇文章。那個錯誤毫不起眼,卻可以瞭解他是否清楚明白了。
當然,我不是唯一的專家。有許多體重五十九公斤的傢伙自稱是增肌方面的大師,或是也有比我多了二十幾磅脂肪的人,卻建議別人要懂得謹慎與犧牲,更有一些教導奧舉的教練,事實上只能舉起空槓。
但我還是要跟你分享我的祕密。我很樂意說出來,因為很少人會真正運用這些簡單的道理。讓我引用電影《夢幻騎士》(The Man of La Mancha)的臺詞:「現在,請進入我的想像,看見我真實的樣子。」
事實上,教學上最大的祕密,就像跟心理醫生一起看《歐普拉秀》或任何電影一樣:只要簡單重複客戶或病人所說的話就可以了。沒錯,這就是我最厲害的技術,現在大家也都知道了。
我說真的,找張舒適的沙發坐下來,然後當運動員談論到有關訓練的話題時,隨手塗鴉。我通常會畫戰鬥機攻擊恐龍,但這不是重點。
首先我會問他:你的問題是什麼?發生了什麼事?
運動員:嗯,我就是無法正確深蹲。我實在痛恨深蹲,但我知道自己需要更多深蹲訓練。有沒有什麼建議?
我:這裡有個想法。也許,只是也許,我們可以讓你正確深蹲。這樣你就可以蹲比較多下了。你認為如何?
運動員:哇,你好像很瞭解我…… 我們真是心有靈犀。
我:是的,這就是為什麼你要付錢請我教你的原因。喔,順帶一提,恐龍可以用閃電來反擊嗎?我會這麼問是因為我很會畫閃電。
如果你一直對鸚鵡說「我想要餅乾」,最後牠就會跟你要餅乾!
坦白說,我有90%的客戶都非常清楚他們在訓練、營養或恢復上的問題。但這也只有當我真正坐下來,與他們談過後才能確定。但在那些有很多體重七十九公斤、肌肉線條分明,並且能夠臥推超過500磅的傢伙的網路論壇上,似乎還有其他幾個問題尚待解決。
有時候,把話對人大聲說出來很有幫助。我常常在工作中詢問這個問題:這對你的目標來說很重要嗎?
一般來說,人們都知道什麼事重要,例如多攝取蛋白質和蔬菜,並且減少過度加工與卡路里密度高的食物。真是糟糕,這些我們都懂。我們還知道抽菸很不好,不能酒駕,毒品致命……。
上面那種「教導鸚鵡說話」的技巧說明了這個問題:運動員都知道要做什麼,通常也都知道如何解決發生的問題。但問題出在哪裡呢?讓我們來看看下一個祕技。
我們都知道這句話的反義:醫生能夠治癒自己。很好,你贏了。你的陳腔濫調打敗我的老生常談了。但如果我能指出大部分人在訓練上的通病,那將是:
自我教導的教練通常都是客戶的災難。
即使是很厲害的外科醫生也不會幫自己的脾臟開刀。好教練是不會教導他自己的。聽著,我也嘗試了好幾年的自我教導,但出現一個問題:你沒有足夠的記憶體來做這件事。是的,這是個電腦名詞。你的大腦沒有足夠的空間讓你訓練你自己。
首先,設計課表需要非常誠實,這很少人能夠做到。當然,我們都很清楚錯誤在哪裡,但要解決這個錯誤,或許就會破壞你的小確幸。
第二,任何人都可以設計課表或計畫。我一直以來都知道這個情況。但在教導自己時,必須遵循這個課表/計畫。你能耐心等待最後的成果嗎,還是,你跟我一樣,在第二週時就改變所有原本的訓練計畫了?這是我自身的經驗……三十年的經驗!你可以堅持自己設計的課表嗎?有些人可以,例如克拉倫斯.巴斯,但大部分的人都沒有辦法。順帶一提,即使是巴斯,他每出版一本書課表還是都會稍做修改。
第三,你是否有足夠的意志力來執行自己設計的課表,而且不會找藉口放鬆。找藉口逃離,再回到一成不變的課表,我在這方面可是專家。但就像廣播人厄爾.南丁格爾常說的:「一成不變的生活就像無底的墳墓。」
第四,你可以很誠實地在訓練課程剛開始時,就暴露出自己的缺點,而不管自己對健身房還不熟悉或是有肌肉男在你旁邊訓練嗎?當有那種看起來像大學兄弟會成員的人在我旁邊訓練時,我就會立刻做前蹲舉訓練。當這些人在伸展他們巨大的三頭肌時,我沒有辦法做每組只有三下的引體向上。兄弟,這真的很抱歉,我的自尊心不允許我這樣做。
我有另一個點子可以幫助��解決這個問題,但讓我們先繼續解釋這個概念。讓我們反向思考:在快速飲食法當中,我一天要喝六份的高蛋白奶昔。為什麼呢?克里斯說的。如果我執行艾爾文的課表,然後你問我為什麼?我會回答:「這是艾爾文說的。」當教我的人是迪克.諾特梅爾(Dick Notmeyer)時,答案還是一樣:教練說的。
「某某人說的」這句話真棒。這會讓你完全—我說完完全全—不用對自己的訓練負責。為什麼是每組四下,總共七組呢?教練說的。為什麼要吃魚油呢?教練說的。這是一個非常神奇的時刻;你可以把所有責任都轉嫁給某人。這真的很棒。
大衛.艾倫(David Allen)說過,整潔的桌子和車子,以及生活中一些基本的效率,可以讓你的大腦有多一點容量來處理重要的事。
這兩週我嘗試了這個方法,因此我清理了車庫、書桌和書房。艾倫說的沒錯。當我將這些應該在多年前就要整理好的東西收拾好的那一刻起,所有事都到定位了。事實上,我認為這個想法可以轉換成:讓某人幫你設計訓練課表。我想這就是所有西岸槓鈴健力法(Westside powerlifting)的各式變種和許多知名訓練網站吸引人的地方:嘿,就這麼做!
此刻,我試著傾聽自己的聲音。
前面這兩點對來找我我訓練的人通常都很有幫助。大多數的時候,他們都知道缺少什麼。我的工作就是想出一些方法將這些缺少的部分整合成一份訓練課表。
我只是告訴他們要做什麼,似乎就燃起了他們對訓練以及訓練相關事物的新熱情。我們如何運用這些想法呢?
如果我可以給每個健身狂一點點建議的話,那就是有時候……在家訓練。
對,我們都知道你會作弊用胸部讓槓鈴彈震起來,也會提起臀部增加臥推的紀錄。我好不容易說服你改變訓練的方法,但當你回到全年無休的健身中心時,你所有健友的臥推都還是靠很大的胸部彈震,而且臀部都快翹到天花板了。你必須減輕更多重量,並堅持每一下都要完美正確,或者你可以告訴健友們:「每一下都要完美正確才算數!」
這才對。沒錯,我們必須在健友、朋友或當著跑步機上女孩的面,將槓鈴重量減輕。
我還會要求你深蹲時蹲得更低一點,引體向上時要執行完整的動作模式,並且縮短組間休息時間。這在大眾面前是件很困難的事,特別是當你習慣了舒服的訓練之後。
我們都知道何謂舒服的訓練:
在跑步機上邊走邊看電視(通常都是《歐普拉秀》,但ESPN也不錯)。 幾個甩手的動作,你稱為熱身。
幾組臥推,然後與大家閒聊。
一組非常多下的彎舉訓練,讓你三十三公分的手臂充血到三十四公分。
桑拿。 蒸氣浴。 洗澡。
在我們準備進入另一種訓練方式前,我建議你準備幾項器材:
啞鈴。我建議大部分的人使用25磅,但如果你願意,可以選擇更重。
只要十美金的伏地挺身器。它可以讓你做得更下去。
門框單槓。 健腹輪。
這些器材大約需要花費五十美金,雖然我知道大部分人的衣櫃或朋友家的衣櫃裡都已經有了。我還曾經從朋友和鄰居家借到非常昂貴的訓練器材,因為它們都被當成曬衣架,或是與其他從來不會用到的鞋子和體育器材一起放在儲藏室的最深處。
這裡有個很好的居家訓練可以解決你一些常見的問題:
1. 保加利亞分腿蹲,手持啞鈴就像持行李箱姿勢,並將右腳抬高,十下。 2. 換腳,保加利亞分腿蹲,手持啞鈴就像持行李箱姿勢,並將左腳抬高,十下。 3. 高腳杯深蹲,將啞鈴直立,用雙手托於胸前,十下。 4. 伏地挺身,用伏地挺身器,胸部碰觸地面,十下。 5. 引體向上,掌心朝向身體或朝前,十下。 6. 健腹輪,十下。
試著連續做這六個動作,動作之間盡量不要休息太久。在組間休息一~兩分鐘後,反覆這個順序三~五次。
這個用來輔助主訓練的簡短訓練可以強化心肺、鍛鍊肌肉和幫助所有的訓練。但最重要的是,它將可以讓你在完整的動作模式上自主訓練,並且運用到在教練課上所學的知識。
在家訓練(如果你想要的話),跟上教練課是天平的兩端。它需要一些自由意志、誠實面對自我和自我檢視的技巧。少了水療池或健身房內的同儕壓力,也毋須擔心自己在大眾面前出糗,你就可以專注地將時間花在正確的訓練上。
你們家的狗根本不會在乎你有好幾個星期只能用25磅重的啞鈴做高腳杯深蹲…… 你自己也不該如此。
在幾週的辛勤付出後,此時你或許可以來檢視自己還缺少什麼了。大部分的人,似乎都缺少很多,而且不只在他們的訓練當中。
「嗨,親愛的朋友,真希望你們也在這裡!」我喜歡度假明信片。因為圖案通常都是碧海藍天和漂亮沙灘。你會不會擔心(還是只有我會?)有人在蜜月期間寄給你一張「真希望你也在這裡」的明信片?我只是好奇而已……。
漂亮的度假明信片其實就是讓別人知道你正在休假,而他們還在工作。這是暗喻的高級技巧。看看你在辛辛苦苦埋首於無聊的季報告時錯過了什麼!
大部分人在訓練中似乎都少了些東西。一般來說,在檢視他們的訓練計畫時,我只要說一到兩個簡單的「嗯」就可以解決問題了。那最大的問題是?最常見的,就是忽略了半邊身體。看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嘛,如果體重是200 磅的話,也只少了100 磅而已!
但我真正的意思是什麼呢?讓我們用動作模式而不是肌肉來拆解身體吧: ● 垂直推:軍事推舉、過頭推系列。 ● 垂直拉:引體向上(掌心朝向身體或朝前)、滑輪下拉。 ● 水平推:仰臥推舉。 ● 水平拉:划船和便攜式雙槓訓練架。 ● 身體後側動力鏈或硬舉。 ● 股四頭肌主導的下肢訓練:深蹲。 ● 腹部訓練:捲腹或健腹輪。 ● 旋轉或扭力動作:俄羅斯轉體(Russian twist)。 ● 單手/單腳的推/拉:這有許許多多的衍伸性動作。
我們可以花一整天的時間爭辯這些訓練。舉例來說,我不做任何旋轉的訓練,因為我做了很多,但都沒有看到任何成效。但在約兩個月後我會再做做看,因為我正在嘗試一個新的衍伸性動作。
這代表了什麼意思?我並不確定旋轉訓練對旋轉動作有幫助,但我相信做它幾次是有價值的。還不清楚嗎?其實我也是,所以讓我們回到上面所提到的,讓教練來告訴你要做什麼吧。為什麼我要再次執行旋轉訓練呢?教練說的。
我可以藉由幾週的軍事推舉幫助一個向來只做臥推訓練的人。這是相當大的自尊心挑戰:一個能臥推超過400磅的傢伙,會非常痛恨剛開始軍事推舉訓練的頭幾天,因為他只能推135磅到225磅。但這很有幫助。我常常靠把硬舉加到一位做深蹲非常優秀的選手的訓練課表中,以增加他的跑步速度。只要八週就能突飛猛進,我真是神跡創造者。
那你該如何訓練上述所有或大部分的動作呢?優秀的教練可以輕鬆地將這些動作設計成一張課表,但請讓我再加上一句話。我要再次強調丹.蓋博所說的那句話:如果某件事很重要,就請每天做。
每天熱身時,請訓練這些所有(或大部分)的動作!我從史蒂夫.亞沃雷克(Steve Javorek)和艾爾文.科斯葛羅夫那裡偷來了一些概念:在熱身時做複合式訓練。下列是我的訓練方法之一,我只偷了一點點概念而已:
爆發式抓舉,八下。 過頭蹲,八下。 背蹲舉,八下。 早安體前屈,八下。 划船,八下。 硬舉,八下。
這些動作需連續做,槓鈴不能放下。然後在休息一分鐘、一分半或兩分鐘之後,再做一次。試著做三~五組這個小複合式訓練。它特別適合在垂直或水平推訓練日做。如果你做了五次這個複合式訓練,就等於做了涵蓋所有其他動作的訓練兩百四十下了。
對於大多數人,我喜歡用這個方法。對於要涵蓋到所有動作,這無疑是個一網打盡的答案,而且一般來說,我訓練的選手通常還傾向做更多下來解決某個問題。
另一個簡單的解決方法是使用標準月曆(我都用殯儀館送的免費月曆),標出上個月或是下個訓練月中每個基礎動作模式都有訓練到的日子。對有些人來說,遲早會發現自己「完全找不到」這種日子。
如果你察覺自己的推與拉訓練比為5:1的話,這可能會是即將發生問題的訊號。但重點是,有些人也許從來沒有意識到這些不均衡的現象。
我們常會看到有人的腿跟���籤一樣,上半身卻相當不合比例,也就是太大隻了。我們也知道這個傢伙若加上一些腿部訓練的話,會讓他看起來更大隻,但或許這對他來說並不重要。經年累月忽略垂直或水平拉系列的訓練動作是非常不明智的,即使你沒有因此受傷,或真的不在乎。不過,對於要投擲木柱(caber)(譯註:蘇格蘭傳統比賽中比試力氣的器材。)、衝撞人群,或是要將大重量高舉過頭的運動員來說,這將會引發問題。
花個幾分鐘檢視自己的月曆,真的可以讓你發現自己在訓練上的問題。基本上,我訓練的大部分運動員都已經知道自己在訓練上缺少什麼了。最棒的是,這些問題通常都不難處理,在每週的訓練當中,加��幾組引體向上、划船動作,或硬舉衍伸性動作,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運動員告訴我他訓練上面臨的問題,接著我說服他傾聽另一種課表設計的方法,與他討論如何用居家訓練來解決運動表現的問題,並一起全面檢視了長期訓練缺少的部分。最後,運動員仍然會發現,這些都是他早就已經知道的事。
我有許多方法可以用在幫助運動員解決有關深蹲、奧舉,或許多其他動作方面的問題。但坦白說,我們通常都已經知道核心的問題為何。當然,在我們面對極大的挑戰時,會持續調整:想要精通某件事,你就必須持續不斷地練習。
我的口頭禪:特殊的方法會有效……但要付出代價。代價是什麼?是的,持續做某件事到快受傷或無聊到快要抓狂。坦白說,我認為無聊是最糟的狀況,因為受傷的話,我們還可以用適當的訓練、復健和我最喜歡的—開刀—來處理。
面對這個挑戰,你可能會需要再一次會談、一些教學指導、更進一步的個人化訓練和課表檢視……然後再給它幾個月的時間,看看事情會如何發展。
現在你已經知道自己所知道的,而且你還要別人來告訴你已經知道的,我如何能幫助你呢?
我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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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選自 臉譜出版 《 傳奇教練丹約翰的肌力體能訓練金律 》一書 。 在這個資訊滿天飛的時代,想要建立正確的基本觀念對訓練員來說並不容易。不論你是初學者或訓練老手,透過作者淺白、幽默又深刻的文字,都能從中領略最根本也最重要的訓練哲學,進而邁向卓越。
◎書籍資訊: https://lihi1.com/eshr6
◎延伸閱讀:認識tabata模式 四分鐘就燃脂的方法
◎ 更多運動資訊請見:慢跑俱樂部粉絲專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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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ssonsfromlaowai · 5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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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千頭萬緒
那天週五相約跟紅髮老麥午餐。她選了一間當年我每天上班都會路過卻從來不曾光顧的地中海小館。菜單上竟然出現了塔吉鍋悶雞肉。雖然說以午餐來說份量似乎也太大,但在新加坡哪來的塔吉鍋,我還是保握當下得好。
紅髮老麥服務同一個客戶十多年之後,總算在年初轉調到全新單位。即使已經老鳥如她,也一樣得面對新手到職的各種無所適從。被問到新工作一切還好嗎,她嘴角露出一抹有點詭異的笑容,輕描淡寫地說,很不同。
是好的不同,還是不好的不同?她沉吟了一會兒,很坦白地說,就是,在同一間公司做了這麼多年,沒想到還會有一天,仍然必須要證明自己的工作實力,而且面對的,還是一個比自己資淺的主管。就是,很不同。她如此做結。但在新的職位有了新的高度,也因此看到了新的機會,紅髮老麥對於自己要來的職涯巨變,並沒有一點後悔。
說起來,和這位每年都得挑戰至少一場ultra endurance超極限耐力賽事的前老闆的老闆(因為鐵人三項對她來說已經是小菜一碟。她今年正在預備挑戰的一場橫跨沙漠的單車賽事,是以在特定時限完成一場馬拉松作為報名門檻。。。),並不是很熟。我們從來沒有真正一起共事過,更值得一提的是,跟我同期的策略師,對她都是恨之入骨,把紅髮老麥看作是他們人生中處處從中作梗、見不得他們好的大魔頭。
但我只會永遠記得,當年正是紅髮老麥注意到我的履歷,建議我的前老闆多看幾眼我這個沒有廣告公司經驗、沒有科技產業經驗、沒有B2B經驗、也沒有CRM經驗的人選。當年也是紅髮老麥,同意讓我接手本來是找上我前老闆的一個難得機會,獲選公司代表之一,參與當年一場跨集團的重大比稿。在走廊上遇到時,紅髮老麥關心如火如荼的比稿進展如何,然後笑笑說,我就知道妳沒問題。也是紅髮老麥,在跟我提及轉調新加坡的機會時,一本正經地告訴我,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想把你鎖進金庫裡面,但是我有義務讓妳知道,妳指名想要的發展機會出現了。當新加坡的澳洲老闆找她商議挖角我時,更是紅髮老麥,一針見血地對她說,妳只要記得一件事,她的人生只認得一個方向,那就是向前行(Angela only goes in one direction, and that’s forward.)。
對於一個我並不是很熟的前老闆的老闆,紅髮老麥卻早把我看透了。或許這就是有一些領袖之所以服眾的魅力之一吧。
事隔將近一年,再次重返過往辦公室,忽然有一股更加強烈的人事全非。當年一起玩桌遊一起『小酌』到酒吧打烊的團隊早已四分五裂。樓層換了,座位表也異動了,能跳槽的好戰友全另謀高就了,就連亦師亦友的前老闆也終於要轉調到別的單位。
我覺得好像大家都在往前進,只有我停在原點,我這麼告訴紅髮老麥。
紅髮老麥笑了出來,說,但是妳忘記,過去一年,妳連根拔起搬到一個全新的國家定居耶。
我有點自嘲地聳聳肩,說,喔這對我來說很平常啊。三四年就換個地方住好像已經變成了我的常態。
紅髮老麥看著我,說,妳向來都沒有太多耐性,尤其是對妳自己。
真的是,一針見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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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紐約最後一個月收留我的同事前不久前跳槽矽谷第一大牌之一,邀請我到紐約辦公室午餐。她睜大雙眼說,每一天面對著公司免費提供的三餐,這種奢侈和過剩總讓她驚駭。橫跨兩個不同樓層的員工自助餐廳,像極了紐約市常見的高檔文青咖啡廳。挑高的天花板,落地的玻璃窗,正午的陽光洩了一地曬得我們只能逃竄到偌大用餐區尾端的高腳蹬吧檯區。唯一不同之處,這玲朗滿目,使用當季食材烹飪現榨而成的各色菜餚冷飲,不帶任何價格標籤,完全免費供你吃到飽。
兒子再過幾週將滿兩歲的前同事,被科技大廠挖來開創公司一個全新單位,研擬一套新服務。好像這樣的重責大任還不夠刺激有看頭,前同事還兼職在大學教授計量課程。從認識她以來,就知道她對於傳道授業的熱忱。如今她在自己的專業和興趣之間找到了一個最適點,生活雖然忙碌卻格外充實。
我感到羨慕。才在惋嘆自己除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工作之外還剩什麼時,後腦杓忽然像是被人呼了一巴掌似地,想起自己莫名心虛所以從不掛嘴邊的廣播節目。
總說這廣播路是條賊船,上得去卻下不來,只因某種自我迫害的情感勒索。初衷本來很是純粹,長這麼大高董又有什麼有求於我?小時候藉口沒錢沒時間其實只是沒誠意沒心思所以就那樣得過且過本該慶祝她的大小節日。長大之後,有這麼一個機會,一個非我不可的機會,去一償那些在我還太小太自私所不願做到的事。如今就算自我懷疑從來不曾少,覺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順配不得廣播人的身分,但如果更費時間更花心思,那麼或許就算這個廣播節目不是自己憑實力掙來的,也可以是自己憑努力存在的。要說自己這是在還債其實根本不曾被追討,說是贖罪但並沒那麼委屈,說是孝順但真的沒那麼偉大。只是想要抓緊一個我可以親手,親聲,親自滿足的需求。
一轉眼也就五年,260週全年無休。這個我自詡非我不可的需求,每個禮拜都被滿足。卻也永遠不會有被滿足的一天。
對於金鐘獎當然是覬覦的,即使我的初衷應該純粹。對於台灣開始崛起的網路廣播(podcast)是有些嗤之以鼻的,即使我沒有足以正當化我的自負的收聽率。對於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是困惑的,因為我總是不夠誠實面對自己的虛榮。覺得那初衷,已不足以支撐我所投注的心力。但要讓這心力被更多人聽見,所必須付出的更多代價卻不是我想要承擔的。
追根究柢,我最不願意承認的,該是我的平庸和惰性。
想要相信自己不只這樣。但這樣的念頭卻僅是無法燎原的小小星火,燃起的瞬間就熄滅。久了���就能夠接受,好像這不過是人生中另一個需要學會適應的無常。又或是一如臥房中那盞安裝在太高的天花板上早就該換的燈泡: 反正在黑暗中坐久了,也能看見,又何必費力去換那顆我搆不著的燈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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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遠跑了一趟紐約出差,一如所料,只是亂入一場。但如果在新加坡也是一樣被晾在一邊的話,確實還不如在紐約無所事事的好,太閒太有錢至少下了班還可以去百老匯打發時間。
前老闆 『 貼心 』 地在感恩節連假之前,將自己手上的部分工作讓出。我骨子裡也是個工作狂吧,並沒有任何抗拒,反而樂得有難題給我那早就蜘蛛網滿佈的大腦一個重啟運轉的理由。週末早上七點鐘等不到鬧鐘響就自己醒轉。睜眼第一個念頭就是前老闆開出的作業。就連一個人在餐廳晚餐時,一坐也可以兩個小時,就著餐巾紙就開始塗鴉自己腦中盤旋的各種解題框架。
週一收假後,繳交成品。前老闆打開檔案,不改他招牌的反話幽默,眼角溢滿頑皮的笑意,說,你的投影片可以再醜一點嗎?
然後這才收起他的嘻皮笑臉,認真地說,這實在是太棒了。妳是自己又發明了一個新架構嗎?我超愛妳的設計和想法。妳要不要考慮一下回來接我的位置?還是乾脆一起轉調紐約的顧問部門,妳真的非常適合。不然我看直接把妳編入這個案子的人事預算好了,我也不想讓妳出賣腦力做白工。
我花了幾分鐘的時間,跟他走了一遍我設計框架的思路,解釋幾個圖文的設計用意是什麼,又有哪些顧慮跟考量。他邊聽邊點頭,提出了他的想法。兩個人交換了意見,轉眼的功夫讓本來的成品條理更加清楚,邏輯更加縝密,範疇更加完備。
比起前老闆言語上的肯定,對我來說最寶貴的是我兩你來我往的好默契。他三言兩語就讓我的作品升級,過癮的程度,就像是我們無中生有即興唱完了一齣雙簧。即使兩人都有獨自完成一場單口相聲的實力,可是他那我最偷學不來的本事,是他不吝嗇也不費吹灰之力的助攻,總是能夠看到我的盲點,然後輕輕一推,不只補上了我的不足,還讓我更上一層樓。
在星國的十六個月,這種程度的刺激,這種等級的學習,這種檔次的成長,是最讓我枯竭卻無從灌溉的匱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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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差回來隔天,整個早上被澳洲老闆纏住,口沫橫飛地跟我報告她過去兩週跟亞太客戶交手的各種精采。難得九點不到就進公司,結果熱騰騰的早餐還是得晾到十點半之後才能入口。澳洲老闆旋風閃去下一個會議時,才丟出了一句,喔對了,跟妳說一聲,目前我們規劃明年會賣出妳百分之兩百的時段(you’re scoped at 200%)。。。
在走廊上撞見財務時,我說,欸,我搞不好可以幫妳賺美金喔。紐約那邊可能有案子要買我的時間,可是我聽說你們已經把我賣到百分之兩百,是怎樣要搞死我喔?
冷面笑匠的財務眉開眼笑地說,別擔心,其實我們最多可以把妳賣到百分之三百。。。
一個人被當三個人賣,這是被賞識還是被剝削,見仁見智囉。我倒是很順水推舟地轉告了教會最新創辦的少年牧區的主日崇拜負責人,自己新的一年,出差頻率恐怕將會激增,難以預期,可能無法定期每個月一次撥出週五晚上彩排然後週日排班帶小朋友唱詩歌敬拜。這番說詞當然帶有幾分真實,但沒有坦白的內心OS是自己說走就走的旅遊計畫並不願被額外的義務綁死。與其到時晃點人家,還不如現在都給彼此一個台階下,各自做打算。
我好像給人一個負責認真成熟有規劃知道自己要什麼���了目標就會貫徹到底的穩重形象。可是說穿了,自己始終是個長不大的孩子。能夠逃避責任的任何藉口,再小都會把握。生性漂泊好像很灑脫,其實只是不願意面對自己毫無定性可言的事實。就連養個盆栽都覺得礙手礙腳,並不是因為有自知之明,不願花草枯死在自己的粗心大意下,純粹只因自己是委身障礙(commitment issues)的重症患者。遇到不合心意無法控制的逆境時,第一個念頭就是逃跑。換個工作換個城市換個國家,如此大的變遷對我來說反而是能夠讓我重拾主導權的舒適圈。如果在任何事上曾展現任何不屈不撓的韌性,其實都不過是自尊心作祟、拉不下臉放棄、無法接受失敗的副作用。
不斷打掉重練,去到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好處就是多了好多跟自己相處的時間。壞處卻是我越是想要逃避自我,越不斷鬼打牆地跟最赤裸的自己撞個滿懷。
如果真的被賣到百分之兩百,或許能大幅減少我無病呻吟的時間,也算是好事一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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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紅髮老麥的餐敘將近兩小時。席間還自作聰明地關心起麥爸爸的近況。紅髮老麥一臉困惑,我爸爸早就過世了,她說。
很神奇地沒有太多三條線的尷尬。不漏拍地告訴紅髮老麥,啊該是因為一年多前在跟她商討自己是否該接受轉調新加坡時,她曾告訴我,自己當年沒有接受轉調巴黎的難得機會是為了照顧爸爸。
再難的抉擇,弄清楚自己的輕重緩急,那麼做了決定後不管結果如何都能釋懷。
妳有沒有注意到,紅髮老麥說,那些成功的組織機構,往往都有一個天馬行空,完全不切實際的執行長。但他們身邊都有一個跟他們完全極端的營運長,務實內斂,條理分明地總能將執行長的不知所云轉譯成能夠被執行的明確計畫。在混亂中理出頭緒,這是一個教不來的能力。有些人不僅擅長,更樂在其中,就像某種癮頭,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會被推入什麼火坑,該如何脫身,卻因為這樣的刺激未知,而感到興奮。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跳入火坑,就算抱怨有時,卻仍樂此不疲。但是有些人就算擅長,卻清楚這並不是自己想要的長久之計。知道自己能夠勝任,能提得起也就能放得下。但是不走這一遭,你不會知道自己在兩者之間到底是哪一種人。
窗外又下起了小雨。下探零度的氣溫從玻璃滲進屋裡。背靠窗戶的我,卻燥熱地早就褪去我的外套圍巾。
我看著接過帳單的紅髮老麥,說,我想,我正在學習,那些我沒有想過,沒有預期,甚至不覺得必要的課題,並不代表他們沒有我學習的價值。
只要頭腦還在轉,即使是胡思亂想,就算是千頭萬緒,就表示,自己還在學習,還在努力,還在前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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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ntmemo · 5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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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觀看紀錄-敏兒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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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DONE)
※原本打算晚點在追結果聽到Fick的老可聲線超煩+敏兒和栗栗的互動有點可愛所以還是看了一下
※栗栗的笑聲蠻有特色的
※老可烤了魚立馬拿去換麵包笑死wwwww
※Abby和小葵都能做出聲線的區隔好厲害……
※淦已經有CP股了嗎才第一天欸wwwww
※哇靠連家裡也有殭屍……
※心中很堅持要找人www
※敏兒一直小小聲的有點可愛www
※「你看她這麼辣」老可還是Fick本人ㄚㄚㄚㄚXDDD
※心中和敏兒拿要有種上一季的傳承感(x
※最新的BUG是舉手有夠白痴wwwwww
※第一天就睡隔壁????????
※很愛曬太陽的栗栗好可愛XDDD
※兩個青少年的互動真的好可愛喔,不過栗栗的人設讓我有點怕……
※老可一個大叔在那邊聽兩個小朋友八卦XDDDDD
※老可不要教壞小朋友好不好wwwwwwww
※FICK真的貫徹柯P聲線我的天……
※「16歲還是不合法的年紀」老可你到底想怎樣XDDDDDDDD
※團子忘記院長名字啊啊啊啊啊啊XDDDDDDDDDDD兩年就忘記wwwwwwwwww
※第一天就上演相認劇情( つд⊂)
※敏兒叫甜奇都叫本名www
※Abby的記憶力還是一樣只有幾秒(幹
※Abby果然好適合屁孩ㄛ(幹 
※你們避難所是不是沒插火把啦
※栗栗擊殺數+1 wwwww 這算繼承財哥嗎(X
※子豪有點帥ㄛ,雖然帥完就被自己人補刀(
※感覺敏兒這邊新角色都偏歡樂可是新鎮舊人都超低氣壓……
※這個避難所真的都是S1實況主呢
※你們這些男生到底都在小女生面前說什麼wwwwwwwww
※屋頂搭帳篷wwwwww 敏兒母湯wwwwww
※還以為敏兒是街頭出生的孩子,結果意外的嬌生慣養(
※喜歡爬高高的小屁孩←
從頭補
「是老可……他應該又在找我了 …… 」
(從面前跑過去)
「 …… 我想太多了」
※院長居然教敏兒看星星,這人還是很浪漫啊幹(
※不想穿衣服是三小wwwww
※那個秘密基地掉出去大概就直接殺青了 ……
※玩屁門啊緊張感呢wwwww
※挖賽心中受傷的聲音好棒
※「妳聽得到我說話嗎?」老可:「我聽得到」
沒問你啊幹wwww
※老可你可不可以不要叫錯名字(
※第一次就包錯人(
※wow這個第一次救人的生嫩感真不錯……心中的哭也好棒 ……
※在本人面前說很兇的哥哥XDDD
※上一季專業第一把交椅和這一季新手上路的反差真不錯
※挖北村真心兇
※多喜歡小豬啊敏兒(
※聊天室一直拿老母出來嗆超好笑XDDD
※說的也是以院長那個寵法不排除這孩子有已經被養壞的可能(
※心中穿透床的部分Abby一直笑場XDDD 笑場就算了還一直偷看wwwww
※說小豬手術難怪北村不敢給你治啦(
※「他罵你我就打他!」團子喔喔喔喔喔!!
※團子���敏兒說「你媽媽是醫生」的時候敏兒感覺蠻排斥的,不知道是不想提甜奇的事還是對於「媽媽」這個稱呼感到不習慣……
※甜奇+老可是不是一家都過保護啊(
※栗栗一直嚇敏兒www
※心中的聲音和昱葳沒差很多可是一季比較少出現這種重傷的戲感覺很驚艷
※自己學自己的語氣wwwww
※小朋友去爬高高www
※你4小朋友沒錯啊(
※怕死北村好可愛(
※敏兒和栗栗的小朋友笑都學得真好
「我原本想把巧克力還給妳……但是我不小心吃掉了」
wwwwwwwwwww
「沒關係每個人肚子都會餓」
好乖的孩子XDDDD
※老可一直說北村其貌不揚wwww
老可:「他臉上還有點鬍子」
敏兒:「你鬍子還比較多」
※心中:「我沒有家人,沒有了。」
※院長妳到底為什麼要把老可帶回家教壞妳家小孩啦(
※「老可我���沒有想要知道這麼多啦其實」
※聽到36歲會先聯想到高齡產婦的小朋友(
※敏兒:他說我是天才(DOYA
※敏兒笑起來好可愛喔www
※看敏兒的網誌……妳484也想找人啊(
※感覺這網誌長度要重蹈上一季的覆轍(
※越看越覺得敏兒好像真的會變成吉祥物www
※照日誌看來敏兒應該被甜奇帶回家之前就是大小姐了……在街上的時間大概也不太長,不過連垃圾桶都不敢撿實在讓人有點好奇之前是怎麼活得……偷東西嗎?
1002(DONE)
※一開頭就腦補小劇場XDD 
※栗栗這個嚇XDDD 這音量就是玩恐怖遊戲的音量了ㄅ(
※挖這小朋友自己不吃早餐把罐頭給栗栗www
※偷聽技術爛到爆XDDD 
※老可你邏輯死亡了XDDD 嗆欸wwwww
※北村直接把小孩帶到角落推倒欸你(X
※望遠鏡看到北村直接退wwww
※院長妳為什麼要借小孩手術刀(
※很有未來的看向垃圾桶是怎樣wwww
※不要跟院長學笨蛋發言好嗎(
※妳的一小步就是(ry
※綠色兇巴巴開車不會比妳媽兇啦(
※不能看GPS要找路好硬啊
※剛重看院長線再看到現在的醫院真有點感慨……
※跑到頂樓下來看不到人的傳統還在wwwwww
※喔喔喔院長室!那兩個面具是原本就有的嗎XDDD
※聊天室:妳媽以前才恐怖
XDDDDD
※全聊天室都覺得主人格真的怕wwwwww
※大家期待的小桶終於出現←
※結果跑一趟醫院啥也沒拿到……
※好吧我也覺得她很怕XDDDDD
※醫院的點到底是都不能蒐還是她們不會蒐啊……
※小朋友嚇到QQ啦……
※這次說的是「她們」了……
※栗:「我找到很多東西我沒有找到快樂」
※給小朋友威士忌是怎樣啦wwwww
※栗栗一直說要保護敏兒有點可愛w
※心中說擋在敏兒前面她就不會被打到了好罩啊
※假裝做體操結果只有天風和敏兒在做啊wwwww
※鼻子都快歪掉www 不要再幫人加戲了小姐
※栗栗出壞主意騙糰子結果是敏兒要去執行XDDD
※直接用無線電騙沒問題嗎(
※栗栗果然在吐槽那個無線電XDDDD
※誰教妳開鎖的妳老實說ㄛ(
※繃帶配方:5藥草1破布1酒精
※看起來醫療人員有專門的選單沒錯
※栗栗講話也是蠻自虐的……
※敏兒妳也是都覺得別人笨蛋欸(
※霸凌天風時間XDD 紅色褲子→信號彈→香腸
※子豪拉不起單槓是怎樣wwww
※還有健身區好妙ㄛwwwww
※雲很像草你馬XDDDD 現在是大家看到的東西又不同步了是不是wwww
※每一季都要說一次綠豆糕(
※拿望遠鏡站起來的動作主人格慌到跑出來XDDDDDD
※大人在聊火力問題敏兒在看人家褲子像香腸XDDDD
※感覺敏兒應該是想拉畫面才比瞄準動作可是看起來真的很像千年殺wwww
※Leggy這季的聲音一直很用力的感覺
※栗敏可三個在旁邊互相餵食是怎樣www
※「香腸先生……毫無存在感!」幹XDDDD
※居住正義wwww柯市長上線
※敏兒敢在北村和老可講話的時候在旁邊幫腔了XDDDDDD
※「其實我根本不知道她們在講什麼」( •̀∀•́)
馬上破功wwwwwww
※喔喔北村也來講以前的事wwww
※院長妳是不是塞錢給北村要他講得好像很厲害啦(
※越看越覺得這季最硬的是不能開GPS(
※仔細想想這角色扮演起來的優點是不管出什麼錯都合理……不像院長一黑他就Fail RP……
※栗栗雖然還在笑但是感覺好累啊……
※栗栗叫敏兒不要難過QQ
※北村手滑揍老可XDDDDDD
※叫栗栗不要搜殭屍我來搜就好,還一直說我可以留下來叫受傷的人先上車,真的有醫療人員的擔當了QQ
※糰子:「這個床不好躺」XDDDDD
※對病人嚴格的部分好喜歡QQ
※等等其實是天風誤傷嗎wwwww
※Abby的醫療戲真的都很愛增加別人的RP難度XDDDDD
※糰子受傷的聲音也好真……這一季大家都很會演受傷ㄛ
※敏兒救人的時候一直自言自語醫療步驟的這種新手上路感真不錯
※緊張到簡稱變綠色XDDDD
※紗布配方:2破布1酒精
※安啦你媽媽更兇(X
※聊天室一群家長wwwww
※Abby還是一樣一演醫療戲就可以圈粉wwww(看愛倫腦細胞
※這孩子心裡應該確實是有個比甜奇更重要的人沒錯……不過敏兒和甜奇的距離感還是有點微妙……
※看到愛倫轉敏兒日誌,愛倫這季怎麼這麼推敏兒XDDD
※現在想想敏兒的聲線好像Abby之前在麥塊那邊「ㄟ~FICKFICK~」的聲線喔XDDD
※個人覺得敏兒的設定不能再低齡了,不然把整個安全區的醫療交給一個小孩子反而很不合常理,只能說學長和小葵的對青少年的揣摩真的有點過頭了XD,不過如果敏兒原本的生活真的是那種溫室裡的大小姐,逃出來以後也沒有在街上待太久就被甜奇撿回去寵的話,這樣偏低齡的天真表現也算是合理,這部分就要看這角色之後階露出來的訊息了。
※不過說真的今天敏兒的醫療行為我反而覺得是超齡的表現了(院長上身),原本還期待會不會有一邊哭哭一邊救人的段落的XD ,結果不只兇栗栗後來救糰子的時候也很努力冷靜,真的是棒女兒www
1004(DONE)
※一上線就摔破頭爆血XDDDDDD妳確定妳還要來秘密基地嗎wwwwwww
※妳確定晚上的時候是蟑螂不是螢火蟲????
※欠五個被聽到wwwww 笨小孩欸wwww
※老可馬上說糾團翻垃圾桶算圓場嗎XDDDD 真的很會欸老可wwwww
※妳們兩個在旁邊八卦不調悄悄話是可以的嗎XDDDDDDD
※看了一下Leggy那邊她笑場笑完還要裝兇wwwww
※看聊天室說敏兒D1D3聲音比較小,D2聲音比較大,我個人反而蠻喜歡D1D3的音量,感覺有種怕生的小朋友講話的感覺XD
可:「敏兒要出去要跟子豪一起,或是跟我一起」
栗:「跟我一起可以嗎?」
敏:「我是小狗嗎!?」
栗栗搶著認養有點可愛XDD
栗:「妳剛剛沒在聽嗎?」
敏:「沒有。」
果斷承認是怎樣wwww
可:「殭屍的速度很慢,快走就可以繞過他了」
敏:「可是昨天你比我還喘欸」
※你一個外國小孩好像很懂麻將喔?
※HE熱血派的我私心好希望結局是三大區對抗軍方之類的喔不過總覺得其他觀眾大概都並不期望這個(
※老可和敏兒很努力的走到不會被干擾的地方XDDD
※講到一半就不講了wwwww
※突然開始麻將蒐集大會wwwww 是要解成就是不是wwwww
※老可意外的懂欸XDD
※敏兒這邊還是說栗栗打殭屍的時候很開心,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感受到她的情緒……
※Fick和Abby平時互嘴培養的默契依然有趣wwww
※哇靠山上殭屍超級多XDDD
※敏兒你不是歪國人ㄇ英文是有啥障礙
※「老可~我上次在這裡自己練揮刀~」(拿出斧頭
※為什麼刀會不見wwwwww 還敢找不到刀啊敏兒XDDD 在那邊打字求救還笑得很明顯XDDDDDDD 
※觀眾:你要不要自己把斧頭磨成刀
XDDDDDDDD
※甩鍋給栗栗XDDDDDDDDDD
※到底要掰多久啦XDDDDDD 還有逐漸找到的喔XDDDDDD 妳要不要乖乖和糰子承認妳弄不見了啦XDDDD
※好ㄛ妳真是糊塗XDDDDDD這段超智障wwwww
※想像妳前面有一個生魚片wwwwwwwwww
※生魚片跟你叫囂不是你死就是我活XDDDDDDDDDDDDD
※是鮭魚的嗎wwwwww 不重要好嗎wwwwwww
※不要再生魚片生死鬥了好嗎wwwww
※幹這兩人的幹話等級真的很好很安定XDDDDD
※「那拿給牠吃得是你吧!」
突 破 盲 點
※到底要練刀還是要練幹話啦你們wwwwww
※除了栗栗以外其他姐姐都好棒喔wwww
※和糰子說把妳的分一起帶回來好會喔wwww 可是馬上說書上看的XDDD
※老可學北村說話wwwww
※連屋頂都不安全我覺得主人格崩潰了XDDDDDD
※自言自語還被聽到wwwwww
※主人格真的一直被嚇出來的感覺XDDDDD
※到家還被北村嚇到是怎樣wwwww
※大家快樂的分享槍XDDD
※翻了第二次垃圾桶是解成就嗎wwww
※老可:「我年輕的時候(ry(踏板機」好像真的有點帥wwww
※撞到黑畫面+罵髒話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
※說真的看這邊的時候雖然很好笑可是一直好擔心受傷或是車壞掉會被當雷包啊XDDDDDD
※末日車禍死亡名單差點又要多一人wwwww
※這個QQ根本本人啊wwwww
※一群人在那裡蹲蹲爬爬XDDDD
※被一堆人吐槽你躲得超明顯XDDDD
※「妳這樣子沒有淋比較少雨啊」
※「他們一定是用奇怪的角度才看到我」不要再打破第四面牆wwwww
※全世界都在看這邊wwwwwwww
※敢不敢再明顯一點wwwwwww
※放什麼誘餌啦wwww 陪小朋友玩超白痴XDDDD
※玥喬子豪視角這傢伙在外面就被聽到了wwwww
※一群人站得遠遠的嘴北村在耍帥XDDD
※wow小屁孩直接切入心中的主線話題(
※心中的妹妹24歲(memo
※心中聊妹妹的語氣好溫柔……後來變得有點難過 ……這語氣轉變好棒
※老可的眼裡484只有豬
※敏兒在夕陽下focus心中和殭屍的運鏡真的帥到很像陰屍路XDDD
※老可確實眼裡只有豬(X
※看了一下北區的實況主組成不只都是一季經驗者還大多是高人氣(Allen、阿北、小葵、Abby、Leggy)高實力(豆腐、FICK)角色,難怪看起來這麼舒服(小嵐:幹)
※各種前世今生梗也是腦補得很暢快XDD
※Abby和小葵上一季對戲的機會不多這次有機會一直一起玩看得真的很開心www 畢竟看院長線的時候和財哥對到的幾場戲個人都蠻喜歡的XDDDD 
※至於FICK和Abby就是平常玩遊戲的時候看得就很舒服的幹話表現XDD
※以實況主能力而言自己的感覺是Abby的反應其實沒小葵和小熊那麼快(有時候接梗會冷場),但也已經夠應付大部分的幹話對決了XD,不過個人覺得她在院長線後半的情感和聲音表現真的很厲害。小葵在財哥線反而沒有什麼機會演出情感很充沛的戲,不知道她在這次演出會不會想嘗試這樣的戲碼?(據說小葵有把院長線看完)如果想嘗試的話不知道是該期待還是怕一下XDDDD
※裡面真的認真做東西到沒在聽外面的香腸梗欸XDDDD
※心中姐姐的心中笑場到快死了。
※覺得新人玥喬在避難所裡的互動還算自然可是角色本身目前還感覺不太出特色,可能要再看看她能不能在這群老人間激出火花
※子豪被說兇還要跑回來說沒有XDD 這隊長是不是太可愛
※栗栗超在意別人開她車wwwww
※看了院長線現在會覺得這些人的插旗發言都好危險(((
※栗栗的大會報告好可愛XD
※老可旗子可不可以再高一點
※北村和子豪已經變成北區心中的耍帥仔了XDDDD
※殭屍真的不是追人而是一直往一個方向(北?)走,好妙喔,不知道是BUG還是伏筆?
※栗栗撿到的麻將就是妳丟的啊啊啊啊啊XDDDD
※敏兒在煩惱空瓶栗栗就說我給妳一個妳不要再想了好可愛XD”
雖然並沒有解決問題(
※這個手抖揮拳還好是打到牆不是打到人XDD
※阿北已經開始會關心還有跟兩個小女生開玩笑了……不過感覺屁孩組還接收不太到……
※看劇的時候會希望某些角色的心情能夠再被體諒一點,但是畢竟是實況主的即興劇,好像不太能期待不用上第視角的話角色真的能感受到其他角色的想法……記得敏兒的設定好像是擅長感受其他人情緒的孩子,但她卻好像不太能感受到栗栗笑聲下隱藏的一些情緒變化我覺得有點可惜……
※其實我覺得Abby本身腦子想的東西寫出來的東西和表現(講)出來的東西常常有一個斷層,從第一季就這樣 但光看角色本身的呈現上還算完整而且沒有太出格的狀況所以個人還是覺得挺OK的( ˘ω˘ ) 
1005(DONE)
※還沒開場直接先被糰子抓到XDD(聲音
※我只吃餅乾wwwwww 難怪你單槓啦不起來XDDDDD
※一群在調侃子豪是怎樣wwwww 被香腸之亂影響嗎wwwww
※營養棒wwwwwww 你484強調某些字wwwwww
※敏兒這季是專業幫人找理由嗎wwww
※完全就是被看到wwww 被看到了還得到食物XDDD 北村越來越暖www
※綠色的泡麵聽起來壞掉了好ㄇ
※「妳想不想知道烤魚要怎麼烤得好吃?」「不想!」「不……好沒關係妳等一下可以當作沒看到」
※魚肉軟化舞XDDDDDD
※又一個本人笑場到崩潰XDDD還快咳死了XDDDDDDDD
※二季開始是笑場新鎮嗎我喜歡←
※肌肉斷裂也太嚴重wwwwww
※講翻垃圾桶就可以吸引到栗栗是怎樣XDDD
※糰子一副我休息一天世界怎麼不一樣了的語氣XDDDD
※子豪約什麼打麻將啦wwwww
※野狗www 這隻狗的叫聲一聽就是很可愛的柴犬XDDD 還知道顏色聽得也太仔細wwwww 可不可以不要再突破第四面牆wwwww
※為什麼老可今天要一直英文啦XDDDDD
※不要再立FLAG了敗拖wwwwwww
※你們是出來才發現玥喬沒來喔XDDD 還以為是假裝要守家
※今天是怎樣笑場大會喔XDDDD
※敏兒說翻垃圾桶有不好的回憶……?所以其實在街上的時候還是有翻過只是不喜歡嗎?
※觀眾說喬米在聊天室不過看VOD已經看不到了XDD
※「所以妳要一直在啊」QQ
※「要是栗栗姐姐不在老可會在。」「可是你應該……」
應該什麼wwwwwww
※我覺得敏兒身邊這兩個是旗子插最高的怎麼辦啊(艸
死一個就算了兩個都死掉的話也太殘酷了吧!?!?
※栗、栗栗……我、我的耳朵……
※栗敏的繃帶交易讓我想到甜奇的討價還價啊XDDD
心中:「男生很蠢」
老可:「可是妳們中間夾了一個男生欸」
※可以不要再在小朋友面前開黃腔了嗎wwwww
※「妳也有這天」XDDDD
※栗栗直接出賣敏兒把繃帶交易講出來XDDDD
※子豪哥你割到屁股????你要16歲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野外幫你包屁股???????????
糰子:我我我我來就好了^p^
※不要在本人面前嚼舌根好不好XDDD
※北區也開始放空城了呢……雖然可以假裝天風在裡面啦(
※搶著拿垃圾桶wwww
※栗栗對子豪說不要再逞強XDDDD
「有時候心中姐姐妳也可以把責任分擔給別人啊,不然妳自己好像很累欸。」
「不用啊,相信自己比較好。」
「我也是那麼覺得。」
「喔……好,那我要相信妳們兩個。」
這兩個旗子很高欸QQQQQ
※喔喔找了好幾天的種植地!!!聊天室說昨天來這裡不行看來真的是上帝之力嗎XDDD
※子豪你的水好黑喔wwwww
※阿北不要說隨機啊wwww 糰子馬上說品質不一樣XDD
※長wwww出wwww大wwww麻wwwww
※種wwww到wwww一wwww堆wwww破wwww麻wwwww
※前世吸大麻今生重大麻很會喔←
※敏兒今天根本抓到機會一直笑栗栗XDDDD
※小屁孩組一直一起咧好可愛啊XDD
※敏兒今天一直提醒大家吃飯喝水啊wwww 很怕人再倒是不是XDD
※聊天室:「妳媽媽也忘記啊」wwwwwwwww
※拿刀傷到大腿內側是不是越描越黑wwwwwww
※栗栗到底是真的種不好還是想暗抗wwwww之後再來看隔壁
※敏兒不小心爬到鐵網,明明之前一群女生在吐槽男生愛耍帥,但這時候心中馬上說:「是不是他們能做到的事妳也能做到?」
幹心中真的對小孩好溫柔QQ
※敏兒的老可正音班wwwww
※腳很酸就會自己打開是怎樣wwww
心中:「屁股受傷的還要檢查嗎?」
敏兒:「妳要看嗎?」
心中:「我不要,我走了。」
wwwwwwwwwww
※卡在製作台wwwww
※栗栗叫妳抱人妳直接撲倒XDDD
※栗栗一直說人重有夠壞XDDD
※結果這個卡住卡超久www
※很在意自己體重有點可愛XDDD
※6、70公斤是怎樣wwwww
※藥草不缺後突然覺得這區好像沒什麼缺了XDDD
※你的腎應該不太行了XDDDD
※如果我們真的沒東西吃你想怎樣wwwwww 敏兒對老可真的很毒舌wwwww
※為什麼你們都第四天了才開始笑場老可的口音啦XDDD
※心中居然知道卡點試著舉手就會好欸www
※這兩人的尿尿話題會不會太姆湯啦wwwwww
※心中和栗栗很知道要走到哪才不會被敏兒聽到欸……敏兒採水的時候兩個站在水管上聊正經事可是這段完全沒聽到……
※你們這群人是想逼小葵玩財哥梗是不是www
※484全世界都知道妳的秘密基地wwwww
※小朋友妳前幾天還不吃魚啊還敢嘴人挑食(
※老可在糰子好像很認真醞釀情緒的時候爆出一句I MISS YOU XDDD
※給糰子目標好暖喔……
※糰子重要的人很多……應該是警局的大家吧QQ
※糰子不知道芮死了啊……QQ
※院長妳老實說妳公款是不是都拿來塞給這些人說好話刷存在感(((
※感覺今天是敏兒難得很明顯得在懷念甜奇呢……
※「如果不記得就不會難過了」……QQ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才一直不願意去想呢?
※哭腔都出來了……Abby很會……
※老可不要在插旗拜託(
※老可一跳舞直接笑出來XDDD 了不起的大叔wwww
※死可是三小wwww 不要講這麼恐怖的梗好不好wwwww
※想到以前一直希望能在沒有人記得我的時候死掉……( ˘ω˘ )
※這個監控論也快突破第四道牆了wwwww
「敏兒你看老可要耍帥了」
「我知道���」
※根本沒有要跟豬溝通的意思wwwww
※打死豬卻不能收割是哪招……
※來到前世記憶的地點啦(艸
※聊天室: 一個燈代表一個社畜 社畜都不見了QQ
(艸
※時空重疊XDDD 
※可4你媽媽也挺會耍帥的(幹
※小柯告白的時候明明也耍帥(
※抓著話題不放的技術很像77ㄛ(
※栗敏每天睡前的對話真的都超可愛(艸
1008(DONE)
※打紙條還硬要在自己名字前加聰明的wwwww
※妳聽起來還比較像要感冒XDD
※香腸剪一半www
※心中姐姐一直吃是怎樣wwwwwwww
※糰子跑來靠著柱子講話好可愛XDD
※大家一起躲XDD
※笑話還沒講出來本人已經笑到跑出來了啦XDDDDDD
※不笑場任務日常失敗(
※四人蘿蔔蹲XD
※心中對妹妹系的語氣真的都超溫柔(艸 兩個妹妹也都很暖……
老可:「年輕的男人們走前面!我要走第一個!」
其他人:「????????」
※老可的笑話只有敏兒(裡面的人)在笑XDDDDD
※他www幫www你www做www
※老可的捧子豪時間(x
「要是我講話語氣變這樣會不會比較帥啊(壓低)」
「沒有欸」(秒答
※大家都說FICK台好像什麼都不知道可是老可卻一直開車XDD
※「夢的解析」「才沒有哩。」
※「老可我覺得佛洛伊德會從墳墓裡面出來打你」wwwwwww
※心中偷笑wwwww
※林森北區一個小葵一個FICK,一個豆腐一個Leggy,要不笑場根本不可能XDDDD
※老可要敏兒不要撿紙條!?!?
※一進醫院聊天室開始刷音量注意XDDDD
※吐槽方法老舊wwwww
※小桶!!!
※老可說垃圾桶傷痕累累XDDDD 功課做很足欸wwwww
※大家都很主動的FOCUS安迪史密斯的名字ㄛ
※醫院開鎮到現在這麼多人搜過最好是這包包沒人發現啦 ( ˘ω˘ )
※院長的照片真的很兇笑死我XDDDDD
※學長還在那邊在圖旁邊畫角色的手wwww 是類似遊戲玩很多是不是XDDD
※妳是被妳馬麻的照片嚇到喘對不對(淦
※奇奇的照片 BY靈魂繪師
※一點都不重,七十公斤而已
※看不見心中了wwww
※可以推地球會嫁不出去wwww
※老可麥溝插旗吼
※我是不是被忽略了XDDDDD,栗栗那邊好像沒聽到那通無線電wwww
※栗栗幫妳要漢堡還幫妳說不要魚欸妳還嘴人家XDDD
※三個女生都不懂老可的黃色笑話啊XDDDD
※沒有躲起來吃漢堡好可惜(
※就算妳是甜奇的女兒也不要破壞我們的濾鏡喔wwwwww
※糰子說要帶大家去洗澡說五天了還是沒洗啊XDDDD
※被新人嚇了XDDDD
※玥喬說天風靠太近會嚇到敏兒,天風就蹲下來有點可愛XDDD
※直接說子豪也不錯是三小wwwww
※嘴砲輸小孩子wwwwww
※說人家長得那樣子不是自己可以決定的XDDDD
※嘴別人還要整理一下什麼wwwww
※嘴奇奇是三小啦wwwwwwwwwwww 很在乎內在wwwwwwwwwwwwww
※尊重一下股東啊老可wwwwwwwwwwwwwww
※生氣偷打XDD
※成功一次在那邊爽wwwwww
※「YEAH!」(揍老可
※敏兒把老可揍飛XDDDDDDDD
※不要再學北村講話了XDDD
※老可一學北村中文都標準了啦wwwww
※邊種菜邊偷聽無線電wwwww
※杯子蛋糕留給栗栗好可愛(艸
※這邊海嘯居然沒有直接黑wwwww
※希望栗栗不要心情不好(艸
1009(DONE)
※我想要去看一下(使命感
※16歲高中了欸最好不能喝咖啡wwww
※天風和敏兒一起蹲著轉圈圈超可愛XDDD
※一早就害心中笑場wwwww
※biohazard 22:49:09 好像有必要去遊戲裡看看這個場景是不是新增的……
※這個氣氛好像真的快從栗敏變敏栗了(X←不重要
※日常研究X光片
※FICK真的意外的懂很多欸……
※謝謝玥喬姐姐帶給我們歡笑(淦
※心中姐姐要人家偷窺還笑到要死XDDDD
※太多人要蹲敏兒只好站起來了(
※栗栗和大家講開以後刺變得少很多整個互動變得超暖…… 
※堅持北村要來問XDDDD
※老可不要再前世記憶wwwww
※子豪的車突然暴走然後敏兒就車禍黑畫面XDDD 這BUGwwww
※栗栗嘴ㄆㄧㄚˊ馬上說開玩笑妳就不會緊張了好暖(艸
※心中和敏兒躲在那偷聽XDDDD
※心中:可是妳看起來很明顯欸
※栗栗:「很開心嗎?子豪大哥看起來很火欸」「對不起!!!」
※旗子一直插一直插
※失手摔車還轉兩圈wwwww  看起來痛爆www
※看什麼毒物百科wwwwww為什麼要這樣婊前世wwwwww
※老可也自婊wwwww
※誰要移情別戀啦你們wwwwww
※敏兒妳手電筒照啥啦(
※「妳怎麼叫對名字了」「因為香腸葛格已經熟了」如果是雙關的話有點可愛XDD
※「呼叫敏兒,快過來,不要亂看」「我已經看完了」
※不要再聊私刑這個尷尬的話題了啦wwwww
※反正妳也不是看第一個人尿尿(
※千萬不想看到老可上廁所XDDDDDDDDDDDD
※急救箱配方:急救包+嗎啡+抗生素
※急救包配方:藥草*3+破布*2+酒精*2
※我們沒有要Girl’s Talk,我們只是要嚼人家舌根(
※情不自禁的想看包包wwwwww
※抱去垃圾桶丟掉超可愛討厭XDDD
※栗栗對天風的衣服評價:「天吶」
※心中蹲下來和天風敏兒說「不行~」超可愛XDD
※唉其實看到這天覺得栗栗對安全區的認同感算穩了但還是有點擔心心中不知道怎麼想,感覺應該還在糾結中……
※誰可以統計今天的林森北區到底誰撲了誰誰抱了誰wwwww
※被螞蟻咬wwww 心中和北村也太溫柔XDDD雖然轉得很爛
※原來看不到心中姐姐的部分是心中姐姐海嘯了XDDD
※平凡是不是也情不自禁的想看包包wwww
※三人祕密基地真是看幾次香幾次……
1011(DONE)
※嚇到閃尿是16歲該說的話嗎!
※借錢走得這麼跩wwwww
※突然要回家和墓園!?
※吃飽就會大便wwwww
※哇靠一早就抱抱(艸
※抱到卡住X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BUG好煩wwwwwwwwwwwwwwwww
※與其說不要嚇我不如說不要害我笑到主人格跑出來(
※平凡也跟敏兒蹲下講話XDDDD
※找HOTDOG是熱狗ㄇ
※這是裡面的人打噴嚏嗎wwwww 身為小朋友就是有被全團關愛的特權wwww
※糰子姊姊的機會教育:大家有話要及時講!
※財哥居然還在鎮裡喔XDDD 紙條居然不含小柯wwww
※栗栗妳前幾天還不懂台語的欸wwwww
※淦這個是真的嚇到XDDDD
※栗栗妳安慰人的方法是要人翻垃圾桶喔wwwww
※妳不怕了   可妳裡面的人還怕啊(
※北村也蹲下來和敏兒講話XDDD
※栗栗眉頭一皺覺得事情不單純
※貴圈好特別wwwww
※妳們兩個要當本人的面八卦到哪一年wwwww
※糰子好困擾XDDDDD
※栗栗你自己說沒有股還在那邊吐槽自己前世XDDDD
※妳居然在栗栗告白的時候不 接 球!
※這樣以後怎麼解釋給人家聽XDDDDD
※叫岳父ㄅ(X
※淦繼續八卦wwwwww
※什麼是純友誼XDDDDD
※到底要堅持八卦多久這兩個wwwwww
※到處同居別人XDDDDDDDDDD
※不要再繼續把同居當動詞了好不好XDDDDDDDDD
※被包養wwww 栗栗妳不要再吐槽前世XDDDDDDDDDD
※淦北村被這兩個腦袋轉很快的屁孩圍攻欸XDDDD
※解釋不清欸這兩個人XDDDDDD 
※不要問這麼細好不好wwwwwwwwww
※你們有想過天風的感受嗎!
※栗栗馬上爆料給全世界XDDDDD
※突然要找其他區!?!?
※用麻將交換wwwww 乾脆當成收集卡的概念好了wwwww
※我被打歪惹。
※「大家都在偷聽欸還是要一起聽!」一回頭三個人在偷聽XDDDDD
※如果我懷孕就是長這樣子XDDDDDD
※可是香腸葛葛很顯眼欸XDDD
※子豪你真的幼稚wwwwwwwwwww
※手滑幫玥喬姊姊QQ再加一
※你們是要找別的生還者打麻將喔wwwwwww
※嚴格來說妳已經不是小孩子XDDD
※老可邏輯正確www
※敏兒反跟蹤大 失 敗
※你們不要這麼果斷拋棄北村好不好wwww
※裡面的人又怕死了wwwww
※心中姐姐不喜歡密閉的地方還是跑進來了(艸
※老可對北村超兇XDDDD
※十六歲了好處:一哭哭全世界都來陪妳wwww
※「妳最喜歡的嗎啡喔」「我最喜歡嗎啡嗎QQ」
※Abby妳擅長的戲路是喘對不對(
※可以不要在這麼緊張的時候聊同居嗎wwww
※保持警覺,不要再聊同居了!
※(爬過去)「妳們不可以過來喔」「ㄜ她說我們不可以過去」
※「哪裡!」栗栗跳針wwwww
※妳不要學好ㄅ好(
※原來���人全家的替代方案是用麻將換啊(
※糰子姊姊真的幼稚園老師欸(艸
※不要同意麻將方案好不好(艸
※偷看屁ㄛ敏兒!
※老師快管一下這個!!!
※我看完了?????
※內鬼就在妳們之中(
※糰子好會合理化這些資源再生XDDDD
※「你們要假裝沒聽到啊你們!」
※老可嘴子豪無線電沒關wwww
※北村很想進去但糰子好像很不想進去是怎樣www
※警局格局變好多喔
※敏兒被念栗栗會主動擋欸(艸
※到底是誰聽不到誰的聲音,好在意www
※栗栗跌死了啊啊啊啊啊wwwwwwwwwwwww
※學長妳是不是想笑喔wwwwwwwwwwwwwwwww
※「香腸不要在這」香腸到哪還是香腸wwwww
※妳們用麻將去和K區換鞋子好了(
※「栗栗妳不是很想知道同居的事情嗎?」糰子犧牲自己幫栗栗轉移注意力啊wwwwwwwwwwwwwwww
※敏兒妳最想聽ㄅ
※騙小孩老人上車的一群人www
※很帥的說命不見了才丟臉可是到底有沒有聽到啊wwwww
※心中姐姐不在子豪大哥就不會那樣ㄆㄧㄝwwwww
※那個情不自禁包包是三小怎麼一直在那wwwww
※栗栗真的聽不到敏兒XDDD
※「妳怎麼那麼會包紮啊」「我是敏兒欸(DOYA」
※「栗栗很好奇,要講給她聽」
※吐槽子豪反偷窺很失敗wwww
※妳們三個是睡一覺通通感冒ㄛwwwww
※不要再笑玥喬姊姊了好不好wwwwwwww
※大人專業偵查敵人,兩個屁孩專業偵查自己人wwwwww
※玥喬摔怕了蹲著走過來XDDD
※老可讀空氣wwwwww
※還可以上廁所隔壁間wwwwwwwwww
※陷害栗栗放屁超壞wwwww這小孩越來越壞wwwww
※幫妳擦屁股是怎樣的概念wwww
※玥喬姊姊成功了XDDDDDDDDD
※敏兒妳又在編劇wwww
※結果現在變成栗栗很怕被罵可是敏兒一直帶她亂來www
※北區也把安迪史密斯的名字和醫院串起來了!
※直接叫K醫院那個白癡wwww
※這種在第一現場看父母吵架的感覺(X
※車子來了?!?!?
※栗栗把平凡當成殭屍wwww
※喔喔喔柯團和廠長北村見面了!!!
※小柯的視角看後面一群鬼鬼祟祟XDDDD
※報告栗栗這邊比較好看wwwwwwwwwwww
※旁邊也打太爽wwww
※老可有牛wwwwwww哞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
※哇糰子幫子豪講話(艸
※北村在殺牛wwwww
※這畫面太混亂了一下哭著相遇一下互毆一下八卦一下殺牛一下牛肉漢堡一下泡麵wwwwwwwwwww
※豪納:我們要演正經戲你們可不可以閉嘴(
糰子:「這是敏兒這是老可」(兩個蹲著走過)
小柯:「他們在幹麻!?」
※為什麼問要不要換安全區問得像是要不要同居一樣(
※柯糰繼續尬XDDDD
※敏兒之前也沒那麼怕新人結果今天這麼怕小柯XDDD
※光頭凶巴巴kita!!!
※尿遁之術XDDD
※又想一起睡好可愛wwww
※心中姐姐也可以找到自己想找的人(艸 心情好複雜
※想繞路老可直接從旁邊出現wwwww
※走到死路還敢罵人笨XDDDD
※妳跟妳77媽媽一樣都不管受傷的人欸wwwwwww
※不要大會報告拉肚子好不好wwwwww
※「妳看蝴蝶的顏色和妳頭髮一樣」「也和妳屁股一樣」????????
※最好是三個人一起睡wwwwwwww
※結果是北村和小柯一起睡(X
※敏兒妳多喜歡綑綁play(
※全世界都知道(AGAIN)
※把一堆人帶來是當成MOTELㄛ
※栗栗說廠長長得比北村年輕X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北村是少女殺手wwwww 栗栗:我才不相信(
※沒東西看只好睡覺wwww
※跟觀眾說晚安(X
※感覺這場會面要補好多人視角www
※突然覺得這場會面發生太早後面好讓人擔心還會有怎樣的爆點
1012(DONE)
※玥喬姊姊已經是跌倒高手了嗎wwwww
※同居姊姊wwwww
※老可不耍帥老可本來就很帥
※小編劇又上線wwwww
※妳吐槽前要不要先看一下妳自己的家庭組合多複雜啊(
※小屁孩一直喉喉喉好可愛wwwww
※聽不到別人講話wwwwwww
※北村的臉怎麼了wwwwwwwwww
※今天換敏兒中邪ㄛXDDDD
※老可今天也當編劇ㄛwwwwww
※敏兒已經可以嘴贏栗栗了wwww
※「我不能接受」「+1」
※老可不要亂開發人家的性癖wwwww
※敏兒真的很愛綑綁監禁play欸←
※「你不要看她啦」心中姐姐超寵
※栗敏已經攻受互換……
※敏兒妳很不會哄欸wwwwww
※平坦的台階是三小wwwwww
※兩個又站在本人面前八卦wwwwww
※阿北跟這兩個屁孩真的有理說不清
※兩個屁孩又站在大人面前聊砍人的事(
※你看什麼育兒經啊敏兒?
※栗敏邏輯大戰(X
※「跟他說你截肢才會好」超壞XDDD
※你們兩個屁孩可以不要再繼續這種恐怖的對話了嗎wwwwww
※牛贏子豪大哥了wwwwwwwwwwwww
※糰子已經放棄解釋柯小柯了wwww
※無良香腸wwwww
※心中姐姐的溫差真的超大wwwwwwww
※敏兒也被側扛wwwww
※變得好高啊~~~~
※心中還蹲下來放下XDDDDD 太貼心(可是並沒用
※比昨天的小牛還要健壯wwwww
※「她…說…你很壯。」「然後呢?」「就這樣啊。」
※子豪好聽心中的話wwww
※進醫務室是要想多久wwwwww
※結果精密計算了還是卡一次XDDDD 為什麼Abby每次都可以碰到一些別人不會發生的BUG wwwwww
※栗栗全身都換掉了XDD
※背包是什麼陷阱www
※裡面的人超級過敏 www
※不知道栗栗換了鞋子能不能也換個心情……
※「敏兒妳頭上插兩根羽毛是要吸引誰嗎?」「吸引到妳了啊」「答對了」突然撩起來!?!?
※講三小費洛蒙??妳不要官方ABOㄛ!?!?! 妳不要官方ABOㄛ!?!?!
※只有妳在看菜市場啊wwww
※最喜歡北區大家保護小朋友的時候都殺氣騰騰的感覺XDDDD
※為了不想放糰子等人和柯區人員相處一起回家也好暖啊
※當敏兒真幸福是主人格的心理話吧wwww
※其實覺得前一天北村提到要跟別區接觸轉得有點硬,更之前明明連藥草都缺也沒有嘗試接觸,現在資源相對豐富了卻嘗試接觸……不知道是不是區內的衝突解決得差不多了只能開心農場怕沒東西演
※平凡跑來跟栗栗說鞋帶少穿一個洞腳可以舒服一點有點可愛www
※還以為栗栗想偷跟嚇死了
※栗栗超氣wwwwwwww
※其實栗栗很在意被笑或被人瞧不起,所以有時候覺得敏兒玩笑開得太過火有點姆湯QQ
※栗栗是不是一焦慮就翻垃圾桶ㄛwwww
※天風和敏兒的互動也好可愛www
※敏兒每次和人聊天都硬把人家關係線問一次欸www 是不是有點想推線wwwww
※被人說聰明暗爽ㄛwwwwww
※妳看的書真的都太奇怪了wwww
※小森姊姊一直叫錯名字wwww
※「他有改善了,講話的部分」「尿尿的功能」「不是啦」
※「把老可打飛就會變飛可」「我怎麼感覺飛可比較厲害啊?」
※子豪好努力的想撿餅乾wwwwwww
※北村和敏��講話糰子跑來蹲下一起聽XDDDD
※做個繃帶要一堆人護衛XDDD
※卡點AGAIN!
※有人受傷了!?!?
※危急時刻卡點wwwwwww
※糰子迷路了wwwwww
※敏兒少帶一個急救箱啊這個小笨蛋還有裡面的大笨蛋(艸
※敏兒一喘起來心中和子豪都來哄好溫馨ㄛ(艸
※說真的很想吐槽第一次治心中第二次治糰子都沒這麼喘XDDD,只能想成和一季一樣一開始角色還沒定型了
※北村也來哄真的團寵欸
※子豪上車害主人格笑到嗆到XDDDDDDDDDDDDDDDDDDD
※緊張到直接把水喝下去wwww
※栗栗說裡面好像在生小寶寶wwwwwwwwwwwww
※栗栗在外面說講很痛會讓人害怕,敏兒馬上說不會痛不會痛wwww
※糰子說比上次還嚴重這啥強迫加戲wwww
※玥喬真的快變成不憫擔當了(艸
※子豪叫大家出醫務室栗栗說我是醫生的好朋友XDD
※子豪感覺要關心敏兒可是敏兒超怕wwwww
※「有醫生的朋友也有患者的家屬」「我最討厭家屬了」←這是啥主人格內心話XDDD
※我們三個姊姊都倒過了XDDDD
※糰子和心中為了哄小孩超努力XDDD
※不要逼小森姊姊露肚臍好不好wwwwww
※慌到不會說話了wwwww
※「要打針的時候醫生不夠堅強就哭了,可是病患沒有」XDDDD
※北村也給巧克力www拿到巧克力就會叫人名字了吼wwww
※你們這個隨便亂縫發言很危險欸XDD
※為什麼老可有外套www
※全世界都知道妳們睡外面XDDDD
※老可有冰箱幹嘛不做一下冰塊就好wwwww
※你去睡我的床!?!?!?!好突然ㄛ子豪!?!?
※八卦團上線AGAIN
※子豪賞餅乾!!!可是敏兒還是怕www
※技術組哪時候幫心中做木板床了XDDDD
※逼心中姐姐進房間睡欸這三個wwww
※「敏兒!我腳斷掉欸!為什麼沒有人要把房間讓給我!」
※豪華型貨櫃wwww
※三個人搶著卡門有點可愛XDD
※栗敏兩個猛盯子豪www
※突然就一起睡wwww今天到底XDD
※抱到床上(艸
※連包包都炒股是三小wwww
※這床沒辦法一起睡啊要輪流睡wwwww
1015(DONE)
※主人格過敏到角色被迫穿外套
※前面這段感覺是主人格巡到河道上某心得啊(
※沒有對到眼就不會被發現www
※完全就是衝著妳來的啊(
※那群大人是在測試收音系統下的偷聽吧(
※「我們在觀察螞蟻……呃對不起我們在偷聽」糰子騙完馬上承認www
※香腸哥哥戰鬥力只有1.5分啊wwww
※滿分十分:子豪10/心中糰子北村9/老可100-1/敏兒1/殭屍0/栗栗5-1/玥喬(重傷)0/平凡7
※殭屍0分妳怕屁怕wwww
※平凡摔得好重wwwwwwwwww
※「是這樣子的嗎!是這樣子的嗎!?這個是血吧!?!?」
※戰鬥力再加一分wwww
※這個不能學啊小妹wwww
※還要腦細胞幫妳算啊abby wwwwww
※小巧玲瓏大騷包是三小wwwww
※平凡當著子豪的面說他怪怪的XDD
※敏兒安慰天風的段落大概可以感受出來這孩子安慰人的方法偏向讓對方覺得處於這種情緒下的不只自己吧,對我而言還蠻特別的(
※平凡這個降落XD
※再耍帥啊餅乾人
※雖然不喜歡栗栗這樣輕易想離開的感覺但仔細想想長久以來累積的扭曲也是不可能幾天就教化成功的啊……
※主人格又壞掉了www
※主人格壞掉again
※最會演恐懼的實況主(
※你們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在超自然震動啊(
※主人格被嚇到again
※兩個小朋友都覺得北村被打臉wwww
※仔細想想這孩子最親近的幾個人都是旗子插最高的人……
※子豪一直受傷是怎樣www
※講話沒人在聽QQ
1016(DONE)
※到底多愛逐漸(
※敏兒一直很好奇外面的世界怎麼樣了,意外地也是很想出去的人呢
※業障超級重wwwww
※沒洗頭到手都不見(
※心中姊姊wwwwwwww 敏兒妳還盯著看XDDDD
※叫妳心裡那個人把邪念收起來
※「模組之神啊,誰,誰是模組」wwwwwwwwwwwwww
※再看一次栗栗殺暴民的部分可以感覺得出老可和北村不太想殺那個人……
※老可明明有建議北村用肉換資源啊wwww K區不是很缺肉嗎
※日常傷害老可wwwww
※裝進箱子裡面背著走wwwwww
※資本主義社會主義人本主義wwwww 有問題用書解決就對了
※糰子姊姊手抖一下給了完美的偷溜理由wwww
※偷跑算是勇敢的一部分嗎wwww
※摔下去補師就倒了啊wwww
※「它,檔不住我。欸對,它……檔不住我」
※認真的研究螞蟻wwwww
※這個PH話題好像在哪天嘴砲聽過wwww
※Leggy根本只要聽到豆腐一笑就忍不住wwww
※魔獸梗都聽不懂wwww
※子豪被玩到說不出話XDD
※哽咽的愛哭鬼子豪(
※老可一跳舞敏兒自己的主人格也壞掉了XDDD
※「妳還真的坐得很開心欸!」可愛←
※老可不要載插旗(
※天風對子豪講完金句就要挨打了XDDD
※很喜歡敏兒為了保護糰子開槍的部分……
※北村一副又要罵人的感覺www
※糰子也不敢回答要不要離開這裡……
1018(DONE)
※殭屍話題真的很不吉利好ㄇ
※「她應該只是想咬妳而已吧」心中姊姊妳這個wwwwww
※逼逼逼逼逼逼逼逼逼
※北區大家靠近敏兒已經都會蹲下了wwww
※連糰子的跑馬燈都跑了一次wwww
※「剛剛說的都黏在牆壁上了喔!」和院長不同的嘴病人法有點可愛XDD
※是說敏兒原本好像要和玥喬說先救心中的事結果是忘了嗎……
※香腸亂教wwwww越說越姆湯
※Fick對車道好懂wwww
※老可直接發現兩個跑去武器店XDD 敏兒還乖乖照著栗栗說的講有點可愛
※老可學K wwwwww 每次模仿大賽都是笑場大賽
※每次看到前世重要地點都要cue一下XD
※被自己的嘴ㄆㄧㄚˊ戳到笑點wwww
※以前的家到底多大www
※管家幫敏兒逃出老家的部分劇情中是第一次提到吧……
※全北區都叫小柯柯小柯了wwww
※接觸的人多了讓原本只想活下去的人開始沒安全感了呢
※要變勇敢就開始會懷疑身邊的人,淡淡的哀傷
※敏兒視角真常有星星呢
※就算親人不好也希望她們回來的老可剛好跟這些小孩成對比呢
※全世界最愛炒前作股的就是妳了學長,還能找到fick一起炒,太會了←
※極大的喜歡就是愛,這個好會啊(
※姓可所以叫可利兒wwwww
※說真的黎明前ry那句話雖然很棒但是風格真的很不熊奇奇欸( 奇奇應該要再幹話一點吧!?!?
※真心感謝老可這邊沒用某人的聲線這段才能成為經典(艸
※「妳雖然不是我的女兒,但是妳是我的孩子」 這邊明明可以更煽情可是敏兒回一句幹話XDDD
※子豪被圍剿真是一點尊嚴也沒有XDDDD
※天風又害腦細胞的耳膜炸裂了(
※感覺敏兒對人多&看起來很兇的人都很怕www 一直說不喜歡蘭嬌XDDD,我還蠻想看她們互動的說
※蘭嬌:「你們這邊的人腰都不會痠嗎」
※甜甜沒有朋友,哈哈
※「我也這麼覺得」
※無法靠近的小動物←
※用餅乾只會釣到子豪啊wwwww
※心中跟子豪一起來哄好可愛www 子豪還蹲下來講話XDD
※看蘭嬌分析栗敏再看這段真的很有趣,蠻想看不同區角色交流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XDDD
※子豪用草莓醬哄小孩wwww
※看了捏他覺得北村這邊聽起來真的很累……
※聽了這邊發現蘭嬌好像是唯一一個有上到高台的人?(除了去煮飯的無限)不知道是不是這樣才第一印象不好……
※北村這邊問精神疾病不知道是要問誰的……
※心中姊姊聽到漢堡的事語氣真的史上最急wwwww
※醫療資源不夠了還餵食子豪wwwww
※吃完才講超壞XDDD
※這兩個人現在真的變成「休糾上廁所」 wwwww
※「沒有人理我欸栗栗我走好了」
※頭髮很醜的朋友(K:)
※暗號是超級大號真的很wwwww
※唉好希望這兩隻和林森北的大家可以一直在一起啊
※說老可瘋瘋癲癲←
※在這裡用「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也是很會←
1019(DONE)
※給人什麼會被揍的金言良句啊wwwwww
※反正今天這句你也搞不懂XDD
※沒有被叫香腸就很開心的天風w
※雞肉飯的恨意(
※「我好像漸漸習慣和大家說話了」「妳現在才習慣喔?」
※你的名字鬼打牆(
※我怎麼覺得老可老人癡呆的話都是妳們這些屁孩害的www
※墓碑0720是什麼惡趣味wwwww
※老可的夜總會(
※老可的旗子敢不敢再多一點……
※這感覺就是院長日誌裡會寫的那種話啊(
※敏兒腦內的斷層根本不記得要出來幹嘛(
※一個回顧前世的行程(
※絕讚亂唱wwwww
※買票看甜奇吵架,可以
※唱歌的時候配的舞實在蠢到不行XDDD
※我不會回頭的wwwww
※歌已經被你們改得面目全非(
※完全變成另一首歌wwwww
※敏兒學院長學得好像ㄛ~~
※一唱大麻煩院長就閉嘴去書房XDDD
※兩人討論失去重要的人的事……不知道和之後的劇情有沒有關係
※一回來就說想妳一整天真可愛(
※喜歡平凡和栗栗講話到一半栗栗說「等一下」就衝過來殺敏兒後面的殭屍
※蠻好奇最勇敢的事情那邊栗栗指得是什麼,偷跑出門嗎?
※再吃啊學長(
※敏兒到底為什麼會一直碰到包包BUG wwww是因為只有她不背包包嗎??
※還蠻喜歡敏兒幫栗栗鼓勵北村的XD
※又要吃啊主人格wwww
※被嘴吃東西不要講話XDDDDD
※「他是笨還是好啊!?」敢不敢在本人面前說啦XDDD
※敏兒已經是不和老人玩的年紀了啊wwww
※心中也XDDDD
※結果是一群大人在玩XDDDDD
※老可居然心滿意足的閃人XDDDD
※「原來我愛抽菸ㄛ我怎麼不知道」
※大家都是傻逼www
※阿北說是太陽能這人都沒在聽www
※妳想說大娃娃嗎wwww
※好喜歡栗栗說「我只希望妳們可以在我身邊陪我就好了」
※覺得Abby碰到其他人開啟的感性話題常常沒接得很好,不知道是主人格的問題還是角色設定就這樣……也可能是我要求得太煽情了(
1022(DONE)
※到底氣多久wwww  
※「不,你沒有」
※薛丁格的睡姿(
※有人一起才敢笑子豪有夠孬wwwwww
※比起搞定他妳應該要搞定妳自己吧wwww
※被捲入黑色的靈壓XDDDDD
※主人格可以再容易受驚一點wwwwww
※子豪一直叫敏兒不要緊張其實也已經很貼心了XDD
※「兩跟十好像差蠻……多……呃呵呵、呵呵呵差不多啦呵呵呵」愛嘴又要怕wwwww
※敏兒使出:尬聊
※辦武道大賽消耗一點wwww
※心中姊姊吃東西BUG又開始了www
※就算一直吃也很漂亮XDDDD
※栗栗當敏兒的勇敢教練好可愛XDD
※老可今天真的很怪啊,不過隔天好像又好一點了不知道是真的劇情還是主人格怎了……
※主人格是偷跑去廁所嗎www
※整個聊天室都在腦補阿茲海默症比劇情還可怕(爆
※拿鋤頭騎車看起來真的很派wwwww
※連下車會卡住是怎樣wwww
※Leggy到底多喜歡那個沒有www
※子發有幾彈穿越了啦(
※是不是講半天發現沒開無線電www
※五棵樹黃色的線白色的線跟一條路真的很好笑wwwww
※子豪跟小朋友講話都會被其他大人罵太兇好委屈XDD
※敏兒真的直接撞倒一隻欸好猛www 並肩作戰真不錯XD
※子豪從車裡射倒一隻好帥ㄛwww
※才剛想栗栗安慰人好暖下一秒注意力就被商店吸走這傢伙wwwww
※張子豪,帥氣的走錯路
※到了嗎還沒真可愛wwww
※居然真的關黑螢幕wwww 不過太慢關了啦(
※被嫌棄了QQ
※到底是要看多認真wwww
※小森姊姊欸欸欸好好笑(淦
※自己讚自己的選車品味wwww
※查了一下有些網站認為人格分裂不能算是一種病所以才說和身心症無關嗎……?
※為什麼要踹電箱啦wwww 踹兩下就被抓包www
※挑衣服挑得很焦慮還可以吐槽衣服醜成這樣XDDDD
※衣服叫OMG wwww
※兩個人都混亂了啦朋友wwww
※小葵是不是也崩潰XDDDDDD
※這個朋友糾團怕得要死也要跟的語氣真棒XDD
※「從來沒有這種找不到家的感覺」
※「子豪大哥很可靠,只要他不要隨便跌倒」
※更勇敢是要勇敢到北方去嗎(X
※個人希望的戲路是為了他人勇敢>自己一個人也很勇敢,不過好像不會這樣演ㄅ(
1023(DONE)
※妳馬麻之前還嘴生理期吃甜的沒有用(
※一說女人病天風就說抱歉好可愛XD 還塞一堆東西ww
※心中說你已經很勇敢一個人在營區沒問題是不是有暗示什麼www
※心中姊姊好好ㄛ兩盒子彈GET
※栗栗給一堆吃的又塞地圖www 心中姊姊還說要開無線電,這兩人根本助攻(
※大概全世界都知道妳要做什麼(
※看這麼多書不會看地圖也是蠻厲害的www
※一出門就後悔www
※殭屍都在發呆www 是技術組的恩賜嗎?
※直接撞見老可XDDD
※今天真的搜了好多垃圾桶www
※連自動開門都討厭wwwww
※「媽呀!樹!」
※警局這段怕的感覺演得不錯呢www
※聊天室:狗狗猩猩相遇了←淦XDDDD
※第一季的時候和小菜對戲的機會不多能看到這段真滿足XDD
※給包包真的好嗎!(BUG的意味
※手錶就算了還一堆餅乾
※我有個奇怪的毛病wwwwwwwwwww
※妳這個病還好嗎XDD 小菜給點台階啊!?
※妳蠻高的欸wwww 小菜這槽不能吐啊wwwwwwwww
※你的槍好大XDDD
※「妳也有一個據點嗎?」算漏餡了吧wwww
※我們家的油很多www
※「我剛剛有做什麼嗎?我只是陪著妳而已啊」小菜好溫柔(艸
※直接被餅乾人抓包wwwww
※想用餅乾收買子豪XDDDDDD
※大家都這樣接受這爛藉口ㄛwwwww
※活著回來好開心喔wwww
※你是不是又差點說GG(
※偷車事件敏兒真的看到一切但是身處迷霧之中wwww
※敢對栗栗怎麼樣就爆了他們的頭XDD 好兇www
※院長還是藥罐子啊(
※不參與其中卻可以在旁邊看的感覺  不就是邊緣人ㄇ
※想到敏兒這邊在說多重人格不是錯隔壁那個晚點就在開殺了(
※敏兒又看到糰子姊姊站在危險的地方www 不過好喜歡這種為了保護人拿槍的感覺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出的名字是三小www
※在這邊邊等他們回來邊開吃好了(
※喔喔敏兒有還地圖
※學新的之前還要考試wwwwww
※老師的主人格也忘得差不多了www
※主人格妳是不是今天忘記準備(
※直銷金句是三小wwwww
※天風鼓勵敏兒好可愛喔www 敏兒說栗栗是真的聰明也好可愛XD
※專長:自己炒栗敏股
※你個褲子很像香腸是每天講的wwww
※敏兒老可你們要拿什麼敲打啊wwwwww
※長到當兵是永遠都能長嗎www
※回憶就是一個存在……雖然老可今天正常很多可是聊這個好沉重啊……
※天風說要每天做一個杯子蛋糕好款,敏兒居然回都騙人的啦XDDD
※找到另一個香腸是怎樣wwwww
※打折香腸XDDD 天風越來越會自虧wwww
※心中姊姊的ym78305被餅乾驚到跑出來wwwwwww
※敏兒忘記栗栗的暗號了嗎!?
※真的一個腳滑飛出去wwwwww 妳的月經是怎樣XDDDD
※「這個就……」(自己吃掉)
※這個樹葬直銷商到底是在幹麻www 到底多想當樹wwww
1025(DONE)
※主人格想睡覺484
※為什麼要叫北村糰子www 妳也少年癡呆ㄛ?
※主人格可以合理打哈欠的人設(
※妳484想實況睡覺三小時啊(
※嗆大人不會說話wwww 主人格是有起床氣喔!?
※灑鹽的香腸wwwww
※敏兒第一次主動學跳舞是天風流蛋糕舞嗎wwwwwww 神同步wwwww
※心中秒拒絕(
※平凡笑到聲音都扭曲了XDDDDD
※心中:「我現在覺得廚師都很了不起」
※香腸兄弟發展出友情了嗎wwww
※敏兒今天真的撿到槍欸www
※換一個意思意思XDD
※熟門熟路 可是會怕(
※情不自禁這個詞傳播出去了www
※在門口研究跑酷wwwww
※又怕又愛跟wwww
※美國油頭好爸爸是三小wwwwww
※李延和阿仁都蹲著走過來好可愛www
※大家都給李延漢堡XDDDD
※偷看隔壁老可是真的要走阿茲海默路線嗎……明明是末日題材卻如此真實嗎(艸
※李延聽到香腸好緊張XDDD ym78305又崩潰wwwwwwwwww
※三個大人超慌張的叫小朋友不要想歪wwwww
※美國油頭好爸爸到底是三小啦wwwww
※兩個人在那邊看啥神奇的虛空力量wwww
※敏兒已經有餘裕笑人怕了是不是www
※心中姊接和子毫在同一個地方掉下去真的越來越像餅乾人了啦wwww
※烤焦的香腸(X
※末日討論什麼穿搭啦wwww
※你開心就好啦wwwww
※聊天室:現在是裝可愛的甜甜
※敏兒妳現在講的已經專業過頭了啦wwww
※講了一堆專業知識講完還要裝不懂XDDDD
※旁邊兩個默默看著無法插話wwwww
※心中居然在釣平凡話wwww
※心中姊姊很認真在和平凡確認病情,她真的好適合和大家溝通啊……
※妳想看心中姊姊什麼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把妳心裡的A姓惡魔藏好喔!?
※靠老可真的要這樣演喔^q^
※主人格又在吃www
※北村很平淡的說栗栗溜出去是怎樣wwww
※「那裡4K,這裡是1080」冷爆了wwwwwwww
※喜歡敏兒說要去找栗栗因為不希望栗栗覺得沒有人想找她的部分……看來明天有機會是找栗栗的劇情了嗎……
※敏兒的隱身有夠廢www
※又是食物收買戰術wwww
※嬌嬌真的很想親近小動物欸XDDDD
※嬌嬌姐姐先懂了1080笑話XDDDD 交流成功wwwwww
※喉~腦中通靈了出無限的名字了wwww
※知道妳的笑話所以覺得人蠻好wwwww 笑話交流真的成功了XDDDDD
※北村突然出現我也嚇到wwwww
※不吃芹菜就是好人wwwwwwwwww 芹菜是來自惡魔的食物XDDDD主人格妳自重啊XDDDD
※敏兒超嫌棄阿北X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敏兒肯跟嬌嬌姐說再見了www
※「原來我喜歡雞蛋糕」
※廠長一直靠近wwwww
※整個北區都聽不懂4K笑話XDDDD 只有嬌嬌姊懂欸wwwww
※心中聽不懂還說我們以後是1080 XDDDDD
※直接上車wwwww
※事雞敗露好冷wwww 妳今天是冷笑話大師嗎?
※妳不是沒上學嗎為什麼會知道這些wwww
※出社會直接跪下來XDDDD
※有BUG都用書解釋ㄛ
※敏兒真是很平靜的接受栗栗的離開……雖然也是主人格要出國啦
※老可要演阿茲海默的話感覺會比被殭屍咬到還痛……
※妳也要換內衣嗎wwww
※心中超不想給男生看到XDDDD
※妳根本越穿越多啊(
※心中殺神wwww 內褲戰士wwww
※女子組在水裡試各種姿勢XDDD
※收起妳心裡的A姓惡魔(ry
※老可……^p^
※老……可^p^
※打燈更尷尬wwww
※老可你什麼都記不得就記得1080 wwwww
※這三小具體的形象wwww
※妳學得超像變態wwww
※敏兒身邊的人真的都插滿旗……
1026(DONE)
※和人一起看沒空記(
1029(DONE)
※敏兒哼的歌是可可夜總會的remember me啊……
※一早就BUG是怎樣www 可以看到自己剖面圖的望遠鏡wwwww
※腦袋是空的wwwww
※和斗笠勢不兩立是三小
※敏兒按鍵卡住變向賣香腸笑死wwwwwwwwwwwwwwwww
※我覺得妳的肚臍很漂亮www
※K區真的很寵小孩XDDD
※天風:「你們就是你啊」這句真的答得不錯呢
※還想拐心中姊姊換衣服啊(
※現在是敏兒提醒大家不要被嚇到是怎樣wwww
※吃的比敏兒重要wwwww
※敏兒選不到抱抱www
※好不容易抱到可是栗栗好像沒發現www
※妳迷路(
※覺得白花這段敏兒有點不在狀況XDD 是不是偷看聊天室才發現心中在哭啦
※北村吶要去幹大事wwww
※前世的親身經驗(
※戰情室的玻璃怎麼隨便就會破啦www
※一言不合就上國文課wwww
※專業奧客劇場
※感覺很像是她會做的事情*2
※在家裡看過是怎樣www
※只有自己看得到的足球QQQQQ
※方墨說心中小姐好帥的語氣超迷妹www
※栗栗玩得開心~
※老可一直逼心中念摳巴壓洗wwww
※敏兒踹殭屍超派的www
※平行世界的敏兒有駕照www
※從敏兒這邊只聽到納瑞亞後半的態度真的不太好……原本聽栗栗那邊納瑞亞剛開始呼叫時其實蠻有那種擔心著急的感覺的
※突然宣告胃出血(
※說到家屬我覺得敏兒真的是主人格在氣wwww
※掰拖妳不要再隔空電小柯wwwww
※「我的左邊跟我的右邊都是我很喜歡的人」QQQQQ
※再聽一次才發現小葵好像是去廁所wwww
1030
1101
1102(DONE)
※敏兒又要看心中姊姊又要防老可偷跑好忙啊……
※老可的紙條……QQ
※要全體海嘯了wwwww 還聽到疑似別區的聲音wwwww
※假裝是一個垃圾好了wwwww
※老可一直跌倒……
※殭屍會繞路wwwww
 ※放風箏卡位清殭屍大法好讚XDD
※狙擊圖解百科是怎樣wwww 要敏兒轉職成狙擊手喔wwww
※超漏水小木屋www
※敏兒滑���尷尬www
※「我看什麼書看最多我不知道什麼事情嗎?」這樣算是攤牌了吧QQQ
※幾歲了還把屎把尿(
※敏兒今天殺超多殭屍……
※我好怕敏兒TK啊(
※老可說了QQQ
※敏兒一回失智又怎樣我就想哭了幹QQQQQ
※什麼監禁play宣言喔敏兒妳好恐怖wwwwwww
※敏兒妳的威脅都獵奇wwwwww
※唉這個走向一定離開就看不到了……
※敏兒這聽到迷之女聲了嗎wwwww
※看到大家發現老可那邊沒ED就歡聲雷動覺得幹XDDDD
※妳幫老可插好多旗ㄛ
※敏兒要記住的人好多啊QQQ
※總覺得聽到子豪的聲音安心好多啊……雖然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出事……
※敏兒叫錯人wwww
※栗栗餓暈……敏兒怎麼每天都在自己很失落的時候都碰到重要的人出事啊啊啊啊啊
※敏兒會幫餅乾人說話欸QQQQQ
※敏兒意外的很準欸!?!?比栗栗還準啊wwwww主人格有在螢幕上貼準心嗎
※超遠也爆頭太準了吧wwwwwwwwwwwwwwwww
※敏兒今天真的戰神XDD 這槍法好舒服喔
※淦狙擊槍真的出來了XDDDD 敏兒是不是真的要轉狙擊兵啦
※敏兒專心練槍到旁邊聊天都不加入了……
※子豪連有沒有中都看得出來真的好猛……
※敏兒搶怪贏栗栗了XDD
※集體抱團當心中姊姊的妹妹wwww
※直接叫子豪阿公wwwww
※阿罵徵求中(
※直接討論下輩子的事好FLAG喔(爆
※栗栗衝著子豪不會講台與直接罵髒話www
※學長之前是玩OW的安娜啊
※484把狙擊當望遠鏡玩啊(
※子豪快帶小屁孩同盟快去組戰隊ㄅ,超可以的
※心中姊姊很直接的知道敏兒想問什麼啊……
※「有些東西是刻在靈魂上的」
※栗栗覺得家裡太安靜了……
※心中姊姊輪流開導兩個小朋友欸……
※敏兒妳也太冷靜在問了吧……XD 敏兒常常在一些橋段比起關心當事人的精神狀態更在意情報的感覺讓我覺得有點微妙www
※居然還要繼續加班!?!?月初把時數堆起來放!?
※為什麼妳又開吃wwwww
※「飯都硬硬的……我是說麵包硬硬的」
※突然的女生團一起出任務(
※直接跟栗栗說推理有九成沒有重點XDD 好懂栗栗啊(??
※栗栗直接開睡XDDDD
※這聲音好近主人格該不會真的睡了吧wwwwww
※超級迷路www
※故意用望遠鏡看是怎樣www 膽量訓練嗎
※如果死亡才會發作的話其他感染途徑也不能排除吧……?
※敏兒都直接硬尻感覺超兇wwww
※敏兒一天想練到99等啊……
※16歲說我可以我想保護大家……QQQ
※看到這裡想到林森北區真的變成林_ _區了啦……
※我是覺得妳不要再幫老可插旗了(
※心中姊姊的身體讓人覺得很不安啊……
※妳們現在把車開壞真的就沒救了啊wwwwww
※YM又在笑喔wwwww
※「軍機該不會也是被妳用壞的吧」栗栗怕喔wwww
※超車好可愛XD
※我是覺得妳真的真的不要再幫老可插旗了(((
※「我還有栗栗跟心中姐姐,但老可只有我了。」
※敏兒真的對栗栗講話都沒在溫柔的wwww
※今天真的加班到超晚XDD
※「因為,我是你的孩子。」最後黑幕補這句好會QQQQQQ
1105(DONE)
※十一點才開,抖
※子豪同時開,是有要橋事件嗎……
※妳真的不要再幫老可立旗了ㄛ
※子豪喘!?
※果然是妹妹!!!
※!!!沒有割到動脈!!!
※子豪在這種時候又叫錯名字ㄛwwww
※!!!妹妹醒了ㄛ!!!
※其實從上一擊的斷點到現在應該算隔一天了吧這個時間bug www
※心中姊姊也好虛弱……要去找老可的路好坎坷啊(
※老可11:20開……
※我勸妳是不要再(ry
※「嗜睡症發作那就睡啊」淦wwwww
※心中姊姊的身體狀況啊……
※敏兒說她不能一起離開QQQ
※心栗敏直接拆夥QQQ
※妳們怎麼殺青前都要cue一些很ㄐㄅ的問題wwww
※「妳就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QQQQQQ
※栗栗去從軍啦……
※敏兒直接變軍火庫wwww
※栗栗換人八卦wwwww
※願意再來一次QQQQ
※印地安人VS野人
※栗栗留一堆東西wwww
※防彈背心30件wwwwwwwwwwwwwwwwwww
※栗栗真的是軍火商wwww 屯一堆東西XDDDD
※栗栗財產只有兩塊wwwww
※說好的一半呢wwwwwww
※大家都放心敏兒一個人去找老可QQ
※連車都轉移了www
※黑凡和敏兒的第一次見面好可愛www
※黑凡被發了第二個好朋友卡wwwww
※敏兒出任務!
※為什麼敏兒出任務妳們一直好像生離死別一樣啊我好不安啊(爆
※去掉不好的部分所以喜歡我也會好嗎wwwww
※這天氣是怎樣這季天氣不是不可控嗎……
※直接吐槽醫學奇蹟疾病奇蹟wwwwww
※這殭屍party是故意的嗎wwwww
※?????誰???????
※見鬼喔wwww
※為什麼這麼多臨演wwwwww
※妳是不是應該跑一下當作沒看到wwwww
※臨演484槍法不太準啊(
※敏兒一整個碰到怪叔叔的語氣wwwww
※哇結果真的是怪叔叔(
※敏兒直接爆頭……不過妳太晚出手了啦QQQ
※旁邊剛剛不是一堆殭屍現在整個安靜www
※學長真的很會哭啊……(艸
※淦老可你不要也在那邊下車好不好wwwww
※黑畫面+音樂盒很會……
※wow老可傳人過來觀看數一千九百多人欸……(觀眾:老可什麼都給你連人數都給你了)
※靠背ㄛ最後槍聲是怎樣!?
※喔喔喔畫面回來了嚇死QQQQQ
※你這段有寫稿484
※哇靠十字架都蓋好了……
※敏兒真的要變成新鎮殺神(
※敏兒真的一天之內所有重要的人都走了……
※「你不是我的父親,但是你是我的家人」
※淦海嘯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
※不只殭屍阻止敏兒念完台詞,海嘯也是XDDD
※ㄛㄛED了啊……ED是Fick唱的嗎www
※敏兒合聲QQQ
※破兩千人QQ
※哇靠這彩蛋wwwww還有小熊wwwwwww
※Abby真的……還是很會(合掌
※這黑畫面敏兒是要殺青還是在衝浪wwwww
※官方發胃藥wwwww
※老可484要為了流星雨走心www
※敏兒下線,8+9學長上線(
※還敢嘴鳥姓實況主啊(
※還敢召喚老可啊wwwww
※壞掉了這對父女wwwwww 下戲馬上破壞角色形象wwwwww
※老可沒子彈差點強制殺青wwwww
※8+9父女互嗆wwww
※老可地契交出來人就可以走了ㄛ
※下戲馬上overcook XDDDDD
※直接兇老人(
※好像真的殺青啦XDDD辛苦了!
※仔細想想敏兒最後那句「說不定這個世界才是一場夢,你現在才是另一個人生的開始喔」加上最後的甜奇全家彩蛋好像可以解釋成平行世界捏他?原本以為是回憶過去不過這樣想好像也挺有意思的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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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uniassn · 3 years ago
Text
契機、改變、收穫
以下為二位有緣人分享,來文照登:
分享一
《阿伯的話—現場開示精華節錄》:「生就生、死就死,該來就來、該去就去,怕死的最終還是要死。人就是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每個人要走的時候都要豁達一點,越不怕死就越有機會不會死,心性豁達,把生死的關卡考過,會越長命。」
初入佛門讓我學習到,人生無常的定義,生命中不變的就是一直在變,沒有人能永遠佔據這個世界,因為我們只是一位時光過客,這裡本來就不屬於我們的,一個人要離開這個世界,將會留下所有,包括自己的色身,而只能帶走自己永世不滅的靈識,要到因緣成熟後,從零開始,再次開展新的人生。
人生是一齣戲,好像在述說一段故事,生動感人的故事值得細細品味珍藏,痛苦感傷的故事令人刻骨銘心,每個故事都有一個結局,一個人生命的結束,其實是另一段旅程的開始。面對親人生離死別的人生大事,可以豪情釋放悲傷,但要學會放下、不執著。因為分離是必然的,內心不好受,但無法迴避,重點是我們要用怎樣的態度面對不圓滿的人生!
不要把生命看得太嚴肅,反正我們都不會活著離開,但,看待生死真的可以如此輕鬆灑脫嗎?這種神境界,對我而言,實在是仰之彌高、鑽之彌堅,這是難以企及的靈性障礙,說得到不一定做得到。但是看看娑婆世界,百歲人瑞終歸塵土,千年神木最後當材燒,用學佛的觀點看待塵世一切,這是一個不可逆天的循環,就像你我都已經不知輪迴幾次了,也就是在六道中來來回回當過客;認識自己很難,因為自己的心性蒙蔽,根本看不清真實的自己,認識自己N世的前生更難,我們根本不知道過去世做過多少傷天害理的事;但就像路見不平、感情因素、利益衝突…,失手將人打成植物人最後傷重往生,種種惡業,佛菩薩都知道。
知道過去世所造下的惡業,願意相信它,再用最真誠的懺悔心來解冤釋結,當我們知道業主菩薩願意與我們和解,用功德迴向而將因果討報一筆勾銷,人生還是存在希望的。反觀很多人在徬徨無助下到宮廟問事、問因果、解迷津,若遇到非正法的主事者心術不正,難保不會二次受傷。想一想,世間人一遇到人生關卡,就登門燒香跪求神佛幫忙,老是把神佛當提款機,而且消費無上限,想要求事業得事業、求男女得男女…,不知凡事都需付出代價。
今世人生種種的障礙,表面上的原因錯綜複雜,隨便都可以找到數個理由來將它定調,但往往忽略了一個看不見的因果現象,這才是大部分的關鍵原因。人生屢戰屢敗沒辦法突破障礙,逆來順受成了最無奈的對待;人能承受的磨難終究是有極限的,超過了臨界點,也只能向命運低頭、含恨放棄人生。每天的虛耗都是在為明天的離開做準備,所以有的人活了一輩子,到頭來還是茫茫渺渺;重複了一輩子,都是苦日子。
過去已成為過去,但是因果不滅,而且因果討報並無陽世法律的追訴期,這是一個無限循環的恐怖宿命,每個人都會恐懼害怕,可是沒人能為你承擔所有的因果,個人生死個人了,個人業障自己擔,那麼業障因果在哪裡呢?要如何化解因果呢?
很幸運此刻能認識精舍,就像經文上所說:「菩薩以方便力拔出根本業緣,而遣悟宿世之事」,能夠針對當前問題對症下藥,「專案迴向」是有效率地解決問題,快哉!善哉!如果人生是一場博弈,我認為在這裡我有主場優勢,相較很多人因為福報不足,或是因緣尚未具足,無緣親近精舍,生命一直處於劣勢中,且無法逆轉人生,我真是太幸運了,在這裡找到人生另一個出口。
分享二
好久沒有回家了,某天週六妹妹一家從台南上來玩,隔天下午兩三點就離開,很快回到台南,我開始反省,為何我總是有理由不回台南關心父母?只要有心,幾小時就會到啊!人家可以我一定也可以,所以隔週五下班立刻出發,順利探望了父母的近況。
18歲那年離家到花蓮唸大學,之後大約只有兩年時間人在台南某小學實習和代課,至今38歲都在異鄉求學和工作。我的姐姐、弟弟和妹妹,則在住家附近一路成長、工作、嫁娶。想來我可能與父母緣薄,才會早早離鄉背景,一個人在外打拼。平時的日子也鮮少與家人連繫,只有偶爾在家人line群組上發聲與他們有互動,讓父母瞭解女兒還好。
過年時用年終獎金給父母各包兩萬紅包。身為女兒沒法在父母身邊照顧他們,只能利用這個時機聊表孝心,但這麼做其實一點都不足夠。包那麼多錢也是擔心自己不知道何時沒有工作,想趁現在能給多少就給多少。媽媽開心女兒在外有一份好工作,但她不知道我隨時會失業,日子不知道該怎麼過。
學佛至今最大的改變應該就是學會對父母報喜不報憂。過去常常向父母抱怨日子難過,這麼說不但自己不好過,還連累父母擔心煩憂,到處求神、拜佛、點燈、祈求保佑。那還不如笑笑地說過得不錯,再好不過。
事實上年底就要到了,一旦計畫結束,我即將面臨失業。這次要新提計畫,但我完全不抱任何希望,只想趁這段時間利用這職位能做多少事就做多少。反正再怎麼擔心也沒有用,一切隨緣,老天自有安排。
一直覺得自己有泰雅族文化保存、傳承的使命,我不是泰雅族人,只是與原住民特有緣份,也許某輩子曾經當過泰雅族人,在採訪某些泰雅族人的同時,會想要叫對方姐姐或阿公,還會遇到下屬口中不好的泰雅族上司,莫名奇妙對我無敵好,怕我餓、怕我難過、怕我失落,給我工作、給我錢賺、處處誇我。想到每個人的緣份都是來自過去世的造作,遇到任何人千萬不要態度不好,結下惡緣,以免來世再見時份外難過。
最近身體不太安康,我的纖維囊腫已經復發多次,經過請示後,佛菩薩也處理過兩次,第二次真的很神奇,兩、三天後它幾乎只剩下一、兩公分的大小,沒想到現在又至少四公分大。先生不放心我的狀況,勸我要趕緊就醫,看我老神在在好像一點都不擔心。其實我是怕一旦就醫,西醫確診會讓家人更加操心,我還得面臨開刀還是不開刀的抉擇,但逃避終究不是個好辦法,我就依著先生讓他幫我掛號,老實就診。
還記得第二次阿伯告訴我,腫瘤裡面都是黑氣。佛菩薩說只要我心性提升就沒關係。阿伯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後面的日子我心性提升不夠,腫瘤又再次長大,就跟魔靈一樣現實。《阿伯的話—現場開示精華節錄》:「可多唸《金剛經》,來幫助提升心性,要轉念,如如不動,不要常常起心動念、胡思亂想,這樣較不會受外道干擾,魂魄也才不會跑掉。」我肯定是最近《金剛經》唸得太少,才會一直受外道干擾、魔靈修理。
今早唸到第四部《金剛經》時,身體才比較有動力轉「銀河大手印」的心輪,前面唸經時一直胡思亂想,怎樣都不能專心,直到轉心輪後不停打嗝才好一些,再多唸幾部愈來愈能專注經文,到某個階段身體又會自然轉心輪,恢復比較正常的狀態。之前腫瘤長大是因為沖犯造成,我不停被沖犯,身體就一直出問題。如果不好好唸經,提升心性和償還業力,光是這些干擾上門往來不停,期盼身體健康根本就是緣木求魚。
想到這裡就覺得非常慶幸,如果不是遇見牟尼精舍,在社團裡持續唸經,現在的我恐怕早已魂歸地府,飽受地獄刑罰折磨。如果經常把這些事放在心中提點自己,也許就不會一再被外界名利拐誘,經常與貪嗔癡打交道,追求身外之物而迷失自己。
上週到花蓮家庭旅遊四天,先生開車太累,在不熟悉的小巷中看見兩隻小狗,突然間行為暴戾,油門一踩車子暴衝嚇到車上小孩,晚上女兒用餐不停說各種負面的話,亂兇、亂罵,這也不吃那也不想,殊不知這一切惡行的始作俑者是我本人,他倆被我魔靈干擾,才會如此不悅、大發雷霆。
這些日子經常大約11點多才睡覺,每天早上全身像被灌滿黑氣,無力起床,唸經持咒和靜坐都大退到低點,攀緣心起,魔靈再現。我瞭解這是我的考驗,我得想辦法改變。《阿伯的話—現場開示精華節錄》:「誦經,氣場才會強,心才會定,比較有智慧,才不會被人牽著走,行事要小心,因社會處處充滿危機。」很多事情都是自己知道,卻因為《金剛經》唸不夠,心性不定而一犯再犯,消外道願期間特別容易退轉,正因如此,更要強逼自己堅持唸經。
修行的路上考驗從未間斷,一不小心就會退回起點,重新再來。只是人生有幾次機會可以重來?現在時間如此緊迫,我沒有任何藉口可以一再犯錯。這顆心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佛菩薩和魔靈。繞了大半圈回過頭來,還是只能靠唸《金剛經》自救。只要救自己,就能順道救家人,因為許多干擾不只針對自己,還把家人一道拖下水,最後仍是自己承受一切惡果。
大道理人人都會說,最重要的還是行為表現是否真心誠意、不貪不求。人生好難,但要努力過完。把握時間,別老是在悔恨中度過。不想做的事總有一堆藉口,只有想方設法努力執行才是上道。願我們大家都能持續走在正道上。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
(分享完畢)
遇見佛法,是我們轉變的契機。佛菩薩在經典中,高僧大德在開示中,教導我們凡與聖之間的差別,處處指正我們凡人的種種缺失,以期給我們自新彌補、提升自己的機會。
「修行是學習佛菩薩的慈悲和智慧,進而提升心性,不是求佛幫你改變現狀。」當我們開始契入修行,知道自己的缺失了,並用心改變,努力導正,以堅毅的意志清除累劫累世積累在心中的垃圾與負能量,原本清明敏捷的心識方能漸漸嶄露,方能以循序漸進的步調,超凡入聖,這一切雖能有善知識的引導,但還是需要靠自己的努力。
「修行不是為了遇見佛,而是為了明心見性,要修正自己的心性,示導見性(開示、導引、明心見性),找回自己的佛性。在沒有證悟前,要大量誦經,唸經千遍,其義自見。」修到後來,我們黑氣消除了,阻礙減少了,心性光明了,智慧顯露了,且能運轉自如。身雖處於五濁惡世,但心時時常保如淨土般的清淨、平等、歡喜,那就是學佛修行最大的收穫。古往今來的所有修行者,一致的目標不就是如此嗎?
「心地無非自性戒,心地無癡自性慧,心地無亂自性定,不增不減自金剛,身去身來本三昧。」-《六祖大師法寶壇經》。在此與大家分享,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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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
南無藥師琉璃光如來
南無阿彌陀佛
南無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
南無大願地藏王菩薩
南無護法韋馱尊天菩薩
南無伽藍菩薩
南無十方一切諸佛菩薩摩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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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6etf · 5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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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裕第一次見到陳燁的時候就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還是一年前,商都各大報紙都刊登了一篇以《女出納身手不凡,勇擒持刀殫歹徒》的文章,說的是時任明星集團東關分公司出納員的陳燁,在同另一名出納去銀行提工資款的時候被搶劫,身懷絕技的陳燁赤手空拳,獨鬥兩名持刀歹徒,最終將兩人全部擒獲。 公司出了這麼一位人物,作為公司董事長的劉裕當然要親自出面表彰,於是,陳燁便被請到了他的辦公室。 陳燁那天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西裝套裙,腳上是黑色的高跟皮鞋。雖然衣服的質地很一般,款式也很傳統,但天生麗質的她,卻仍然讓人感到耳目一新。 她的皮膚很白嫩,鴨蛋形的臉,直直的鼻樑,彎彎的眼睛。她的個子大概有一米六五左右,算不上高,但十分苗條。也許是因為經常鍛練的緣故,她的身體不像一般功條女孩子那樣瘦弱,活身上下充滿了活力。劉裕沒好意思盯著她看,但兩隻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從她那兩條圓潤修的小腿和一雙玉足上溜,好在那裡也不是什麼要緊的部位,否則,搞不好要讓人家感到很不自在呢。 代表總公司給陳燁發了獎金,又說了一些冠冕堂皇的鼓勵的話,然後請她坐下,慢慢地拉一拉家常。董事長嘛,要關心職工生活的每一個細節。 「你能赤手空拳獨鬥兩個歹徒,武功一定不凡,是從哪兒學的?空手道?殆拳道?」 「都不是,我家是祖傳的功夫,從小跟爸爸學的,一直沒丟下過。」 「難怪。怎麼不參加過比賽?」 「小學參加過一次我們市的比賽,得了女子長拳和劍術冠軍,後來我爸爸說,練武練得再好,最多也就是當當教練、拍拍武打片兒,沒什麼出息,不如上大學,所以就沒叫我再參加比賽。」 「我說你的檔案上怎麼沒提你會武這件事呢。練武辛苦吧?」 「那當然,一天都不能停,一放下手就生。」 「哦。我看過你的檔案,你是從女子學院畢業的,學的是高級文秘專業,怎麼沒有當秘書呢?」 「我也不知道,我在從前那幾個公司都是當總經理秘書。」 「掙得多嗎?」 「一開始幾家都是小公司,沒什麼實力,收入一般般,但我覺得沒什麼發展前途,於是就辭了。最後那家收入高得多,公司也大。」 「那為什麼不幹了。」 「那個總經理需要的不是秘書。」 「我明白了。」那個傢伙要的一定是情婦:「所以你就到我們分公司來當出納?」 「本來我也是被劉經理聘來當經理秘書的,可幹了一個月,分公司人事部的楊部長就來找我,說財務部需要一個出納,收入要比秘書高一倍。她叫我自己選擇,要麼去財務部,要麼就走人,我一想,當什麼還不都一樣,只要掙得多就行了,再說,我們文秘專業的財會也是必修課,所以就去了。」 「原來是這樣。」劉裕明白了。分公司那個劉勘是個出了名的老豬哥,而他們人事部的那個楊潔是劉勘老婆的同學,自然不放心這樣一個美人兒守在朋友丈夫的身邊嘍。 「不過,你當出納實在是太委屈了。如果調你到總公司來,你願不願意幹?」 「到總公司?要我幹什麼?」 「總公司辦公室正需要一個副主任。」 「副主任?」 「其實主要的工作都是與文秘有關的,下面帶五、六個秘書,你是文秘專業的,又有實踐經驗,我看你能行,收入當然會比現在高。但我不能作更多的保證,幹與不幹,幹得了幹不了還在你自己,你好好考慮考慮。」 「既然董事長信任我,我相信我一定能幹好!」 「好!我給你寫個條兒,等下你就去總公司人力資源部報到。」 「是!董事長,我一定不辜負您的信任!」 「嗯。不過,以後別您啊您的,我比您大不了多少。」 陳燁就這樣來到了總公司。 她是個能幹的女孩兒,雖然女秘書們對她因為一次突發事件而獲得如此快速的升職感到嫉妒,但經過兩個來月的共事,她們也不得不在心裡佩服她的能力。 不久,陳燁便又改任公關部經理。 陳燁在總公司當副主任的時候,她的辦公桌就在去董事長辦公室的必經之路上,所以每天劉裕都要從她的身邊經過。 陳燁發現董事長劉裕是個不太愛說話的人,總是匆匆來匆匆去,除了在辦公室裡和靄地回應員工們的問候外,幾乎很少停下來同誰說話,經過自己身邊的時候,也總是眼觀鼻,鼻觀口,目不斜視,但她的第六感觀告訴她,董事長其實一直都在注意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劉裕是個年近四旬的人,白淨的面皮,文質彬彬,除了沒有眼鏡,從哪兒看都像是個作學問的人,而根本不像是本市最有實力的大老闆。 陳燁對自己的容貌、身材、氣質和修養都是很有信心的,如果參加選美比賽,不敢說一定是冠軍,但入圍全國十佳恐怕不難。以這樣的條件,被男人或明或暗地注意自己是毫不奇怪的,就算有什麼非份之想,那也很正常。 其實,不僅僅是董事長,就是同在一個辦公室裡的同事們,甚至在公司裡遇到的每一個人,只要他下面那個地方比女人多出一截兒,就都會有意無意地在背後多看上自己一眼,而自己辦事也向來容易,這大概就是美麗的���值。她暗想,如果這些男人當中讓自己選一個,那應該選誰呢? 劉裕毫無疑問是應該列入目標之一的,他的地位和經濟實力毋庸質疑,而從各方面的瞭解也可看出,他是個用情很專的人。他的亡妻原本是他大學的同學,五年前因病去世了,那個時候他的公司還在困境中掙扎,在後來的這五年多時間裡,他從沒有象多數有錢人那樣到處留情。她甚至聽說他一直在家裡保留著妻子生前的樣子。這樣一個男人,當然應該是女人最鍾情的對象。 陳燁升任公關經理以後,不再需要坐在大辦公室裡經受男人們的目光,她有了自己的辦公室,但從此與董事長的關係更近了,因為她現在已經進入了公司的核心,重大業務總是少不了公關的。為了業務的需要,陳燁開始頻頻被董事長招去,也許是因為混熟了的原因,她發現劉裕其實還是十分健談的。 陳燁是到本市來打工的,在本地沒有家,租了一處民房居住。當上經理以後,因為工作的需要,經常要晚上加班。有一次陪劉裕去見客戶,回去得很晚,劉裕便開車送她回住所。兩個人在路上聊了許多,談得十分投機,陳燁這才發現,劉裕的內心深處其實是個十分需要關懷的人。 以後,這樣的機會便越來越多,陳燁明顯感到劉裕對她是有想法的。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之間,陳燁已經在公關部幹了半年多,這一天,她又同劉裕去見一位客戶。在地下車庫裡,兩個人剛剛下車,��有四、五個手持尖刀的男人撲上來,把他們兩個團團圍住。 「你們想幹什麼?」劉裕問。 「沒什麼,兄弟們缺錢花了,想請兩位走一趟,幫我們弄個十萬八萬的花花。」 「十萬八萬的?不多。不過,你們找錯了人了。知道我是誰嗎?」 「不知道,我們只知道錢是誰。快點兒拿錢,不然我們手裡的傢伙可是喝血的。」 陳燁感到現在該自己出來了:「瞎了你們的狗眼。也不看看我們是誰。知道嗎,這位就是明星集團的劉董事長,想在這兒討便宜,也不想想自己拿了錢能不能出得了這座城,也不想想你們幾個廢物有沒有這個福氣花。」 「嘿!小妞兒,口氣夠大的呀!老子們走南闖北這麼多年,連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的家我們都平趟,還不知道誰的錢我們不能花。你們不就是個小小的商業集團嗎?有什麼大不了的。快點兒,老子們等不及了,乖乖跟我們走,不然的話,我們可是連錢帶人都要。」 「混蛋!你們敢對我身邊的女士不尊重,有你們好看的。」 「肏!這兩個傻屄鐵公雞,要錢不要命,那就怪不得咱們了,哥兒幾個,上!」 四個人剛要往上衝,陳燁突然說:「等等!」 「怎麼?想通啦?」 「想跟我們老闆動手?你們不是對手,不過,我們老闆可不想弄髒了手,我來打發你們。」 「小妞兒,真狂啊。既然你自己作死,可別怪我們不客氣,等會兒把你逮住了,讓你好好嘗一頓肉槓子!」 說著,四個人讓過退向牆邊的劉裕,「忽啦」一下子向陳燁撲了過來。 劉裕還是第一次看見陳燁的身手,真不是蓋的。 幾乎沒見她擺什麼架勢,人斜著一上步,讓過捅來的一刀,一抬腿,膝蓋已經頂在那傢伙的襠下,「嗷」的一聲,人已經扔了刀,倒在地上打起滾來;陳燁向後一退,同時躲開左右兩個人的攻擊,略一蹲身,將背後的一把刀��肩頭讓過,胳膊肘兒已經猛撞在那小子的肋杈子上,頓時折了兩根肋骨,窩在地上也動不了了;此時,被讓過的另兩個傢伙一同轉身攻向幾乎不可能再躲閃的陳燁,但她卻平地躍起,生生從他們的頭頂上踩過去落在他們的背後,不容他們轉身,她已經一手一個切在他們的後頸部,兩人一聲沒吭,「撲哧」一下子趴在地上不動了。 陳燁把四個人的刀都踢到一邊,然後回到劉裕身邊,站在那裡,等著四個人慢慢恢復神智。 「怎麼樣董事長?報警吧。」 「別別別!這位老闆,這位姑奶奶,我們服了。我們混這碗飯吃也不容易,千萬別報警,我們今生今世也不忘你們兩位的大恩。」 「我看算了,饒了他們吧。」劉裕徵求陳燁的意見。 「現在饒過他們,以後他們再找機會沖您下手怎麼辦?」 「不是還有你嗎?再說,我那兩下子也不見得就比你含糊,諒他們也不敢。」 「那倒也是。不過,我還是對他們不放心。」 「哎,姑奶奶,您就是我奶奶!我們哥們兒是道上人,一向知道規矩,說話算話。我們今兒個從這裡出去,再不敢沾商都的地面。」 「董事長,您看……」 「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多一個仇人多一堵牆。我看,就這樣把。」 「嘿,我們老闆說饒了你們,還不趕緊滾?!」 「哎,謝謝老闆,謝謝姑奶奶。」 「等等。」劉裕叫住他們:「我看你們也不容易,喏,這是十萬現金支票,拿去花吧。」劉裕伸手掏出支票本兒,嘩啦嘩啦填好,遞給他們。 「哎哎哎,劉老闆,這就不對了。您今天放過我們,那就是天大的恩惠了,我們再混蛋,也不能再要您一分錢哪。」 「不必客氣,交個朋友嗎。其實十萬八萬的對我來說本來也不算什麼,可是你們不應該用這種辦法要錢。下次再缺錢花言語一聲。拿著!」 「那我們就不客氣了。您記著,我們號稱沈興四虎,你們要是有機會到沈興,無論有什麼需要,只要一提我們哥們兒的名字,一定給您擺平。哥兒幾個,走!」 「董事長,放了他們不是給您自己留禍根嗎?」離開車庫的時候,陳燁不解地問道。 「嗨,你不知道,對這些人,你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絕。把他們送到公安局,綁架未遂,也判不了幾年,以後出來了,乾脆弄把槍來,那時候把咱們兩個綁一塊兒也沒有辦法對付。再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知道他們會用什麼法子整你。所以,得饒人處且饒人,別給自己添仇人。」 「還是您有經驗。」 「那是,我比你大著這麼多歲呢,在社會上也比你混的長,經驗當然要多一些嘍。不過,你那幾下子還真是不含糊,我還沒看明白呢,他們四個就都給撂倒了,看來我真沒白叫你當公關經理,以後出門兒還真得帶著你保駕,不然再碰上這種事兒,剩我一個人可就拉稀了。」 「您剛才不是說您那兩下子不比我含糊嗎?」 「那是說給他們聽的。其實,我最多也就是進進健身房,多舉幾次啞鈴而已,打架的事兒,從小就沒沾過,更不用說人家還拿著刀子了。」 「敢情您用的是空城計呀?」 「空城計還有兩個老軍呢,我連個諸葛亮準備自殺的寶劍都沒有。哈哈哈哈!」劉裕大笑起來,陳燁被他感染,也跟著笑起來。 「不過,說正格的,我自己還真保不了自己,你要是願意,不如乾脆給我當保鏢吧,要不然哪天我一個人出來碰上什麼事兒,還真不行。」 「行。只要董事長有需要,我一定滿足。」 陳燁當上了董事長助理,辦公室就在董事長劉裕的隔壁。表面上看這是個管理崗位,而且獨自享用一間辦公室,其實是私人秘書兼保鏢。 雖然劉裕雇了個年輕漂亮的姑娘當秘書兼保鏢,但卻極少有人往那個方面去想,因為公司裡的人都知道劉裕是個生活很嚴謹的人,不會拈花惹草。再說,就算真的拈花惹草,人家兩個現在都是孤身一人,那還不是人家的自由?!至少那些嫉妒陳燁的女人們放了心,因為公關部經理的位置上又空了,如果不是因為她的陞遷,又有哪一個女人自信有本事同她競爭呢。 既然是保鏢,陳燁便自然而然地住到了劉裕的家裡。 劉裕的住宅很大,是座落在西山風景區裡的一個獨立院落,院子裡的主體建築是一座兩層小樓。劉裕的家托一位管家照管,那是他的遠房叔叔,還有四個女傭負責打掃衛生,廚房則有一位專業廚師照管。除了這些傭人外,就是四個保安了,他們也都是劉裕從老家帶來的親戚,對他忠心耿耿。 當然,還有一位司機老王,專門負責關照劉裕的兩台車,一輛是白色的加長卡迪拉克,另一輛是黑色的大奔。劉裕平時坐那輛大奔,大卡陳燁以前從未見過,大概只有大場面才用。 小樓兩側各有幾間平房,建築風格上與小樓一樣,看得出是一開始就有的,女僕們都住在平房裡。 小樓的一層是大廳、餐廳、會客室和小會議室等設施,二層有八間臥室。劉裕自己住最東邊那間大的,另一個男保鏢湯和平同司機老王住在他隔壁的小間裡,管家住最西邊一間小的,四個保安住在守著樓梯口的兩間小的,其餘四間是客房。陳燁是保鏢,就住在管家隔壁的客房裡。 每個家都有每個家的規矩,劉裕是位大董事長,自然規矩更多些。老管家領著她熟悉環境,除了董事長的臥室都讓她看了。老管家告訴他,董事長不喜歡別人打擾他,在家裡,他的安全由保安負責,只有離開家的時候,她才可以跟著。她每天早晨練武可以去院後的小樹林,董事長早鍛練另有人跟著,不用她陪。另外,董事長的臥室是他自己的地方,不經招呼,任何人都不能進入。 陳燁明白,作為董事長,總有許多事情要作,而且,會有許多事情不希望別人知道,自己雖然已經是他的保鏢,但還沒有到登堂入室的地步,所以最好的作法就是要遵守規矩。 每天,當劉裕出門的時候,都是湯和平同劉裕坐在後排,陳燁坐在助手席上。到了公司,湯和平同老王就在汽車庫休息,而陳燁陪劉裕上樓,送劉裕進他自己的辦公室,看到沒有什麼異常後,陳燁才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出門的時候,陳燁和湯和平也都跟著,但到不同的地方,兩個保鏢則只有一個跟著,另一個坐在車裡守候著。一般情況下,去公開的和比較正式的場合,當然要花朵兒一般的陳燁陪著,而需要陪客戶去什麼歌舞廳、夜總會之流的地方,就是湯和平跟著,因為姑娘家在那種地方總是不太方便。 劉裕是市人大代表,跟著他,陳燁認識了許多人,而且都是商都知名人士,有政界要人,商界名家,還有公、檢、法的頭頭腦腦們,結識他們,就等於掌握了整個兒商都城。 客人們當中雖然也有不少是老豬哥���流的人物,不過似乎都知道陳燁並不簡簡單單的是劉裕的女秘書,所以雖然忍不住多看上她兩眼,卻沒有人敢當著劉裕的面說葷話。 等著劉裕應酬客戶的時候,陳燁就同老王閒聊。老王三十二歲,一看就是個老實人,他原先是一家國營工廠的汽車班長,技術過硬,開車很穩,當上劉裕的司機已經七年了。當年公司最背的時候,劉裕為了把瀕臨倒閉的公司維持下去,把自己的房子抵押出去,同妻子一起啃方便麵。可就是那個時候,老王的老婆得了肺癌,開刀花了五萬多,放療化療一折騰,治療費也是萬字級的,一個開車的,能有幾個萬吶?劉裕沒等老王開口,悄悄一張支票把醫藥費都交了。雖然後來老王的老婆還是死了,但臨死前一再叮囑老王,決不能忘記董事長的恩情,就是再苦再難,哪怕赴湯蹈火,也要跟定了他。 老王還告訴陳燁,凡是董事長身邊的人,沒有幾個沒受過他的恩惠的。連打掃衛生的那幾個女僕也都是他從死亡的邊緣給救下來的。 還有,老王告訴她,別看董事長經常出入這些聲色犬馬的場所,那都是為了客人,他自己最多就是唱唱歌兒,一個小姐也沒要過。 老王感覺得出董事長對陳燁有點兒意思,他很希望董事長能從夫人去世的陰影出走出來,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他很鄭重地告誡陳燁說:「董事長是個大好人,你一定要好好待他,需要錢的話只管向他要,他這個人從不摳摳索索,但決不要欺騙他的感情。」 「老王,看你說的。同董事長的夫人比,我就像鳳凰跟前的一隻土雞,董事長怎麼會看上我一個小保鏢呢?再說,他對我這麼關照,把我從一個小出納提拔到現在的位置上,我感激他還來不及呢,怎麼還會欺騙他?」 「董事長如果選夫人,以你的相貌和才幹,一定不會再有第二個能被他看上的。如果他沒有這個意思也就罷了。如果有,你不願意就直說,可別拿他開涮。」 「怎麼會?」 「不會最好。你知道,我們都是受過董事長大恩的人,決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如果有人這麼做了,我們隨便哪一個人都不會饒過他的。」 「老王,看你,說什麼呢?好像我就是那個大罪人似的。」 「對不起,你是新來的,所以我才多兩句嘴。你就當我沒說。」 「不,我明白,你是好意。」 於是,陳燁對劉裕有了更深一層的瞭解。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那天晚上,劉裕陪客人吃飯喝多了些酒,被湯和平和陳燁兩個攙回了臥室。 劉裕躺在床上,叫湯和平和陳燁回去休息,陳燁剛到門口,他又讓她去給弄點兒茶來。 自打進了劉宅,陳燁這還是第一次進入劉裕的臥室,只見裡面佈置得十分雅致,卻也非常簡樸,看得出女主人去了之後,再沒有改變過。牆上掛著一幅很大的結婚照,窗邊的桌子上擺著劉裕前妻的藝術照。 他的前妻很美,也讓人感到十分親切。 劉裕半仰著,欠著身子,伸手來接陳燁手裡的茶,陳燁急忙過去把他扶著坐起來,坐在床邊,在後面戕著他。劉裕說了句:「謝謝。」卻沒有拒絕。 他就著陳燁的手裡慢慢喝著茶,打了幾個充滿酒氣的飽嗝,臉紅紅的,與平時的形象完全不同。 「謝謝你小陳。」他說:「以前我喝多了,徐茗也是這樣餵我喝茶的。」 陳燁的心裡撲通通直跳。 「你是第一次來這屋吧?」 「是。」 「這屋子已經七年沒變過了,這是她親自佈置的,我一直保留著原來的樣子。」 「她很美。」 「是啊。但更賢惠。我的父母都說她賢惠。真的。」 「我看得出來。你很愛她。」 「對,愛得抓狂。我同她從上大學開始就在一起,一直到她離開,我們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不愉快的事情。那個時候,公司遇上了嚴重的財務危機,負債纍纍,都快經營不下去了,可偏偏在那個時候,她得了腎炎,為了怕我……,她拖了好長時間都沒有去醫院治病,後來轉了尿毒症,一直到昏倒了我才知道。那時正是公司最困難的時候,她不願意讓我把錢都花在醫療費上,經常背著我停藥,還不按時去透析,最後……最後那一次暈倒後,她在醫院醒來,握著我的手說:我知道我的病,是沒有希望的,你不應該把錢花在這上面。公司是咱們兩個共同的事業,我寧願死,也不願意它垮掉。別再為我白花錢了,我要你向我保證,無論如何,你也要把公司搞下去,而且要搞成全商都最好的企業,那時,我死也瞑目了。後來,她趁沒人的時候,把所有的管子和針都拔了……我接到醫院的通知去看她的時候,她就那麼看著我,臉上還帶著笑,她還給我留了個條子,讓我別總想著她,要好好過日子,要找一個愛我的女人,幫著我……,幫著我……」 劉裕突然緊緊抓住了陳燁的手,眼淚嘩啦啦地流著,泣不成聲了。 陳燁輕輕把他的頭攬在自己的懷裡,撫摸著他的頭髮,她自己也悄悄地掉下了眼淚。 第二天早晨,劉裕看見陳燁時臉有些紅,陳燁在心裡感到好笑,同時也升起了一種異樣的情感。 中午劉裕請陳燁去飯店吃飯,這是他第一次單獨同她在一起進餐,沒有老王,也沒有湯和平。他們天南地北地聊,誰也沒有去碰那敏感的話題,但都很高興。 以後的午餐,也大多是劉裕同陳燁單獨在一起吃,他們越聊越近了。 那一天,劉裕又喝醉了,同樣要陳燁給他倒茶,喝完之後,劉裕趁著酒勁兒一把把陳燁拉倒在他的床上。 「阿燁,我愛你,是你在阿茗之後,重新喚醒了我的感情。我要你。」說著,他便倒在她的身邊,一邊沒頭沒腦地去親吻她的嘴唇,一邊把上邊的手去撫她的胸。 「別,董事長,別這樣。」陳燁用力陰擋著他的手「阿燁,別拒絕我,我想要。」他仍然半壓住她的身體,伸出的手被她的胳膊攔住,於是便順勢下滑,去解她牛仔褲的扣子。 「不!」陳燁使出吃奶的勁兒把他推開,一下子從床的另一邊跳下來,站在地上,一手握住已經被解開的褲扣,一邊非常嚴肅地看著他: 「董事長,你冷靜點兒!如果你想要我,就正爾八經地追。我是個很傳統的人,不到結婚那天,我是決不會讓人動我的。」 「啊,啊,啊阿。」劉裕吃了一驚,酒一下子醒了一半:「對不起,我剛才對你做了什麼?做了什麼?」 「你什麼也沒做。」 「不對,我好像是說過要追你。」 「說過嗎?」 「我不知道,但我心裡是這麼想的。」 「這是真的?」 「真的。」 「那我也說真的,你什麼都沒做。」 劉裕不再隱瞞自己的願望了,他正式向陳燁提出了交友的要求,陳燁想了想,答應了。 好日子過得飛快,只一眨眼便是好幾個月。 這期間,劉裕開始讓陳燁替他去經手一些具體的生意,她漸漸瞭解了明星集團下的所有分公司和經理們,也完全融入了劉裕的生活中。 這些天劉裕有些忙,不去公司了,因為家裡頻頻有人造訪。有市委正副書記、正副市長、市中檢和市中法的院長、市公安局的正、副局長,都是重量級的人物,明星集團的一些分公司經理也紛紛到別墅來,與劉裕商量事情,他們在會客室裡密談,所有人都退到外面。 他們談了些什麼,陳燁無從得知,不過,每個人的臉上都很緊張,看得出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終於有一天,劉裕正在臥室裡坐著,湯和平同陳燁站在臥室門外,老王急匆匆走上樓來,說有重要的事情找董事長。 這一次陳燁聽見了,老王說:「董事長,公安局的黃隊長剛剛給我的手機發了四個九的短信,讓您趕快走。」 「好吧,那就走。」 劉裕從屋裡出來,對湯和平說:「咱們走吧。」 陳燁在後面跟著下了樓,劉裕回頭對她說:「你就別去了,我不想把你給攪在裡面,你並沒有直接參與什麼,只要一切推說不知道,就不會把你怎麼樣。」 「不,我要去,我要一直跟著你,保護你。」 「你是個女人,我不願意你跟著我受連累。」 「不,我願意,我不怕受連累。」 劉裕看了他好長時間,然後點了一下頭:「那走吧。」 「好,我去收拾東西。」 「哎呀,姑奶奶,這種時候,收拾什麼東西呀?帶上錢,需要什麼買就是了。抓緊時間,趕快走!」老王急忙攔住要返身上樓的她。 四個人魚貫而出,正要上車,湯和平的手機又響了。 「什麼!警車已經到城根西口了?好,繼續監視!董事長,怎麼辦,要是出去,正好同警車迎面碰上。」 「那也得走!」 老王說:「沒關係,和平,你們同董事長坐大卡,那輛車知道的人不多。我開大奔先出去,你們遠遠跟著,看見我把警車引開了,你們趕快過。」 「好!快走!」 陳燁跟著劉裕坐在大卡的後面,湯和平坐在駕駛席上。看著老王把大奔開出去,這才慢慢開出,同老王保持著四、五百米的距離。 這條路出去大約一公里多一點兒就是丁字路口,遠遠的,已經看到警車的頂燈從右邊向路口開過來。 老王的車比警車先一步到了路口,向左一拐,飛快地開走了。四、五輛已經打著左轉燈的警車則馬上改變了計劃,逕直從路口開了過去。 湯和平看見,腳下一給沒,大卡象離弦的箭一樣向前衝去。 「停車!快!」 湯和平從後視鏡裡看到了陳燁的手槍。 「你!你要幹什麼?你哪來的槍?」劉裕驚愕地看著陳燁。 「停車!」 「停車。」大卡在路口右轉,開了不到一公里,不得不停下車。 「劉裕,你去自首吧!爭取寬大處理。」 「你說什麼?」 「你去自首吧,按你的案情,是有機會寬大處理的。」 「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我是省廳的刑警,到商都來是奉命調查明星集團走私案的。劉裕,你的情況我們都已經掌握了,你是逃不掉的。」 「原來是這樣!」劉裕沒有想到,自己在妻子死後第一次對女人動心,就栽到了女人的手裡:「陳燁。你騙了我。」他痛苦地搖著頭。 「對不起,我是警察,這是我的職責。」陳燁的眼睛紅了,淚水從眼眶裡湧出來:「我知道你不是沒有人性的惡魔,我不希望看到你走上死路。你快自首吧,你還沒有到不可救藥的程度。自首是你唯一的出路哇。」 「陳燁。你背叛了我,我不怨你,你也是盡自己的責任。但我不能坐牢,就是死,我也不能讓人家象耍猴兒一樣拉到法庭上去。我求你,放過我吧,我遠走高飛,不再回來了。」 「不!」 「那你就開槍吧!打死我吧!」他伸手抓住她拿槍的手,抵在自己的心窩上。 「不!」陳燁搖著頭,淚水把眼睛都糊住了。 「那就把槍給我。」劉裕掰開她的手,把槍拿過來。 她突然明白過來,伸手去搶槍:「不,你們不能走,跟我去自首。」 「董事長,別根她磨蹭了,快走吧,要不來不及了。」湯和平說道,遠處已經傳來警笛聲。湯和平一腳轉在油門上,車突然向前衝去。 陳燁一下子倒在後座上,她又馬上爬起來,伸走去鎖湯和平的脖子。 「賤女人!我已經夠寬容的了,還不老實。」劉裕大怒,一把把她拖回來。 陳燁現在顧不了那麼多了,她一回手去扭劉裕的手腕子,然而這一次她卻吃驚地發現,原來劉裕對她藏了拙,因為他不僅僅只是舉舉亞鈴那麼簡單,他竟然是個武林行家,輕鬆地化解了陳燁的擒拿手,一翻腕,反而把她給扭住了。 兩個人在車後座上開始了一場奇特的拚鬥。一個是警校的女子散打冠軍,一個是深不露的武術高手,在兩平米不到的皮車座上扭在一起。 湯和平顧不上看他們打鬥。他往前走了不足兩公里,便向右拐上一條鄉間公路,飛也似地開了進去。 警車的聲音漸漸遠去,陳燁更急了,她拚命地扭動著,企圖把劉裕抓住,但在這狹小的空間裡,女人實在是太弱了。 一直到再也聽不到警車的聲音,又開了七、八公里,湯和平把車停下來,然後下車打開後門,這一次陳燁吃不住勁了,很快便被劉裕面朝下壓在車座上,雙手被扭到了背後。湯和平從車的工具箱裡拿出一把手銬來,把陳燁給反銬起來。 「把她放在這兒吧,咱們走。」 「董事長,留著她,事情急了是個擋箭牌。」 「那好吧,快走!」 「劉裕,你不要越走越遠啊!別這麼傻,快去自首吧,你會得到寬大的。」 「你閉嘴!再說我就勒死你!」 「勒死我我也要說。跟你一年多,看到你對身邊的人,對周圍的市民,還有那些失學的孩子們都是那麼好,我看得出你不是個惡魔,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可你為什麼要犯法?為什麼要行賄?為什麼要走私啊?」 「哈哈哈哈!好人?心地善良?」劉裕眼淚都流出來了:「我願意犯法嗎?我願意走私嗎?可我不幹行嗎?我答應過我太太,要把公司維持下去。公司裡有幾千名員工,在我最終困難的時候,一分錢的工資都不要,死心塌地地跟著我幹,我能讓他們全家老小去喝西北風嗎?!犯法?行賄?走私?我過去不犯法,可我的公司差一點就垮了。我過去不行賄,可是個帶箍兒的帶帽兒的就來下罰單,三輛汽車每天至少有兩輛在趴人家交通隊。我過去不走私,可不走私怎麼養得起這上萬的員工?你說呀!這能怨我嗎?!」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別的人不幹這些違法的事,難道就都不活了嗎?」 「別人用得著養活上萬人嗎?沒有我在這裡支撐著,誰來為商都的失業大軍解決就業?如果我不違法,那些不違法而活著的人吃什麼喝什麼?」 「你這是歪理!這就是你犯法的理由嗎?」 「那我為什麼?我一個人住得了上百棟高樓嗎?我一個人吃得下幾萬噸糧食嗎?我要那些幹什麼用?」 「董事長,別跟她廢話了,這些她都不懂。」湯和平在前面說:「咱們得想想現在怎麼辦,我剛才往山下邊看,見那幾輛警車又跟上來了。」 「哦!是誰告訴他們咱們的去向?」劉裕從車窗向外看了一眼:「是老王?不會,老王這個人我是知道的,就算把他的屎打出來都不會出賣我。」 「那就只有她了!」 「誰?」 「你身邊的這位。」 「她怎麼會知道咱們去哪兒?」 「她不知道,可她身上既然能藏槍,難道不能藏跟蹤器嗎?」 「我怎麼沒想到這一層。跟蹤器在哪兒?快交出來!」 「劉裕,別再妄想了,你趕快自首吧,你是跑不掉的。」 「媽的,跟蹤器在哪兒?快告訴我!」劉裕顧不了那麼多了,雙手抓住陳燁胸前的衣服用力搖晃著。 陳燁咬著牙,用力搖了搖頭。 「董事長,把她扔下去就完了。」 「不,我要帶她走,我要讓她同我一起去過富貴的日子。」 「她這麼倔,怎麼會聽你的?」 「我不管,她是我太太死後,唯一讓我動心的女人,我不要扔下她。」 「那咱們也走不了。」 「不怕,我把跟蹤器給她扔下去。」 「她不會告訴你在哪兒的。」 「我把她的衣服全都扔下去!」 「你敢!」陳燁吃了一驚,拚命躲向車的另一側。 劉裕伸手去抓她的肩膀沒抓到,她已經側倒在後座上,頭靠著遠端的車門,企圖用反銬著的手去開車門。劉裕哪能讓她如願,一隻手摟住她的兩隻膝蓋,另一隻手過去抓住她西服上衣的領子,硬是把她拖了回來。 「不要,不要碰我!」陳燁掙扎著,企圖擺脫他,但他牢牢地摟住她的脖子,把她固定在自己身邊,另一隻手則從她的膝蓋中間伸進去,將近處的一條玉跟拖到自己的腿上。他三兩把把她的高跟鞋和絲襪脫下去,露出一條光潔的裸腿和柔軟的纖足,然後又脫另一隻腳上的鞋襪。他把那雙鞋襪從車窗扔出去,然後把手從她的膝頭間再度伸進去,並從西服裙的下面向裡伸去。過去他也經常這樣把手伸進妻子的裙下,妻子總是幸福地靠著他的肩,吁吁地嬌喘著。現在他用同樣的辦法對付身邊的臥底女警,她被迫靠著他,全力的掙扎也使她吁吁地嬌喘。懷中美女的掙扎和喘息,使那股男人特有的願望襲上心頭。劉裕感到身體產生了變化,他迫不及待地把手在她的大腿內側來回撫摸了兩遍,然後直伸進去,觸到了一團軟軟的肉。 「求求你,不要這樣。」見反抗沒有結果,被摸到了敏感部位的陳燁哀求著。 「阿燁!從此往後,你就是我的,我要讓你享盡榮華富貴。」 「我不要。」 劉裕沒有理她的哀求,他用手在裙子下面輕輕感受著這女警的肉體,然後抽出手來,解開她裙子上的扣子,連同她的內褲一齊扒了下來。 陳燁開始低聲啜泣,仍然在用全力反抗著,不住地央求他。但這個時候,獸性戰勝了人性,劉裕兩三把解開她的西服扣子,當胸一把扯開襯衫,又拉掉了她的乳罩。 劉裕抓著她手銬的鏈子把她面朝下按在後座上,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小瑞士刀,「哧哧」幾刀就把她的西服和襯衫的袖子割開了。 他不知道,她的跟蹤器其實就在她的高跟鞋上,所以為了保險起見,把她的所有衣服都從車窗扔了出去。 車在前方東拐西拐地拐了好幾個岔路,等開上另一個山頭,回頭看見幾輛警車正停在對面山上的岔道口踟躇不前的時候,劉裕和湯和平這才放心。暫時逃脫了追蹤,劉裕這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陳燁的身上。 女警一絲不掛地趴在後座上,窈窕的裸體象和田玉雕一樣光潔滋潤,錚亮的手銬把她的兩手束縛在背後,被他按在她自己那結實的玉臀上。劉裕輕輕捏了捏姑娘的屁股,看著她的菊花門隱約露出,胯下不由挺得直直的。他把後座放倒下來,變成一張睡床,那是加長車的一大優勢。 陳燁見後座被放倒,感到他不僅僅是把自己脫光那麼簡單了,她的臉脹得通紅,哀求的聲音更顯可憐,但連也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她反而不再掙扎。 劉裕現在已經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他只知道眼前這個女人的身體真美,真誘惑,除了死去的妻子,哪一個女人也沒有讓他如此興奮過。他把她抱起來放上扔一扔,好讓她的身體盡可能多地趴在床上。他慢慢撫摸著她的後腰和臀胯,撫摸著她的玉腿,把玩著她細細的腳腕和兩隻窄窄的腳丫兒。 他把她翻過來,看著她那兩隻頂著鮮紅葡萄珠兒的半球形的乳房隨著車的顛頗而顫動,看著她那細細的腰肢下圓滑的腿胯,看著她那扁平小腹下一個圓圓的生著黑毛的小丘,感到自己已經無法自持,於是脫了衣服,同樣赤裸裸地伏在她的肉體上。 「劉裕,我求你,不要。」她哭出了聲兒。 「阿燁,你是我唯一愛的女人,我一定要得到你。」劉裕說著,低頭銜住她的一顆乳頭,慢慢搖動著頭去刺激她,同時把一條又粗又硬的肉柱從下面伸進她緊夾的兩腿中間,慢慢向上頂去。 她盡量夾緊著自己的腿,直到最終被他的兩腿切入並被迫分開,女人的一切毫無保留地向他敞開。 劉裕用自己的陰莖插在陳燁的兩片陰唇中間,巨大的龜頭前後划動著,連續擠壓和磨擦著女人的陰蒂。她的內心在掙扎,但身體卻沒有反抗,一股熱呼呼的東西從身體的深處悄悄產生,向下湧去。 劉裕感受著了那一股濕漉漉的東西,妻子曾經就是這樣流的。他把龜頭向後劃到底,然後慢慢用力向裡頂去。 她是一個女刑警,凡是有性犯罪案件,向被害人瞭解情況或者是瞭解被害屍體解剖情況大都要由女警來做,所以儘管她還是個處女,對性知識卻比一般的已經婚女子瞭解得還多。她感覺到了那股頂住自己羞恥之門的巨大的壓力,知道女人最寶貴的東西已經被人家抓在了手裡。她想要在最後關頭把自己的貞操奪回來,於是突然拚命地掙扎起來,但男人的身體象山一樣壓住她,使她動彈不了。幾經搔擾之後,終於從下面傳來一陣撕裂的疼痛,一根那麼粗,那麼長,那麼硬的東西深深地插進了自己的下腹,而且男人生著濃濃黑毛的恥骨頂住了自己的陰蒂。 她張開嘴,輕輕地「噢」了一聲,緊接著,男人便動了起來。起初是慢慢的,深深的擠壓,然後速度開始變快,卻退到了洞口附近,最後是象機槍一樣的連續衝擊,而且每一次都深深地頂入她的花芯兒。她就像一隻小船,被狂風惡浪高高地掀起來,又深深地扔下去,自己卻完全沒有抵抗的餘地。 劉裕開始射了,陳燁感到陰道深處那條肉棒有節奏地跳了起來,一股熱呼呼的東西真衝向自己的子宮,她知道,他在自己的土壤中強行種下了他自己種子。 劉裕起身的時候,陳燁依然分著兩腿,靜靜地躺在後座上,一動不動,彷彿死了一樣。她現在已經不在乎把自己的生殖器展示在這個男人面前。她眼睛望著車頂,眼淚順著臉頰流到車座上,輕聲抽泣著。 劉裕把自己的一切焦慮都釋放在陳燁的身上,然後坐起來穿好衣服。當性慾的暴發所導致的瘋狂平靜下來,他感到身邊的女警顯得那麼可憐。 「對不起,阿燁。我實在是太愛你了,我不能讓別人在我之前得到你。你恨我嗎?」 「我恨你!」陳燁哭著吼道,但她的心裡,實在對他恨不起來。 陳燁沒有想到,劉裕竟然早已為自己準備好了逃跑的工具,那是一架袖珍的直升機,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搞進來的。 湯和平兼直升機的駕駛員,這也是令陳燁非常吃驚的。同時,她也感到了一絲絕望。按照現在國內的飛行管理規定,一次飛行需要層層申報,因此,幾乎沒有可能派直升機來追趕,這也就意味著自己可能會被他們綁架到國外,難道自己真的要成為他性的工具嗎?! 陳燁光著身子坐在直升機後排的座位上,劉裕在旁邊摟著她。他沒有再去動她的性器官,只是摟著她。他們現在都累了,誰也不說話,只有發動機和旋翼隆隆的響聲和著陳燁低聲的啜泣。 「貝爾,貝爾,我們是警察,我命令你馬上降落,馬上降落!」揚聲器裡發出嚴厲的命令聲。 三個人向窗外看去,果然見周圍多了幾架「海豚」直升機,都漆著中國空軍的標誌,機上坐著荷槍實彈的特警。 「臭警察,滾開,放我們出境,我們飛機上有人質,你們不滾開,我們就和她同歸於盡。」湯和平用甚高頻電台向周圍的「海豚」發出危脅。 「劉裕,我警告你,你是跑不掉的,綁架人質只能加重你的罪行。好好想想,希望你趕快降落,放掉人質,向警方投降,爭取寬大處理。」 陳燁的心裡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怎麼辦?董事長?」湯和平顯然感到絕望。 「能怎麼辦?降落。」 直升機緩緩降落在一片草地上,「海豚」們也降落在周圍。不久,陣陣警車的聲音傳來,警察和武警把貝爾團團圍在中間。 「和平,你下去自首吧,你只是我的保鏢,對他們說你什麼都沒幹過,他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董事長,那你呢?」 「我能讓他們抓去嗎?」劉裕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隻小遙控器來:「這飛機上不是放了炸藥嗎?足夠我用的了。」 「董事長,你不要……」 「我是個董事長,我怎麼能去坐監獄呢?」 「那我陪你一起��。」 「傻話,和平,一切都是我做的,一切都是我擔著。我死了,一了百了。去吧。」 「不,我生是董事長的人,死是董事長的鬼,我決不會苟且偷生的。」 「你還有老婆孩子呢?」 「劉裕,你為什麼這麼傻?你不需要死,只要你自己爭取,是可以從寬處理的。」陳燁說道。 「我必須死。」 「為什麼?」 「你知道現在有多少人盼著我死嗎?我死了,他們可以繼續過他們的安穩日子,我活著,就會有很多人要掉腦袋。我不想見更多的人死掉,懂嗎?和平,你快走!」 「不!」 「你要還拿我當你的董事長,就給我滾出去!」 「董事長!」 「滾!」 「董事長,你保重!」 湯和平哭著退出機艙。 「記著給我們收屍,把我們埋在一起,那怕只有一塊骨頭。」劉裕補充了一句。 湯和平走了,不一會兒,傳來使用擴音器的聲音:「劉裕,不要犯傻,快把人質放出來,爭取寬大處理!」 劉裕摟著陳燁。陳燁沒有害怕,她靜靜看著劉裕,當警察的,生死本來就懸於一線之間。 劉裕脫了褲子,再一次把陳燁按倒,然後插進去:「死之前,我要最後一次享用你。你永遠是我的,等一會兒我一按電鈕,轟--,可咱們兩個還摟在一起,插在一起,你想躲也躲不開我。」他一手拿著那遙控器,一手扶著座位的靠背,然後用力衝刺。 陳燁感到他激烈地射著精,看到他撐起上身,把那遙控器舉到眼前,她平靜地閉上了秀目……她等了很久,直到陰道裡的那條肉棒已經軟得像一條死蛇,不得不退了出去。 她睜開眼睛,看到劉裕愣愣地舉著那遙控器,遲遲下不了決心。 「劉裕,別傻了,生命是多麼寶富?把遙控器放下吧,你有很多機會的。」 「不。」劉裕從她身上起來:「你走吧。」 「什麼?」 「你走吧,出去讓他們離遠一點兒,我不希望有更多的人死。」 「可你……」 「我說過,我必須死。我剛才只是猶豫,要不要帶著你一起死。現在,一切都該結束了,你走吧。」 「劉裕……」 「快走,趁著我還沒改變主意。」 「我……」 「快走!」 劉裕放陳燁起來,把自己的褲子給她穿上,又把自己的西裝披在她的身上:「對不起,臨死還對你幹了那樣的事,我用生命來賠償你。」他又流淚了。 「不!」陳燁只能說這些了。 劉裕一腳把陳燁從直升機上踹了下去:「快走,叫他們都離開,我不願意看到再多死一個。」 陳燁無奈地跑向警戒線,邊跑邊喊:「都退後,危險!」 ……陳燁騎車走在鄉間公路上。劉裕一死,的確像他所說,許多線索都斷了,很多人因此而逃脫了法律的懲罰。 陳燁因為此案而立了功,受到了表彰,但她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她發現自己懷孕了,毫無疑問是他的種。 光著身子,穿著一條男人的褲子從飛機裡跑出來,誰都知道發生過什麼事。大家愛護她,都不願意提起那可能讓一個女人背負一輩子的重負,但其實她並沒有感到特別恥辱。不過,停經是無法掩蓋的事實,所以,知情的領導和同事們都勸她趕快把孩子作掉。 但陳燁決定把孩子生下來,她還要叫孩子姓劉。她請了長假,到自己近郊區的姨媽家去住。 現在,她肚子裡的孩子已經三個月了,她剛剛去過醫院,妊娠檢查一切正常。 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對於劉裕,她到底應該愛還是應該恨。也許應該恨,但她就是恨不起來,只是替他感到惋惜。 一輛黑色的帕薩特從對面駛來,在離她不遠的路邊停下。她起初沒有在意,但當老王從駕駛座上走出來的時候,陳燁感到了危險。 她想從車上下來,但已經來不及了,老王在離她只有七、八米的地方開了槍。她感到左乳部象被猛撞了一下,渾身一震,人便從車上摔了下來。 路上的人有的嚇得「媽呀」一聲趴在地上,有的四散奔逃。 陳燁想爬起來,但感到胸口炸裂了一樣疼,腦袋發暈,只是堅難地抬了抬頭。她看見老王站在自己的身邊,蹲下來當胸撕開了她的連衣裙。 陳燁的左乳中了一槍,子彈把奶頭打得稀爛,血「咕嘟咕嘟」地冒出來。 老王一把把她的內褲扒掉,然後抓住一隻穿著高跟涼鞋和腳,把她倒提起來。 「狐狸精!騷貨!……」 老王憤怒地叫罵著,把手槍塞進陳燁的陰戶裡,然後打光了槍裡餘下的全部子彈,每一聲槍響,陳燁那赤裸的身子便震一下。 老王把已經死去的陳燁丟在地上,用腳踢開她的兩腿,充分暴露出那流著血的生殖器。 「騙子!騷屄!賤貨!狐狸精!忘恩負義的臭娘兒們!……」 老王用他能想到的各種最惡毒的話罵著,一邊用穿著皮鞋的腳不停地踢在陳燁的陰部。 陳燁靜靜地躺著,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天,充滿驚愕與疑惑。 老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只有一粒子彈的彈夾換上,看著飛馳而來的警車,狂笑著對準自己的太陽穴扣動了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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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venqiu6702-blog · 5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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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工作,都會被軟體取代。就像香港地鐵原有一萬名維修員工,每天上班時都在等十個工頭吵臺北翻譯社完
遠見高峰會第三場論壇以「品牌價值與企業社會責任」為題,主持人政治大學企管學系教授別蓮蒂開宗明義地說:「品牌價值與社會臺北翻譯社責任,正是目前對企業最重要的兩個議題!」別蓮蒂指出,台灣消費者過去多以價格和功能來檢視企業提供的產品或服務,喜歡俗又大碗的划算產品。後來注意到品牌代表的服務、可靠度與信任感,購買產品不再是單純的消費行為,更能彰顯個人的身分地位與生活風格。
「但還有沒有更多品牌內化的精神,是對社會更有意義的?」別蓮蒂指出,當消費者希望購買對社會具有正面意義的產品,企業的品牌就會跟環境、社會產生更多正面關連,形成一股實踐企業社會責任的強烈呼籲。
中華郵政是台灣最老牌的國營服務業之臺北翻譯社一,即便今日網路科技無遠弗屆,但台灣人的日常生活還是少不了中華郵政。
昇恒昌則是國內免稅商店的旗艦品牌,長年在機場第一線替台灣樹立形象。
高房價始終高居民怨排行榜,多年來投入社區營造、志工服務的信義房屋,為預防投資客炒作,有一套優先服務一般客戶的篩選機制。
來自新加坡的麵包新語(Bread Talk)創辦人郭明忠,曾在台灣住過10年,2003年獲得鼎泰豐授權,把台灣美食帶出國門。 臺北翻譯社
與談者咸認,要打造良善的品牌形象、貫徹企業社會責任,須先取得員工認同,守住立業初衷,並積極回應社會需求,乃是不二法門。以下為論壇精華內容:
主持/政大大學企管系教授 別蓮蒂
與談/中華郵政董事長 翁文祺、昇恒昌董事長 江松樺、信義房屋總經理 薛健平、麵包新語創辦人 郭明忠
〉翁文祺
讓員工快樂,是企業能做的最大公益
在食安風暴的陰影下,談品牌價值跟企業社會責任,很讓人感慨。名譽是人的第二生命,對企業來說,品牌也如同企業的第二生命。臺北翻譯社
其實品牌是可以算出價值的,根據經濟部的資料,台灣現在品牌價值最高的是科技業的華碩(ASUS),品牌價值將近18億美元。第二名將近15億美元,是哪一家?就是康師傅(頂新集團)。這次事件,真的給所有人扎扎實實的教訓。
中華郵政是國有企業,不上市、也不公開發行,很難算出有多少品牌價值。有人問我,中華郵政的品牌資產在哪?是2.6萬名的員工?6.4兆的資金?還是多達1300個的服務據點?
其實中華郵政最大的品牌資產,是來自全民的臺北翻譯社「信賴」。我到中華郵政剛滿一年,當時以為交通部葉匡時部長找我來,是擔心中華郵政快經營不下去了。後來發現雖然本業不賺錢,但它的郵政、儲蓄和壽險,都是全國最大,藉由投資和資產活化,這幾年沒有賠過錢,2013年EPS(每股盈餘)還有3塊錢。
但我觀察一陣子,卻看到令人懼怕的事實,中臺北翻譯社華郵政的員工沒有很快樂。我找到一個答案,就是2007年郵政總局「公司化」,當時公司引進現代管理工具,業績和財務變成主要考量,做了一輩子的郵差,突然要背負業績,結果就是不快樂。服務品質下降,顧客滿意度和來客率也掉下來,形成負面循環。
於是我想,既然公司的獲利能力沒有大問題,那可不可以讓獲利和公益各占一半,取得平衡?
對內,我們換掉制服、招牌、更改局內的動線,並增加廁所數量。這些改變是想讓員工和顧客知道,郵局是個快樂的地方臺北翻譯社。對外,我們有將近一萬名郵差,很多人都在平常送信過程中幫忙照顧偏鄉的獨居老人,每年大約服務5.3萬人次,類似國片《海角七號》「死信活投」的故事不斷在上演。只要是有公益性質的服務,高層都會鼓勵。讓大家覺得工作有尊嚴、受人尊重。
能讓2.6萬名員工快樂,背後就有10萬個快樂的家人,每天又能感染幾十萬名顧客,這就是企業能做的最大公益。企業不能再把員工看成生產的「設備」或「成本」,應視為「資產」。如果你的老闆不知道、甚至不關心員工快不快樂,不妨換掉老闆吧。
〉江松樺
員工主動當志工 提升服務熱忱
昇恒昌已有19年,我創辦昇恒昌之前,是代臺北翻譯社理國際精品品牌。以前出國採購經過很多國際機場,相較之下台灣的機場很空洞,缺少服務品質,當時我就想,如果商品能賣到機場該有多好,才進入免稅商店的經營事業。
過去在精品業累積的信用,讓我獲得一定的信任。因為代理商品必須買斷,過季產品必須自己處理,成本高,加上店面和人員也得自己訓練,管理能力也要很強。
昇恒昌所有的新進員工,都會收到《弟子規》臺北翻譯社《了凡四訓》等書籍,從中了解孝親、因果循環等觀念,這些書不只看看,主管要以身作則。
我們也成立三個基金會,分別在救濟、教育與觀光領域盡一份力。昇恒昌的核心價值,是「公共利益導向」而不是私人企業導向。
我們的6000名員工都是志工,常到台東、花蓮等偏鄉服務。這個機制感動很多員工,既然都能服務獨居老人,何況是對待顧客?也會更重視服務。
經過這樣的文化薰陶,每月的服務案例分享臺北翻譯社,都會聽到令人感動的故事。例如,有位近視900度的客人,出國前弄丟了眼鏡,機場也沒有驗光師,我們的服務人員就把自己的眼鏡借給她,結果下班時還得拜託同事載她回去。我們也捐了不少AED(自動體外心臟去顫器)放在機場,員工都要受訓,去年有位男士突然心肌梗塞,結果被一位女員工急救回來,報紙大幅報導。
不久前有個「全世界最好睡的機場」排行榜調查公布出來,桃園國際機場排亞洲第五,那些舒服的睡椅就是昇恒昌提供的。
企業要永續,除了創新,也應善盡社會責任,這不僅是責任,更是義務。因為品牌的價值,就是建立在企業與消費者之間的信賴。臺北翻譯社
〉薛健平
立業宗旨 定調經營與責任準則
20年前談企業責任和品牌價值還不太流行,今天這話題已成顯學。我在信義房屋快25年,信義並沒有刻意要塑造品牌,因為企業經營本來就是在實踐社會責任。兩者之間的關係,就好像陰天出門要帶傘,不然就會淋到雨。
為什麼會這樣說?這跟企業的文化與理臺北翻譯社念有關係。信義的立業宗旨很清楚,也訴諸文字,共有70字,每位新人或主管,不論是業務、資訊或財務人員,都要上一堂「認識信義的經營理念」課,一次90分鐘,由董事長(周俊吉)或總經理負責,我至少就講過300堂。
信義的立業宗旨不是寫來看的,而是拿來用的臺北翻譯社;公司在設立制度或決定決策時,都會參考。
1981年進入房仲業時,我們的董事長很年輕,他找的業務人員也多才從大學畢業。但老闆和員工都沒有什麼經驗,要怎麼跟同業競爭呢?很簡單,就照著書上寫的做,企業經營必須對同仁好、對顧客好、對股東好。
有些人認為台灣房價高,都是房地產業者炒作的,但我們在1990年就建立了投資客名單資料庫,如果一般客戶跟投資客看中同一臺北翻譯社個物件,我們會先賣給一般客戶。公司也規定,物件上市前30天不准賣給投資客,否則會遭到懲處。
對其他企業來說,頻繁交易的客戶才是最臺北翻譯社有價值的好客戶,但我們反而把這樣的客戶排到後面去。因為信義的立業宗旨是為了服務社會大眾,要維持交易的公平跟合理。企業必須在業績和社會責任之間,找到平衡。
〉郭明忠
品牌危機處理 應該迅速且透明
我是新加坡人,在台灣住了10年。談到品牌,其實我沒什麼太大創見。我從小喜歡美的事物,不太喜歡念書。
來台灣報考國立藝專,就是想深造美學,後來沒考上,又不想花完錢就回家,為了生活,我跟馬來西亞朋友跑單幫,去香港批東臺北翻譯社西回台灣賣,希望有天衣錦還鄉。
當時我住在永和,有天走過一家自助餐店,聞到魯肉飯的香味,顏色又很漂亮,就坐下來。結果魯肉飯30元,但我的口袋裡只有20元,當下老闆指著我罵,後面有個老先生幫我付了錢才沒事。那位老闆,激勵了我的創臺北翻譯社業心。
在台灣磨練10年,讓我學會怎麼做餐飲,知道做品牌就是要跟別人不一樣,求新、求變、求差異。
之後我回到新加坡,在2000年創立麵包新語,定位成一個趣味、流行、創意的生活品牌,讓人知道麵包是有生命的,在製作過程中,它會發酵、膨脹。幾年前四川發生大地震,我們做了熊貓形狀的麵包義賣,義賣臺北翻譯社所得也捐給中國大使館。
餐飲業,除了要給客人最好的原物料,還得兼顧健康跟安全,過程中有許多細節要把關,採購也要謹慎小心,因為風險很高。
2013年,我們在杭州出了點狀況,有一家供應商的麵粉過期。當時危機處理,我們先取得官方、供應商,以及國際採購的依臺北翻譯社據,並按照風險評估將數據資料公布在所有門市通路,讓大家放心,也化解了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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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動科技是時下最紅的話題之一,不論是銀行、電信業還是電視台,都必須注意它的發展,因為行動科技已經影響到他們的創新競爭力與客戶經營。而當網路社群時代來臨,一個臉書朋友轉貼的消息,可能比編輯精心選出的每日頭條,更吸引人。在這個衝擊下,傳統媒體的價值在哪裡,又如何永續經營,也是一個不可避免的課題。
遠見高峰會第四場論壇即以「行動與社群時代的制勝之道」為題,主持人聯合報總編輯游美月首先指出,面對行動社群的時代,不必過度憂慮,但是態度要積極。聯合報也早已開始把數位化轉型當做重要創新方針。
正如與會者之一中華電信前董事長、交通大學榮譽教授呂學錦所形容,行動科技與網路技術漸趨成熟,就像久盼的東風來了,可以讓臺北翻譯社傳統媒體等業者起飛得更高。但是,起飛也要順勢而為。把客戶當中心、結合異業合作,多多互相學習,就是成功的關鍵。以下是論壇的精華內容:
主持/聯合報總編輯 游美月
與談/交通大學榮譽教授 呂學錦、臺灣銀行董事長 李紀珠、唯眾傳媒創始人、總裁 楊暉
〉李紀珠
搭上行動支付 銀行拓展新商機
不少人對於2014年9月初,台灣剛通過臺北翻譯社的第三方支付專法,很關心。其中牽涉到熱門的行動金融潮流,在對岸中國大陸,也已經開始發展。我是持正面的看法,希望能從中找到路,但是中間牽扯到風險控管,要有配套。
許多人都說,為何行動支付等創新的金融服務,在台灣的進度跑得比中國大陸慢?因為台灣的銀行業務走的是成文法,政府說可以做的事情,才可以做;沒說的事情就不能做。不像其他產業,許多法律沒說到的地方,業者仍然可以儘量去嘗試。
台北捷運公司十多年前,想要申請儲值服務,就曾面對成文法帶來的困境。因為法律規定,儲值是面對不確定的大眾,吸收錢進來,叫存款,只有銀行可以作。當年要開放時,就被這個觀念一直卡住,因為沒有法源可以處理臺北翻譯社。
其實大陸銀行法也是成文法,但當地管理機關在思惟上卻不會把儲值當做存款,而是當做一個創新的儲值工具,這樣就可以避開傳統對存款的定義,放得比較開。
未來網路業者除了支付之外,還能不能切入其他理財業務,的確是後續要思考的問題。
但是,政府不是不願意方便業者做生意臺北翻譯社,而是必須照顧多方面向,包括消費者保護和金融秩序安定,需要多方考慮。
例如,目前國內第三方支付專法,仍未囊括類似阿里巴巴餘額寶的業務。由於這個業務牽涉複雜,需要更高度的風險控管,要有配套後才能考慮開放。
網路在許多行業都是破壞創新者,金融業尤其是。在此趨勢下,銀行業勢必得面臨不少挑戰。
首先,網路金融以電子商務平台作為發臺北翻譯社展基礎,再加上整合金流、物流及資訊流,擁有這樣的優勢,將威脅傳統金融業者的匯款與代收、代付業務。
例如,支付寶提供的支付服務內容,除網路商品買賣交易,還包括代繳水電費、電話費等。
其次,網路金融具備直覺、便利且交易成本低等特點,對於微型企業及個人戶相當有吸引力。例如阿里金融的小額融資貸款,也可能稀釋傳統銀行業的小額貸款業務等。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互聯網金融是順著當前電子商務潮流的發展而崛起;同樣地,銀行業亦可掌握這股趨勢,拓展新的經營臺北翻譯社商機。
〉呂學錦
法規要與時俱進 開放行動金流
1981年行動通訊科技才剛開始在全球實驗室被研發出來。經過了30多年的發展,現在已經很巧妙地和固網科技相連接,成為行動網路,也徹底改變了我們的娛樂和社交生活。
2009年到2014年,人均手機使用時間擴大3倍,從48分鐘到120多分鐘,行動上的語音分量降到只有20%,可以見得整個溝臺北翻譯社通的趨勢都已轉變。
2014年全球使用網路服務的活躍用戶數已超過10億人,說明語音傳統通話量已有明顯被取代的趨勢。行動與網路社群的討論量大增,而且不只是臉書與WeChat這種大社群,許多小的朋友圈社群,因為深度更深,也很有潛力。
當行動社群時代來臨,各行各業該怎麼因應?尤其4G比起3G下載速度最少三倍,這麼快的速度,很多事情照理說會作得更好。 臺北翻譯社
以前行動網路只到3G的水準,下載影音很慢,現在4G來了,上傳速度快上10倍。換句話說,以前是欠東風;現在則是已把東風引進來,許多承載內容的風箏正在等著起飛。
電信業做好基礎建設,還需要行動平台提供更多好玩的資訊、創新服務來刺激消費者使用。未來,這也絕對可以為電信業者帶來新臺北翻譯社的加值機會。
許多好的、創新的產品與服務,只要能把行動社群這個思惟考慮進來,一定會做得更好。
電信業也因為行動網路,可以在跨領域做創新,但也需要更寬廣的開放環境。例如,除了資訊流,如果電信業也能協助行動金流,絕對可以得到加值效果。換個角度來說,金融業可以是電信業一部分的營業項目,這臺北翻譯社種跨業整合以前沒有,現在絕對可以去做,希望不要被法條綁死。
台灣的區域整合進度,是2014年很重要的話題,網路空間的發展,應該要有更多更寬廣的思惟,也許也能透過網路來達成。
舉例來說,面對面的、用官方形式促成的區域經濟整合,有時不一定順利,但若在相對低度管制的虛擬空間,因為自由度大,說不定更能促成各種台灣加入國際組織的未來機會。
以行動社群來說,關鍵就是以客戶為臺北翻譯社中心的思惟,例如大陸小米機的產品設計,就是採用行動社群的想法,讓所有客戶都參與。
小米機的團隊,可以時時上網和網友互動,了解消費者真實使用小米機的感受,再回來改善手機。這種做法,可以讓它快速超越在研發中心裡悶頭做事的團隊。是相當先進的創新思惟。
〉楊暉
內容製作要轉型 以用戶為中心
人們現在已從看電視,到了用臺北翻譯社電視的時代;從觀眾,變成用戶;更從吸引目光,到吸引消費的時代。這中間已經改變了所有影音傳播的方式。
以前做一小時的節目,一定得把它全看完,現在可以用手機,用筆電或平板,用接力的方式在辦公室或家中看完。傳播方式也變成碎片化,不能再思考它是一個單一的產品了。
我曾在湖南衛視服務了11年,發現2014年這個電視台有個最紅的節目叫《爸爸去哪兒?》背後吸引的廣告資金已高達3.9億人民幣。
《爸爸去哪兒?》節目延伸出來的遊臺北翻譯社戲產品,每天有200萬的上網人氣;而我自己和親友,曾經私下去電影院看它的同名電影特別版,也是人潮爆滿,7億人民幣票房,這就是粉絲的力量。
這個節目已經不只是單一的產品,而是全媒體的產品。
傳統製作內容的業者要轉臺北翻譯社型,中心的轉變很重要,從產品為中心,變成用戶為中心。至於社群的建立也就是把個人體驗,變成社群認同的體驗。抓住這些轉變,才能讓現在面臨困境的內容業者走向春天。
又如,由唯眾傳媒製臺北翻譯社作,在中國大陸相當成功受到關注的網路電視節目《你正常嗎?》現在光是一季就有破億廣告收入。第二名與第三名節目加起來的網路點擊量,還沒有它高。
我也透露一些幕後製作的策略。其實這個節目背後是用數據在做精密管理,看網友點擊的數量與社群行為,來改善節目。與其說是這些業者在做節目,不如說是觀眾在一起幫忙業者做節目。這些新觀念都是以前做電臺北翻譯社視的業者難以想像的。
行動網路很多時候也要順勢而為。例如可口可樂,出了一個訂製瓶,為何會被注意到呢?
有個朋友有天拿來一瓶可樂,上面有我的名字,我非常驚喜。像是許多學生,以後可以拿「學霸瓶」,表示考運亨通,或者「懷舊瓶」,這些都是可以從網路社群的思惟經營出新的商品與服務。
我有一個朋友,竟然可以在短短時間臺北翻譯社賣出8000套圖書,很短的時間賣出去,還不跟你說賣的是什麼書。他做生意的方式,比我厲害多了。只能說在這樣的時代,很多事情都是好生意,連賣自己粉絲都是生意。
在行動網路時代,怎麼把電商遊戲化,產品社群化?我認為有幾點一定要做到。首先,要去找新的通路,並且把新的商業模式找出來,不能只思考網路工具。另外,在網路跨領域、跨產業的破壞創新發展上,電信臺北翻譯社與金融這兩個產業,若當做是硬體,數位內容就是軟體。
若用另一個角度來看,前面這兩個是理科男,後面是文科女的世界;若要從電信與金融這兩個產業連結網路內容,最好能連結臺北翻譯社兩者的理性與感性,才能抓到關鍵,才會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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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充滿活力與創意的冒險人才,是帶動經濟成長與文明社會發展的關鍵者。台灣在二次大戰後迎接史上第一次創業潮,打造出台灣亞洲四小龍的經濟奇蹟;中國大陸從1979年改革開放後,至今創業風潮不斷,可能在2020年前超越美國。
然而,從創意到創業,都需要人才與資金,華人企業究竟要如何在這股風潮下趁勢而為?遠見高峰會第五場論壇,由工業技術研究院董事長蔡清彥主持,邀請天使投資人美圖網董事長蔡文勝,以及之初創投合伙人林之晨,討論如何用創意打造未來明星。
蔡清彥認為,創意就是跳脫既有的架構、逆向思考、以前沒有過的點子,也可以是取代或重組各種新舊元素的無限變化。「如果能夠把這些創意一步步轉化成具體實現的產品,或是可行的商業模式,就是進入創新過程,」蔡清彥指出,雖然工研院的創新偏向硬體,和網路的軟體創業不同,但都需要充滿活力和冒險的人才。
2000年進入互聯網領域後,短時間內即成為大陸網域投資專家的蔡文勝,點出台灣發展行動互聯網的五大難題。儘管如此,他認為台灣的人才和管理水準仍具優勢,未來也將有無限可能。
身為1999年網路創業先行者的林之晨感慨地說,當初台灣電子商務的發展其實是和世界同步,然而他2010年回到台灣時,竟發現台灣沒有參與美國電子商務在社群網絡的巨變;但是現在台灣仍有機會,必須在這關鍵的十年急起直追。以下是論壇精華:
主持/工業技術研究院董事長 蔡清彥
與談/美圖網董事長 蔡臺北翻譯社文勝、之初創投合伙人 林之晨
〉蔡文勝
行動上網五大難題 要儘快解決
台灣互聯網的起步時間其實和大陸差臺北翻譯社不多,當時美國的創投資金幾乎是同時進入大陸和台灣,只不過2000年互聯網泡沫化之後,台灣互聯網就此一蹶不振,而大陸卻是蒸蒸日上。
台灣發展行動互聯網有五大問題,首先,台灣的用戶規模太小,只有2300萬人口,網民最多也只有1200萬。因此,互聯網泡沫化後,大陸仍可源源不絕地獲得美國創投資金的挹注,但台灣卻再也沒有獲得關注。
第二,台灣重服務,輕創新。台灣的代工,以臺北翻譯社及講究服務和管理的企業,發展得很好,但對產品和品牌的創新稍嫌薄弱。大陸過去也是為人代工,但現在已經急起直追開始創立品牌。
第三,台灣重工業,輕互聯網。全球幾個在高科技領域名列前茅的國家,如德國、日本和台灣,在互聯網領域都沒有取得重大成就。
第四,台灣重輩分、輕人才。台灣年輕人從科員爬到副總,沒有20年辦不到;但在互聯網必須敢於跨級命令,不一定要按部就班。美國西岸的互聯網發展得比東岸好,因為他們有魄力,敢直接讓一個優秀的前台員工升成副總。不久前才上市的阿里巴巴,20個合伙人中就有一個是前台員工。
最後,台灣講究規則,忽視了效率。我先前投資的遊戲公司4399,想到台灣設分公司,整個程序辦下來竟需要半年。最近美圖秀秀也臺北翻譯社想進入台灣,過程一樣繁瑣。面對互聯網企業,如果再用這種效率,真的很難有發展。大陸的規章制度也相當繁瑣,但懂得變通,就會產生新浪模式。
互聯網從誕生到現在,一直有泡沫,但泡沫完之後,還會創造出更大的泡沫,這說明互聯網還有很多潛能和能量尚未爆發。互聯網從90年代末到現在,改變了獲取資訊的方式、娛樂方式、購物的習慣,現在就連溝通方式和社交關係都被改變了。
但我認為這些改變只是開始,接下來還有臺北翻譯社更大的改變即將展開。台灣很多寺廟香火鼎盛,大陸已經出現很多網站,讓網友可以在網路設立先祖的牌位,隨時都可上網祭拜,清明節時的點擊量都是以幾千萬、幾億在計算,這就是殯葬業的變革。
又如,五年前興起的物聯網,未來不是只臺北翻譯社有電腦能夠連上網,任何物品都可以是一個傳感器,發展出智慧家庭。
例如燈不只是照明,還能播放音樂,變換色彩,行李箱也可以計算重量,所有的產業都將進入根本性的變革,唯有深入其中並參與改變,才不會被拋棄。
台灣擁有人才、水準 就欠缺環境
雖然台灣目前在互聯網的發展落後大陸,但台灣具備優秀的人才、管理水準和服務精神,缺少的就是環境。
不過,互聯網最終的發展,將會彌平大陸和台灣之間的差異,包括文化、宗教、地域或政治的不同,統統可以被打破。20、30年後,臺北翻譯社將不再存在國家的分別,而是分別屬於臉書、微信、推特等基於某個興趣愛好組成的群體,屆時如何利用網路進行二次創業,進行更多改變,才更有意義。
〉林之晨
進軍東南亞市場 台灣極具優勢
1999年我在台灣第一次創業,做的是電子商務,當時台灣的電子商務其實是走在世界前端,和美國並駕齊驅。2002年我到北京拓展中國市場,百度看了我們製作的搜尋引擎,還認為技術上比他們先進五至十年。我在美國待了六年,2010年回到台灣時,發現在美國社群媒體興起的過程,台灣居然沒有關心、臺北翻譯社參與其中。
我必須很痛心地說,台灣的互聯網在泡沫之後空白了十年,這十年很可能是台灣非常決定性的十年,所以我們現在必須努力追趕臺北翻譯社。因為之後的物聯網仍需要軟體的加持,如果台灣缺乏互聯網的軟體生態系,在這場全球性的競爭中將���去參賽權。
過去四年,台灣有了一點點進步。雖然規模仍比不上中國動輒幾千萬、上億的用戶,但全世界沒有一個地方,消費者上網購物五小時內,商品就會送抵家中,只有台北做得到。
台灣零售市場規模有3兆8000億元,臺北翻譯社電子商務一年的產值接近5000億元。
台灣電子商務占零售業的穿透率有15%,遠高於中國的8%,美國的6%,以及英國和韓國的10%。
不只如此,台灣的電子商務也發展出活潑的商業模式,包括像PChome購物中心、Yahoo購物中心的B2C商業模式,或是商店街臺北翻譯社B2B2C的商業模式,雅虎拍賣C2C的商業模式,甚至像lativ網路原生品牌的商業模式等。
很多人認為台灣市場不大,何不到中國發展,但我認為,台灣的互聯網公司絕大多數沒辦法到中國,因為缺乏天時、地利、人和、資源等條件,也不懂當地市場。
未來的20年,台灣要面對的是東南亞這個5、6億人口,快速成長的市場。
像中國、美國這樣的大國,比較難以適應這種小國競爭,但對台灣來說,這種市場規模剛剛好。而且就算中國或美國企業去東臺北翻譯社南亞發展,都要克服語言障礙,台灣人並沒有先天上的劣勢。
目前東南亞電子商務占零售市場的比例,可能只有0.1~0.2%。台灣應該和東南亞當地的企業合作,把這個市場當作台灣未臺北翻譯社來發展的重要腹地。
台灣還有一個優勢就是,由於互聯網企業絕大多數都是中小型,大部分不是被購併,就是要去找一個對中小企業友善的市場。台灣是全世界極少數對中小企業友善的市場,目前已有十幾家遊戲公司和三、四家電子商臺北翻譯社務公司在台灣掛牌。台灣應該更積極開放市場,成為電子商務及網路遊戲公司上市集資的中心,台灣在互聯網這個未來產業中,才有制高點。
很多人擔心網路還會再有泡沫,我也認臺北翻譯社為有一個巨大的泡沫,但泡沫的不是網路,而是所有不在網路裡的企業。因為現在消費者花在網路上的時間和金錢愈來愈多,如果以每年20%的成長來計算,未來不可限量。
這個巨大的泡沫存在已久,也是台灣臺北翻譯社網路空白十年的原因。台灣活在一個自以為網路不會影響到自己的泡沫裡,我們應趕快戳破這個泡沫,鼓勵尚未參與網路的企業,趕快投入。台灣唯有成為一個領先參與網路臺北翻譯社的社會,才有未來。
未來低階白領工作 將被軟體取代
網路的基本精神就是與時俱進,速度快過傳統習慣的速度,因此需要大量的軟體人才,不斷推動產品的與時俱進。我認為,未來世界將只剩下兩種人才,一種是開���軟體人才,另一種是被軟體告知工作的人才。
未來所有低階白領所做的日常決策工作,都會被軟體取代。就像香港地鐵原有一萬名維修員工,每天上班時都在等十個工頭吵臺北翻譯社完架才派工給他們。後來香港地鐵開發了一種軟體,維修工人只要一打卡,軟體馬上就派工給他,工頭的工作也被取代。
台灣不只要做網路產業優先參與的社會,更要做網路產業人才優先培育的社會。現在的教育制度必須全面改革,大量培養軟臺北翻譯社體人才,才能培育出未來需要的人才。如果仍使用20世紀的教育方式,將無法存活於21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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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venqiu6701-blog · 5 years ago
Text
策工作,都會被軟體取代。就像香港地鐵原有一萬名維修員工,每天上班時都在等十個工頭吵臺北翻譯社完
遠見高峰會第三場論壇以「品牌價值與企業社會責任」為題,主持人政治大學企管學系教授別蓮蒂開宗明義地說:「品牌價值與社會臺北翻譯社責任,正是目前對企業最重要的兩個議題!」別蓮蒂指出,台灣消費者過去多以價格和功能來檢視企業提供的產品或服務,喜歡俗又大碗的划算產品。後來注意到品牌代表的服務、可靠度與信任感,購買產品不再是單純的消費行為,更能彰顯個人的身分地位與生活風格。
「但還有沒有更多品牌內化的精神,是對社會更有意義的?」別蓮蒂指出,當消費者希望購買對社會具有正面意義的產品,企業的品牌就會跟環境、社會產生更多正面關連,形成一股實踐企業社會責任的強烈呼籲。
中華郵政是台灣最老牌的國營服務業之臺北翻譯社一,即便今日網路科技無遠弗屆,但台灣人的日常生活還是少不了中華郵政。
昇恒昌則是國內免稅商店的旗艦品牌,長年在機場第一線替台灣樹立形象。
高房價始終高居民怨排行榜,多年來投入社區營造、志工服務的信義房屋,為預防投資客炒作,有一套優先服務一般客戶的篩選機制。
來自新加坡的麵包新語(Bread Talk)創辦人郭明忠,曾在台灣住過10年,2003年獲得鼎泰豐授權,把台灣美食帶出國門。 臺北翻譯社
與談者咸認,要打造良善的品牌形象、貫徹企業社會責任,須先取得員工認同,守住立業初衷,並積極回應社會需求,乃是不二法門。以下為論壇精華內容:
主持/政大大學企管系教授 別蓮蒂
與談/中華郵政董事長 翁文祺、昇恒昌董事長 江松樺、信義房屋總經理 薛健平、麵包新語創辦人 郭明忠
〉翁文祺
讓員工快樂,是企業能做的最大公益
在食安風暴的陰影下,談品牌價值跟企業社會責任,很讓人感慨。名譽是人的第二生命,對企業來說,品牌也如同企業的第二生命。臺北翻譯社
其實品牌是可以算出價值的,根據經濟部的資料,台灣現在品牌價值最高的是科技業的華碩(ASUS),品牌價值將近18億美元。第二名將近15億美元,是哪一家?就是康師傅(頂新集團)。這次事件,真的給所有人扎扎實實的教訓。
中華郵政是國有企業,不上市、也不公開發行,很難算出有多少品牌價值。有人問我,中華郵政的品牌資產在哪?是2.6萬名的員工?6.4兆的資金?還是多達1300個的服務據點?
其實中華郵政最大的品牌資產,是來自全民的臺北翻譯社「信賴」。我到中華郵政剛滿一年,當時以為交通部葉匡時部長找我來,是擔心中華郵政快經營不下去了。後來發現雖然本業不賺錢,但它的郵政、儲蓄和壽險,都是全國最大,藉由投資和資產活化,這幾年沒有賠過錢,2013年EPS(每股盈餘)還有3塊錢。
但我觀察一陣子,卻看到令人懼怕的事實,中臺北翻譯社華郵政的員工沒有很快樂。我找到一個答案,就是2007年郵政總局「公司化」,當時公司引進現代管理工具,業績和財務變成主要考量,做了一輩子的郵差,突然要背負業績,結果就是不快樂。服務品質下降,顧客滿意度和來客率也掉下來,形成負面循環。
於是我想,既然公司的獲利能力沒有大問題,那可不可以讓獲利和公益各占一半,取得平衡?
對內,我們換掉制服、招牌、更改局內的動線,並增加廁所數量。這些改變是想讓員工和顧客知道,郵局是個快樂的地方臺北翻譯社。對外,我們有將近一萬名郵差,很多人都在平常送信過程中幫忙照顧偏鄉的獨居老人,每年大約服務5.3萬人次,類似國片《海角七號》「死信活投」的故事不斷在上演。只要是有公益性質的服務,高層都會鼓勵。讓大家覺得工作有尊嚴、受人尊重。
能讓2.6萬名員工快樂,背後就有10萬個快樂的家人,每天又能感染幾十萬名顧客,這就是企業能做的最大公益。企業不能再把員工看成生產的「設備」或「成本」,應視為「資產」。如果你的老闆不知道、甚至不關心員工快不快樂,不妨換掉老闆吧。
〉江松樺
員工主動當志工 提升服務熱忱
昇恒昌已有19年,我創辦昇恒昌之前,是代臺北翻譯社理國際精品品牌。以前出國採購經過很多國際機場,相較之下台灣的機場很空洞,缺少服務品質,當時我就想,如果商品能賣到機場該有多好,才進入免稅商店的經營事業。
過去在精品業累積的信用,讓我獲得一定的信任。因為代理商品必須買斷,過季產品必須自己處理,成本高,加上店面和人員也得自己訓練,管理能力也要很強。
昇恒昌所有的新進員工,都會收到《弟子規》臺北翻譯社《了凡四訓》等書籍,從中了解孝親、因果循環等觀念,這些書不只看看,主管要以身作則。
我們也成立三個基金會,分別在救濟、教育與觀光領域盡一份力。昇恒昌的核心價值,是「公共利益導向」而不是私人企業導向。
我們的6000名員工都是志工,常到台東、花蓮等偏鄉服務。這個機制感動很多員工,既然都能服務獨居老人,何況是對待顧客?也會更重視服務。
經過這樣的文化薰陶,每月的服務案例分享臺北翻譯社,都會聽到令人感動的故事。例如,有位近視900度的客人,出國前弄丟了眼鏡,機場也沒有驗光師,我們的服務人員就把自己的眼鏡借給她,結果下班時還得拜託同事載她回去。我們也捐了不少AED(自動體外心臟去顫器)放在機場,員工都要受訓,去年有位男士突然心肌梗塞,結果被一位女員工急救回來,報紙大幅報導。
不久前有個「全世界最好睡的機場」排行榜調查公布出來,桃園國際機場排亞洲第五,那些舒服的睡椅就是昇恒昌提供的。
企業要永續,除了創新,也應善盡社會責任,這不僅是責任,更是義務。因為品牌的價值,就是建立在企業與消費者之間的信賴。臺北翻譯社
〉薛健平
立業宗旨 定調經營與責任準則
20年前談企業責任和品牌價值還不太流行,今天這話題已成顯學。我在信義房屋快25年,信義並沒有刻意要塑造品牌,因為企業經營本來就是在實踐社會責任。兩者之間的關係,就好像陰天出門要帶傘,不然就會淋到雨。
為什麼會這樣說?這跟企業的文化與理臺北翻譯社念有關係。信義的立業宗旨很清楚,也訴諸文字,共有70字,每位新人或主管,不論是業務、資訊或財務人員,都要上一堂「認識信義的經營理念」課,一次90分鐘,由董事長(周俊吉)或總經理負責,我至少就講過300堂。
信義的立業宗旨不是寫來看的,而是拿來用的臺北翻譯社;公司在設立制度或決定決策時,都會參考。
1981年進入房仲業時,我們的董事長很年輕,他找的業務人員也多才從大學畢業。但老闆和員工都沒有什麼經驗,要怎麼跟同業競爭呢?很簡單,就照著書上寫的做,企業經營必須對同仁好、對顧客好、對股東好。
有些人認為台灣房價高,都是房地產業者炒作的,但我們在1990年就建立了投資客名單資料庫,如果一般客戶跟投資客看中同一臺北翻譯社個物件,我們會先賣給一般客戶。公司也規定,物件上市前30天不准賣給投資客,否則會遭到懲處。
對其他企業來說,頻繁交易的客戶才是最臺北翻譯社有價值的好客戶,但我們反而把這樣的客戶排到後面去。因為信義的立業宗旨是為了服務社會大眾,要維持交易的公平跟合理。企業必須在業績和社會責任之間,找到平衡。
〉郭明忠
品牌危機處理 應該迅速且透明
我是新加坡人,在台灣住了10年。談到品牌,其實我沒什麼太大創見。我從小喜歡美的事物,不太喜歡念書。
來台灣報考國立藝專,就是想深造美學,後來沒考上,又不想花完錢就回家,為了生活,我跟馬來西亞朋友跑單幫,去香港批東臺北翻譯社西回台灣賣,希望有天衣錦還鄉。
當時我住在永和,有天走過一家自助餐店,聞到魯肉飯的香味,顏色又很漂亮,就坐下來。結果魯肉飯30元,但我的口袋裡只有20元,當下老闆指著我罵,後面有個老先生幫我付了錢才沒事。那位老闆,激勵了我的創臺北翻譯社業心。
在台灣磨練10年,讓我學會怎麼做餐飲,知道做品牌就是要跟別人不一樣,求新、求變、求差異。
之後我回到新加坡,在2000年創立麵包新語,定位成一個趣味、流行、創意的生活品牌,讓人知道麵包是有生命的,在製作過程中,它會發酵、膨脹。幾年前四川發生大地震,我們做了熊貓形狀的麵包義賣,義賣臺北翻譯社所得也捐給中國大使館。
餐飲業,除了要給客人最好的原物料,還得兼顧健康跟安全,過程中有許多細節要把關,採購也要謹慎小心,因為風險很高。
2013年,我們在杭州出了點狀況,有一家供應商的麵粉過期。當時危機處理,我們先取得官方、供應商,以及國際採購的依臺北翻譯社據,並按照風險評估將數據資料公布在所有門市通路,讓大家放心,也化解了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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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動科技是時下最紅的話題之一,不論是銀行、電信業還是電視台,都必須注意它的發展,因為行動科技已經影響到他們的創新競爭力與客戶經營。而當網路社群時代來臨,一個臉書朋友轉貼的消息,可能比編輯精心選出的每日頭條,更吸引人。在這個衝擊下,傳統媒體的價值在哪裡,又如何永續經營,也是一個不可避免的課題。
遠見高峰會第四場論壇即以「行動與社群時代的制勝之道」為題,主持人聯合報總編輯游美月首先指出,面對行動社群的時代,不必過度憂慮,但是態度要積極。聯合報也早已開始把數位化轉型當做重要創新方針。
正如與會者之一中華電信前董事長、交通大學榮譽教授呂學錦所形容,行動科技與網路技術漸趨成熟,就像久盼的東風來了,可以讓臺北翻譯社傳統媒體等業者起飛得更高。但是,起飛也要順勢而為。把客戶當中心、結合異業合作,多多互相學習,就是成功的關鍵。以下是論壇的精華內容:
主持/聯合報總編輯 游美月
與談/交通大學榮譽教授 呂學錦、臺灣銀行董事長 李紀珠、唯眾傳媒創始人、總裁 楊暉
〉李紀珠
搭上行動支付 銀行拓展新商機
不少人對於2014年9月初,台灣剛通過臺北翻譯社的第三方支付專法,很關心。其中牽涉到熱門的行動金融潮流,在對岸中國大陸,也已經開始發展。我是持正面的看法,希望能從中找到路,但是中間牽扯到風險控管,要有配套。
許多人都說,為何行動支付等創新的金融服務,在台灣的進度跑得比中國大陸慢?因為台灣的銀行業務走的是成文法,政府說可以做的事情,才可以做;沒說的事情就不能做。不像其他產業,許多法律沒說到的地方,業者仍然可以儘量去嘗試。
台北捷運公司十多年前,想要申請儲值服務,就曾面對成文法帶來的困境。因為法律規定,儲值是面對不確定的大眾,吸收錢進來,叫存款,只有銀行可以作。當年要開放時,就被這個觀念一直卡住,因為沒有法源可以處理臺北翻譯社。
其實大陸銀行法也是成文法,但當地管理機關在思惟上卻不會把儲值當做存款,而是當做一個創新的儲值工具,這樣就可以避開傳統對存款的定義,放得比較開。
未來網路業者除了支付之外,還能不能切入其他理財業務,的確是後續要思考的問題。
但是,政府不是不願意方便業者做生意臺北翻譯社,而是必須照顧多方面向,包括消費者保護和金融秩序安定,需要多方考慮。
例如,目前國內第三方支付專法,仍未囊括類似阿里巴巴餘額寶的業務。由於這個業務牽涉複雜,需要更高度的風險控管,要有配套後才能考慮開放。
網路在許多行業都是破壞創新者,金融業尤其是。在此趨勢下,銀行業勢必得面臨不少挑戰。
首先,網路金融以電子商務平台作為發臺北翻譯社展基礎,再加上整合金流、物流及資訊流,擁有這樣的優勢,將威脅傳統金融業者的匯款與代收、代付業務。
例如,支付寶提供的支付服務內容,除網路商品買賣交易,還包括代繳水電費、電話費等。
其次,網路金融具備直覺、便利且交易成本低等特點,對於微型企業及個人戶相當有吸引力。例如阿里金融的小額融資貸款,也可能稀釋傳統銀行業的小額貸款業務等。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互聯網金融是順著當前電子商務潮流的發展而崛起;同樣地,銀行業亦可掌握這股趨勢,拓展新的經營臺北翻譯社商機。
〉呂學錦
法規要與時俱進 開放行動金流
1981年行動通訊科技才剛開始在全球實驗室被研發出來。經過了30多年的發展,現在已經很巧妙地和固網科技相連接,成為行動網路,也徹底改變了我們的娛樂和社交生活。
2009年到2014年,人均手機使用時間擴大3倍,從48分鐘到120多分鐘,行動上的語音分量降到只有20%,可以見得整個溝臺北翻譯社通的趨勢都已轉變。
2014年全球使用網路服務的活躍用戶數已超過10億人,說明語音傳統通話量已有明顯被取代的趨勢。行動與網路社群的討論量大增,而且不只是臉書與WeChat這種大社群,許多小的朋友圈社群,因為深度更深,也很有潛力。
當行動社群時代來臨,各行各業該怎麼因應?尤其4G比起3G下載速度最少三倍,這麼快的速度,很多事情照理說會作得更好。 臺北翻譯社
以前行動網路只到3G的水準,下載影音很慢,現在4G來了,上傳速度快上10倍。換句話說,以前是欠東風;現在則是已把東風引進來,許多承載內容的風箏正在等著起飛。
電信業做好基礎建設,還需要行動平台提供更多好玩的資訊、創新服務來刺激消費者使用。未來,這也絕對可以為電信業者帶來新臺北翻譯社的加值機會。
許多好的、創新的產品與服務,只要能把行動社群這個思惟考慮進來,一定會做得更好。
電信業也因為行動網路,可以在跨領域做創新,但也需要更寬廣的開放環境。例如,除了資訊流,如果電信業也能協助行動金流,絕對可以得到加值效果。換個角度來說,金融業可以是電信業一部分的營業項目,這臺北翻譯社種跨業整合以前沒有,現在絕對可以去做,希望不要被法條綁死。
台灣的區域整合進度,是2014年很重要的話題,網路空間的發展,應該要有更多更寬廣的思惟,也許也能透過網路來達成。
舉例來說,面對面的、用官方形式促成的區域經濟整合,有時不一定順利,但若在相對低度管制的虛擬空間,因為自由度大,說不定更能促成各種台灣加入國際組織的未來機會。
以行動社群來說,關鍵就是以客戶為臺北翻譯社中心的思惟,例如大陸小米機的產品設計,就是採用行動社群的想法,讓所有客戶都參與。
小米機的團隊,可以時時上網和網友互動,了解消費者真實使用小米機的感受,再回來改善手機。這種做法,可以讓它快速超越在研發中心裡悶頭做事的團隊。是相當先進的創新思惟。
〉楊暉
內容製作要轉型 以用戶為中心
人們現在已從看電視,到了用臺北翻譯社電視的時代;從觀眾,變成用戶;更從吸引目光,到吸引消費的時代。這中間已經改變了所有影音傳播的方式。
以前做一小時的節目,一定得把它全看完,現在可以用手機,用筆電或平板,用接力的方式在辦公室或家中看完。傳播方式也變成碎片化,不能再思考它是一個單一的產品了。
我曾在湖南衛視服務了11年,發現2014年這個電視台有個最紅的節目叫《爸爸去哪兒?》背後吸引的廣告資金已高達3.9億人民幣。
《爸爸去哪兒?》節目延伸出來的遊臺北翻譯社戲產品,每天有200萬的上網人氣;而我自己和親友,曾經私下去電影院看它的同名電影特別版,也是人潮爆滿,7億人民幣票房,這就是粉絲的力量。
這個節目已經不只是單一的產品,而是全媒體的產品。
傳統製作內容的業者要轉臺北翻譯社型,中心的轉變很重要,從產品為中心,變成用戶為中心。至於社群的建立也就是把個人體驗,變成社群認同的體驗。抓住這些轉變,才能讓現在面臨困境的內容業者走向春天。
又如,由唯眾傳媒製臺北翻譯社作,在中國大陸相當成功受到關注的網路電視節目《你正常嗎?》現在光是一季就有破億廣告收入。第二名與第三名節目加起來的網路點擊量,還沒有它高。
我也透露一些幕後製作的策略。其實這個節目背後是用數據在做精密管理,看網友點擊的數量與社群行為,來改善節目。與其說是這些業者在做節目,不如說是觀眾在一起幫忙業者做節目。這些新觀念都是以前做電臺北翻譯社視的業者難以想像的。
行動網路很多時候也要順勢而為。例如可口可樂,出了一個訂製瓶,為何會被注意到呢?
有個朋友有天拿來一瓶可樂,上面有我的名字,我非常驚喜。像是許多學生,以後可以拿「學霸瓶」,表示考運亨通,或者「懷舊瓶」,這些都是可以從網路社群的思惟經營出新的商品與服務。
我有一個朋友,竟然可以在短短時間臺北翻譯社賣出8000套圖書,很短的時間賣出去,還不跟你說賣的是什麼書。他做生意的方式,比我厲害多了。只能說在這樣的時代,很多事情都是好生意,連賣自己粉絲都是生意。
在行動網路時代,怎麼把電商遊戲化,產品社群化?我認為有幾點一定要做到。首先,要去找新的通路,並且把新的��業模式找出來,不能只思考網路工具。另外,在網路跨領域、跨產業的破壞創新發展上,電信臺北翻譯社與金融這兩個產業,若當做是硬體,數位內容就是軟體。
若用另一個角度來看,前面這兩個是理科男,後面是文科女的世界;若要從電信與金融這兩個產業連結網路內容,最好能連結臺北翻譯社兩者的理性與感性,才能抓到關鍵,才會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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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充滿活力與創意的冒險人才,是帶動經濟成長與文明社會發展的關鍵者。台灣在二次大戰後迎接史上第一次創業潮,打造出台灣亞洲四小龍的經濟奇蹟;中國大陸從1979年改革開放後,至今創業風潮不斷,可能在2020年前超越美國。
然而,從創意到創業,都需要人才與資金,華人企業究竟要如何在這股風潮下趁勢而為?遠見高峰會第五場論壇,由工業技術研究院董事長蔡清彥主持,邀請天使投資人美圖網董事長蔡文勝,以及之初創投合伙人林之晨,討論如何用創意打造未來明星。
蔡清彥認為,創意就是跳脫既有的架構、逆向思考、以前沒有過的點子,也可以是取代或重組各種新舊元素的無限變化。「如果能夠把這些創意一步步轉化成具體實現的產品,或是可行的商業模式,就是進入創新過程,」蔡清彥指出,雖然工研院的創新偏向硬體,和網路的軟體創業不同,但都需要充滿活力和冒險的人才。
2000年進入互聯網領域後,短時間內即成為大陸網域投資專家的蔡文勝,點出台灣發展行動互聯網的五大難題。儘管如此,他認為台灣的人才和管理水準仍具優勢,未來也將有無限可能。
身為1999年網路創業先行者的林之晨感慨地說,當初台灣電子商務的發展其實是和世界同步,然而他2010年回到台灣時,竟發現台灣沒有參與美國電子商務在社群網絡的巨變;但是現在台灣仍有機會,必須在這關鍵的十年急起直追。以下是論壇精華:
主持/工業技術研究院董事長 蔡清彥
與談/美圖網董事長 蔡臺北翻譯社文勝、之初創投合伙人 林之晨
〉蔡文勝
行動上網五大難題 要儘快解決
台灣互聯網的起步時間其實和大陸差臺北翻譯社不多,當時美國的創投資金幾乎是同時進入大陸和台灣,只不過2000年互聯網泡沫化之後,台灣互聯網就此一蹶不振,而大陸卻是蒸蒸日上。
台灣發展行動互聯網有五大問題,首先,台灣的用戶規模太小,只有2300萬人口,網民最多也只有1200萬。因此,互聯網泡沫化後,大陸仍可源源不絕地獲得美國創投資金的挹注,但台灣卻再也沒有獲得關注。
第二,台灣重服務,輕創新。台灣的代工,以臺北翻譯社及講究服務和管理的企業,發展得很好,但對產品和品牌的創新稍嫌薄弱。大陸過去也是為人代工,但現在已經急起直追開始創立品牌。
第三,台灣重工業,輕互聯網。全球幾個在高科技領域名列前茅的國家,如德國、日本和台灣,在互聯網領域都沒有取得重大成就。
第四,台灣重輩分、輕人才。台灣年輕人從科員爬到副總,沒有20年辦不到;但在互聯網必須敢於跨級命令,不一定要按部就班。美國西岸的互聯網發展得比東岸好,因為他們有魄力,敢直接讓一個優秀的前台員工升成副總。不久前才上市的阿里巴巴,20個合伙人中就有一個是前台員工。
最後,台灣講究規則,忽視了效率。我先前投資的遊戲公司4399,想到台灣設分公司,整個程序辦下來竟需要半年。最近美圖秀秀也臺北翻譯社想進入台灣,過程一樣繁瑣。面對互聯網企業,如果再用這種效率,真的很難有發展。大陸的規章制度也相當繁瑣,但懂得變通,就會產生新浪模式。
互聯網從誕生到現在,一直有泡沫,但泡沫完之後,還會創造出更大的泡沫,這說明互聯網還有很多潛能和能量尚未爆發。互聯網從90年代末到現在,改變了獲取資訊的方式、娛樂方式、購物的習慣,現在就連溝通方式和社交關係都被改變了。
但我認為這些改變只是開始,接下來還有臺北翻譯社更大的改變即將展開。台灣很多寺廟香火鼎盛,大陸已經出現很多網站,讓網友可以在網路設立先祖的牌位,隨時都可上網祭拜,清明節時的點擊量都是以幾千萬、幾億在計算,這就是殯葬業的變革。
又如,五年前興起的物聯網,未來不是只臺北翻譯社有電腦能夠連上網,任何物品都可以是一個傳感器,發展出智慧家庭。
例如燈不只是照明,還能播放音樂,變換色彩,行李箱也可以計算重量,所有的產業都將進入根本性的變革,唯有深入其中並參與改變,才不會被拋棄。
台灣擁有人才、水準 就欠缺環境
雖然台灣目前在互聯網的發展落後大陸,但台灣具備優秀的人才、管理水準和服務精神,缺少的就是環境。
不過,互聯網最終的發展,將會彌平大陸和台灣之間的差異,包括文化、宗教、地域或政治的不同,統統可以被打破。20、30年後,臺北翻譯社將不再存在國家的分別,而是分別屬於臉書、微信、推特等基於某個興趣愛好組成的群體,屆時如何利用網路進行二次創業,進行更多改變,才更有意義。
〉林之晨
進軍東南亞市場 台灣極具優勢
1999年我在台灣第一次創業,做的是電子商務,當時台灣的電子商務其實是走在世界前端,和美國並駕齊驅。2002年我到北京拓展中國市場,百度看了我們製作的搜尋引擎,還認為技術上比他們先進五至十年。我在美國待了六年,2010年回到台灣時,發現在美國社群媒體興起的過程,台灣居然沒有關心、臺北翻譯社參與其中。
我必須很痛心地說,台灣的互聯網在泡沫之後空白了十年,這十年很可能是台灣非常決定性的十年,所以我們現在必須努力追趕臺北翻譯社。因為之後的物聯網仍需要軟體的加持,如果台灣缺乏互聯網的軟體生態系,在這場全球性的競爭中將失去參賽權。
過去四年,台灣有了一點點進步。雖然規模仍比不上中國動輒幾千萬、上億的用戶,但全世界沒有一個地方,消費者上網購物五小時內,商品就會送抵家中,只有台北做得到。
台灣零售市場規模有3兆8000億元,臺北翻譯社電子商務一年的產值接近5000億元。
台灣電子商務占零售業的穿透率有15%,遠高於中國的8%,美國的6%,以及英國和韓國的10%。
不只如此,台灣的電子商務也發展出活潑的商業模式,包括像PChome購物中心、Yahoo購物中心的B2C商業模式,或是商店街臺北翻譯社B2B2C的商業模式,雅虎拍賣C2C的商業模式,甚至像lativ網路原生品牌的商業模式等。
很多人認為台灣市場不大,何不到中國發展,但我認為,台灣的互聯網公司絕大多數沒辦法到中國,因為缺乏天時、地利、人和、資源等條件,也不懂當地市場。
未來的20年,台灣要面對的是東南亞這個5、6億人口,快速成長的市場。
像中國、美國這樣的大國,比較難以適應這種小國競爭,但對台灣來說,這種市場規模剛剛好。而且就算中國或美國企業去東臺北翻譯社南亞發展,都要克服語言障礙,台灣人並沒有先天上的劣勢。
目前東南亞電子商務占零售市場的比例,可能只有0.1~0.2%。台灣應該和東南亞當地的企業合作,把這個市場當作台灣未臺北翻譯社來發展的重要腹地。
台灣還有一個優勢就是,由於互聯網企業絕大多數都是中小型,大部分不是被購併,就是要去找一個對中小企業友善的市場。台灣是全世界極少數對中小企業友善的市場,目前已有十幾家遊戲公司和三、四家電子商臺北翻譯社務公司在台灣掛牌。台灣應該更積極開放市場,成為電子商務及網路遊戲公司上市集資的中心,台灣在互聯網這個未來產業中,才有制高點。
很多人擔心網路還會再有泡沫,我也認臺北翻譯社為有一個巨大的泡沫,但泡沫的不是網路,而是所有不在網路裡的企業。因為現在消費者花在網路上的時間和金錢愈來愈多,如果以每年20%的成長來計算,未來不可限量。
這個巨大的泡沫存在已久,也是台灣臺北翻譯社網路空白十年的原因。台灣活在一個自以為網路不會影響到自己的泡沫裡,我們應趕快戳破這個泡沫,鼓勵尚未參與網路的企業,趕快投入。台灣唯有成為一個領先參與網路臺北翻譯社的社會,才有未來。
未來低階白領工作 將被軟體取代
網路的基本精神就是與時俱進,速度快過傳統習慣的速度,因此需要大量的軟體人才,不斷推動產品的與時俱進。我認為,未來世界將只剩下兩種人才,一種是開發軟體人才,另一種是被軟體告知工作的人才。
未來所有低階白領所做的日常決策工作,都會被軟體取代。就像香港地鐵原有一萬名維修員工,每天上班時都在等十個工頭吵臺北翻譯社完架才派工給他們。後來香港地鐵開發了一種軟體,維修工人只要一打卡,軟體馬上就派工給他,工頭的工作也被取代。
台灣不只要做網路產業優先參與的社會,更要做網路產業人才優先培育的社會。現在的教育制度必須全面改革,大量培養軟臺北翻譯社體人才,才能培育出未來需要的人才。如果仍使用20世紀的教育方式,將無法存活於21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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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tharchive · 8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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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by priest (part.3)
|卷一|卷二|卷三 |
【卷三•嬰兒】
  第五十三章
   給時光以生命,而不是給生命以時光——帕斯卡。
   後來,為了找麻子媽和宋老太,魏謙他們幾乎把整個城市都翻了過來,可是這個城市太大了,所有臨到眼前的線索,最後都是捕風捉影。
  有人說看見她們出現在公園的人工湖附近,有人說她們往護城河的方向走了,還有人說,在某個廢棄的橋洞裡看見過這樣一老一殘的兩個女人。
   然而他們終於還是一無所獲。
   麻子媽和宋老太就這麼沒了。
   對於這件事,受衝擊最大的是小寶。
   如果有可能的話,沒有人想讓她知道這件事,可是朝夕相處的兩個人說失蹤就失蹤了,要瞞住她是不可能的。
   父母過世的時候,小寶還太小不懂事,早就記不得了,可是奶奶不一樣。
   奶奶是她最親的人。
   她原本是個伊甸園裡不知風雨的小女孩子,宋老太的離去,毫無徵兆地把她拖進了人間,迎面而來的,是她從未重視過、也從未真切體驗到的時光的刀風,一下見了血,就是切膚之痛。
   那段時間小寶總是毫無徵兆地發呆,偶爾不知想起了什麼事,轉身就會掉眼淚,她想起自己和奶奶吵架,想起自己氣她,想起自己總是覺得訓練和考試更重要,總會不由自主地忽略她。
   當宋老太在臨近凍餓而死的時候,當她最後一眼環顧週遭世界,發現整個城市沒有一個認識的人,放眼望去,滿眼全是陌生的時候,她會後悔自己那一刻頭腦一熱做出的決定嗎?
   沒有人知道。
   她或許淒涼悲痛,或許一隻腳踏入死亡的國度裡,賓至如歸。
   都是一念之差的命運,宋老太截斷了所有可怕的未來的可能性,以另一種形式,濃墨重彩地將自己延續在了她親人的血脈裡。
   再後來,熊嫂子陳露也沒了。
   不知道她是否安詳,想來她生命中有諸多如此這般的不如意,該是不甘心的吧?
   她太年輕,並不是喜喪,喪事辦得緘默而凝重,全公司的人基本能去的都去了。
   老熊在繼任者魏謙的對比下,顯得格外性情溫和,他專一而多金,年齡也不算大,長得確實不怎麼樣,不過中年男子,視覺上看著漂亮的終歸少見,也就不算什麼缺點了。
   陳露死後,有一小撮人曾經打過「熊夫人」的主意,有些只是單純關心,想給他介紹個新的伴侶,還有些是居心不良,企圖自己頂缺。
   可惜這些人沒過多久就都偃旗息鼓了——因為老熊做了一件特別出格的事。
   他把家財分了,他自己的父母比他有錢,不用顧忌的,因此老熊把財產一分為二,一半留給了陳露的父母,一半捐給了城郊的一個寺廟,然後自己剃光了腦袋,進去當了和尚。
   據說由於其為我佛做出了卓越的經濟貢獻,老熊進去以後就直接拜在了住持門下,成了個進門晚、輩分大的關門弟子。
   那麼多年過去了,他居然又變回了當年那個在高寒缺氧的山區徒步買鍋的大傻逼。
   再後來……
   魏謙停好車,從後備箱裡把新買的大行李箱拖了出來。箱子裡已經裝進了一些東西,都是他認為需要的,箱子拎起來手感很好,很能裝東西,不沉,看起來很結實,樣子也不錯——當然不錯,魏謙挑了半天,才挑到了這麼一個最貴的。
   這並不符合魏謙的個人風格,他雖然早就已經和「窮」扯不上關係了,但卻並沒有像他自己想像的,成為一個揮霍的暴發戶,從他錢包和私人卡裡花出去的錢大多不是給自己買什麼,魏董事長依然是個讓人印象深刻的死摳門。
   如果他本人需要什麼東西,走進一家商店,最後買走的一定是其中價格中等乃至中等偏下的。他所有的衣服都是千篇一律的基本款,襯衫一律是沒有任何花哨的白襯衫——這樣就可以不用為了搭配衣服買一大堆領帶。
   說實話,如果不是他本人的精氣神和面貌,別人看到這個小夥子,八成會覺得他不是賣保險的就是售樓處的。
   他也依然開著他那輛破破爛爛的小邁銳寶,於是每每需要出門見人的時候,就必須得把代步工具換成公司的公車,以免被人看見顯得太寒酸。
   這皮箱當然不是他捨得給自己用的,魏謙一路拎上樓,把它放在了魏之遠門口,伸手敲了一下門,以引起屋裡背對著他的人注意,而後一聲不吭地轉身走人了。
   魏之遠回過頭來,他哥已經走了,不遠處傳來一聲關門的響動。
   他站了起來,默默地把箱子拖進屋,伸手摩挲了一下行李箱的把手。而後他遲疑片刻,走到魏謙門前,像罰站一樣地靜立良久,想要叩門的手抬起了三次,又放下了三次。
   那個光怪陸離的年會過後,他們倆就一直是這個狀態——魏謙依然為魏之遠做他所能做的一切,但一直把他當空氣,如果必須要和他說話,就會簡短得像打電報一樣節約環保,並且絕不看他的眼睛。
   本來按照魏謙一貫的脾氣,他肯定會大發雷霆。
   魏之遠當時被他一拳把酒打醒了,還以為自己接下來會挨上一頓臭揍,回家的路上,他甚至想到魏謙說不定會和他斷絕關係,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可是都沒有。
   後來發生的一系列事讓他們倆都心力交瘁,魏謙沒時間、也沒有精力揍他了。
   至於魏之遠所構想的最壞的結局……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低估了他哥的感情,儘管那感情並不是他想要的那一種。
   夜深人靜的時候,魏之遠會毫無來由地自省和反思,他發現「一刀兩斷、玉石俱焚」之類的事,是只有自己才能做出來的,大哥心裡但凡還有一點感情維繫,他就絕不會走到那一步。
   魏謙對弟弟妹妹的疼寵都在日復一日的不動聲色中,變得幾乎如背景色一樣不易察覺的東西,而今,反而在這樣抗拒的態度裡被凸顯出來。
   魏之遠感受到自己某種行將就木般彌留的眷戀——事到如今,他就要走了。
   離開並不是他的主意,是某一天,魏謙把幾所國外名校的招生資訊列印出來,連同一張存好了錢的卡一起放在了魏之遠面前,也沒提什麼,一切盡在不言中:你自己看著辦。
   一年後,魏之遠完成了申請和一系列的手續,他即將帶著錄取通知書,乘坐第二天的飛機離開,飛到十幾個小時以外的陌生國度。
   而他所愛的人在地球的另一側,漫長的時差使得古人說的「千里共嬋娟」都成了不可能的幻覺。
   魏之遠最後還是沒有驚動魏謙,他獨自一人悄悄地出去了。
   他漫無目的地坐在公共汽車上,走街串巷地路過整個城市,這裡與十幾年前相差得太多了,乍一看,改變幾乎是面目全非的,那時,魏之遠沒有想到過這裡會終結他的流浪。
   ……後來,他也沒有想到這裡原來不是他的最後一站。
   魏之遠不知道自己坐車走了多遠,公交車一路開到了終點站,市區裡活活能把人擠成相片的車廂裡只剩下他一個乘客。
   乘務員奇怪地看了一眼這個年輕的乘客,走過來提醒他:「小夥子,終點站了,下車了。」
   魏之遠這才如夢方醒,渾渾噩噩地在陌生的地方下了車。
   有時候,城市的郊區就像隔壁縣城一樣遙遠,魏之遠先開始沒有反應過來這是什麼地方,他在馬路邊上站了一會,看見了一個非法的「一日遊」散團。導遊舉著個小紅旗,正唾沫橫飛地在前面領路,後面跟著一排累得像狗一樣的遊客。
   講解詞有隻言片語飄進了魏之遠的耳朵,他聽見了某個寺廟的名字,好一會,他才想起來,這好像就是老熊出家的地方。
   魏之遠不知道自己出於什麼心態,跟著這群遊客一路走到了寺門口,他原本就是想來看一眼,沒指望會遇見老熊,沒想到在售票點就看見了那貨。
   只見老熊頂著個光溜溜的大禿瓢,身披袈裟,一手收錢一手遞票,還不忘唾沫橫飛地對遊客推銷一番:「施主要買香嗎?本寺許願很靈的——想求桃花的女施主請在這邊排隊,今天特價促銷,買香送平安符,大師親自開過光的,等等,今天只限女施主,那邊那個小夥子你不要混進去!」
   魏之遠:「……」
   一大波旅遊團過去,老熊才歇下來,用寬大的袖子擦了把額前的汗,拿起旁邊的礦泉水一口氣灌了半瓶,然後舒服得長長嘆出了口氣:「阿彌陀佛!」
   魏之遠這時才有機會走過去:「我以為你是來清修的。」
   老熊抬頭看見他,有些吃驚,忙招手叫過了一個半大的小和尚接班,問魏之遠:「小遠?你怎麼來了?」
   魏之遠苦笑了一下。
   老熊覷著他的神色,想了想,說:「那行吧,既然來了,你跟我去我住的禪房裡坐一會。」
   魏之遠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剛要抬腳跟上他。
   老熊又回過頭來補充了一句:「等會,你先把票買了,我們這小本買賣,你不許仗著熟人逃票。」
   魏之遠無奈地掏出一把零錢,他算是明白了,老熊所謂的「出家」就是專程來褻瀆佛門的。
   寺廟在山間,炎炎夏日,山上鬱鬱蔥蔥的植被被當做旅遊區保護,一個個養得翠綠欲滴。
   穿過遊客遍佈的前院,老熊帶著魏之遠走進了「遊客止步」的後院,裡面卻一下子清寂了下來。
   門口臥著一條長毛大狗,看見人,絲毫也不驚詫,一個小和尚正在打掃院子,見了他們,客客氣氣地和老熊打了招呼。
   遠近有似有若無的敲木魚和唸經的聲音,融化在一片久久不散的蟬鳴裡,香燭杳杳,「佛門清淨地」的感覺撲面而來。
   這裡是古剎,毫無疑問的,禪房都很破。當然,作為本寺的大財主,老熊住的地方已經是條件最好的了。
   老熊燒了壺熱水,給魏之遠泡了茶。
   魏之遠端起來嘗了一口,只覺得是一股粗茶梗子味,他低頭一看,只見裡面的茶葉舒展地上下起伏,一片片翩翩起舞,都長得十分粗枝大葉,活像直接在大柳樹上擼了一把,弄下來的樹葉就直接給客人泡茶喝了。
   於是他又把水杯放下了。
   老熊問:「這都快吃晚飯了,你大老遠跑這來,跟家裡說過了嗎?你哥知道嗎?」
   魏之遠兩隻手指懸在杯沿上,把濡濕的茶杯轉了一圈,答非所問地低聲說:「我明天的飛機,要出國了。」
   老熊先是一愣,而後他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也挺好的,將來你回來就是『海歸』了,比我們都出息……起碼比我出息。」
   魏之遠的嘴角機械地提了一下,他想:回來?我還回得來嗎?
   他生硬地轉換了話題:「當和尚感覺怎麼樣?」
   「還行,就是廚房不做豬肉燉粉條,怪想的。」老熊抽了抽鼻子,「幹嘛,你也想來?」
   魏之遠笑了一下,沒吱聲——他沒告訴老熊,遠遠地看見山寺的一瞬間,他心裡真的冒出過這個想法……不過後來被售票處的買一送一打消了。
   「別來,你心裡有十丈軟紅塵,肯定待不下去。」老熊說著,想起了什麼,語氣低沉了下去,頗有些自嘲地說,「我就不一樣了,我的十丈軟紅塵已經化成彩霞飄走了。」
   魏之遠問:「你除了賣門票賣香,每天還幹點什麼?」
   「什麼賣來賣去的?多難聽?和尚也是要吃飯的弟弟,貧僧主業依然是清修,只是偶爾以寺為家,想方設法給大家創點收而已。」
   魏之遠沒和他計較,仍然問:「你修什麼?」
   老熊說:「小乘,我修自己的『我法空有』,學不會大乘裡面『四攝』『六度』的那一套,我就想自己脫離苦海,沒打算普度眾生帶著別人,你要是來找我求安慰,就省省吧。」
   魏之遠搖搖頭:「我沒打算求安慰,我已經死心了。」
   老熊嗤笑了一聲:「少年,我信你啊?」
   魏之遠長久地沉默不語。
   兩人兩廂無話半晌,老熊終於又忍不住開了口。
   「我是站在檻外的人了,你再驚世駭俗,也驚駭不到我這裡了,給你幾句忠告吧。」老熊說,「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跟你哥說過,你是個很『薄』的人,這幾年我和你接觸不多,不過每次看見你,都覺得你是越長越薄,快要薄如蟬翼了。」
   魏之遠神色不動地說:「熊哥,你是說我很狹隘麼?」
   「沒錯,有慧根,我就是那個意思,」老熊坦率地承認了,「你想想,你感覺你一生中最不可踰越的東西、最得不到的東西、最戰勝不了的東西是什麼?」
   魏之遠沒有說話,年輕的臉上浮現出顯而易見的痛苦神色,老熊不用問,就知道他想起了誰。
   然而他只是毫不憐惜地一擺手:「你想說是你哥?你這個過不了青春期的小男孩啊……你哥疼你都來不及,你說他可有多冤枉啊,莫名其妙地就成了你一生中最大的心理創傷。」
   魏之遠的手指快要掐進茶杯裡了。
   老熊:「年輕人啊……走了也好,看看外面的世界,每天給自己十分鐘,好好想想自己這二十多年都是怎麼過的。謙兒不是你的問題啊孩子,哪怕有悖倫常,他只要還好好地活著,就不是你的問題,你的問題多了去了,不過歸根到底還是你自己。」
   魏之遠茫然地抬頭看著他。
   老熊指了指自己禪房裡破破爛爛的蒲團和牆壁:「今天來也來了,你就坐在這好好參個禪吧,我出去賣門票了。有些事,想清楚了你就無堅不摧,想不清楚你就困在裡頭了。你哥……他這輩子就這樣了,你還有機會。」
    第五十四章
   魏之遠從老熊那離開的時候,已經是華燈初上了。
   他沿著寂靜無人的公路找來時的公交站,稀疏的路燈光把他的影子拖得老長,一陣風吹散輕薄的雲層,就露出了漫天的星光來,浩瀚宇宙一覽無餘,顯得人間更加鴉雀無聲。
   由於寺廟作為旅遊景點,過了下午四點半就不再售票了,接待時間有限,所以為了節省資源,每天過了五點半,最後幾班去市裡的車的間隔是四十五分鐘一趟的。
   孤零零的公交車站,就只有魏之遠一個人靠在車站的柱子上,低著頭等車。
   也許有些地方的確適合思考,比如監獄之於韋伊的黎曼猜想,大菩提樹之於釋迦摩尼的佛。在老熊那小小的禪院中,魏之遠內心的痛苦、糾結與偶爾惡毒的不甘都在起伏後,緩緩地沉澱了下來。
   一開始,魏之遠無法抑制地無數次想起魏謙,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他甚至覺得自己能描述出魏謙的每一根頭髮絲。
   魏之遠沒有壓抑,他放任了自己信馬由韁的褻瀆那人的渴望,因為他很可能很快就連思念的權力都沒有了。
   然而隨著太陽西沉,溽暑漸消,檀香的味道從古舊木架的縫隙裡透出來,他濃烈的情緒幾起幾伏,終於疲憊地安靜了下來,不知怎麼的,魏之遠忽然想起了那個死在冷庫裡的人。
   很多年了,魏之遠從未懺悔過,從未認為自己有一點過錯,更是在事件平息之後,就很少想起。
   現在,他已經很難回憶起那個人的形象,唯有當時的感受,還清晰地印在心裡。魏之遠還記得,在知道魏謙可能再也回不來了以後,他獨自一人從老熊的藥店回來,把車支在一邊趴下去時碰到的那個冰冷的車把,和上面隱約的鐵鏽味。
   為什麼要殺死那個人呢?
   仇恨嗎?
   不……沒到那種地步,畢竟那個人只是個膽小鬼,沒有給他造成什麼實質的傷害。
   那是為了正義嗎?
   當然更不可能——魏之遠覺得,如果自己心裡有那東西,他第一個要幹掉的人就是自己。
   他的精神世界封閉,自私冷漠而又偏激,或許會一時心情好,出於舉手之勞把胡同裡遇見的小男孩拎上他的車,這已經是極限了。
   如果當時不是他哥出事,他真的會做到那一步嗎?
   冥想的思緒把他帶回到十三歲的夏天,分毫畢現的記憶重播,某種熟悉的感覺湧了上來,魏之遠突然一下子明白了過來——那就是他二十多年來縈繞不去的噩夢,那種深邃到了骨血裡的無力感。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補償自己幼年時代的無力感,那使得他變得時時處心積慮、機關算盡,甚至到了極致,就做到了謀殺的地步。
   可那些東西就像一個張大了嘴的黑洞,只會讓人越來越深,哪怕他最後成為一個連環殺手,也永遠都無法彌補自己的心。
   好在,那場無望的暗戀隨即成了他的新的精神支柱,回想起來,魏之遠可以為了大哥無數次地敲響無數個人的門,然而只此一次,至他挑明瞭一切,被打碎最後一絲幻想的時候,那根支柱就塌了。
   自古華山一條路,而他就走在這條越來越窄的路上,死不停步,死不回頭,哪怕前面是懸崖,他也會一路走下去,直到摔個粉身碎骨。
   ……好像這樣他就能安慰自己說,自己是一個強者了。
   就在這時,一片車燈打過來,魏之遠以為是公交來了,一抬頭,卻看見了魏謙的車。
   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提線木偶一樣僵立的動作讓他看起來有幾分拘謹。
   魏謙拉下車窗,對他做了個「上車」的手勢。
   魏之遠猶豫了一下,坐進了副駕駛,偏頭看了看魏謙冷漠的側臉,試探地問:「是熊哥通知你的嗎?」
   魏謙簡短地應了一聲:「嗯。」
   就再沒了下文。
   他不想說話,魏之遠看得出來。
   他肯半夜開車穿越大半個城區來接自己,卻不願意和自己多說兩句話。
   魏之遠靠在座椅背上,週而復始的無力感漫過了他全身,他想,我到底該怎麼辦呢?
   第二天,魏謙沒去公司,開車送魏之遠去機場。
   魏謙替他拎了一個箱子,一路沉默地把魏之遠送到了海關口,把箱子豎在地上放好,難得正眼看了魏之遠一眼,跟他說了一句話:「走吧。」
   說完,他就好像擺脫一個沉重的包袱,轉身就走,似乎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
   魏之遠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哥,你能……能讓我抱一下嗎?」
   魏謙垂下眼,目光落在掐在自己胳膊上那隻近乎痙攣的手上,然後他緩緩地伸出手,把魏之遠的手扒拉了下去,就這麼一聲沒吭地轉身走了。
   他就是這麼的鐵石心腸,只要是拒絕,就連一絲回轉的餘地都沒有。
   當魏之遠獨自走過海關的時候,他似乎覺得整個國門都在自己身後關閉了,難以言喻的孤獨從光可鑑人的地磚上反射出來,刺得他眼睛生疼。
   可是他不知道,魏謙其實並沒有走遠。
   魏謙獨自在候機大廳外面徘徊了一陣,抽了根煙,然後重新走回來,找了家速食店坐進去,點了一杯飲料,一直看著手錶,等著魏之遠的航班順利起飛。
   當他獨自一人時,冷漠的表情終於破裂開了。
   在魏謙的印象裡,魏之遠永遠是那個細胳膊細腿,會窸窸窣窣地鑽到他懷裡的小崽子,他閉上眼睛,都能想起小東西掉第一顆牙的樣子,哭著求自己賣了他的樣子。
   魏謙甚至參加過幾次魏之遠的家長會,那是個好差事,因為只要正襟危坐地裝深沉,等著老師表揚就可以了,永遠不用像當小寶的家長時那樣,隨時準備著被數落一通。
   多好的孩子。
   可現在這種情況又是怎麼回事呢?魏謙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魏之遠,一直以來只能冷漠相向。
   他也知道這樣的處理是不恰當的,魏之遠從小就是個那麼敏感的孩子,每次他眉頭才輕輕一皺,小孩總會第一時間噤若寒蟬起來,不管是誰的原因,魏之遠都會先小心翼翼地自我反省一番。
   魏謙能想像得出,自己這樣有多傷人心,可還能讓他怎麼辦呢?
   機場人聲鼎沸,到處都是拖著行李箱匆忙往返的人,速食店裡放著某一首吉他伴奏的外國歌曲,像是一場無人知道的離別。
   那小崽子……就這麼走了。
   魏謙嘆了口氣,推開空空的飲料杯,站起來離開了。
   小寶考上了南方的一所藝術院校,去那邊住校了,現在,小遠也走了。
   隔壁麻子媽的房子始終空著,他定期叫人打掃,好像她還會回來似的。而三胖和林清結婚了,從父母那裡搬了出來。
   他的家,他的鄰居,似乎都空了。
   很多年前,魏謙和三胖東拼西湊地數著積蓄和補償款買房子,帶著自己永遠脫離了棚戶區的興奮、搬進新家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如今……
   魏謙用力甩了甩頭,逼著自己不再想。他如果也會傷春悲秋,早就沒時間做別的事了。
   轉眼,魏之遠已經走了大半年。
   魏之遠很快適應了國外的生活——他可以很快地適應任何生活。
   他每天上課、做論文,去圖書館,手腕上纏著木頭佛珠,定期去教堂。
   他和老熊一樣,不信東方的神,也不信西方的神,他甚至不想從中找到救贖,他只想找一個可以沉澱下來安靜面對自己的地方。
   魏之遠始終記得,臨走的時候,老熊送他的一句話:「凡人愛憎貪嗔癡,都不過是一念的事。」
   千人百態,其實也不過是各自選擇放大和壓抑的念頭不同,放下可笑的自尊和傲慢,扒開皮肉,把藏汙納垢的自己研究透了,就有了一把能洞穿世界的劍。
   魏之遠會定期定時給家裡座機打電話,想聽聽那個人的聲音,他不敢打魏謙的手機,怕打擾魏謙工作。
   可是如果小寶不放假回家的話,家裡的電話基本都是沒人接的。魏之遠不知道是魏謙聽到了來電顯示刻意避開自己,還是忙得家也顧不上回。
   ……哦,對了,有一次魏謙接了。
   當時魏之遠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聽見大洋彼岸那邊傳來一陣什麼東西掉地下的聲音,稀裡嘩啦了好一通,接著似乎還有重物砸在地上的動靜,隨後他「喂」了好幾聲,那邊再沒有動靜了。
   魏之遠沒敢掛,他猜魏謙多半是把電話碰掉了,掛了就再打不進去了。他趕緊換了電話,打魏謙的手機,依然是沒人應答。
   小寶太遠,和他一樣鞭長莫及,最後,魏之遠只好找到了三胖。
   他掛著電話上的耳機足足一個多小時,才等到三胖趕到他家,接起了他家的電話:「弟弟,還在啊?沒事,你哥就是喝多了,接電話的時候被電話線絆了一下,就沒起來,睡一覺起來就好了,放心吧。」
   這是沒事嗎?
   他在那邊過得都是什麼日子?
   魏之遠恨不得立刻就訂機票回去,可隨即又想到,回去他也什麼都做不了,他哥說不定連理都懶得理他,更遑論讓自己對他的生活指手畫腳了。
   直到過年——農曆中國年。
   魏之遠和國內有十三個小時的時差,他掐算好了時間,在新年鐘聲響起前半個小時撥通了家裡的電話,這一次,出乎他意料的,只響了一聲,對方就接了,熟悉的聲音從電話那邊流來:「小遠吧?」
   魏之遠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卻依然被這簡單的三個字擊打得潰不成軍,幾乎難以自已。
   他不知自己有多久沒聽過大哥這樣心平氣和地和他說過話了。
   那天魏謙和他聊了好一會,像小時候那樣,耐心地聽了他在那邊是怎麼生活的,學校裡學了些什麼,有沒有交新朋友,直到對話被魏謙那邊世界大戰一樣的鞭炮聲打斷。
   魏謙低頭看了一眼表——他的手錶早換成了雙時區款的,上面永遠顯示著另一個時區的時間。
   他說:「快吃午飯了吧?今天過年,你找個中國人多的地方,吃點好的。」
   魏之遠被嘈雜的背景音震得聽不太清:「哥你說什麼?」
   魏謙自嘲地笑了一下,提高了聲音對那邊大聲說:「沒什麼,你好好上學吧,聽不見了,我掛了。」
   客廳裡沒開燈,也沒開電視,魏謙只是坐在沙發上,似乎只是為了等誰的電話。
   當初為了讓家裡人都有自己房間、過得舒服一點而特意買的大房子空曠得嚇人——小寶因為跳舞的特長,被一個電影劇組挑中,春節也沒能回來,魏謙沒告訴她,其實那部片子自己也投了資。
   魏謙放下電話,按了按不大舒服的胃,打算在大年夜給自己煮一碗小米粥。
   老熊離開後,魏謙成了公司名正言順的核心,短短一兩年的時間,公司在他手裡擴張了幾倍,民營企業生存不易,數百個員工跟著他,每一次開疆拓土他都要親自出面,絞盡腦汁地疏通各種關係,他總是奔波在路上,總是有沒完沒了的應酬,動輒一斤多的白酒灌下去。
   魏謙不知道自己這麼玩命還能玩幾年,但歲月不饒人,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終於不再是那個被一記重拳打中胃、休息兩天也能生龍活虎的少年了,煙酒與勞碌正在一點一點地掏空他的身體,魏謙能感受得到這個過程。
   剛入冬的時候,有一次魏謙喝多了回家,剛進門就迷迷糊糊地聽見魏之遠的電話,他一聽越洋電話,立刻急著要接,這才不小心被絆倒。
   當時他直接就地昏迷,等到三胖匆匆趕過來,才總算把他拖到了床上,誰知後來就因為受了這一點涼,居然又一次引發了他的肺炎。
   可把三胖愁得,看他的眼神幾乎讓魏謙感覺自己已經命不久矣了。
   魏謙不鹹不淡地和馮寧聯繫了幾次,最後還是不了了之。馮寧喜歡的是那種「表面上愛搭不理,內心情誼深重」的男人,而不是魏謙這種「表面上客客氣氣,內心可有可無」的類型。
   後來,三胖又給他介紹了好幾個女孩,喜歡魏謙的女孩不少,不過其中特別膚淺的、為了錢的、充滿幻想不過日子等等那些不靠譜的,都被專業媒婆三胖給過濾掉了,他精挑細選,找的都是願意好好過,真正喜歡魏謙這個人的好姑娘。
   但這種不求財也不怎麼虛榮的好女孩,多半追求純粹而美好的愛情,哪個願意忍受男人任務一樣地應付自己呢?
   終於,魏謙還是習慣了自己形單影隻的日子。
   他自己倒是沒什麼,三胖每次見了他都愁眉苦臉,好像這媒婆當得不專業,有多對不起兄弟似的,後來三胖還自願成了他的專業擋酒戶,以前是一個人趴下,這回經常倆人一起趴下,別的倒是沒什麼,只是把林清弄得非常有意見。
   就在魏謙把粥鍋架上爐子的時候,門響了一聲,他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聽見小寶咋咋呼呼的聲音:「哎喲,絆我一跟頭,哥你在家嗎?怎麼不開燈?」
   魏謙幾乎有點難以置信:「你怎麼回來了?」
   「我不能讓你一個人過年啊,就請了半天假飛回來了,明天早晨四點走,六點多的飛機,我再趕回去。」宋小寶蹦蹦跳跳地跑進廚房,「你要做什麼吃啊?哎喲祖宗!你不是要喝這玩意吧?躲開躲開,我要和麵,我要吃餃子!」
   幸好,還有個丫頭。
   就這樣,轉眼又是四年。
   四年後,魏謙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那種情況下見到魏之遠。
    第五十五章
   這個事情,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
   前因後果可謂是無巧不成書。
   當年魏謙他們做的第一個項目的地方,現在已經有了一個成熟的項目部,當然,受城市本身發展所限,這邊這個團隊的投資規模一直不大,人員配備也不怎麼精良。
   事情就發生在這裡。
   起因是張總的表哥。
   張總本人是個眾所周知的坑爹貨,這已經是無可非議的事了,但他的表哥可不簡單——當年他是市委書記,現在已經給提到了省裡。
   通過一些小道消息,魏謙他們還聽說,這位值錢的表哥過幾年很有可能直接調入直轄市當一把手,此人極其善於鑽營,人脈寬廣,背景頗深,而在任期間竟然還很有些政績,把三四線小城市的核心商圈建得比省會不差什麼。
   眼下他的未來是個什麼節奏,誰也說不清楚。
   所以這條關係線對於魏謙他們來說,是必須不能斷的。
   即使魏謙和三胖一致認為,坑過他們的張總是個板上釘釘的腦殘,但跟張總的關係一直保持得非常不錯,平時���下裡經常異地來往,吃吃喝喝,就是他介紹的一些不靠譜的項目都找藉口推了。
   表哥回老家,是為了給他的老母親——也就是張總的大姑過壽,老太太八十有九,按當地的習俗,老人過生日要避開整壽,正壽提前一年大過,那麼她也就相當於是過九十大壽了。
   張總和表哥操持得很大,邀請函還是張總親自跑來,送到總部董事長辦公室的。
   壽星老太太已經傻得連兒子都不認識了,作為壽宴的主題吉祥物,她全程就坐在輪椅上露了個臉,很快就被保姆推下去,用小勺餵糊糊吃去了,接下來,壽宴變成了一個關係網成員俱樂部。
   魏謙跟三胖一人帶了一個非常裝逼的名片盒,基本只能放很少幾張,眨眼就發完了,只好靠神通廣大的董事長秘書小菲隨時補充彈藥。
   一頓長達三四個小時、比談判還費神的壽宴吃完,來客與主人的交情自然就分出了三六九等,最親近的當然要留下,換個地方再聊一聊。
   這天大領導表哥比較給面子,跟魏謙他們、還有當年合作過的李風雅李總一起,坐下來喝了好幾壺茶,這才日理萬機地連夜趕回省城,只留了個喝得找不著北的張總招待客人。
   魏謙立刻讓項目部張羅著,讓李風雅陪席,回請了張總一頓,把張總伺候得心花怒放,再加上可能到了他自己的地盤,張總多少有些飄飄然了起來,於是他就飯後耍酒瘋,鬧了么蛾子——非拉著魏謙他們找地方「消遣」。
   路上,三胖面有菜色地對魏謙說:「我有不祥的預感。」
   果然,張總把他們領到了一家金碧輝煌的私人會所,門口一排濃妝豔抹的漂亮姑娘已經列隊整齊,正笑靨如花地等著迎接。
   李風雅是個埋頭辦事的實在人,家裡還有糟糠老妻和一兒一女,一見這陣仗,酒都嚇醒了,連連擺手說:「張總,老弟,這不成,這哪行?你嫂子她……這不合適!」
   張總喝多了蠻不講理,一聽就不樂意了,臉色一撂:「怎麼?李哥看不起我?嫌我姓張的招待不周,還是嫌這些妹妹們檔次不夠,配不上跟老哥你說話?」
   李風雅面有菜色,腦門見汗,魏謙給三胖使了個眼色,三胖連忙笑臉彌勒佛一樣地打圓場:「李哥懼內不是一天兩天了,張總你第一天認識他?上次我見了嫂子,那真是……老婆一聲吼,他嚇得腿直哆嗦,你說你老哥這麼盛情款待,不是考驗我們意志嗎?」
   他一番話說得油腔滑調,張總聽出了點滋味,表情和緩下來,指著李風雅說:「放心,你放心,咱們哥幾個誰跟誰啊,嘴嚴實,今天的事,一點風聲不會讓嫂子聽見!唉,都怪我考慮不周,改天必須拎著東西去看看嫂子。」
   他給了個台階,李風雅心裡再不願意,也不好給臉不要臉,只能捏著鼻子做出一副喜笑顏開的模樣。
   張總隨手摟住一個領頭的女人,大著舌頭說:「來!給我兄弟們介紹一下,這……這是我妹妹,親妹妹,那邊那……都、都是我親兄弟,你一定、一定招呼好了,聽見沒有?」
   就這麼被「七十二行兄弟姐妹是一家」魏謙和三胖除了一起「呵呵」之外,已經想不出別的表情了。
   張總搖搖欲墜,「親妹妹」忙叫來兩個姑娘,一邊一個地把他扶了進去。
   「一會你可不能掉鏈子,這個我真玩不了,林清非得把我做成臘肉不可。」三胖趁機用蚊子音跟魏謙交頭接耳,「這個老不要臉的,兒子都快娶媳婦了,還弄這套——哎,他以前不是挺能端著、也挺會附庸風雅的麼?」
   魏謙目視前方,面無表情地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知道『豬鼻子上插蔥』是什麼意思嗎?」
   三胖:「什麼意思?」
   魏謙:「老王八蛋在那裝象呢。」
   正說著,在張總的強烈要求下,「親妹妹」親自向魏謙他們走過來,「親妹妹」老遠露出熱情洋溢的笑容,腹中打好了腹稿,打算接著張總話茬,先來一番親兄弟姐妹之類的屁話,再貼上去摸一摸小手直接領進來。
   結果她一下碰到了魏謙冷冷的目光,腹稿稀裡嘩啦地就給凍成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廢渣。
   魏謙看也不看地從她身邊經過,到了二十步開外,才換面具一樣地換上笑臉:「老哥這是帶著兄弟們長見識,我們都是十分『受益匪淺』啊。」
   張總沒聽出魏謙損他,還當是表揚,樂呵呵地接了。
   三胖自認修煉一千年,也修不出這樣鬼神規避的氣場,連忙倒騰著小碎步跟上,藉著魏謙的餘蔭捍衛自己身上每一寸肥肉的貞操,同時偷偷給魏謙的秘書發了條短信:「叫項目部的人都過來救駕,晚了你們就死定了。」
   董事長秘書小菲收到了一級警報,連忙曲線撤退去請救兵了。
   她不敢怠慢——這幾年,他們魏董已經從「普通變態」進化成了一個「絕代變態」,無數人因為他而離開,也有無數人因為他而留下來,公司經過了幾起幾落,最後在時代下殺出了一條血路,留存壯大起來。
   效率、鐵血與層級分明已經貫穿在了整個企業文化中。
   中午的壽宴上,有個人專程通過張總的關係找過來,想轉賣手裡的一塊地,項目部幾個經理全都被指派了任務出去考察了,正值雙休日,其他人也沒上班,項目部只有預算和工程的兩個年輕小夥子留守。
   他們級別不夠,通常都是苦哈哈跟著幹活的小青年,沒經歷過這種糖衣砲彈的待遇,一聽召喚,全都不知爪往哪放了。
   這怎麼辦呢?橫不能讓總部人事林清大姐親自趕來捉姦吧?
   那要麼謊稱魏董女朋友來查崗了?
   但魏董是個沒有女朋友的鑽石王老五,地球人都知道。
   倆小青年在路上合計了一下,愁得頭髮都白了,甚至認真地考慮了一下在會館放火、製造火警的可操作性,最後,他們終於琢磨不出其他創意了。
   工程小夥說:「得想個什麼急需魏董去處理的事當藉口,什麼事呢?哎,要麼就說咱們哪塊工地失火了,你看行不?」
   預算小夥問:「那能燒死幾個?」
   工程小夥想了想,不知運行了那種演算法,最後掐著指頭給出了估算結果:「就七八個吧。」
   預算小夥在工程小夥的腦袋上使勁打了一下:「一天到晚想著放火,我說你別是有縱火傾向吧?想點靠譜的!」
   工程小夥就捧著自己的大禿瓢腦袋想,幹工程的腦子艱難地運轉良久,最後賊光一閃,他想出了一個頂級的餿主意。
   他們倆在會館附近找了個賣煮毛豆的,自導自演了一場人車搶道、最後發生了刮蹭「車禍」,下車「吵」了起來,吵到了全武行,預算小夥大聲嚷嚷著報了項目部註冊在當地的公司名,還說:「我這是公車,你這給我刮了,值多少錢知道嗎?你賠得起嗎?」
   他們這邊吵著,小菲已經跑上樓,當著張總的面添油加醋地匯報了一番,魏謙從沒聽說過這麼邏輯錯亂的主意,當場眼角一跳。
   他忙帶著三胖走下來,張總卻唯恐天下不亂,立刻指揮著一大批美女,眾星捧月一樣地也跟了出來,彷彿非見證這丟人的一幕不可。
   魏謙狠狠地剜了秘書一眼,眼角跳得更厲害了。
   只見那收了一百塊錢的毛豆大叔上了癮,越玩越像真事,不亦樂乎地享受著「罵大街賺錢」的快感,雙方二對一,竟然還能勢均力敵,後面卻已經堵了好幾輛車了。
   就在這時,一輛從外觀上看,像是要報廢的皮卡裡走出一個民工打扮的年輕人。
   年輕人高大結實,露出來的皮膚都曬得黢黑,褲腿和袖口不修邊幅地挽著,露出手腕上一串古舊的檀香佛珠,他腦袋上頂著一個因為好幾處斷裂而顯得炸毛的草帽,遮住了一半臉,腰上掛著一個巨大的腰包,像是裝了相機一類的大塊頭。
   無辜被堵在這裡的年輕人走過去,拍了拍毛豆大叔的肩膀,一伸手隔開對戰雙方:「哥幾個,我看人沒怎麼樣,車也沒怎麼樣,路上遇見都是緣分,何必呢?算了吧。」
   項目部倆小夥子對視一眼,心說聖駕沒救出來呢,可不敢就這麼算了,可是妨礙了交通,他們心裡也非常不好意思,進退兩難,臉上就露出一副苦相,唯獨嘴裡還口不對心、色厲內荏地叫喚:「那、那那那不能就這麼算了,我們得要個說法!這老頭明顯就就故意訛人。」
   年輕人看出了蹊蹺,好整以暇地笑了起來:「那你們打算讓這大爺賠錢嗎?」
   賣毛豆的一聽見「賠錢」倆字,立刻嚇尿了,頓時要掉鏈子,忙惶恐地開口辯解:「我本來沒想……」
   預算部的小夥子一看他要穿幫,趕緊「嗷」一嗓子吼住了他:「你別說!別說!就是你的錯,你有什麼好說的?」
   賣毛豆的指著他:「明明是你讓我……」
   倆小青年餘光瞥見魏謙正往這邊走,心說不能臨到最後關頭掉鏈子,於是格外心有靈犀,異口同聲地吼:「胡說,是你!」
   分貝之大,把賣毛豆的給唬呆了。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個不高不低的聲音,魏謙不耐煩地對董事長秘書說:「小菲,誰還在那吠呢?」
   精英秘書小菲忙賢良淑德地應了一聲,大步流星地衝過來,惡狠狠地一人踩了一腳,粗聲粗氣地說:「都他媽閉嘴!」
   賣毛豆的見此發展,眼珠轉了轉,按照進度,下一個環節該是他坐地大哭的場景了,他深吸一口氣,還沒來得及醞釀出情緒。
   突然,旁邊那個拉架的——民工一樣的年輕人把帽簷往上抬起了一點,對著魏謙的方向呆愣了片刻,幾乎有點不確定地叫了一聲:「哥?」
   後來據小菲口述,她沒能抓住機會迅速抓拍一張老闆當時的表情,簡直讓她抱憾終身。
   魏謙的表情先是很淡定,隨著目光落到那年輕人身上、認出了那人是誰後,驟然變得錯愕震驚起來,他身後是一個起鬨架秧子醉醺醺的張總,以及三宮六院一樣等待檢閱的不良從業婦女,這些狗男女共同構成了某種雄渾而壯觀��背景……
   使得魏謙錯愕過後,終於留下了一臉尷尬。
   他愣了好一會,才喃喃地說:「小遠?」
   三胖拚命地眨巴了兩下被酒精糊住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問:「弟弟,你……你這是剛從西山挖完煤回來嗎?」
    第五十六章
   大概是魏之遠的模樣顯得太落魄,連張總都動容了。
   他一想,人家弟弟一副剛放完牛回來的淒涼模樣,千里迢迢地從海外舊社會回歸祖國大家庭,怎麼好打擾他享受家庭溫暖呢?於是張總就難得一次識相的退散了。
   在張總漫長的一生中,他知道「識相」倆字,頻率實在不比哈雷彗星拖著大尾巴晃晃悠悠地出現在夜空高到哪去。
   魏之遠的出現如同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頓時驅散了一干妖魔鬼怪,三胖提議他們仨去找個地方坐一坐。
   魏謙就轉頭和小菲交代了幾句,最後,他的目光轉到了工程預算兩個小夥身上,可怕的魏董突然像吸血鬼一樣露出了一個含而不露的恐怖笑容。
   「明天得給那倆小孩申請個諾貝爾獎。」魏董輕飄飄地說。
   小菲處變不驚地問:「哦,哪個獎項?」
   魏董:「丟人現眼專項獎。」
   他撂下這句話,就在兩個小夥子噤若寒蟬的恐懼目光下,瀟瀟灑灑地雙手插兜地走了。
   ……彷彿欺負這群倒楣孩子,就能給剛才的萬分尷尬找回一點可悲的平衡似的。
   三胖圍著魏之遠的皮卡轉了一圈,踹了踹輪胎,又伸手刮了一下車門上的鏽跡:「看著不中用,還挺結實。」
   「我剛下的高速,上高速前檢查過。」魏之遠把破草帽摘下來拿在手裡,看了魏謙一眼,有些不自在地把挽起的袖子放下來,「嘿嘿,哥。」
   魏謙一看,好,就剩牙還是白的了。
   魏謙多年坐在企業靈魂人物的位置上,本來就年輕,再咋咋呼呼的,那得更不像話,因此他早練就了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的城府來,此刻無論心情是怎麼樣的波瀾起伏,臉上卻依然在短暫的失態後很快恢復了過來,此時只是平平淡淡地點了點頭:「嗯,吃飯了嗎?」
   魏之遠:「沒,今天還沒顧上。」
   魏謙就伸手拍拍魏之遠的後背:「那走吧。」
   三線城市,天高皇帝遠,這一帶到處都是醉生夢死的銷金窟。
   三個人步行到了一家飯店,進去找了個僻靜的小包間。
   魏謙接過菜單,也沒問別人的意見,從頭到尾翻了一遍,五分鐘之內點完了菜,然後把菜單一扔,對服務員說:「除了上菜,沒人叫你們就不用進來了,再給我來碗小米粥——粥都沒有?那去對面粥鋪給我買一碗去。」
   三胖不幹了,開始抗議:「怎麼都是這小子愛吃的,我的呢?」
   魏謙抬起眼皮掃了他一眼:「今天吃了一天,沒夠你老人家發揮?」
   三胖:「你有沒有良心,喝得一肚子都是酒水好嗎?不都是為了給你擋?那誰——小妹,給我上一盤紅燒肉。」
   魏謙扭過頭,輕輕地嗤笑了一聲:「合併同類項。」
   魏之遠很快就發現了,這麼多年過去,他哥看起來除了氣場更生人勿進了一些、打扮更人模狗樣了一些之外,沒太大不一樣,要說有變化,就是更不會說人話了,他回想了一下從方才見面到現在,除了對張總這個外人之外,魏謙基本上就沒對誰客氣過。
   大哥大概剛才乍一見到自己有點沒反應過來,這會回過神來了,魏之遠有預感,對方的火力馬上就要過來了——他在魏謙面前總是忍不住有一點受虐傾向,因為知道魏謙這樣惡劣的態度從來都是內外分明的,連損再挖苦,幾乎成了某種他所特有的、表達親近的方式。
   果然,魏謙喝了一口茶水,上下打量了魏之遠一番,就皺著眉問:「我給你打的錢為什麼都退回來?你不會偽裝成黑奴去非法農莊幹活了吧?」
   魏之遠甘之如飴地挨了他一番埋汰,目光像是黏在魏謙身上一樣不肯撕下來。
   魏之遠說:「這事說來話長了——我回國第一站是香港,那地方不都是各國各地遊客,四處都有貨幣兌換點嗎?基本隨用隨換就行了,結果在香港逗留了小一個禮拜,我就把換錢這事給忘了,跟著去台灣,落桃園機場的時候都快晚上十一點了,機場能換錢的地方都關門了,我才想起來沒有台幣用,連機場大巴的票都沒法買。好在碰上一個從台中來的夕陽團,幾個阿姨看我可憐,就把我給領回台中了,在人家裡住了幾天,受了熱情招待有點不大好意思,正好他們家有個果園,我就過去給人幫了幾天忙,出來就曬成這幅德行了。」
   這都什麼事?魏謙心說,我他媽讓你幹的最重的活就是逢年過節擦玻璃,送你出去難道就為了讓你回來給人到果園當短工嗎?
   他板著臉,陰陽怪氣地說:「哦,我說回國了幹嘛不回家,原來是家裡太小,裝不下你這個海歸博士了是吧?」
   三胖插嘴說:「哎,謙兒,您老人家先歇會,等他吃飽了再噴行不行——小遠,你也是,回來連聲招呼都不打。」
   他說到這,停頓了一下,看了魏謙一眼,猶猶豫豫、語焉不詳地試探著問魏之遠:「還是因為不想見誰?哈哈,不會是三哥我吧?」
   魏之遠抬起頭來,目光毫不躲閃地與他對視,帶著點笑意,卻是了無陰霾,他直截了當地說:「哪的話,當年我不懂事,三哥也是為了我哥……和我好。」
   三胖沒料到他竟敢當著魏謙的面一口道破,當即愣了愣。
   魏謙卻一聽這話音,心裡就立刻猜到了個七七八八,他低下頭用手指轉了一下自己的茶杯,沒表現出什麼,以免三個人都尷尬。
   「我沒不回家。」魏之遠若無其事地轉開話題,「我們那邊做一個東西,我這屬於公幹,那車是我租的,事辦完順路就回家,正想著跟哥說一聲,就碰見你們……」
   他想起了什麼,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你們……那什麼了。」
   三胖頓時顧不上剛才的話茬了,連連擺手:「別胡說啊!都是姓張的老小子老不正經,我們是被他硬拉過去的,連逢場作戲都沒作就打算開溜的,我我我我是有家室的正經人,你別詆毀我的清白。」
   魏之遠笑出了聲。
   魏謙從沒聽見過魏之遠這麼開朗的笑,也很少見他竟然能和三胖也這麼健談,更沒聽說過魏之遠肯心無芥蒂地在陌生的地方、被一群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領回家。
   在他的印象裡,小崽從小就像個炸毛的小野獸,總是惴惴不安地對人間充滿戒心,哪怕他真的因為忘了換而沒錢用,以魏謙對他的瞭解,魏之遠多半會在機場隨便找個地方湊合一宿,等第二天早晨人家上班了再說。
   魏謙忽然就發現,那個當初跟他跳腳鬧彆扭,臨走都一臉行將赴死般悲痛的男孩,就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這樣默默地長大了。
   菜陸續上來,魏之遠也不知道多長時間沒正經吃飯了,一通風捲殘雲,不禁讓在座的另外兩位想起了他一頓幾大盆米飯的少年時期。
   「我早晨就啃了個乾麵包,中午沒顧上吃,一直餓到現在了。」魏之遠解釋說,「哥你怎麼就兩口粥,食兒變細了?」
   三胖:「你別管他,他現在都快清心寡慾成老和尚了,這不吃那不吃的,整天自己在家白水煮菜葉子喝稀飯,美其名曰『養生』,你說他有病沒病?人家老熊還偶爾溜出來戴上帽子開頓葷呢。」
   魏謙翻了他一眼:「是啊,所以我沒三高。」
   他看著正把大塊紅燒肉往嘴裡塞的三胖,一臉糟心地說:「我說三哥,你快長點心吧。皮下肥肉都堆得夠一人多厚了,夏天蚊子都不叮你——怕把嘴戳斷了折在裡頭。」
   對這樣惡毒的評價,三胖的回應是連肥帶瘦一大塊肉扒拉過來,衝著他吧唧著嘴吃了。
   「這個有點矯枉過正了,」魏之遠說著,擦乾淨手,剝了一顆大蝦放進了魏謙面前的小碟子裡,「不過我哥知道保養身體了,我還是挺欣慰的,接電話沒聲音的那次都嚇死我了,當時我把回來的票都訂好了,聽三哥說沒事才又退了。」
   魏謙沒說什麼,夾起來吃了。
   三胖見狀,連忙效仿,弄了一塊油乎乎顫巍巍的大肉,作勢要扔進魏謙盤子裡:「吃這個,這個好吃!」
   魏謙:「滾。」
   慘遭差別待遇的三胖認為自己受到了傷害,委委屈屈地縮回筷子自己吃了:「那什麼咬那誰,不識好人心。」
   這時,魏之遠卻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皺著眉問魏謙:「不對,聽三哥的意思……這些年你就沒找個人照顧你嗎?」
   魏謙:「……」
   三胖臉上的肉抖動了一下,乾笑了一聲:「少年,你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一開口就正中紅心啊……唉,你還是多吃菜吧。」
   魏之遠臉上的神色一瞬間變得有點複雜,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表情變了幾次,最後落在了一個有點落寞,又有些說不出的心疼上。
   三胖忙說:「對,要麼讓他們開瓶酒吧?算給小遠接風,小遠,喝不喝?」
   魏謙一聽見「酒」字,整個腦袋大三圈:「去你的,還沒喝夠?」
   魏之遠也擺擺手:「別,三哥,我餓死了,讓我多吃點飯吧,一會我還得開車。」
   隨即,他偏頭看了魏謙一眼,眼神裡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眼神像是過了電,從魏謙身上虛虛地掃過:「再說我定力還沒到家,喝多了怕耍酒瘋,酒後亂性。」
   三胖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節奏,只顧著目瞪口呆。
   魏謙臉色一沉,當場把筷子一摔,兩根筷子蹦起來老高,稀裡嘩啦地掉在地上:「魏之遠!」
   魏之遠趕緊拿了雙新的給他:「我開玩笑,開玩笑的,哥,你別生氣,可別再一年不搭理我……啊,對,那什麼,我現在跟幾個朋友做一個東西,你們有興趣聽聽嗎?歡迎投資。」
   「一年不搭理」什麼的,當場開這種玩笑什麼的,以及他們魏董因為一句話就當場翻臉什麼的……三胖現在幾乎能肯定,當年魏之遠出國之前一定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這胖子千言萬語在心中,最後匯聚成了倆字——「臥槽」。
   他像面部肌肉壞死一樣猙獰地變幻著各種詭異的表情,末了,看了看魏謙,又看了看魏之遠,只好頂著這要命的氣氛站出來堵槍眼,乾笑一聲:「行,你說說。」
   魏之遠立刻就坡下驢地說了他們現在正在做的事——他們幾個同學起頭,正募集了一大幫人,正做一個公路網遊,有以世界各地風物為原型的各種公路,隨機開啟副本地圖,玩家需要隨時補給、維修車輛,為了獲得補給,升級,就會觸發各種各樣的劇情和任務。
   「我正做中國地圖的策劃,所以才把兩岸三地裡設定的各個重要的『補給點』都親自跑一遍。」魏之遠說,「『補給點』的各種副本中,NPC的態度設定成了一組符合某個分佈的隨機數,就是說玩家可能碰到『好人』,也可能碰到『壞人』,都是憑運氣的,現在我們還聯繫了幾個念社會學的朋友,探討一些極端設定下劇情發展的可能性。」
   魏謙神色稍緩,頓了頓,問:「你們的定位是什麼,價值點在哪裡?說來聽聽。」
   魏之遠:「定位厭倦了朝九晚五工作的上班族和不逃課的乖學生,長期一成不變的生活的人很容易對日常產生厭倦,我們給他們模擬一個海闊天空的世界——具體的策劃書在我車裡,一會拿給你看,明天我要開車去A市,再從A市回家,這一趟的任務就完成了。」
   三胖聽他說得挺像那麼回事,頓覺欣慰:「行啊弟弟,有點意思。」
   魏謙卻問:「以前我說給你投資的時候,你為什麼寧可一家一家的去敲別人的門,都不肯跟我說呢?」
   魏之遠端起碗,把最後一口湯喝了下去,衝他一笑,露出兩顆雪白的小虎牙:「那時候不自信嘛,現在我們在全球尋找合作方,哥你加入吧,我們會合作愉快的。」
   魏之遠說到做到,果然很快就要離開了,似乎偶遇魏謙,除了蹭頓飯之外,並沒有對他的既定行程有任何影響,魏謙從兜裡摸出家的鑰匙給他,臨走的時候囑咐魏之遠:「小寶現在就在A市拍一個什麼廣告,你有空可以去看看她,有個項目部出了點事,我得過去看一眼,你完事就自己回家吧。」
   魏之遠:「好啊,我等你回家。」
   他說完,從隨身的包裡摸出了一串珠子,戴在了魏謙的手上:「這是我跟人要了一塊酸枝的下腳料,不值錢,不過總共一百零八顆珠子,全都是我自己手工磨的,給你帶著玩。」
   魏之遠說完,似有若無地輕輕攥了一下魏謙的手,轉身走了。
   魏謙和三胖目送著他開著小破皮卡一路小煙地走遠,三胖終於忍不住問魏謙:「兄弟,這是怎麼個意思,你知道他對你……那個?」
   魏謙垂下眼,一陣心煩意亂:「嗯。」
   三胖長嘆了一口氣,覺得面前就是一團亂麻,這次回來的魏之遠更讓他覺得撲朔迷離,他只好破罐子破摔地把這件他看起來很荒謬���奇、乃至於難以啟齒的話和魏謙挑明瞭。
   三胖:「那你是怎麼想的?」
   「荒唐。」魏謙是這麼回答他的,然而卻沒有把手腕上的珠子摘下來。
   他說完,叼起根煙,邊走邊拿出電話。
   三胖聽見他用一種慢條斯理、卻讓人脊背發涼的語氣打電話給手下的人:「外立面反鹼?【注】哦,現在知道著急了?各位爺,你們可真有兩下子啊,防水怎麼做的?工程驗收的人幹什麼吃的?怎麼處理?讓相關責任人站成一排,給我把牆面舔、幹、淨……」
   彷彿他身上那一點罕見的人情味,也隨著魏之遠的走遠而消失了。
   三胖心裡忽然湧起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究竟是自己的日子重要,還是世俗倫理重要?
   隨即,三胖用力甩了甩頭,覺得自己簡直是瘋了。
   再說魏之遠那邊,他很快到了A市,按著魏謙給的號碼聯繫到了小寶。
   宋小寶和一個一起拍廣告的男模在高速路口等著他,一見了魏之遠,小寶就把車讓同來的男伴開了回去,自己上了魏之遠的車,先是「嗷嗷」地大哭了一場,哭完,又恢復了她的話嘮本質,魏之遠帶她去吃飯,走了一路,她就叨叨了一路。
   她說得最多的還是魏謙,每次聽見關於那個人的事,魏之遠就不再插嘴,只靜靜地聽,感覺自己空白了四年多的記憶正在小寶的敘述中一點一點補全。
   末了,小寶戀戀不捨地回了劇組,魏之遠找了家旅館投宿,準備第二天回家。
   他洗完澡,在桌前坐定,從行李裡拿出一本已經破破爛爛的牛皮本子,寫下了日期。
   「我沒想到會在那種情況下見到他,即使周圍有無數的人,無數的聲音,我還是第一時間就辨別出他。四年多了,我儘量想使自己顯得從容一點,辦完自己的正事再回去見他,沒想到總是有那麼多意外。
   我才發現,自己竟然那麼的想念他。
   一開始,在那種情況下,我真的很憤怒,並不是嫉妒,而是他怎麼能這麼敷衍地對待自己?我把舌尖咬出了血才冷靜下來,結果發現他也是被逼的,似乎為了脫身,還間接造成了一場搞笑的事故。
   我有些忐忑,又覺得忐忑得毫無道理,我已經有了決斷,依然無法平靜地面對他。
   大概如果能夠平靜,就不算深愛了吧?
   我想我找到了下一段時間專注的事:把我目前的工作做到完美,以及,得到我的人。」
   他說完,靜靜地在燈下坐了一陣,給了自己十分鐘自省。
   完成了這一天的全部功課,換上運動服,到賓館自帶的健身房去例行鍛鍊,想到第二天就能回家了,魏之遠就一直到躺下的時候,嘴角都是擎著笑意的。
   小寶打包了一盒低糖低脂的甜點帶回去給同事們分吃,替她開車的混血男模Alex一開始說要保持體形,唧唧歪歪地不肯吃,半夜三更又來敲她的門,可憐兮兮地捂著胃討要。
   小寶:「你這貨就這點出息,我就知道,給你留了一塊,進來吃吧。」
   高大英俊的Alex感動得熱淚盈眶,「嚶嚶嚶」地說:「離離,你就是我的女神。」
   Alex是個純同志,並且是個極有操守萬年純零,絕不做一,長得五官深邃,其人又賤又不要臉。
   「下午來那是你哥啊?」Alex邊吃邊問,「哎我操,那體型,那長相……嘖嘖。」
   小寶拿起晾衣架在他背後用力一抽:「我警告你啊小基佬,別打我小哥的主意,不然弄不死你。」
   她打人不疼,Alex也沒當回事,弓著後背任憑她打,嘴裡卻說:「小丫頭,你還以為你哥溜直啊?一看就是我的同類啊天真的小朋友。」
   宋小寶:「你放屁!」
   Alex:「哈哈哈哈,是啊,真臭。」
   他這個反應,讓小寶心裡重重一跳——Alex只有鬧著玩的時候才一本正經,說真話的時候基本都是這種吊兒郎當的態度。
   二哥難道是……
   不可能是真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
  【注】外立面反鹼:建築外牆由於防水不當,產生白色晶體的現象
    第五十七章
   Alex吃完一抹嘴,好像一隻剛心滿意足地啃完妙鮮包的大貓,眯起那雙因為血統複雜而顏色有點不正的眼睛,弓肩探爪地伸了個懶腰。
   然後他抬起頭,看見了宋小寶那被雷劈了一樣的表情,忍不住不爽地撓了撓下巴,提出嚴正抗議:「什麼情況宋離離?你歧視我們?不是你整天在手機裡看重口味小說的時候啦?我昨天還瞥見你那什麼……什麼來著?哦,倆觸手系章魚攪基的故事。」
   宋小寶舌頭有些打結,她一時間又想解釋,又想否認,又想問清楚,又想怒斥Alex胡說,這些事彼此間也排不出先後順序,各自鬧著要插隊,於是一股腦地都堵在她的喉嚨裡,最後,她磕磕巴巴地蹦出一句:「我二哥才沒歧視你放屁呢!」
   Alex聽了,吃驚地睜大了眼睛:「什麼?連放屁也要被歧視?難道你腸胃裡的空氣會自然從毛孔散發出去?你也太高科技了!」
   宋小寶實在無言以對,萬般無奈下,只好動手毆打了他。
   單方面的一頓毆打之後,皮糙肉厚的Alex毫不在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拍亂的髮型,看著宋小寶筋疲力盡地往賓館床沿上一坐,拉長了一張苦瓜臉。
   他就伸出手指,撩閒一樣地輕輕戳了她一下:「怎麼啦?真有那麼難接受嗎?」
   「廢話,那是我哥,能一樣嗎?」宋小寶一巴掌拍開他的爪子,然後雙手抱住了頭,「怎麼辦,被我大哥知道了,一定會打死他的。」
   「你大哥?」Alex不解地問,「他管那麼寬?」
   小寶說:「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們兄妹三個從小沒父母,我大哥把我們倆帶大的。」
   「哦,封建家長啊,」Alex瞭然地點了點頭,聳聳肩表達同情,隨後,他又色眯眯地湊過來,「唉,妹子,你大哥長得帥嗎?有照片嗎?拿出來看看唄。」
   這一次,小寶採取了驅趕式毆打,將此賤人一路揍了出去。
   打跑了賤A,她重重地躺回了床上,把床砸出了一個坑,然後煩躁地打了幾個滾,終於還是忍不住磨磨蹭蹭地拿出了手機,幾經猶豫,撥通了魏之遠新留給她的電話。
   魏之遠生活健康規律,已經睡了,好一會才接起來,聲音中還帶著點睡意問:「小寶?出什麼事了?」
   宋小寶假裝沒聽出來自己吵醒了他,她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魏之遠也不會介意——從小到大她討厭的次數實在罄竹難書,哥哥們早該習慣了。
   她先是漫無邊際地東拉西扯了好半天,魏之遠一直耐心地陪著,末了,反而是宋小寶自己心裡裝著事,詞窮聊不下去了,兩人短暫地冷場過後,魏之遠這才問:「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小寶乾咳一聲,用緊巴巴的聲音艱難地模仿了開玩笑的語氣,旁敲側擊地說:「我跟你說個特別好玩的事,今天跟我一塊去接你的那個假洋鬼子是個Gay,那人嘴特別賤,看見長得帥的男的就走不動路,回來跟我叨叨了半個多小時,十句有八句不離開你長得帥,還在那跟我意淫說你也是。」
   魏之遠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我也是什麼?」
   宋小寶:「呃……這個……」
   她正尷尬,不知該如何表達,下一刻,魏之遠卻說:「他說對了,我還真是。」
   宋小寶:「……」
   那一刻,她心裡好像有成千上萬隻蛤蟆,一起端坐朝天,異口同聲地在她耳邊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呱!」
   宋小寶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直把自己憋得快要窒息了,才顫顫巍巍地吐出一口氣,耳畔一陣轟鳴。
   魏之遠聽她半晌沒動靜,平平淡淡地說:「嚇你一跳吧?我主要覺得事無不可對人言,都是些沒什麼大不了的東西,藏藏掖掖、如履薄冰一輩子,也沒什麼意思——你一時不能接受也不要緊。」
   他態度坦然,宋小寶沉默了片刻,也忍不住被他帶到了坦然的語境裡。
   她想了想,也是這個意思啊,Alex跟她處得挺和諧的,二哥無論變成什麼樣,對她來說,那也依然還是那個人,區別不大嘛。
   小寶的優點就是人慫想得開,這麼一來,她成功地清理乾淨了心裡的大石頭,自己鬆快了,還頗為好心地關心了魏之遠一句:「話是這麼說,但你可千萬別對哥也這麼坦誠啊,我跟你說,他現在簡直是……」
   魏之遠嘴角的笑容漸深:「他知道。」
   倒楣催的小寶再一次被他嗆住,咳了個昏天黑地,好一會,才虛弱地說:「你好大的色膽啊少俠,這都敢招供,你就不怕被那暴君滿門抄斬嗎?」
   魏之遠好像突然覺得聽她這麼「嘰嘹嘰嘹」地炸毛還挺好玩,眼下到了這步田地,也確實沒有了繼續瞞著她的必要,於是他直言不諱地拋出了最後一個重磅炸彈:「因為我喜歡的人就是他。」
   宋小寶手裡的手機終於「啪嘰」一下滾到了地上,她覺得自己需要一把速效救心丸。
   等到魏謙逃避一樣地處理完所有事才磨磨蹭蹭地回家時,還以為自己開錯了門。
   他和小寶都經常不在家,出門的時間長,當然要把門窗都關上,所以平時每次推門進來,都會覺得室內空氣有種不流通的憋悶感,要好久才會散去。
   如果是晚上,那屋裡除了空蕩蕩的憋悶之外,還會加上黑洞洞的沉寂,沒有一點聲響。
   魏謙總是拖著一身疲憊,開燈,開窗戶,再打開電視,哪怕是廣告,也讓屋裡有一點動靜,然後爛泥一樣地癱在沙發上,打電話約鐘點工。
   有時候魏謙甚至會想養個寵物——以前他最煩這些會掉毛的小動物,小寶小時候幾次三番申請養個小狗的要求都被駁回了——現在他卻覺得,別管是貓是狗是耗子,起碼裡出外進的,也有個會出氣的活物,哪怕進家時能蹲下跟貓狗說兩句話,也顯得不那麼傻。
   可惜,養不成,家裡天天沒人,別說是需要吃喝拉撒的活物,就是電子寵物也死了。
   久而久之,「回家」變得一點也不讓他期待。
   可是他這回���推門,首先聞到了一股飄在空氣裡的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走進去往陽臺上一看,只見床單枕巾還有幾件衣服正迎風招展地掛在那裡。
   之後,一股小火慢燉的肉香又悠長地顯露了出來,廚房裡萬年沒人用的小砂鍋裡正冒著泡地燉著一鍋肉,魏謙隔著一小塊擦手毛巾,小心翼翼地掀開砂鍋蓋子,裡面蒸騰出的香味險些把他熏個跟頭。
   他頓時升起一種「養生個屁,吃肉才是王道」的念頭,再也不想碰醬油湯拌白水煮生菜了。
   「你回來了?」魏之遠突然走過來,不知從哪變出一雙筷子,手擦著魏謙的側腰,從他身後探出來,輕輕地戳了戳鍋裡的肉,「差不多了。」
   魏之遠比離家的時候結實了不少,往他身後一站,顯得格外有存在感和壓迫力,讓魏謙多少有些不適。
   但魏謙堅信,這種壓迫力來自他自己的想像,因為輪塊頭,魏之遠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從小天賦異稟的三胖的,每次三胖靠近他的時候,魏謙就只有「這貨真佔地方」一個單純的想法。
   魏謙懷疑自己是被魏之遠弄得神經有點過敏,這麼多年,他以為自己已經不在意當年弟弟年少輕狂時候的冒犯了,可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儘管這次魏之遠回來,無論是言談舉止還是眼神態度,都成熟了不是一點半點,但魏謙欣慰之餘,卻隱約覺得,小遠在某些方面……好像變得更「神經」了,而且歲數大了,膽也肥了,越來越難對付——每次魏之遠似有意似無意地靠近他時,魏謙雖然不至於躲開,卻也都會忍不住緊繃一下。
   然而此時,魏謙很快就後悔了自己為什麼沒躲開。
   因為魏之遠隨即從鍋裡撈出一塊純瘦肉,小心地把燙人的熱氣吹散了一點,而後猝不及防地伸手一遞,在魏謙的嘴角上輕輕碰了一下,筷子落到了他嘴邊,專門對著他特別容易癢的耳朵說:「嘗嘗。」
   魏謙:「……」
   魏之遠假裝沒看見他輕輕一抖之後的青筋暴跳,退開一點,依然笑眯眯地說:「已經不燙了——對,我的策劃你看了嗎?怎麼樣?」
   魏謙只好叼走了筷子上的肉,若無其事地和他討論起給他們的網遊投資的事。
   這只是個開頭,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魏謙都生活在奇異的崩潰與享受的邊緣。
   讓他崩潰的是魏之遠對他的態度。
   魏之遠經常會用某些小曖昧小動作靠近他,如果魏謙木然地無視,他就會突然過界,然後再第一時間在魏謙發火之前滑回安全線以後,討好地表示自己只是鬧著玩,並且會像沒事人一樣,和魏謙一本正經地說起其他的事。
   魏之遠把「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的遊擊戰十六字方針發揮到了極致,簡直就像一隻在地上打了一百八十個洞的地鼠,隨時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就探出頭來���牙一笑,沒等魏謙拎起棒子砸下去,他又縮回去跑了,下次又不知什麼時候、在哪裡冒出來了。
   小時候魏之遠不聽話,魏謙可以簡單粗暴地拎起來揍他一頓,長大以後,雖然揍一頓是不現實了,但魏之遠出國前那段日子,魏謙發現自己只要稍加冷淡,那男孩就能跟丟了魂一樣,任憑搓揉。
   眼下,魏謙已經肯定,這兩個對付魏之遠的方法都失靈了。
   而在他想好萬一捅破了這層搖搖欲墜的窗戶紙,該怎麼收場這件事之前,魏謙不想冒險把事情弄糟。
   一時間,他只好先忍了,感覺自己每天都生活在隨時隨地「冒出來」的魏之遠的十面埋伏下。
   而讓他享受的是,自從魏之遠回來以後,這個家終於像個家了。
   首先進屋能有個說話的人了,真正的交流和對話與敷衍或者禮貌性的閒聊是不一樣的,哪怕再自我、再孤僻的人,也難以抵抗前者讓人愉悅的魅力。
   小寶就做不到這一點,魏謙審美能力有限,真是十方色相瀲灩生姿也擋不住觀眾是臉盲,小寶那個圈子裡的事,他儘管出於對妹妹的關心,也有些興趣,卻總也分不清她掛在嘴邊的那些人都是誰,而他平時做什麼,和她也說不通。
   魏之遠不同,魏謙發現,小遠非常喜歡從定義層面上追根溯源地闡述自己對某些東西的看法,他的興趣就是做各種網絡和單機的遊戲,刨去技術層面,魏之遠熱愛制定、或者抽象提煉遊戲規則,他的思路極其清晰,善於模擬各種演變,和馬春明有點異曲同工的意思。
   只是馬春明表達不行,有的時候想到了,卻說不到點子上,稍微跟不上他的思路就會變成雞同鴨講,魏之遠好像比他多了一個與客戶的智能交互平臺。
   他回來以後,魏謙覺得過去一個月時間裡,自己說的話比之前一年都多。
   到最後,他幾乎已經習慣了魏之遠在廚房切水果,自己靠在門邊和他說話的日常了。
   能有一個舒緩放鬆、讓人愉悅的家,是多少人可遇不可求的事。
   可是這種詭異的平衡狀態畢竟只是暫時的。
   魏謙不可能自欺欺人地延續這樣的假像,而魏之遠當然也不甘心只是一次次地試探,隨著他放肆升級,表面的平衡愈加搖搖欲墜,只等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稻草就來了。
   那天魏謙下班回家,半躺在沙發上休息了一會,閉目養神的時候幾乎就睡著了,半夢半醒間,他感覺到了什麼,突然驚醒,發現魏之遠正跪坐在沙發旁邊的地板上,一隻輕輕摩挲著他臉頰和下巴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去。
   魏之遠好像已經修成金剛不壞之身,銅牆鐵壁之面皮,做壞事的時候被人噹噹正正地逮住,他看起來居然也一點都不慌張,反而趁魏謙還沒有徹底醒盹,得寸進尺,手順著魏謙的胳膊滑下去,最後執起他的手,暗示意味極強地輕輕舔了一圈他的手指。
   溫熱而顯得有些粗糙的舌頭裹挾著連心的十指,灼熱的吐息虛虛地掠過極度敏感的指縫,魏謙幾乎頭皮一炸,剛醒過來的心跳近乎鼓噪。
   他像觸電一樣,猛地縮回手,知道這事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小遠。」好一會他才開口。
   這一次,魏謙並沒有發火,他只是從沙發上坐起來,正色說:「我得跟你說說這個事。」
   魏之遠伸出一根食指豎在自己的嘴唇上:「噓,今天別說,明天,明天好不好?明天是週末,你好歹也休息一天,別去公司了,陪我去釣魚吧。」
   魏謙沒有反對,他也覺得自己越冷靜越好,能沉澱一晚上仔細再想想也好。
   隔日清晨,他們兩個人依然去了之前去過的那個魚塘,那裡已經換了個業主,經過了幾輪整修,漲價了不少。秋天冷了,遊客也開始變得稀稀拉拉,當年他們倆佔過的小亭子卻還在,被修繕一新,攢尖頂上的瓦片刷了鮮亮的漆皮,看起來有點假。
   魏之遠一路走了進去,故地重遊,熟練地放魚餌,甩桿下鉤。
   魏謙的心思卻壓根沒在釣魚上,他沉默了好久,在魏之遠身邊坐下,決定不兜圈子,直截了當地說:「你死心吧,不可能的。」
   魏之遠的目光釘在不遠處的魚漂上,絲毫沒有波動,聽了這話,也只是波瀾不驚地回說:「哥,你沒法讓我死心,就連我自己都沒法讓自己死心,人是不可能控制自己的心的。」
   魏謙問他:「那你以後究竟想怎麼樣呢?」
   魏之遠這才輕輕地笑了一下,他擰開兩瓶礦泉水,回手遞給魏謙一瓶,對他說:「四年前,我就一直在想這些個問題——我應該怎麼辦?怎麼才能讓你接受我?如果你不要我該怎麼辦?我越想越想不開,飛機起飛的時候,我滿腦子都是你扒開我的手的背影,當時覺得自己的心都疼得裂開了,後來我才慢慢知道,那些都是沒有意義的。」
   魏謙靠在旁邊的柱子上,雙手抱在胸前,等著聽他匪夷所思的心路歷程,心情有些悲壯,覺得自己就像是拿著剜肉刀面對著身上膿瘡的人,再不適應也得要面對。
   「一開始,我覺得如果自己對你的佔有慾始終得不到滿足,或者感情始終得不到回應,那還不如殺了我,我瘋狂地嫉妒每一個假想中想要靠近你的人,我在假想中編造這些人,再把他們都殺光,來緩解我的焦慮。」
   「可是就在你電話線絆倒、我以為你出了什麼事的那天,雖然三哥跟我報了平安,晚上我還是做了噩夢。我夢見你身邊有很多的人,他們一個接一個的透明消失,最後只剩下了你一個人,獨自停留在了我的視野裡,我看著你每天獨來獨往,生病的時候暈倒在客廳,也沒人知道,只能等到自然甦醒,再自己踉蹌著爬起來找藥。接著連續好長一段時間,我只要閉上眼,都會看見這樣的情景。」
   「大概這樣過了小一個月吧,有一天,在我的幻想中,我看見你身邊多了一個面目模糊的人,我分辨不出那人是男是女,是美是醜,他只是一直陪著你,像一個幽靈一樣的影子。按照常理,這些人我在臆想中造出來,就是為了最終殺掉的,可是我後來沒有下手,因為我看見你低下頭對他笑起來的樣子。你有多久沒在我夢裡笑過了呢?我都快算不出來了。」
   魏之遠的聲音低沉而平緩,娓娓道來,就像是浮在如鏡的水面上那曠遠而意味深長的天光雲影,可是魏謙聽得胸口都悶了起來。
   如果魏之遠說的是別人,到了這地步,他做大哥的,就算綁也要把那人給綁回來。
   可為什麼偏偏是他自己呢?
   而他自出生開始,就感覺自己從未被人期待過,更遑論這樣的深愛。
   魏之遠的話就像是他手上磨得渾圓的珠子,一粒是一粒的滾出來,貌不驚人,含著某種說不得、說出來就會振聾發聵的情意。
   可怎麼這個人,偏偏就是弟弟呢?
   「我突然覺得豁然開朗,那時我想,等我幾年後畢業回國,哪怕看見你真的跟誰結婚了,也不會再要死要活。」魏之遠說,「我可以繼續愛你,如果那位不知名的女士比我更愛你,我可以一輩子都默不作聲。我當然會很痛苦,可是我也可以把痛苦當成一種修行。」
   就像起源於現世的痛苦與無法抵達之地的安樂的宗教,建立了一條精神上的、溝通二者的橋樑。
   魏謙輕聲問:「修什麼?」
   魏之遠轉過頭來,在微風中靜靜地看著他,並沒有回答,然而答案已經呼之慾出。
   ——當然是修你一世喜樂安穩。
   他突然伸出手,攥住魏謙搭在欄杆上的手,魏謙下意識地一縮,卻被他大力地按住,兩人手腕上如出一轍的木頭珠子撞在了一起,發出微弱的輕響,連水聲也靜謐了下來。
   有魚咬鉤,魚漂劇烈得沉浮起來,可是沒有人理會。
   不知過了多久,魏謙覺得自己的手心已經浸滿了汗,然而他的臉色依然是蒼白而不通情理的。
   他捏住魏之遠的手腕,迫使他鬆了手,斬釘截鐵地說:「我還是那句話,你死了這條心吧。」
   魏之遠微微笑了一下,沒再說什麼,執起魚竿,手腕一抖一提,一條大魚翻越而起,燦爛的魚鱗閃爍著水光。
   「裝得再好,他也動搖了。」魏之遠愉快地想,「方才他的脈搏明顯快了。」
    第五十八章
   魏謙簡直是怕了魏之遠。
   魏謙從來不是能一逃到底的性格,他總是會想方設法面對問題——鑑於從小到大都是他不扛事就沒人扛養成的習慣。
   可他想破了腦袋,沒想出一個能說服自己的解決方案,只好繼續想,頭都快爆了。
   好在,魏之遠好像也看出來了,那天從水塘回來以後,他就不再一直去糾纏魏謙了,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忙,有時候會出門,有時候會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幹活或者開網絡遠程會議,可也不知他怎麼做到的,魏謙感覺那小子的存在感雖然不那麼強了,卻居然能無處不在了!
   魏之遠的眼睛屬於人群中比較大的,普通的睜著看不出來,一笑起來,卻有點桃花眼的味道,眼神一掃能掃一大片,他的目光有如實質,時時會投注在魏謙身上。
   時而溫柔時而專注……這都能忍,忍不了的是,有時魏之遠出來倒個水拿點吃的,都會想起什麼不該想的事,這時他的目光會變得很露骨,幾乎都快能構成視奸了。
   好不容易一個休息的週末,把魏謙「休息」得如芒在背。
   終於熬到了禮拜一,魏謙一大早就躲去了公司,這個變態一樣的工作狂,看著堆得滿桌子的各種要他審閱的報告,竟然鬆了口氣一樣地心曠神怡了起來。
   魏謙去開週一早例會的時候心裡還在不爽地琢磨:我怕他幹什麼?我有什麼好心虛的?
   正走神,突然一個神色恍惚的人迎面走來,險些和他撞在一起。
   魏謙定睛一看,是馬春明,頓時沒好氣地說:「你剛吸完毒啊?這都什麼形象?」
   馬春明天生長了張長瓜子臉,尖嘴猴腮的,大眼睛雙眼皮,眼睛還有些外凸,總體來看,可以說是不大符合人民群眾的審美的,好在他平時總是笑眯眯的,起碼可以被當成個表情親切的金絲猴,倒也招人喜歡。
   可他此時不知怎麼的,頂著個向陽朝天的毛頭,腳步虛浮,面有菜色,眼眶還通紅,顯得眼睛凸得更厲害了,整個人就成了個大腦袋小細脖的ET。
   馬春明含冤帶怨地看了他一眼,成功地讓飽受了一個週末眼神摧殘的魏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然後馬博士弔喪一樣沉痛地對魏謙說:「魏董早。」
   「……」魏謙,「你早。」
   馬春明目光呆滯,失魂落魄地和他擦肩而過。
   他的風控顧問兼常務副總馬春明同志,是個非常熱愛工作的人,馬博士始終記得自己當年得到這份工作是來之不易的,混到如今這個地步更是如同意外中獎,因此十分珍惜,始終是兢兢業業。
   可這天晨會,他卻從頭沉默到了尾,整個人處於一種非常恍惚的狀態,魏謙詢問風控工作的本週安排時,叫了他兩聲,馬春明都沒聽見,最後是坐在他對面的三胖團了個紙團砸中了他的腦門,才算讓魂魄離體的馬博士注意到,週遭還有這麼多愚蠢的人類。
   馬春明:「啊……我……我沒什麼要補充的了。」
   魏謙翻了翻眼皮:「我讓你補充了嗎?」
   馬春明表情茫然,旁邊風控部經理連忙語速飛快地替他匯報了工作,好歹是把場面搪塞了過去。
   魏謙警告地看了馬博士一眼,沒當場掃他的臉,卻在例會結束後把他領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他大魔頭一樣地在辦公桌後面一坐,翹起二郎腿點了根煙,垂著眼皮冷冷地問馬春明:「博士我問你啊,咱今天例會的主題是夢遊嗎?」
   馬春明溜邊站著,不敢抬頭說話。
   畢竟是多年的老部下了,魏謙看見他這幅鬼樣子,多少還是升起了一點人類的同情心,於是下一句稍微緩和了一下語氣,對他說:「要是家裡有什麼事,你就先回去處理,請兩天假也不要緊的。」
   這時,馬春明忽然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開口問:「……我算事業有成嗎?」
   魏謙:「啊?什麼玩意?」
   馬春明踉踉蹌蹌地找到一把椅子,一屁股癱坐在上面,開始祥林嫂一樣地一通自怨自艾:「你付給我那麼高的薪水,讓我管那麼多的事,我有時候都有種自己很成功的錯覺了,可是有什麼用?我還是照樣會被拋棄,不管我多努力,還是會被人拋棄。」
   魏謙:「……」
   他聽得連煙都忘了往嘴裡送了。
   馬春明說著說著,就淚如雨下了,眼淚劈裡啪啦的,表情上撕心裂肺,聲音上卻沒有嚎啕大哭,只是委屈地小聲哽嚥著。
   魏謙:「喲,這是跟你老婆吵架了?不會是因為我老讓你出差,影響了夫妻感情吧?」
   馬春明終於忍不住,雙肘撐在膝蓋上,兩隻手摀住臉,身體弓下去,崩潰了:「我跟她談戀愛三年,結婚也兩年多了,我知道她人長得漂亮家庭背景好,我是有點配不上她,可這麼多年了,只要我有���,她要什麼我給她弄來什麼,她就是要吃人心,我也能扒開胸口切成片給她炸了……」
   「麻煩你換個不那麼噁心人的說法。」魏謙皺了皺鼻子,聽到這段,早飯有點往上翻。
   馬春明充耳不聞:「……可她為什麼要背著我和別人在一起?」
   魏謙吃了一驚:「什麼?你怎麼知道?你看見了?」
   馬春明擦了一把眼淚:「親眼看見的,我不是昨天晚上剛陪合作方從外地回來嗎,我安排了他們食宿,一路把他們都送進賓館的時候,親眼看見她和一個男的挎著手走進去的,她不知道我昨天回來……我……我在賓館外面站了一宿。」
   他說著,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有點感冒的症狀。
   「你等等,我這有感冒藥,」魏謙從抽屜裡翻出了幾包感冒沖劑給他,「在賓館外面站一宿?唉,人家打炮你看門——你說你這不是有病嗎?」
   都到了這個情況,這個男人竟然還說得出這麼沒有同情心的刻薄話來補刀,馬春明頓時泣不成聲,傷心欲絕。
   魏謙擺擺手,把煙撚滅了:「這樣吧,你說說你算怎麼辦,離婚?打官司?還是怎麼樣?看清楚那勾搭別人老婆的賤人是誰了嗎?要麼我找人給你查查?」
   「根本不是這麼回事!」馬春明的音量高了起來,「我根本不關心那個人是誰!我這輩子就喜歡過這麼一個女人,知道自己配不上她,所以我不介意我對她十分心意她就只還一分,可她怎麼能這麼踐踏別人的真心呢?」
   「踐踏別人的真心」幾個字好像一支黃蜂尾後針,不輕不重地在魏謙心上刺了一下。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魏之遠。
   魏之遠從熾烈轉為深沉的感情讓魏謙不能接受的同時,還隱約感覺到幾分惶恐——就像是一個平時不怎麼招人待見、沒有存在感的孩子,突然之間被萬眾矚目時的那種惶恐。
   說個怎麼不恰當的比喻,一個常年忍饑挨餓的人,突然被硬塞了兩個人血饅頭,哪怕他心裡的道義再怎麼排斥,再不肯吃,也會珍而重之地放起來,不會隨手丟掉。
   馬春明:「你當年為什麼要把我留下來呢?是因為我長得像猴子,好玩嗎?我根本一無是處。」
   魏謙被他這一嗓子嚎得回過神來,尚且心不在焉,只是乾巴巴的安慰了一句:「行了,又不是你的錯,別在這妄自菲薄了。」
   馬春明聽出了他的安慰,知道他能不落井下石、並且發揮出這種水準已經相當不錯了,於是沖魏謙淒悽慘慘地一笑:「謝謝你。」
   隨即笑容消失了,只剩下了淒悽慘慘:「你不會理解我們這些失敗者的,被拋棄的人就像全盤都被否定,我不是恨她,也不是覺得傷了男人的自尊,我……我找不到我自己存在的意義……」
   馬春明說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魏董,我請兩天假。」
   魏謙聽出了一點其他的意味,忙說:「哎,你等等,回來!」
   可是馬春明好像真的心如死灰了,沒聽見一樣,行屍走肉地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魏謙只好掛內線電話給小菲:「你叫人……嗯,就馬總那助理吧,這兩天多看著他點,我怎麼覺得他這是要買根麻繩吊死的前奏?」
   過了一會,小菲敲開了他辦公室的門,手裡拿著一件外套:「馬總那邊我叫人看著了。」
   魏謙盯著她手裡的東西看了一會:「好像是我的衣服?」
   「嗯,剛才小遠送來的,說下午降溫。」小菲把衣服掛在門口,「好幾年沒見了,我剛才都沒敢認。」
   小菲一邊說,一邊從抽屜裡翻出一個茶包,訓練有素地拿起魏謙的杯子,替他沖了杯熱氣騰騰的茶;「馬總那事我聽說了,他老婆是挺不厚道的。其實對於有的人來說,愛情就像是小時候那種家庭親子關係的高級複製品,突然失去了,就跟被小孩被父母扔了一樣,想想都覺得痛不欲生。」
   魏謙:「……小孩被父母扔了?這都哪跟哪?」
   小菲聳聳肩:「當然不是所有人都這樣,不過確實有一部分人就是有那種感情,可能是因為真的感情深吧,在一起時間長了,就容易特別依賴對方,像個笨拙的小孩或者小狗一樣拚命討好……馬總脾氣多好啊,我都覺得他怪可憐的,屁顛屁顛地圍著他女人轉,以為自己在外面那麼努力都是為了她,結果人家壓根不稀罕,一腳就把他踢開了。」
   她說話繪聲繪色的,魏謙腦子裡不由自主地就浮現出一個場景,馬春明在深秋的夜裡,蔫頭吧腦地夾著尾巴,縮脖端肩、竹竿一樣風雨飄搖地在賓館門口站一宿……
   而那副場景的主人公突然換了人,在他肆意發散的思緒裡,變成了魏之遠。
   魏謙忽然一激靈,抬頭問小菲:「人呢?」
   小菲:「什麼人?」
   「小遠呢?」
   小菲莫名其妙地說:「回家了啊,我看他臨走的時候跟投資部的人聊了兩句,好像是關於投資那個遊戲的,然後說你討厭被人吵,就不打擾了。」
   魏謙擺擺手,讓她出去了。
   面前的材料他突然看不下去了,那些字一個一個地浮在眼前,都跳不到眼睛裡,魏謙仰起頭,重重地靠在椅子背上,一隻手蓋住了臉。
   「小遠,小遠哪……」他心裡有氣無力地念叨了一聲,最後收在了一聲迴蕩不休的嘆息裡。
   愁死得了。
   霜降下來,楓葉就紅了。
   魏謙雙手插在兜裡,混在城郊秋遊的人堆裡,等著興致勃勃四處拍照的魏之遠。
   他至今想不出自己是為什麼答應來的,好像起因就是馬春明和小菲,那兩個王八蛋跟商量好了似的,一起有意無意地戳他的心,讓他每次見了魏之遠,都活像見了個債主。
   後來馬春明沒尋死覓活,回來上班了,好像和他老婆說開了,倆人是打算離婚了,三胖正張羅著幫他找律師,幫他拆夥。
   馬春明自己全不在狀態,一天到晚都跟吃了耗子藥一樣沒精打采的。
   魏謙每次看見他都忍不住腦補魏之遠,一開始隱約的惶恐和愧疚逐漸變得越來越濃重。
   乃至於魏之遠說想去郊外看紅葉的時候,魏謙心裡想:「吃飽了撐的吧?」
   嘴上卻猶豫了一下,違心地答應下來:「行吧。」
   耳畔傳來半山腰一個寺院的鐘聲,有個四五歲的小丫頭從他腳底下跑過去,奶聲奶氣地說:「遠上寒山石徑斜。」
   見魏謙看了她一眼,小女孩原地蹦躂了幾下,也不認生,好像顯擺自己的能耐似的,對著他又嘻嘻哈哈地喊了一句:「霜葉紅於二月花!」
   「熊孩子,還挺會掐頭去尾。」魏謙想著,衝她擠出一個假笑,吐出一口煙圈,心裡又是一聲沉痛的嘆息,「我這他媽就是喪權辱國啊!」
   兩人並肩,一路徒步走到山間的寺院裡,魏謙這才想起來,這好像就是老熊出家的那地方。
   魏之遠倒是很像那麼回事,上香扣頭都做得好像標準動作,引來眾香客爭相效仿,魏謙卻不理這套,背著手,大爺一樣無動於衷地站在一邊等著他。
   大概是有和尚覺得這個施主實在太不是東西了,連敷衍都懶得敷衍,對佛祖大不敬,於是衝他走過來,作揖合掌說:「施主是有緣人,抽個簽吧。」
   魏謙搖搖頭。
   和尚慈眉善目地說:「今天有緣人免費解籤,施主抽一個吧,不要緊的。」
   小和尚纏人得很,魏謙本來就頗為無聊,最後鬧著玩似的抽了一根,只見上面寫著四句平仄不分、似通不通的詩。
   那小和尚一看,立刻大驚失色:「哎喲,施主,這是下下籤啊!」
   魏謙:「……」
   他就知道是這套。
   小和尚接著說:「這是主流年不利,施主近期可能還有血光之災,阿彌陀佛,我佛慈悲,貧僧碰上就是緣分,一定竭盡所能幫你化解,絕不會……」
   魏謙涼涼地問:「你就說多少錢吧?」
   小和尚見他如此上道,眉開眼笑地說:「開光平安符50塊錢,闢邪招財,保家裡人健康平安,價格回來功能多,施主來一個吧?」
   魏謙抬手衝他身後一指:「你,向後轉,正步走吧。」
   小和尚搖頭晃腦地嘆了口氣,打算苦口婆心地勸說這位捨命不捨財的「施主」一番,魏謙二話不說,挑出電話撥了個號:「熊英俊,你哪呢?滾到正殿來——對,我就在你們寺呢,你們這都哪招的小孩啊?懂事不懂事,有專門逮著熟人坑的嗎?」
   熊英俊聞言,風馳電掣地就趕來了,他現在已經不賣票了,是「高僧」了,每天負責給遊客誦經開光。
   他眼下胖得像個球,也不知道偷偷破了多少清規戒律。
   高僧熊英俊把不懂事的小新和尚訓斥了一番,然後把兩位熟人請到了自己的禪房裡,他打眼一看魏之遠,像是吃了一驚,最後沒說什麼,只是語焉不詳地搖搖頭:「不得了。」
   魏之遠見了他,卻覺得挺親切:「熊哥,當年指點了我不少,謝謝,將來我會回來還願的。」
   老熊擺擺手,嘆了口氣,一唱三歎地說:「千年王八萬年龜,千年的狐狸熬成精,初見還沒化形,轉眼已渡了劫……唉,罪過罪過,善哉善哉。」
   魏之遠像是跟他打禪機一樣,笑而不語。
   魏謙卻皺了皺眉:「你們倆能說人話嗎?」
   老熊糟心地看了他一眼,把他逐出了佛門清淨地:「愚昧世人啊,早說跟你三觀不合了,快開著你的『衛生巾』【注】滾回你的凡塵中去吧。」
   誰知那天也不知怎麼的,那麼邪門。
   大概有一些人類真的是烏鴉變得,隨口一張,就好的不靈壞的靈。
   魏謙坐在副駕上,低頭翻看魏之遠的相機,翻了翻,他覺得不對勁了:「你拍的什麼?楓葉呢?」
   大大小小,不同角度的照片,或點綴一兩棵楓樹,或點綴一片火紅的楓葉,拍得卻都是人——就是他自己。
   魏謙不怎麼喜歡拍照,他覺得這個角度看自己怪怪的。
   有低著頭的背影,有仰望山腰的側臉特寫,魏謙不知道他都是什麼時候圍著自己偷拍的,水準還挺高,活像個寫真集。
   其中還有一張特寫,他一條腿踩在上一個石階上,手裡夾著根眼,微微挑起眉,陽光照在他臉上,他眯著眼,嘴角含著一點似有似無揶揄的笑容,注視著一個雙腳離地,正在地上蹦躂的小女孩。
   抓拍的時間極其巧,剛好就採集到了他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微表情,像是有人透過鏡頭,屏息凝視地注意了他不知多久,才能精準無比地留住這麼無比生動的一瞬。
   「我最喜歡這張了。」魏之遠說,「我打算洗一張出來隨身帶著,每天睡前拿出來看。」
   魏謙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魏之遠又露出那種露骨而幽深的表情,輕聲說:「留著做春夢用。」
   魏謙無言以對,以他那張缺德不冒煙的嘴,有一萬種說辭,保證都能讓對方抱頭鼠竄,全部列隊轟轟烈烈地在他心裡走了一遭,魏謙發現怎麼說都不合適,最後只有繼續木然地看著魏之遠。
   魏之遠笑起來:「我開玩笑的——哥,你把安全帶繫上。」
   魏謙沒說什麼,繫上了,副駕上的人系不繫安全帶的問題,總是查一陣鬆一陣,如果不是魏之遠提醒,他是不會主動系的。
   後來想起來,這種規範的安全意識真的很有必要。
   因為就在魏之遠開車經過一個路口的時候,一輛車不知怎麼的,從路口作死一樣地衝了出來,迎頭撞上了一輛正在他們旁邊車道上行駛的車,說來也巧,那車的型號與顏色和魏謙的正好一樣。
   被撞的車當場翻了,往他們這邊撲過來,魏之遠猛地一打方向盤,劇烈的摩擦和撞擊聲響起,他們左側車窗玻璃碎了個乾淨,渣滓崩得四處都是,大部分被魏之遠側身擋住了。
   魏謙倒是毫髮無傷,魏之遠捲起一截的手臂、後頸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血痕。
   這下子真的成了血光之災。
   作者有話要說:
  【注】:衛生巾指雪佛蘭的車牌形狀,我真不是雪佛蘭黑【揍……
    第五十九章
   魏謙彎著腰,小心地處理魏之遠身上細碎的傷口。
   魏之遠後脖頸上不知被什麼砸的,有一道稍微很深的傷口,去醫院處理過了,其他都是不怎麼起眼的小傷,魏謙正沾著酒精挨個給他消毒上藥,臉色很不好看。
   魏之遠上衣脫了扔在一邊,人模狗樣地坐在那,被碰疼了也不吭聲,目光一直追著魏謙的臉。
   過了一會,他忽然說:「哥,你能別老皺著眉嗎?」
   魏謙沒好氣地說:「管得著嗎?我又沒收錢,你還挑剔起服務態度來了。」
   「那倒不是。」魏之遠不鹹不淡地解釋了一句,停頓了片刻,似乎在猶豫下面的話當說不當說,過了一會,他決定坦率,���是開口說,「關鍵你老這樣,我都快起反應了。」
   魏謙似乎正在想別的事,當時沒反應過來,兩秒鐘之後回過味來了:「魏之遠,你還蹬鼻子上臉來勁了是吧?」
   魏之遠看了看他,又緩緩地低下頭,片刻後,有點酸澀地笑了一下。
   魏謙明明知道他是故意裝可憐,心裡卻依然情不自禁地冒出一個念頭:怎麼跟個歡天喜地地跑上來討骨頭吃,結果被一腳踹了個軲轆的小狗似的?
   然而他心裡還沒可憐完,魏之遠又側過頭來,誠懇地問他:「那我能親你一下嗎?不親嘴,給我臉或者額頭就行。」
   魏謙忍無可忍地抬起頭逼視著他。
   魏之遠仍然不知見好就收,還比劃了一個手勢:「就一下。」
   「……一下你媽逼。」感覺自己的不多的同情心就這樣被浪費了,人五人六的魏董忍不住爆了粗。
   魏之遠笑了起來,好像沒親著,挨兩句罵他心裡也高興。
   這時,門被人敲響了,魏謙出去開了門,把三胖和馬春明放了進來。
   「什麼情況?我看看,哎喲我的媽,弟弟,你是剛從伊拉克戰壕爬回來嗎?」三胖一進屋把魏之遠從上到下打量了個遍,又指著魏謙手裡的小瓶問,「那是什麼玩意?」
   魏謙回憶了一下:「忘了是誰上回送我的一瓶白酒,五十多度。」
   「多大仇啊這是,你打算淩遲他呀?」三胖說,「外傷藥呢?大夫沒給開?」
   「我看好像有點少,再說黏糊糊的,好像不消毒吧?」魏謙說,他看了魏之遠一眼,問,「疼啊?」
   魏之遠明顯甘之如飴地搖了搖頭。
   頭還沒搖完,被三胖一巴掌拍在了腦門上。
   「把你賤得!」三胖很鐵不成鋼地指責,又對魏謙說,「你可以滾了。」
   魏謙把小酒瓶一扔,大爺還不伺候了,晃晃悠悠地叼著根煙跟馬春明到了陽臺上。
   馬春明強打精神,勉強自己從失戀的漩渦裡掙紮出一點鬥志來,壓低聲音對魏謙說:「是意外嗎?」
   魏謙臉色陰沉下來:「十有八九不是。」
   馬春明聲音壓得更低:「是A市那塊地的事?他們能追到這來?這也太過分了!報警行嗎?」
   魏謙不慌不忙地吐出一口煙圈來:「行是行,但是沒有證據。」
   A市有一塊原本規劃成廣場的地,市中心核心區剩下的唯一一塊淨地了,政府透出消息來,說有意把這塊地重新規劃成商業用地,魏謙他們盯了已經有大半年。
   優質地塊僧多粥少,當地有另外一家也是志在必得。
   據說對頭家的老闆名叫王棟樑,五十來出頭,養了一大幫勞教出來的,早年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眼下就是生意洗白了,依然是個狗改不了吃屎的當地一霸。
   剛開始,他們派人來給談判,答應支付五千萬,作為魏謙他們撤出競爭的條件。
   可傻子都知道,這是糊弄人的霸王條款,五千萬跟那塊地的升值價值比起來,簡直就是蚊子肉。
   強龍不壓地頭蛇,王棟樑沒想到自己會被一個外地人撅面子,他橫行A市很久,像一隻跟著螃蟹邯鄲學步的皮皮蝦——現在只會橫,已經忘了豎著是怎麼個走法了。
   於是王棟樑頓時惱羞成怒。
   在那件事之前,寄到魏謙辦公室的恐嚇信都有好幾封了。
   小菲一開始大驚小怪地報過警,可是查不到源頭,包括化驗在內,也沒什麼證據指向王棟樑,何況本地的員警的手伸不到A市,這件事無論協調還是調查,困難都很多。
   魏謙乾脆叫小菲別大驚小怪,拿恐嚇信擦過濾嘴裡的煙油用了。
   大概見恐嚇不管用,眼看著招拍掛的時間越來越近,王棟樑急了,喪心病狂地開始劍走偏鋒。
   「不就一塊地嗎?讓咱們撤就撤唄,咱國家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呢,用得著跟他這一塊地死磕嗎?」馬春明說,「再說,咱們是做正經生意的,那個王棟樑就是個流氓,根本不講規則,怎麼和他鬥?這次找人開車撞你,下次會不會就往你家裡寄炸彈了?簡直沒有王法,就是個恐怖分子!」
   魏謙眼皮也不抬地說:「那不可能,哪怕那塊地頭天到我手裡,第二天我就收一塊錢簽合同轉給協力廠商,也絕對不讓這塊地落在姓王的手裡。」
   馬春明嘆了口氣,苦口婆心地說:「你不要鬥氣……」
   「鬥氣?我沒有。」魏謙在陽台垃圾筐裡彈了彈煙灰,「是流氓很了不起嗎?我也是啊。」
   馬博士無言以對,從未見過「流氓」這個職稱也有人搶著要上崗。
   「你怎麼可以這樣……」馬博士弱弱地抗議,「你打算以暴制暴嗎?別開玩笑了。」
   魏謙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喲,都敢跟我頂嘴了,你膽肥了?」
   馬春明:「我在提醒你理智。」
   魏謙反問:「你在賓館門口站一宿的時候怎麼沒理智理智?」
   馬春明:「……」
   這一刀正中胸口,噎得他半晌沒說上話來。過了三秒鐘,馬春明一甩袖子,大步走出去,嘴裡軟綿綿地怒罵:「你簡直……簡直是個��蛋!大混蛋!」
   怎麼聽怎麼像被調戲了的良家婦男,魏謙輕輕地笑了一下,伸長了腿坐在陽臺上矮墩墩的小沙發上,望著窗外秋高氣爽的天,把手裡的煙抽完了。
   過了一會,三胖也走了進來,魏謙抬起頭,詢問地看了他一眼。
   三胖拎起褲腿在他旁邊坐下:「那孩子沒什麼事——不過你們倆今天可夠懸的。」
   「懸?」魏謙站起來,雙手撐在陽台窗戶兩側,居高臨下地往下看了一眼,「有人在我家附近盯著,你今天加個班,回公司整理一下通訊錄,能找到的關係都擼一遍。」
   三胖愣了一下:「你這是要和王棟樑死磕?」
   「是他要跟我死磕。」魏謙抬眼看了看三胖,「幹嘛,你要跟馬春明一樣給我來犬儒主義那套?」
   「那倒不是。」三胖搖搖頭。
   馬春明是正經八百好人家出生的孩子,從小順風順水地讀書,讀成一個高知,至今業餘興趣愛好也是宅在家裡看書,是個典型的書生,書生都不願意惹這種事,他們覺得代價太高,而且跌份兒。
   可是三胖明白這個道理,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好人」反而是最容易招惹事端的,柿子挑軟的捏,這誰都知道。
   三胖提出自己的隱憂:「問題咱磕得過他嗎?」
   魏謙側過頭來瞥了他一眼:「他要是胡四爺,我躲著他走,可他是嗎?」
   「你的意思是……」
   「要是想一直存續,黑道就得有黑道的規矩,在生意場上來這套流氓把戲,還真當天是老大他是老二了嗎?」魏謙冷笑一聲,「以商養黑養不下去多長時間,這塊地當然不錯,但也沒到價值連城的份上,他不惜找人開車撞我也要搶,你猜為了什麼?」
   三胖壓低聲音:「他們資金不足,怕招拍掛的時候被我們抬價。」
   「他就快『養不起』了,這是狗急跳牆。」魏謙說。
   三胖遲疑了一下:「那安全……」
   「最近告訴大家都留心點,管理人員不放心可以僱人跟著自己,如果在家附近發現有可疑的人可以報警,就說被盜竊團夥盯上了……給趙局打個電話,讓他知道怎麼回事就行,過兩天我請他吃飯。產生的費用一律報銷。」
   魏謙這個人靠譜,在某些層面上,他比仙氣飄渺整天裝神的老熊靠譜——樂哥還死不瞑目呢。
   三胖知道自己勝在圓滑,說到底不是個有大本事的人,但他相信魏謙是,於是聽了魏謙的話,他不再多說,打算一切以魏謙馬首是瞻了。
   至此,三胖話音一轉:「哎我說,小遠那後脖頸子上的大口子怎麼弄出來的?再偏一點就要命了。」
   魏謙不知想起了什麼,頓了頓,才儘可能簡單地說:「駕駛員那邊玻璃撞壞了,可能讓什麼東西劃的。」
   他雖然輕飄飄地就這麼一句話,但三胖同志外表五大三粗,內心卻是個猴精,一聽話音,再一看魏謙那一身毫髮無損,心裡稍加琢磨,就琢磨出當時是怎麼個場景了。
   三胖皺起眉,好一會,也不知是感慨還是發愁地說:「他對你這份心……唉,簡直是……」
   一提起這事,魏謙方才臉上從容的冷漠立刻分崩離析了,他皺起眉,一屁股坐在方才的小沙發上,險些窩了腿,怎麼都不舒服,煩躁地換了個姿勢,擺擺手:「別提了,煩死我了。」
   三胖沉默了一會:「我們家那口子,最近不是懷孕了麼,在公司也沒人敢讓她多幹活,弄得她整天閒得沒事,買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小說,自己看不說,還逼著我看,我一抗議就說我不愛她了。我捏著鼻子看了幾本,覺得儘是扯淡,大家平平常常一起過日子的事,頂多剛認識的時候在激素的影響下不淡定那麼一陣子,時間長了,那還有什麼好說的?你這個倒好,十多年了,他不膩,四年多,把他送走了,好,這回回來,我看他還要變本加厲,你說他是怎麼想的?」
   魏謙沒好氣地說:「不是,胖子,你什麼意思吧?不是你當時趁我不在往我屋裡塞姑娘照片的時候了?」
   三胖:「小遠但凡要是個丫頭,我就把你綁到他床上。」
   兩人話題進行到這裡,已經詭異得進行不下去了,兩廂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了一會,魏謙伸出一根手指,指著門口說:「滾。」
   三胖溜圓地站起來,按下魏謙的手,在他手背上拍了兩下:「你們哪,好自為之吧。」
   說完,他邁著四方步溜躂了出去,碰到垂頭喪氣還在生悶氣的馬春明:「走啦烏龜真人,別在這轉不過彎來啦,這年頭,流氓手段鬥不過懷有一顆流氓心的『正經人』……唉,你還挺有童趣……」
   倆人走了,魏謙出來一看,只見馬春明那個王八蛋用簽字筆,在他家陽台門後面畫了兩隻披甲執銳的小烏龜,正一人舉著一根縫衣服針,互相虎視眈眈地盯著,腦袋上還跟忍者神龜似的,在額頭上勒了個布條,一邊寫著一個「兒」字。
   魏謙從中讀到了馬春明的留言——倆龜兒子要打仗。
   ……這種混賬東西竟然還好好地活在自己手底下,拿著工資時而叫板,魏謙感覺自己真是個明君。
   他聽見壓抑的笑聲,魏謙一回頭,發現魏之遠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他身後。
   魏之遠依然沒穿上衣,他肩膀寬闊而端正,裸露的上半身肌肉線條明顯而優美,就連悽慘的傷口都不顯得多礙眼,反而給他增加了一些生機勃勃的野性。
   這小子光屁股的模樣都看了不知多少次,可魏謙從未像現在這樣尷尬,他的目光在魏之遠身上一觸就滑開了,儘可能地集中在魏之遠的鼻子上:「小寶那邊我讓小菲安排,你這兩天也少出門。我那遇到點事,今天連累……」
   他的話沒說完,魏之遠突然打斷了他:「其實我今天特別高興。」
   魏謙啞然,他直覺魏之遠下面要說什麼,直覺想阻止,可是太陽穴突突地跳,他一時間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魏之遠緩緩地走近他,雙手撐在魏謙背後的牆上。
   「我從小希望有一天也能保護你。」魏之遠輕輕地說,「你老也不給我機會,好不容易今天搶到了一次。」
   魏謙的喉頭不易察覺地輕輕滑動了一下,然而微微垂下的眼皮卻讓他看起來表情沒有一絲波動。
   魏謙冷冰冰地說:「你簡直是有病。」
   魏之遠苦笑了一下,顯得有些惆悵:「熊哥說我應該一日三省,每天睡前面壁,回憶這一天的大小念頭,有一段時間,我跟幾個朋友做一個單機的災難題材遊戲,那時候我天天都有個念頭揮之不去,我希望突然來一場大地震,磚土框架都倒了,把整個城市都埋了,我就可以用一身的骨肉給你撐開一個縫隙,讓你看著我粉身碎骨在你懷裡。」
   他盯著魏謙的眼睛,撐在牆上的手緩緩下滑,輕輕地搭在魏謙身上:「不過後來我剖析了一下,發現自己之所以產生這個念頭,純粹是恨你,拐著彎地意淫著報復你,是典型的失敗者思維方式,所以就開始讓自己不往那邊想了,雖然偶爾還是會冒出來一兩次……」
   他離魏謙越來越近,輕輕地閉了一下眼睛後,露出一個孩子一樣的笑容:「就一下,我身上的皮爛布一樣好多傷口,有本事你就打我。」
   魏謙:「……」
   魏之遠笑容更燦爛:「對啊,哥,我就是在威脅你。」
   然而他說著這話,最後卻還是規規矩矩地沒做什麼離譜的事,只是非常輕柔而且小心翼翼地親了魏謙的眉間,蜻蜓點水一樣,稍作停留就退開了。
   而後他鬆開手,後退一步:「我操,太幸福,被你打死也值了。」
   魏謙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像根木樁子一樣,站在這裡聽這神經病滿嘴的屁話,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打他,為什麼沒推開他,還保持著呆頭鵝一樣立正的姿勢任由他放肆���
   魏之遠的眼神、話音,三胖臨走時候那句「好自為之」,種種種種全都在魏謙腦子裡糾結成一團漿糊。
   最終,魏謙面無表情地向左轉,一言不發地回屋裡,「碰」一下甩上了門。
   那天以後,魏之遠是死活纏上了魏謙,每天堅決要和他一起上班,魏謙走到哪他跟到哪,白天就在魏謙的辦公室裡讓小菲給另外支了張桌子,帶著耳機做自己的事,晚上有應酬他就跟著蹭飯,沒有就一起回家,弄得魏謙一天二十四小時,只要不閉眼,時時刻刻都能看見這個東西。
   又過了幾天,宋小寶回來了,Alex和一個小菲找來幫忙的退伍的女特警陪著她。
   魏謙沒辦法,只好跟魏之遠去把她給接了回來。
   賤A第一次見魏謙,一路上盯著他看了一路,就差流哈喇子了,最後被魏之遠忍無可忍地擋住視線,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
   Alex偷偷跟小寶咬耳朵:「真小氣,我就是看看而已啊。」
   宋小寶伸出細高的鞋跟,狠狠地碾了他的腳:「要、點、逼、臉。」
   Alex臉皮厚如城牆,毫不在意,不讓看這個,他就看別的,轉移視線到魏之遠身上,幾乎要透過衣服,把魏之遠身上每一根肌肉線條都用視線舔個遍,舔完一抹嘴,又用挑剔嫌棄的目光看了看宋小寶,繼續咬耳朵:「其實你才是撿來的吧?」
   宋小寶實在受夠了這個賤人,打算就地毆打他三百回合,誰知就在這時,挨揍專業戶從不反抗的Alex突然抬起一隻手,輕而易舉地就按住了她,同時,表情嚴肅了下來:「等等,別鬧。」
   說著,Alex猛地一回頭,遠處似乎有人影閃了一下,等他們走過去查看的時候,人已經跑了。
   「這一陣子一直有人跟著,」魏謙說,「我都快習慣了。」
   「不是有人跟著。」Alex說,「我覺得這個人可能是在偷拍你們。」
   Alex雖然人很賤,但確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名模,近些年更是一隻腳踏進了影視圈裡,連魏謙這種不看電視的人見了他都覺得臉熟,應付狗仔隊都快成他的日常了,對偷拍的鏡頭,他格外敏感。
   被他一語中的。
   不知對方是不是知道他們察覺了,第二天魏謙就在辦公室裡收到了一份快遞,厚厚的一摞照片,有些比較清晰,有些顯得模糊很多。
   而越是模糊的,照片的內容顯得就越是曖昧,特別是一張似乎是從窗外遠距離拍的,本來當時魏之遠只是跟他說了兩句話,在他額頭上輕輕啄了一下而已,拍出來卻像是魏之遠把他按在牆上親。
   魏之遠立刻走過來:「是那個王什麼的人寄來的?」
   他皺緊眉拿起那張最過分的照片:「對不起,我的疏忽。」
   企業家和政界人士不是演藝圈的,整個社會都在要求他們「企業的社會責任感」,特別平時和魏謙打交道的都是各地方政府官員和大公司的合作夥伴,那些都什麼年紀的人?像張總一樣一把年紀還臭不要臉的畢竟少數,他們會怎麼看?
   而關於魏之遠的來歷,魏謙向來很少和人解釋,只說是弟弟,跟小寶一樣,誰會知道不是親的?
   在這個同性戀已經見不得人的時代……兄弟亂倫?
   這太過火了。
   「你不用擔心,我把這事扛下來。」魏之遠冷靜了一下,腦子裡立刻穿過了好幾個完美地全攬到自己身上,把魏謙摘出去的方案——別說本來就是他一廂情願,他哥根本是無辜被他逼的,就算魏謙真的……他也打算一輩子盡皆自己所能地不讓他哥再有一點麻煩。
   就在這時,魏謙桌上的電話響了。
   魏謙抬手止住了魏之遠的話音,接起來。
   對方慢吞吞地開了腔:「魏董,跟你說兩句話真難啊。」
    第六十章
   魏謙的反應很平淡,無論是照片、魏之遠的話還是突如其來的電話,他都沒什麼表情。他抬起的手往下壓了一下,示意魏之遠先坐下,對電話那頭的人說:「王總。」
   王棟樑先是長籲短嘆地感慨一番:「哎,你們大老遠地要來到我們老家,參加我們城市建設,我呢?嘿嘿,混得不怎麼樣,也就在當地能有幾個人看著臉熟,勉強有點面子——還沒來得及請魏董吃個飯呢?不知道這個臉,魏董賞不賞?」
   魏謙輕輕一哂,也不知道是譏還是諷,隨即他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桌角上,手指輕輕地敲了敲,魏之遠立刻領會精神,把煙盒拿過來,點了一根遞給他。
   「王總太客氣了。」
   王棟樑貌似爽朗地哈哈一笑:「哪裡,我對魏董早有耳聞啊,青年才俊,有本事……哎呀,說起來,咱們哥倆還頗有淵源。」
   魏謙不動聲色地彈了彈煙灰:「這怎麼講?」
   「你也知道,你王哥我這個人呢,喜歡結交朋友,英雄不問出處嘛,這些朋友三教九流的,哪裡來的都有,其中有些人,年輕的時候可能犯了一些錯誤,哈哈,當然了,現在都浪子回頭了。現在我的朋友裡有這麼一位,今年也小六十啦,姓紀,叫紀學文,不知你有印象沒有。」
   王棟樑這大流氓說話就是這麼的拐彎抹角,魏謙皺了一下眉,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他在那吠什麼,略微遲疑了片刻後,魏謙謹慎地接上他的話音:「我還真沒聽說過您這位朋友是何方神聖。」
   王棟樑又開始他三紙無驢般的長篇大論,好一陣感慨人生無常,間或還夾雜著幾句顧頭不顧腚的唐詩宋詞,酸得好像忘了放糖的酸梅湯,魏謙藉著這個間隙足足抽完了三根煙……第四根被魏之遠強行奪下來抽走了。
   終於,王棟樑繞著地球跑了一圈之後,回歸了正題。
   「確實,」流氓說,「也這麼多年過去了,魏董呢,也確實是年輕,早些時候的事大概是不記得了。說來也巧,這個紀學文正好就是在你出生那年入獄的,跟你的母親是很有一番淵源的……」
   直到這時,魏謙的臉色第一次變了。
   只聽王棟樑在那邊慢吞吞地吐出後面的話:「不,怎麼能說很有淵源呢?王哥沒文化,這張嘴總是詞不達意,你不要在意啊。雖然沒有正常的婚姻關係吧,但是沒有他就沒有你,這話怎麼說呢?那個……血濃於水什麼的……」
   魏謙突然打斷他:「王總這是打算開業大酬賓,直接給我安個爹?那這爹還真挺便宜的。」
   王棟樑得意地笑了起來:「魏總怎麼說話直帶刺呢,怎麼,今天小兄弟沒伺候好嗎?聽著心情不怎麼樣啊——不過單看面貌,魏董和我這位朋友是不怎麼像,魏董還是像母親那邊多一點吧,我那位朋友一見你的照片,哎喲,眼都直了,說那眉眼,真是一點不差,果然老話說得好,『生子肖母,生女肖父』啊……哈哈哈哈,說多了,當然,老哥我就是個外人,你們『自家人』的事,我再多嘴,就惹人討厭了。還是那句話,改天一定要來,老哥得好好招待你,請你吃咱們點咱們當地最有特色的,有個『活人餐廳』,活人當餐盤,個個都是漂漂亮亮濃眉大眼的小夥子,魏董肯定好這口,到時候千萬別跟我客氣。」
   「生子肖母」四個字一出口,魏謙額角上的青筋都跳出來了,魏之遠明顯感覺到他的呼吸一頓。
   然而魏謙到底是沒在王棟樑那露出一點端倪來,耐心地聽完了他整段意味深長的鬼話,嘴角才輕輕扯動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說:「王總胃口可真不錯,看來兄弟我必須要陪你盡興了。」
   放下電話的一瞬間,魏謙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來,感覺像是憋了好一陣子,氣息都有些顫抖,他的嘴唇像是凍的,青白一片,沒有了一絲血色。
   魏之遠輕輕地叫了他一聲:「哥……」
   魏謙沒應,魏之遠隔著桌子,探身捏住他的肩膀:「哥!」
   魏謙這才似乎是回過神來,他抬起頭定定地看了魏之遠一眼,而後緩緩地彎下腰,從抽屜裡拿出一份檔遞給魏之遠,有些有氣無力地說:「這是投資部草擬的,關於你們那個遊戲的合作協議,法務的人看過了,你先拿去過一遍,有問題直接去和分管經理溝通。」
   魏之遠愣了一下,剛想說什麼,魏謙卻垂下眼睛:「先出去吧,讓我自己待一會。」
   魏之遠皺皺眉,魏謙音量微微提高了一些:「出去。」
   魏之遠看出他心煩,不想在這時候給他雪上加霜,於是默默地拿起桌上的草擬合同,轉身走出去了,輕輕地帶上了門。
   都已經下班了,魏謙也沒從他的辦公室裡出來一趟,總部人都快走光了,魏之遠才晃悠一圈,敲了敲他的門:「哥?到點了,回家嗎?」
   裡面好一會沒動靜,魏之遠正要再抬手敲門,門從裡面打開了。
   魏謙的臉色極難看,他從兜裡掏出車鑰匙遞給魏之遠,交代了一句:「你開吧。」
   就再沒有別的話了。
   「今天下午和你的部門經理聊了很多,挺有意思的……哎對了,哥,家裡還有菜嗎?一會順路買點吧,你想吃什麼?」
   魏之遠試圖挑起一個話題,然而魏謙要麼簡單地應一聲,要麼幹脆病懨懨地靠在車座上不吱聲。
   到最後,魏之遠也沉默了,進入小區的時候,他減速到和自行車差不多的速度,緩緩開進小區車道,勻出一隻手,裹住魏謙的手背——那隻手冰涼。
   魏謙只是睜開眼,不鹹不淡地掃了他一眼,就又合上了。
   他既沒有動作上的抗議,也沒有縮回去,似乎只是某種自暴自棄的麻木。
   絕對不對勁,魏之遠想。
   到把車開到自家的車庫裡,魏之遠才算把他的手捂熱了,魏謙把一直閉著的眼睛睜開一條縫,像是微循環剛剛恢復一樣,他動了動僵硬的手指,慢吞吞地問魏之遠:「好摸嗎?」
   魏之遠見好就收地規矩起來,收回了爪子:「哥,你沒事吧?」
   魏謙:「嗯。」
   說完,他就解開安全帶下了車,徑直往樓上走去,魏之遠連忙追上他:「哥,照片的事,我想……」
   魏謙背對著他走在前面,抬起一隻手,豎起兩根手指:「這個再說吧。」
   魏之遠:「啊?」
   「明天再說,小寶還在家呢。」
   小寶正跟Alex趴在一張茶几上看舊照片——這是Alex死乞白賴要求的,宋小寶出於淳樸人民的熱情好客,一時天真地答應了他,很快就後悔了。
   賤A本意是參觀一下幼年時期的帥哥,誰知道他很快找到了更好玩的——幼年時期的宋小寶,對此,他展開了慘無人道的嘲笑。
   「哈哈哈哈,你小時候怎麼能長成這樣呢?太離奇了!離離,偷偷告訴哥一聲,你是在思密達國動了多少刀,才獲得現在這個偽裝的人類身份的?沒關係,我不會盤問你來地球的目的是什麼的,告訴我吧。」
   宋小寶:「什麼呀!哪有那麼難看?」
   賤A露出一口雪白的牙,認認真真地說:「不,姑娘,一點也不難看,只是以人類的標準來說,情況略微有點慘烈。」
   宋小寶:「……」
   賤A湊近了觀察了她一下:「你不近視?唉,幸好,不然你小時候這讓門板拍過的鼻子,恐怕連眼鏡也戴不上吧?一個小丫頭,整天把眼鏡拿根線綁在腦袋上,跟剛做了腦殘治療手術的病人似的,嘖,得有多悽慘啊。」
   宋小寶對他怒目而視。
   她的目光對賤A毫無殺傷力,Alex一邊漫不經心地翻過他家稀有的舊相冊,一邊說:「你上回跟我說,家裡大哥是親的,二哥不是對吧?唉,你要像你大哥就好了……哎我操,這是誰?!」
   相冊的最後一頁,是一個女人。
   由於年代和照相技術的關係,女人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僵硬,燙著在如今看來顯得十分豔俗的捲髮,抹著血紅血紅的嘴唇,臉頰消瘦地凹了進去,面色暗淡無光,眼神麻木地看向鏡頭,正努力擠出一點不自然的笑容。
   按理說,這張照片應該是很毀人的,沒準連西施也能拍成無鹽女,可是Alex卻盯著女人的臉看了良久,如果不是小寶知道他都快彎出圓周率來了,一定會認為他對照片上的女人一見鍾情。
   「漂亮……」好一會,Alex才喃喃地說。
   小寶不解地說:「啊?哪漂亮,拍得多傻啊。」
   Alex擺擺手:「你不懂——你看,她就像個蠟做的假人,全身僵硬,不自然地往鏡頭前一站,眼神裡還有種特別灰敗的東西,顯得眼神黯淡,表情呆滯,乍一看只是個普通的中年女人,可當你仔細分辨的時候,就發現這女的長得真是……漂亮,就好像……」
   他似乎突然詞窮,比比劃劃了半天,才語無倫次地說:「那種快死的花,你知道嗎,外圍的花瓣已經變質成了垂死的棕黃色,能看見裡面乾癟的植物脈絡,只有花心上有一點殘破的生命力,帶著馬上就要消失了的水汽……」
   宋小寶說:「你不就是想說殘花敗柳嗎?」
   「毛!你有沒有審美?不會說就閉嘴,我發現你簡直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Alex沒好氣地噴了她一句,接著,他低下頭著迷地看著那張照片,低聲說,「有種行將毀滅一樣的美��讓人一看,就會不自覺地想像那朵花開得最盛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哎,這人是誰?」
   「我媽。」宋小寶說著,把照片抽了出來,看了看上面標註的日期,「我不記得她長什麼樣了,我哥說的……哦,這個時候她應該已經開始吸毒了,怪不得瘦成這幅皮包骨的鬼樣子呢。」
   Alex猛然醒悟過來,自己好像觸碰了小寶的他們家的傷心事,頓時從狂熱的攝影愛好者狀態裡回過神來,訕訕地說:「離離,對不起啊……」
   「沒事,我對她沒有一點印象。」宋小寶狀似沒心沒肺地聳聳肩,又補充說,「對我爸也沒有。」
   就在這時,魏謙和魏之遠回來了,魏謙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小寶手裡的照片上,臉上沒見什麼喜怒,只是走過去,自己動手收拾好,把母親的照片重新塞回相冊,又在宋小寶頭頂輕拍了一巴掌:「玩什麼不好玩相片。」
   Alex雖然很想再逗留一會,看著美男養養眼,可他察言觀色,發現魏謙面色不鬱,只好在五分鐘之內識相地告辭,去了他下榻的賓館。
   魏謙打起精神,跟小寶聊了幾句,在九點鐘之前就回屋了。
   到了自己房間裡,魏謙才把門一關,狠狠地掐起自己的眉心來——他頭疼欲裂。
   魏謙只是草草洗漱,連頭髮都沒擦,就滾到床上,很快,就身心俱疲地睡著了,在他徹底陷入睡眠之前,腦子裡亂鬨哄地跑過了這一整天的事,最後,定格在被小寶拿在手裡的那張舊照片上。
   他先是迷迷糊糊地故夢重做,夢見了自己小時候靠在懷孕的女人身上,聽她講河水和小孩的故事。
   而後女人和唸書的聲音消失了,那個故事彷彿還有後續。
   女人豐滿的雙頰凹進去,本來就高挺的鼻尖好像尖銳得要戳破天際,目光越發陰鬱麻木,殷紅的嘴唇裡似乎總是透著瘋狂的死寂。
   魏謙好像退回了自己的少年時代,他一推門,就看見女人木然地站在小寶的床前,手裡還拿著她吸毒用的針管,死死地盯著床上的小姑娘。
   沒心沒肺的小女孩睡得人事不知。
   魏謙頭皮一炸,兩步走過去,一把推開女人,擋在小寶床前:「你幹什麼?」
   女人瘦成了風中的竹竿,被他一抬手推了個趔趄,踉踉蹌蹌地往後倒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幹什麼?」她低低地笑起來,落到角落裡的手正好碰到了魏謙小時候那本故事書,女人拿起來,消遣似的,不慌不忙地把那本書一頁一頁地撕了,她慢悠悠地說,「你們兩個婊子養的小雜種,活著幹什麼?還不如早點死了,下輩子投個好胎。」
   她說著,目光落在殘破的書頁間:「小羊小羊圓滾滾,嗷嗚一口吃下肚,一個也別跑……哈哈哈哈,一個也別跑。」
   魏謙:「瘋子。」
   他不想再看她,彎腰查看小床上的小寶,這孩子從小就是個小豬,旁邊這麼大動靜,愣是吵不醒她。
   她的小臉蛋圓鼓鼓的,肉糰子一樣的小爪子放在身側,無意中一張一合的,好像想抓住什麼東西。
   少年鬆了口氣,輕輕地把女孩的小手攏進被子,感覺她好像在依戀地抓自己的手指。
   可還沒等他體會到孩子溫熱的掌心傳來的體溫,一雙手突然從背後抱住他,他聞到女人身上讓人反胃的劣質香味,那雙手瘦得脫了形,手背上有一條一條幹出來的紋路,指尖沒有一點血色,觸感卻極其滑膩,像兩條冰冷的魚滑進了他的衣服,一隻手掐住他的腰,繼而移動到了他的胸口上,另一隻手碰到了他的下體,挑逗地揉了起來。
   少年的身體將發育,還沒來得及進入青春期,他懵懵懂懂,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當場呆住了。
   隨著陌生的躁動湧入他的血管中,「轟隆」一下衝進了他的腦子,魏謙才終於回過神來,猛地掙紮起來,回身給了女人一巴掌。
   「啪」一下,屋裡寂靜了片刻,小寶終於被吵醒,聲如洪鐘地哭了起來。
   女人舔了舔猩紅的嘴唇,一手摀住臉,跪坐在地上,輕而斷續地笑起來,一時間瘋瘋癲癲的表情竟然顯得有些嬌憨:「哎呀,寶貝兒子,原來你還不懂啊?」
   魏謙的血冷了下來,他覺得身上女人的觸感好像還在,就像有一條蛇纏在他身上,他一陣噁心,扶著桌子乾嘔起來。
   女人不笑了,漠然地看著他:「你們男人,不就是喜歡這種事嗎?怎麼,覺得媽噁心?那又怎麼樣?十幾年前,你身上的血就是我的,你自己不噁心?嗯?」
   說完,她攏了攏頭髮,抬起下巴,端莊而冷漠地站了起來,嘴裡卻輕輕地哼著:「小羊小羊圓滾滾,嗷嗚一口吃下肚,一個也別跑……」
   一邊哼唱,一邊踩上她的高跟鞋,把領口解開了些,她搖搖晃晃地往外走去,到了門口,她突然回過頭來,睜大了眼睛,眼珠都快要從眼眶裡脫出來,定定地看著魏謙,胡言亂語地說:「我告訴過你別過河,別過河,你還要過!怎麼樣呢?宋大偉死了吧?你也完蛋了吧?就要被『嗷嗚』一口吃掉了吧!啊哈哈哈哈……」
   她的笑聲越來越尖利,到最後簡直像是捏著嗓子的烏鴉夜啼,生出某種撕心裂肺的不祥。
   魏謙猛地驚醒過來,心悸如雷。
   睡覺的時候忘了關窗戶,晚秋的冷風一吹,吹得他狠狠地激靈了一下,而後,才發現自己竟然是赤裸的。
   魏謙皺了皺眉,他平時壓力極大,休息時間極其珍貴,一般是倒頭就睡,不大顧得上這方面的需要,隔一陣子偶爾會有,也是用手草草打發自己。
   可這天晚上,他覺得有點膈應,沒伸手去碰,只是靠在床頭上,靜靜地等待慾望過去,也沒有去關窗戶,任由風吹著。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心跳和身體才都逐漸平息了下來,魏謙起床,打算去給自己倒杯水喝,他從夢魘中掙紮出來,覺得有點可笑——無論是那個夢,還是王棟樑。
   他曾經儘可能地挺直著腰桿,離開學校,又因為那一點可笑的自尊,去給樂哥做打手,賺玩命的錢。
   但那又怎麼樣呢?他想,現在如果他願意,如果樂曉東的夜總會還在,他能買它個兩三個扔著玩,誰撼動得了他的自尊?
   金錢和利益總會織起一張龐大的網,只是看誰的網大,誰的網結實了。
   短短幾天,魏謙已經把王棟樑摸清了。
   備受王棟樑器重的小舅子在拆遷的時候打死了人,這件事被他在當地壓下來了,誰知被打死的人家裡有個遠房親戚,背景不那麼簡單,現在恐怕正在有人準備調查姓王的。
   還有王棟樑手底下那一坨勞改犯,雖說都是靠他養著給他辦事,但是隨著這些人越來越無法無天,約束他們也越來越困難,王棟樑現在已經被一隻腳拖下了水。
   他肯定需要錢,很多的錢,他窮得都快要狗急跳牆了。
   聽說他手裡現在有一筆從澳門那頭洗完的款子,急需開個正經的口子流回內地,幾乎找不到比這個廣場改造成住宅的項目更理想的方式了。
   A市的項目,馬春明之前給出了非常精準的市場調研報告,當地預售管理並不怎麼嚴格,絕對能在主體封頂之前拿到絕大多數的回款,甚至有可能清盤,如果前期操作得當,整個回款期可能不超過半年,罕見的「短平快」利潤高的項目。
   王棟樑必須要盡快弄到這塊地,魏謙放下水杯,盯著略略反射著一點微光的水面,握著杯子的,是自己屬於成年男人的、修長而有力的手指,他心說:我必須讓你弄不到。
   就在這時,魏之遠的房門突然開了。
   魏謙回過神來,瞥了一眼牆上的鐘,壓低聲音問:「怎麼這點鐘還不睡?過時差生活?」
   魏之遠走過來:「嗯,剛才在和幾個海外的朋友商量點事……哥,我有點擔心你。」
   魏謙覺得自己當時是冷靜的——他覺得自己接到王棟樑的電話時是冷靜的,噩夢也只不過是打破平時晚睡早起的生物鐘的巧合——他方才還在條分縷析地想怎麼對付大流氓的事,理所當然應該是理智的。
   然而此時,他在這樣的冷靜理智中,心裡不由自主地湧起夢裡瘋女人的車軲轆話。
   過河……
   過河?就過去了,怎樣?
   父母都不是人又怎樣?
   同性戀算什麼?亂倫又算什麼?
   「想拿這種不痛不癢的東西威脅我?」魏謙心想,「風刀霜劍言如雪?有本事埋了老子,老子怕過誰?去他媽的。」
   「你跟我過來。」魏謙不輕不重地說,就像打算和魏之遠聊聊投資款該怎麼走手續的事。
   然而他帶上門之後,卻猛地把魏之遠按在了門上,在魏之遠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的時候,沒輕沒重地湊上去,啃上了魏之遠的嘴唇。
   魏之遠當場就覺得自己平穩的心跳「嘎」一下,忘了蹦字了。
    第六十一章
   魏謙其實不知道該怎麼親吻,這是個技術活,他沒幹過。
   溫柔的,他就只知道打發小孩睡覺那樣,輕輕貼一下,狂暴的……這個他想像不大出來。
   好吧,其實魏謙在午休時間翻過一本林清桌上的小黃書,可惜看完了以後,他依然一頭霧水,沒能從中得到任何指導,因為根據書裡對「親吻」的玄幻描述,他那貧瘠的想像力沒有構建出任何一個人類能做到的動作,要說聯想……
   魏謙當時看完以後,腦子裡浮現出了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武俠片的特級鏡頭……就是「吼哈」一下,然後主角身後一串二踢腳閃爍著五顏六色的極光爆炸的那種。
   所以他能做的,只是洩憤一樣地蹂躪了一下魏之遠的嘴唇。
   秋天北方氣候乾燥,人的嘴唇容易起皮,魏之遠疏於保養,所以輕輕一拉扯就破了,魏謙很快就敏銳地嘗到了一點血腥味,他這才微微地從起伏的心緒中回過神來,尷尬地發現,自己這樣簡直就像個色狼,實在太斯文掃地了。
   他才想要往後撤一點,卻突然被魏之遠狠狠地扣住後腦,貪婪地反擊了回去。
   不同於第一次——那回年會後,他本能地動手揍了魏之遠一拳,之後只記得自己又驚又怒了,沒什麼其他的印象。
   這次,魏謙遲疑了一下,魏之遠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探進了他嘴裡,掃過了他所能觸碰到的每一個角落。
   被刺激得有些發麻,魏謙一時忘了呼吸。
   魏之遠一隻手不知什麼時候攬在了魏謙腰間,魏謙被他拉扯得腰部情不自禁地往後微彎下去,成年人的腰多半沒有那麼軟,時間稍長就會覺得很吃力,魏謙覺得自己簡直就像一把被魏之遠壓彎的弓。
   他繃緊的肌肉已經開始發酸,不由自主地伸手撐住牆,而魏之遠還在不依不饒。
   不知什麼時候,魏之遠的手捲起了他睡衣上衣的下襬,魏之遠的手心著了火一樣,滾燙,並不像愛撫,手重得幾乎像是要擼下他一層肉,很快逡巡過魏謙的小腹,繼續往後。
   魏謙覺得自己的腰窩被重重地掐了一下,疼得他一激靈,隨後一股酸麻順著脊樑骨竄上去,他的腰頓時軟了,本能地掙動了一下,喉嚨裡發出一聲模糊的、抗議的低吟。
   而後,魏謙就感覺胯下有東西頂住了自己。
   他不由自主地僵硬了一下。
   就在這時,魏之遠終於結束了這個吻,他緩而顫抖地壓抑著急促的喘息,好半晌,他才低低地嘆了口氣,似乎用了極大的毅力,迫使自己鬆手,緩緩地放開了魏謙。
   魏謙站得重心不對,往後仰了一下,後退了兩步才站穩。
   屋裡沒開燈,魏之遠靠在門上,一雙眼睛像狼一樣,即使在黑暗裡,也閃爍著讓人難以忽視的、近乎飢餓的光芒,胸口劇烈的起伏著。
   魏謙心裡漏跳一拍,隨後死命唾棄了自己一句:「我這辦得是什麼事。」
   「謙兒,」魏之遠開口叫他,卻換了稱呼,聲音低啞得好像金屬劃過粗糲的砂紙,「我他媽肖想你快十年了,你能別這麼考驗我嗎?我……我真把持不住。」
   魏謙無言以對。
   「你……你,算了,等我緩緩。」魏之遠的呼吸粗重極了,他似乎有些賭氣,徑直走到了魏謙���上——椅子上堆滿了東西,沒地方坐。
   魏謙的被子攤在一邊,裡面還帶著一點曖昧的餘溫,魏之遠沒想到自己的慾望居然這麼輕易就能被他點燃了,有些難受,他乾脆兩條腿垂在地上,上身趴了下去,像一頭俯臥的獅子,閉上眼睛,短暫地伏在魏謙的枕頭上。
   魏之遠本意是想安靜一會,平息一下自己的慾望,但很快,他就發現這是個再餿也沒有的主意了。
   鑑於某人頭髮都沒擦乾就躺下睡覺的行為,枕巾上留下了非常明顯的洗髮水味,黑暗放大了魏之遠嗅覺的靈敏,除了洗髮水,他還聞到了混雜在其中的微弱的浴液味道,以及屬於魏謙的、某種獨特的氣息。
   氣味極富挑逗性地從四面八方包圍著他,然而不光如此,還有那微微凹下去的床,身後的帶著魏謙的體溫的被子,魏之遠當時鼻子就有點癢,而他無意中在枕頭���蹭了蹭,臉側竟然還沾到一根魏謙的頭髮……
   「我操!」魏之遠徹底暴躁了,他原本天生就不是急性子的人,更不用說這些年沉下心來修身養性,都快想不起來上一次自己這麼暴躁是猴年馬月的事了。
   他像詐屍一樣,猛地坐了起來,低低地說:「我血管快要裂開了。」
   魏謙好像有點不在狀態,至此,他自以為自己冷靜的大腦都是一片空白,他站在兩步以外,驢唇不對馬嘴地問了一句:「你剛才叫我什麼來著?」
   藉著稀薄的月光,魏之遠看見了他複雜又錯亂的表情,胸前的鈕子被自己揉開了好幾顆,魏謙似乎沒有注意到,露出胸口的窄窄一條。
   「你就折磨我吧。」魏之遠站了起來,在熊熊的慾火中艱難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行為,但沒控制住自己的嘴,他說,「魏謙,我真是恨你。」
   錯身而過的時候,魏謙忽然一把抓住魏之遠的手腕。
   他近乎空白的表情被魏之遠方才那句洩憤的話打碎了,一瞬間似乎又恢復了平靜,語氣聽起來更加平靜。
   魏謙說:「到床上去吧,我幫你。」
   魏之遠強健的心臟再一次卡帶了,他只記得自己被魏謙輕輕推了一把,就立刻像毫無重量一樣地「飄」回到了床上,革命氣節早不知道死到什麼地方去了,魏謙冰涼的手剛伸進他的褲子,還沒碰到哪,他已經先整個人一哆嗦,叫出了聲來。
   他這副德行,魏謙反而放鬆了下來,甚至本性難移地隨口損了他一句:「叫喚什麼?台詞念早了——我說您別一驚一乍地行嗎?鬧貓呢?」
   魏之遠的理智早就碎成了渣渣,儘管魏謙的手法潦草又粗暴,但在日思夜想的人手裡,細枝末節的技術問題算個屁。
   魏之遠胡亂地叫著他,一會是「哥」一會��是他的名字,神魂顛倒。
   肯定沒有多舒服,魏謙很清楚這一點,他打發自己的時候就一直很木然,感覺還不如按摩店盲人大哥給按頸椎時候來得爽,純是解決需要……可是一個人真會為了另一個人神魂顛倒嗎?
   魏謙習慣了別人對他的依賴和服從,一直以來,他都盡力讓自己變得更可靠,這幾乎是對他而言最為親密的感情互動了。
   但是魏之遠不一樣,他走得實在是太近了。
   魏謙忍不住覺得不可思議——自己有那麼好嗎?小遠的執著都是從哪來的?
   他連人生中最理所當然、最沒有理由的父母之愛都沒有得到過,從未建立起對世界起碼的信任,遑論是虛無縹緲的……
   愛情。
   然而他在魏之遠熠熠生輝般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第一次感覺到了那種極端親密的聯繫,好像在他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況下,被人偷偷摸摸地安在了心裡。
   魏謙的心忽然就軟了下來,像是有人用羽毛輕輕地搔過,連同他的動作也不由得放得更輕柔……儘管輕柔得依然很不得要領。
   直到魏謙擦乾淨手,魏之遠依然賴在他的床上不肯起來。
   魏之遠:「哥。」
   魏謙把紙巾扔進紙簍:「什麼事?」
   魏之遠又叫:「謙兒……」
   魏謙把開了大半宿的窗戶關上:「嗯?」
   魏之遠沒事,就是想叫他。
   青年在柔軟的床鋪間閉上眼睛,囈語似的又叫了一聲:「謙兒。」
   這回魏謙終於不耐煩了:「幹什麼?有完沒完了?」
   魏之遠自顧自地笑了起來,低低地說:「死都值了。」
   這句話真心誠意到誰都聽得出來,魏謙胸口狠狠地窒了一下,但他無從表達,只是走過去,在魏之遠腿上打了一巴掌:「起來,床單都讓你滾成鹹菜皮了。」
   魏之遠順從地爬起來,站在一邊,看著他把亂七八糟窩成一團的床單拉好,又把已經團成一卷蜷縮在牆角的被子拽回來。
   「哥,我可以……」魏之遠頓了頓,「唔,算了,沒什麼,我還是回自己屋裡吧。」
   魏謙背對著他,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過了一秒鐘後,魏謙淡淡地開口說:「櫥子裡還有個備用的枕頭,去拿過來。」
   魏之遠猛地抬起頭:「小寶還在家呢,你……」
   魏謙打斷他:「沒事。」
   他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告訴小寶了,也並不是沒節操到立刻就適應這種詭異的關係、立刻就能全盤接受兄弟爬上了他的床這種事實,魏之遠看得出來……他只是,不想讓自己覺得難堪而已。
   說不定方才的走火,他也都覺得是他自己惹出來的,所以打算悶不做聲地一個人擔了。
   魏之遠輕輕地把枕頭放下,鑽進了被子,試探性地伸出手,抱住了已經躺好閉上眼,似乎光速入睡了的魏謙。
   魏謙沒有動,沒有睜眼,他不想在那小崽子面前表現出害羞之類的情緒,只好緊張兮兮地端出「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架子,假裝從容。
   不過十分鐘以後,魏謙終於還是忍無可忍地扒開了魏之遠的手:「你別跟個探照燈似的死盯著我行不行?」
   魏之遠連忙從善如流地眯起了眼盯著。
   得,這回成顯微鏡了。
   他把魏謙拖回被子裡,輕聲說:「你先睡,我還在做今天的功課。」
   魏謙:「什麼功課?」
   「反省。」魏之遠閉上眼睛,用耳語的聲音對魏謙說,「從早晨開始。接到照片的時候,我有一瞬間是高興的,甚至不受控制地偷偷看了那些照片好幾眼。」
   魏謙:「我怎麼沒看出來?」
   「我自己都沒感覺出來。」魏之遠說,「只是個一閃而過的念頭,所以才要事後一點一點抽繭拔絲地回憶。我記得你桌上的茶杯墊圖案——我在你辦公室好長時間了,都沒注意過你用什麼杯墊,唯獨今天注意到了,因為靠牆的那張照片當時就放在杯子旁邊,我一定是多瞟了好幾眼,才會印象深刻。」
   魏謙震驚了,他從來不知道還有人像福爾摩斯驗屍一樣研究自己。
   這都誰教他的?
   絕不可能是老熊,老熊要是有這麼高的悟性,早就成真仙了,還用得著每天裝模作樣地假仙?
   「我分析這個竊喜有兩個原因吧,」魏之遠接著說,「一個是我對你的心見不得光已經很久了,我當然希望它有一天能光明正大,但是那可能會傷到你,傷到很多人,所以這回通過別人的手傳出來……別管真的假的,我都有種自己在『無辜』的情況下得償所願的錯覺。」
   他頓了頓,繼續說:「當然,還有一個更深一點的原因,就是我還是想折磨你……剛才不小心禿嚕出實話了。我雖然心裡決定為你修行,但還是忍不住恨你不回應我,我還沒法完全坦然。如果因為我而讓你痛苦,我會有種自己在你心裡有份量的錯覺……這樣我可以假裝自己對你很重要,算是……刷存在感吧。」
   「不是,你等等。」魏謙撐起上半身,「你每天臨睡前就這麼……這麼……血淋淋的一通?」
   魏之遠睜開眼,坦誠地說:「是啊,還有呢。我剛才說過,死也值了,當時真那麼想的,可是現在回過神來,又開始不滿意了,抱著你的時候,我又有了一個念頭,想著剛才要是能做全套就好了——貪心不足……唉,一點慾望得到滿足了,很快就會又有新的不滿。」
   魏謙:「……」
   他不知道魏之遠當著自己這個被妄想的當時人面,究竟是怎麼大喇喇地說出這番話的。
   魏之遠衝他笑了笑:「我發誓,真的就是一個念頭,還沒到它放大的時候呢——你蓋好,別凍著。」
   那天臨睡前,魏之遠在魏謙耳邊說:「這不是血淋淋的,人心隔肚皮,可是何必對自己也隔肚皮呢?好多事只是自欺欺人而已,藏起來對自己沒什麼好處,藏得多了,人就容易軟弱,對自己越是坦誠,就越是能得到無堅不摧的力量。」
   第二天,魏謙一起來就有一點感冒,可能是前半夜吹的,也可能是後半夜他一直擔心單人被太小,總把被子往魏之遠那邊推,結果著涼了的緣故。
   不過這都是細枝末節,早晨最兵荒馬亂的事,是宋小寶早起戴著耳機壓腿,剛壓完一輪準備放鬆一下做第二輪的時候,就看見她的小哥哥從大哥屋裡出來,還親密地衝屋裡的人問:「哥,早晨想吃點什麼?」
   直到魏謙出屋,小寶那能塞進一個鴨蛋的嘴也沒合上。
   魏謙看了她一眼,沒解釋什麼,儘可能表現自然地收拾洗漱,像往常一樣若無其事地叫她過來吃飯……只不過一早晨沒和她對視過。
   而後他以上班為藉口,落荒而逃了……比平時足足早了二十分鐘。
   會議室裡還沒有人,魏之遠倒了杯茶,打開電腦,對魏謙說:「昨天晚上忘了跟你說了,我們用了一點非法的技術手段,黑進了王棟樑身邊幾個人的電腦,拼湊出了一點信息,他們有一本陰陽賬,可惜是手錄的,只有幾頁掃瞄版洩露出來,資訊不全,但是涉及到的幾個賬戶往來,我們都已經在追蹤了,給你看看。」
   魏謙沉默了片刻:「我不希望你沾上這種事。」
   「你希望我怎麼樣?」魏之遠雙手撐在會議桌上,笑盈盈地問他,「三好學生一樣地默默寫我的程式,賺幾個零用錢回來向你討要獎賞嗎?」
   他撿起一根簽字筆,在手指間轉了幾圈,嘆氣說:「你是多缺乏安全感啊,只肯對自己豢養的東西有感情。」
   魏謙面無表情地說:「豢養誰?你?我有病啊,養你這麼個混賬東西整天找氣生,你怎麼越大越不要臉?」
   魏之遠好像很愛聽他數落自己,一個字也不反駁,嬉皮笑臉地把筆記本電腦的螢幕轉到他面前,立刻堵住了魏謙的嘴。
   半個小時以後,管理團隊的人到齊了。
   「當地政府剛剛換屆,一把手是個外地空降來的。」三胖說,「這就是為什麼這個節骨眼上出事,王棟樑急著要重新疏通關係的原因。市政那幫人現在態度很模棱兩可,一來新領導剛到任,沒來得及摸清楚這地頭蛇的水有多深,二來這大領導也是快退休了,準備無功無過地收個尾,不想在自己任期鬧出什麼事來晚節不保。」
   「鬧不鬧出事來,由不得他,也由不得王棟樑。」魏謙說。
   馬春明翻看著內部秘密傳閱的一些東西,正人君子地舉手準備發表高論:「我們可以向司法機關舉報,這個人……」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閉嘴。」魏謙用兩個字就簡短地結束了他的發言。
   馬春明直腸子,在他認為要緊的立場上,從來不吝於和大老闆叫板的,立刻跳起來:「我反對使用不正當的手段!」
   「沒人說要使用不正當的手段。」三胖把他按回座位上,「博士,你不懂就先聽著吧,正當的手段也不是只有你那種直眉楞眼的。」
   「他就是把柄再多,這個事,也得讓當地政府去做。」魏謙點了根煙,「我們出面成什麼了?那是狗咬狗。」
   馬春明:「可談總剛才不是說……」
   「行,過兩天我過去一趟,打個前戰。」三胖越過他,接過了魏謙的話音。
   馬春明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三胖平時不管業務,馬春明平時不管公關,倆人在一起基本上是雞同鴨講。
   三胖嘆了口氣,只好耐著性子,給這個在某些方面榆木腦袋一樣的博士解釋。
   「我可以通過以前的幾個朋友請到當地公安的幾個人,紀檢那頭也聯繫到了,再來幾個作陪的,」三胖掐指算了算,「連帶市政的幾個人,湊一桌席。」
   他頓了頓,低聲補充了一句:「到時候就得請投資部盡快把項目建議書做好了。」
   投資部經理笑了笑:「我跟小遠一見如故,有他幫忙,肯定快。」
   儘管每個人說話都語焉不詳,可馬春明到底聰明,呆了片刻以後,還是反應了過來,他喃喃地說:「這……太……」
   「內部資料注意保密,散會吧。」魏謙沒解釋,拍了拍馬春明的肩膀。
   「太險惡了。」馬春明說。
   「你見過幾個壞人,就敢腆著臉說世道險惡了?」魏謙看著他笑了笑,「我都還覺得挺安樂的呢。」
  第六十二章
   每一個項目做下來,都是一場對人脈和市場精準度把握的考驗。
   粗放型的發展,撞大運式的經營,很快就會被行業的大浪淘去,這是當年魏謙之所以留下馬春明這只大猴子的原因——即使馬博士是個榆木疙瘩,他也是個思路極其清晰的榆木疙瘩。
   馬博士雖然不大拋頭露面,但也多少瞭解魏謙他們的處事方式,所以當場一聽就明白了。
   三胖所謂的「打前戰」是第一次暗示,儘管他過去也只是吃吃喝喝扯個淡,但暗示了他們在當地的關係網是通暢的,要做得足夠隱晦,也要給足對方面子,省得讓人以為他們是在逼宮,然後投資部所謂的「項目建議書」裡,當然會有夾帶,夾帶多少,就是展示他們能掌握多少���西了。
   這就像一棵大樹,露出樹根的一角給別人看,讓對方有個冰山一角的猜測。
   所以說要魏之遠幫忙。
   「然後你打算怎麼辦呢?」馬春明追到魏謙的辦公室問。
   魏謙叫狗一樣地衝他勾勾手指,把馬春明叫進了屋裡,遞給他一塊U盤:「去列印出來。」
   那是一份將近一百頁的項目策劃書,馬春明用再生紙打出來,厚厚的一打,訂都訂不上,他有些難以置信地看了魏謙一眼:「你做的?你怎麼有時間弄這個?」
   魏謙側頭打了個噴嚏,有些甕聲甕氣地說:「那你就別管了。」
   一直在旁邊不怎麼吭聲的魏之遠走過去,彎下腰摸了摸他的額頭,接了一杯滾燙的熱水放在魏謙面前,交代說:「喝了,我現在出去給你買藥。」
   說完,他就真的穿上外衣出去了。
   馬春明奇怪地抬頭看了魏之遠一眼——儘管他作為獨生子,沒法理解兄弟姐妹愛,但是憑藉他的生活經驗和貧瘠的想像力,怎麼都覺得「弟弟」這種生物就是熊孩子的代名詞,從沒見過魏之遠這樣的……慇勤周到得跟男朋友似的。
   但是馬春明的目光落到他們鬼見愁老大身上,立刻就不由得風花雪月全碎,打了個寒冬臘月裡喝了一壺冰水的哆嗦。
   「我一定是走火入魔了。」他想。
   馬春明閱讀速度極快,一目十行,據他自己吹,還能過目不忘。
   看完,博士收斂了自己驚悚而猥瑣的小心思,皺了皺眉:「產業園的概念確實非常有噱頭,如果真的能培植起來,稅收,乃至於產生的就業都非常有吸引力,但是恐怕沒那麼容易做成吧?」
   魏謙在一片熱水冒出的白氣後開口說:「不容易,但是事在人為。」
   「我覺得產業園這個東西,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當然,A市那個地方,從自然和人文環境上來說是有可行性的,可你不覺得不夠嗎?而且你不覺得這個定位太高了嗎?以『文化和高新技術』為核心,這樣的產業園大多是自發聚集,或者由政府通過減免稅收、設立獎項扶植出來的——政府那邊肯定不幹,我認為那邊沒有成熟的土壤。」
   魏謙說了一個非常著名的國外遊戲品牌,問馬春明:「聽說過嗎?」
   馬春明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小遠他們參與製作的。」魏謙說。
   馬春明想了想,又問:「所以你打算利用他的關係引來知名品牌?你給人家提供什麼,吸引他們來?」
   「政府沒有減免稅收政策,我就減免租金。我給他們最棒的工作環境,最廉價的費用,優秀的企業可以用技術股來入股物業。我還要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先開出一片專家公寓,精裝修,照著高端度假公寓的品質,怎麼漂亮怎麼來,找最好的物業團隊來經營,作為配套,剛開始可以免費,等園區成熟了,再把成本攤進辦公區的租金裡。」魏謙輕輕地敲了敲桌子,「知名品牌進駐,政府第一時間就有政績和稅收,而且靠他們還能吸引上下游的服務商,短時間構造出完整的產業鏈。」
   工作狂馬春明聽他簡單一說,心裡立刻就能估算出大概的投入。
   這個項目承擔了巨大的風險和巨額的資金成本,而前幾年,可以預見的,幾乎不會有收入。
   他們所有的、全國各地的大小項目所得的利潤,可能全部都要搭進來養這一個地方,而就像某個軟件公司用其所有的業務收入支撐一個辦公軟件團隊一樣,最後很可能證明這個傾所有人之力苦苦支撐的東西就是沒有出路的。
   數十個億的投資,漫長的回收期,每天的融資成本可能高達上百萬。
   有可能中途爛尾,也有可能走到最後,發現是死局。
   馬春明怔怔地在那坐了一會,好半天,他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近乎自言自語地說:「你膽子也太大了……為什麼?」
   馬春明知道,魏謙就算是瘋了,也不可能用這麼大一筆資金,就為了跟王棟樑鬥氣。
   更重要的是,魏謙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一個人弄出這樣詳盡的策劃書,當中大量的、涉及多個省市的調研以及宏微觀各種層面上的深度的分析,沒有幾年的工夫,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
   光這一份策劃書,拿出去賣,馬春明都能估量出其不菲的價值……問題是有多少人敢真的動手做?
   A市政府絕對很難找到第二個人肯給他們做這樣的項目,相比起來,他們原本的稅收大戶王棟樑,就真成了個只能惹是生非造成社會不穩定的純流氓——何況他還涉嫌偷稅漏稅。
   「十年前,有一個人跟我說過一段話——這個人我一直很佩服他,除了在老婆面前昏頭看不清腳底下的路之外,我覺得他有種能穿透時代的目光。」魏謙緩緩地說,「他當時告訴我,勞動力的時代已經過去,當時我們即將迎來的,是資本的十年,而技術的春天緊隨其後。現在十年已經過去了,他說對了,我賭他下一個十年也是對的。」
   馬春明當然聽得出這個人是誰,他的眼睛隨即亮了起來。
   魏謙嗓音有點啞,咳嗽了幾聲,繼續說:「總有一天,蓋了房子就賣的時代會結束,政策性或者市場性崩盤在我們國家的背景下,出現的可能性或許很小,但地區之間不平等的發展,會造成優質地塊逐漸消失,而價格會相應地變得非常高。也有可能,由於經濟出現泡沫,我們現在這種過剩的融資管道被掐斷,高額的利息導致利潤空間被進一步壓縮,行業走到那種衰朽的地步,再想掉頭就晚了……」
   魏謙說到這,嗓子更癢了,忍不住又是一陣咳嗽,感冒好像比早晨還要嚴重一些。
   馬春明似乎是為了表示關心,隨口說:「啊,你感冒啦?要多喝點水。」
   然後他極不長眼地忽略了魏謙已經空了半天的杯子,急切地往前挪了挪椅子,催著他說:「然後呢?」
   他用口頭語言和肢體語言同時表達著:我剛才就是客氣客氣,你還是自己管自己吧。
   魏謙:「……」
   他忽然間就明白為什麼這貨會被老婆甩,果然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魏謙只好自己拖著有點發沉的腿站起來,重新倒了杯熱水,接著說:「那時行業中會有無數的中小企業死在長期的動盪裡,能健康長久、而不是苟延殘喘地活下來的,兩根支柱中間必須有一根——產業型的物業,或者全球暢通無阻的資產證券化。」
   馬春明聽到這裡,整個人已經和打了雞血一樣蹦了起來:「我知道了!要麼自己變成造血幹細胞,要麼變成流動的血液中的一部分!」
   魏謙靠在牆上,好像對他的反應敏捷很滿意,點頭說:「我的大概意思都在這裡了,這件事成功與否,就看你的了,你可以從每個駐外地項目公司裡挑自己的人,組成一個臨時團隊,專門做這件事。」
   馬春明一拍桌子:「只要這份策劃書能說服當地市政府,我兩個月之內給你一個切實可行的操作方案。」
   他說完,大馬猴似的來了精氣神,好像打算一頭紮進去就不出來了。
   這時,魏謙卻猶豫了一下,忽然開口叫住了他。
   「老馬,耍手段這種事,你不會、看不過去,都正常,有的是人能做,連幾歲的小孩都會為了爭寵偷奸耍滑,別說那些生意場上摸爬滾打了好多年的大小狐狸們了。但那些終究只是細枝末節的輔助工具。有的人手段高超地耍了一輩子,他們也就混成這樣了,真正能走得遠的關鍵,是有你這樣的人。」
   馬春明愣了一下,而後,他的臉突然飛快地漲紅了,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魏、魏董……」
   他跟了這個非常難伺候的男人已經有五六年了,魏謙給了他一份工作,一個機會,甚至是一重尊嚴,馬春明一直是心懷感激的,可直到這一刻,他才驟然從心而生出了那種「士為知己者死」的念頭。
   馬春明眼眶飛快地一酸,幾乎熱淚盈眶,張了張嘴,卻再一次口拙地詞窮了。
   魏謙懶得看他感激涕零,像打發狗一樣揮了揮手,頗有幾分怨念地說:「要不然我能容忍你這傻逼這麼長時間?滾吧,看見你就覺得礙眼……連給衣食父母倒杯水的眼力勁兒都沒有,要你有什麼用?看耍猴嗎?」
   馬春明歡天喜地地被他惡損了一頓,走出老闆的辦公室,就在這時,魏之遠回來了。
   魏之遠衝他客客氣氣地點了個頭,帶著一身寒意走了進去,馬春明想了想,腳步又轉回來,決定觀摩一下「有眼力勁兒」的人是怎麼做事的,好多學兩招,便於以後結草啣環用。
   他看見魏之遠呵了口氣,搓了搓手,把雙手弄暖和了,才走進去,替魏謙拿出了小藥片,看著魏謙吃下去,然後彎下腰,用自己的額頭輕輕地貼了魏謙一下。
   「有點發燒。」他聽見魏之遠輕聲地、用商量的口氣說,「先跟我回家好不好?」
   馬春明幸災樂禍地想:這回馬屁準得拍到馬腿上,死變態從來輕傷不下火線,頂多變本加厲地折磨手下的人,才不會中途翹班呢。
   誰知魏謙只是皺了一下眉,竟然沒說什麼,任由魏之遠取下他的大衣,披在他身上,又拎走了他的車鑰匙和包。
   馬春明:「……」
   兩秒鐘之後,他回過神來,連忙在魏謙發現之前溜下了樓,躲進了樓下拐角處的公廁,偷米的耗子似的鬼鬼祟祟探出頭,看著魏謙被魏之遠帶走了。
   「他怎麼就能沒挨打也沒挨罵呢?」馬春明喃喃地說,最後百思不得其解,「這不科學!」
   第二天,來自北方的寒流就侵襲了整個城市,魏謙好像天氣預報一樣,開始他每年初冬例行的咳嗽……他的止咳方式就是抽煙。
   魏之遠趁他不注意,把他家裡和辦公室的煙捲成了一包,縮進了櫃子裡,鑰匙隨身帶好,只在外面給他剩了一盒,不由分說地宣佈:「硬改變生活習慣對身體不好,我不會強制你硬戒,不過從今開始,實行配給制度,這是三天的量,你自己看著分配,早抽完早沒。」
   魏謙:「……」
   他沉默了片刻,一字一頓地問:「你是蹬鼻子上臉啊?」
   魏之遠笑容可掬地看著他,頗有暗示意味地點了點自己的嘴唇,意思是:你親也親過,摸也摸過了,打算不認賬嗎?我當然有權利管。
   魏謙深吸一口氣,耐著性子說:「別鬧,你小時候怎麼沒那麼難伺候?鑰匙給我。」
   魏之遠:「我那時候拿你當男神仰慕,別說煙味,你身上十天不洗澡的味我都愛聞,現在不一樣,你以後是我的,我想讓我的人多活幾年,有什麼不對?」
   「放屁。」魏謙站起來,打算動手收拾他。
   魏之遠連忙退到牆角,雙手扯住自己的領口:「別過來!過來我脫衣服了!」
   魏謙:「……」
   魏之遠露出小虎牙一笑:「我室友是個黑人暴露狂,跟他學的。」
   「你他媽去國外那麼多年,就跟洋鬼子學會了脫衣舞?」魏謙青筋暴跳,「有本事你脫!」
   誰知魏之遠竟然真的有本事,說到做到地一把將自己的襯衫從毛衣里拉了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扯開了一溜鈕子,並且把手按在了自己的腰帶上:「脫了,你還想看我脫褲子嗎?」
   就在這時,陪著Alex逛完本地景點的宋小寶推開了大門。
   她看見此情此景,再一次當場化作一塊表情驚懼的門板,保持著可笑的姿勢僵立在了那。
   Alex從她身後探出頭來,眼珠一轉,口無遮攔地說:「哇!強姦!太勁暴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現場呢!」
   他觀賞錢塘江大潮般的遊客口吻終於讓魏謙惱羞成怒,但是此時既不便當著外人的面過去踩魏之遠一頓,也不便當面數落小寶的客人,只好面無表情地轉身回屋,把門摔得山響。
   魏謙重重地往床上一躺,心想:「這兩個混賬討債鬼。」
   魏之遠在外面不慌不忙地系好鈕子,看了他們倆一眼,體貼地沒去打擾宋小寶。
   自從那天早晨,她撞見他夜宿魏謙的房間之後,宋小寶就以「帶假洋鬼子遊玩本地著名景點」的名義,開始神龍見首不見尾起來。
   魏之遠知道她還是難以接受——其實換誰都難以接受吧?她沒像當年三胖一樣搞破壞已經很給面子了。
   一分鐘以後,宋小寶默不作聲地進了門,神色木然地在Alex身後把自家門帶上關好,然後她站在窄小的玄關處,連鞋也沒換,突然毫無徵兆地「嗷」一嗓子哭了出來。
   那可是真正的嚎啕大哭,把Alex和魏之遠都嚇了一跳,連已經回屋的魏謙都給驚動了,但魏謙猶豫了一下,卻還是沒有出來,只是站在門口,把臥室的門撥開一條門縫,有些緊張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Alex不知所措地輕輕拍了拍她:「離離?這是幹什麼?哎……別哭了,臉都花了。」
   宋小寶充耳不聞,她自顧自地哭到了上氣不接下氣的地步,累得不行了,就慢慢地靠著鞋櫃子蹲了下去,抓住了不知什麼時候走到她身邊的魏之遠的褲腳,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她��烈的哭嗝才略微平息了一點,魏之遠聽清了她斷斷續續的話:「我……我把哥哥讓給你了,你以後別、彆氣他。」
   魏之遠蹲下來,伸手按了按她的頭頂,輕柔地反問:「我什麼時候氣過他?」
   「也……也是啊。」宋小寶吸溜了一下快要流出來的鼻涕,隨後,她又忍不住悲從中來,「那以後沒人疼我了嗎?」
   魏之遠笑了起來:「胡說。」
   宋小寶想了想,也是覺得自己杞人憂天,可是她不明白為什麼,還是覺得心裡難受,從小到大,周圍的痛苦和糾結總是和她隔著點什麼,她一直忽略它們的存在,而現在,她似乎終於像晚熟的身體一樣,長成了晚熟的精神世界,隱約觸碰到了一點,就立刻嚇壞了一樣地無所適從起來。
   她於是不說話了,乾脆痛痛快快地坐在地上大哭了一場,心想,權當是排毒養顏了。
   氣溫很快急轉直下,魏謙的感冒簡直像好不利索了,無論是吃藥還是魏之遠無微不至的小心照顧,那病毒都好像打定主意要在他身上逗留七七四十九天。
   魏謙也很快就不放在心上了——因為A市那邊進展順利,可疑的人很快都鳥獸散了,王棟樑那頭接連被捅出了好幾起夠得上刑事犯罪的案子,快要捉襟見肘,所有人都感覺十分喜聞樂見。
   而馬春明的團隊也以極快的效率運轉了起來,策劃書送到A市政府那頭,市長親自請了逗留在那邊的三胖吃了頓飯,態度十分親切,好像一夜之前和三胖成了忘年交。
   那天下了場大雪,魏謙下班走的時候,看見馬春明還在那加班,他提醒了一句路上小心,就豎起衣領回去了。
   雪越下越大,天氣預報已經開始了極端天氣預警,臨到晚上十點鐘時,魏謙突然接到了馬春明的電話。
   非公事馬春明很少打擾他,主要他們倆也沒什麼話好說,這一回,馬春明帶著哭腔在那頭說:「老大,救命。」
   魏謙嚇了一跳,還以為公司出什麼事了。
   馬春明下一句話說:「我掉下水道裡了。」
   魏謙:「……啊?」
   馬春明真掉進下水道裡了,不是鬧著玩的。
   魏之遠死活不讓魏謙出門,兩人爭鬥了一番之後,魏之遠用了個賤著,把他反鎖在家裡了,自己開車出去救那隻見鬼的大猴子。
   他找到馬春明的時候,那傢夥已經被圍觀路人給送到醫院了。
   大雪埋了整個城市,厚的地方能沒過人的腳脖子,馬春明是深一腳淺一腳地在路邊走的時候,一不留神踩進了一個掀起來的井蓋裡。
   好在他命大,在劇烈的撲騰中只掉進去了半個人,把腿摔骨折了,沒有直接消失在城市下水系統中。
   他的包掉下去找不著了,身無分文,魏之遠只好替他墊付了住院費用。
   馬春明一臉心如死灰地躺在病床上,魏之遠跟他不熟,也沒好多問,只好先回去,等第二天白天,魏謙才到醫院看了他一眼,問明瞭情況。
   「我車昨天送修了,本想直接坐地鐵回家。」馬春明語無倫次地說,「但是她……就是我前妻,給我打電話說……說她病了,快到新年了,我……」
   「你就頂著大雪出去,然後掉下去了。」魏謙說。
   馬春明擠出一張要死要活的憂鬱微笑。
   魏謙在厚重的圍巾裡重重地咳嗽了幾聲:「該。」
   馬春明往後一靠,用力地躺在了床上,喃喃地說:「我把我所有能給她的都給她了,從今以後,我的愛情就死了。」
   魏謙毫無同情心地說:「你也跟著一起賤死得了。」
   馬春明把病床上的枕頭拿起來,大逆不道地向他的老闆砸去,遷怒地說:「我看出來了,你這種沒心沒肺薄情寡義的變態就和她一樣,你們生來就是為了辜負別人的!」
   魏謙接住他砸過來的枕頭,沒來得及收拾膽敢以下犯上的馬春明,先反射性地看了魏之遠一眼。
   魏之遠彷彿在等著他的目光,意味深長地對他一笑。
   那天之後,他們沒有更進一步的接觸,魏之遠偶爾也只會開幾句口頭上的玩笑,一直規規矩矩,沒做出任何逼他的事。
   而此時,魏謙驟然從他的眼神裡看出了那種期盼的等待。
    第六十三章
   「我真的……一直在辜負你嗎?」魏謙心裡這麼想著。
   可是除了那天晚上魏之遠被他弄急了流露出了一零星的憤怒之外,魏謙不記得他表達過一點負面情緒。
   魏之遠把魏謙接住的枕頭抽走,轉身放回到馬春明的病床上,輕描淡寫地說:「我哥不是那樣的人。」
   馬春明和魏謙異口同聲地問:「你怎麼知道?」
   魏謙說完就後悔了,狠狠地瞪了不明所以的馬春明一眼。
   魏之遠就笑了笑:「薄情寡義的人帶相,不討人喜歡。」
   由於馬春明性情沒溜,眼大漏光,他完全沒能觀察到魏謙聽完這句話以後耳朵都紅了,依然很傻很天真地追問魏之遠:「真的嗎?」
   說完,他仔細回憶起自己老婆的長相,只是覺得她長得挺漂亮的,儘管一想就傷心,但還是沒看出她哪裡帶了「不討人喜歡」的相。
   馬春明非常認真地問魏之遠:「你會看相嗎?能給我看一眼嗎?我是不是這輩子都妻運不旺?」
   魏之遠卻瞥見了魏謙的神色,笑意更濃,誠懇地忽悠……不,安慰馬博士說:「不,你只是運道來得晚,之前操之過急,所以遇到的是爛桃花,紅鸞星還沒運行到正宮。」
   「什麼?」馬春明難以置信地說,「我都三十多奔四的人了,還沒到正宮?那什麼星的公轉速度也太慢了吧。」
   魏謙涼涼地插嘴說:「都是你畫烏龜畫的。」
   馬春明聽了,如臨大敵地挺直了腰桿,隨後他以他人生中僅有的幾次機智,做出了僅有的幾次靠譜回覆:「有道理,你也愛畫烏龜,你還光棍呢。」
   魏謙:「……」
   他真心想喪心病狂地把馬博士滅口,可惜沒來得及付諸實踐,病房就又有新訪客了——小菲跟馬春明的助理代表同事們來看他。
   馬春明的助理是個剛入職不到兩年的小女孩,都叫她夢夢,大眼睛齊劉海,一笑倆酒窩,也是個小奇葩,整天帶著個破筆記本,跟起居錄小太監似的,讓她做會議記錄,連開完會幾個人互相磕牙打屁的話她也能給一字不落地速記下來。
   小小的會議記錄本上,可謂是佈滿了公司高管們大大小小的黑歷史……
   倆姑娘還大包小包地帶了禮物。
   魏之遠趕緊出去幫她們搬了進來,把一大箱子牛奶放在了馬春明床頭,上面羅著新鮮水果和零食,活像來醫院野餐的。
   夢夢乖巧地說:「這個牛奶我們挑了高鈣的,對馬總的腿有好處。」
   小菲大姐接著補充:「對,還有助於成年人盡快斷奶。」
   魏謙知道夢夢他們這幫新來的小孩都有點怕自己,於是也不久待,轉身招呼魏之遠走,他們倆離開了住院部,下了樓,到門檻處,魏謙自然而然地託了一下魏之遠的腰,用這種親暱的方式提醒他注意腳下。
   魏之遠猛地剎住車,難以置信地回過頭。
   魏謙跟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處於一級戰備狀態,好像自己在他眼裡,從可以隨便拎著後脖頸子往泥裡摔,也摔不死的變形金剛,變成了一個因為一個眼神、一句話,就能抑鬱而終的林妹妹。
   每次魏之遠觸碰魏謙的時候,都覺得他哥像一個坐在水銀桿炸彈旁邊的准烈士——渾身緊張,但大義凜然地忍著不逃。
   魏謙見他回頭,若無其事地問:「怎麼了?」
   魏之遠一秒鐘也不想浪費,一把拉起他的手,拽著他跑進了停車場,然後把他塞進了車裡。
   魏謙被他生拖硬拽,噎了一肚子涼風,這也就算了,關鍵倆人在醫院門口一路狂奔的模樣,實在很像剛從精神科逃出來的。
   他咳嗽了幾聲,有些氣喘地質問:「車裡有地方投胎嗎?」
   魏之遠用剛中了五百萬、做夢一樣的語氣說:「你……你剛才是摟了我一下嗎?」
   魏謙:「……」
   他真沒那個意思,只是當一個人的注意力開始放在另一個人身上、又竭力想拐彎抹角地表達一些溫柔的時候,他會下意識地做出那些動作。
   然而魏謙聽得出魏之遠話音裡的雀躍和激動,當然也心照不宣地明白他為什麼這麼激動。
   他回想,自己像魏之遠一樣大的時候,能像他一樣,做到為某一個人或者某一件事這樣寵辱不驚、還執迷不悔嗎?
   魏謙覺得自己不能。
   所以他放任了魏之遠把這個小小的誤會保持了下去,沒有解釋,只是大爺一樣地把座位往後微調了一下,斜眼看了旁邊的人一眼:「幹嘛,摟一下你還要收錢啊?門口買葡萄乾的還讓試吃倆呢。」
   魏之遠用高溫烤箱一樣灼灼的目光盯著他:「隨便吃,想吃多少吃多少。」
   魏謙始終認為自己從骨子裡不算什麼正經人,因為物以類聚,看他身邊這幫貨就知道,可他總是招架不住魏之遠,這一套一套的——如果調戲良家婦女也有段位,這小子到萬惡的海外舊社會紙醉金迷一圈回來,顯然已經到了專業九段的程度。
   隨即,他又覺得這個想法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有把他哥當良家婦女調戲的道理嗎?」魏謙匪夷所思地想,「他媽的,含辛茹苦養出了這麼一個臭不要臉的東西,書都讀到什麼玩意肚子裡去了?」
   由於魏之遠一路上不停地用赤裸裸的視線騷擾他,魏謙只好在每次等紅綠燈的時候,都手動把他的臉按到另一邊去。
   好不容易心驚膽顫地開回了家,魏謙才沒好氣地說:「以後再這樣,你就給我滾到後面坐著去,小學生都知道為了交通安全不打擾駕駛員……」
   魏之遠委屈地說:「可我連句話都沒說,就看看也不行嗎?」
   魏謙無言以對了片刻,而後嘆了口氣,抬手蹭了蹭魏之遠的下巴,用他最溫和的聲音說:「讓我先試試,好嗎?」
   顛簸半生,他還從未試著愛一個人,他甚至不知道該從哪開始,又該遵循怎麼個輕重緩急。
   魏之遠一把抓住他的手:「如果有一百步,有你這句話,剩下的九十九步我就是爬也要爬過去……哥,其實我比馬博士賤多了。」
   魏謙忽然收斂了之前的種種神色,目光沉下來,他像很多年以前,問那時才到他腰間高的小遠那樣,再次問出了那個同樣的問題:「哥是不是對你不好?」
   而時隔多年,只會搖頭的小男孩長大了,會說話了。
   這一次,魏之遠摩挲著他的指腹,輕聲說:「世界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人這麼疼我了。」
   魏謙臉上並無喜怒,只是聽了這句話,靜靜地反問他:「那我疼了你這麼多年,就是為了讓你犯賤的嗎?」
   他說完,逕自抽回自己的手,屈指一扣,重重地彈了魏之遠的腦門一下,對一聲悶悶的輕響做出評價:「西瓜熟大發了。」
   而後他解開安全帶下了車。
   魏之遠愣了許久,才轉過了這句千回百轉的話裡的彎彎繞繞,驀地就忍不住鼻子一酸。
   晚飯弄起來很快,Alex要去外地工作了,小寶本來說好了陪他出去吃,誰知新聞聯播剛開始,她就推門進來了。
   魏之遠給她盛了一碗皮蛋瘦肉粥,隨口問:「怎麼把你朋友一個人丟下了?」
   小寶氣哼哼地說:「經過酒吧街門口,還沒進去呢,就被一個說話聽不懂的洋鬼子漢子給勾搭走了。」
   一邊的魏謙頗為意外地放下茶杯:「什麼?我看你們倆走得挺近的,還以為他是你交的男朋友。」
   小寶一蹦三尺高:「抗議!哥,你這是對我人格和智商的極大侮辱!」
   「得了吧,這倆玩意你有哪個?」魏謙先白了她一眼,而後鬆了口氣,嘀咕了一句,「不是就太好了,我本來也覺得那年輕人吊兒郎當不像靠得住的。」
   「何止靠不住,他簡直……」宋小寶話還沒說完,電話來了。
   Alex在那邊微微有點醉醺醺地問:「離離,我是不是在你包裡落了東西?」
   他出門不帶包,一般錢和手機就裝兜裡,如果還有其他的東西,就會往小寶包裡塞。
   宋小寶一邊去夠自己扔在沙發上的包,一邊問:「什麼呀?」
   Alex���焉不詳地說:「啊……那什麼,反正你給我看看吧。」
   當時魏謙的注意力原本已經轉移到了電視上,突然,耳邊炸雷一樣地響起一聲高分貝的尖叫,他就聽見小寶「嗷」一嗓子,衝著電話那頭的人咆哮說:「賤A你個臭不要臉的,我操你大爺,你居然敢把套子和潤滑劑塞我包裡!」
   魏謙一口熱水毫無徵兆地嗆了進去,開始了一輪撕心裂肺的咳嗽。
   宋小寶這才意識到她在大哥的耳根底下叫喚了一句什麼,頓時覺得整個人都二百五了,只好氣沖沖地匆匆結束了這通沒節操的對話:「自己再買一套去,我不給你送,你經紀人到底是怎麼忍受你的,要是我,早把你削皮煮了。」
   她掛斷電話前,魏謙還從電話裡聽見了Alex囂張的大笑,其中夾雜著一句:「我可以改行去給貓糧廠當會計,上次那貓糧廠老闆還聯繫我呢!」
   宋小寶羞憤欲死地想在兩個哥哥眼皮底下把某些東西處理掉,魏之遠卻一直在旁邊盯著那沒來得及拆包的小盒和小瓶子出神,在她一把抓起來想往垃圾箱扔之前,心神不在家的魏之遠忍不住出聲:「哎,那個……」
   話音沒落,他就回過神來,頓時後悔了,在桌子底下的手把腕子上的串珠轉得陀螺一樣,幾乎成了一片殘影,愧疚於色慾竟然這麼輕易就打敗了他。
   而更尷尬的是,小寶聽見後,彷彿「明白」了什麼,遲疑了一下,她又緩緩地把準備扔的東西放回了桌上,然後她抿抿嘴,小心翼翼地往魏之遠面前推了推。
   宋小寶端起粥碗,保持著站立的姿勢,以武松「三碗不過崗」的架勢,兩口把瘦肉粥灌下去了,好懸沒噎死,她貼著牆邊到廚房,四腳翻飛地衝洗了碗筷,又貼著牆邊小碎步地回來,頭也沒敢抬地默默回自己屋裡去了。
   她以一系列的肢體語言,此時無聲勝有聲地說:「你們自便,當我不存在吧。」
   剩下魏之遠和魏謙面面相覷,中間的桌子上擺著這兩小件存在感十足的東西,電視裡,天氣預報的片頭曲悠然響起……
   好一會,魏謙飛快地移開視線,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見,認真地研究起晚報上數獨和謎語的那一頁,甚至好像突然對弱智無比的推理小遊戲感興趣起來。
   魏之遠經過了一系列嚴酷的思想鬥爭,轉成了螺旋槳的串珠也沒能打住他思緒一路朝著齷齪的方向狂奔而去,於是他人不知鬼不覺地偷偷把桌上的東西收了起來,裝進兜裡。
   魏謙在客廳裡實在如坐針氈,沒過多久,他就找了個藉口,回自己房間了。
   他在書桌前正襟危坐地打開電腦,然後面色凝重地打開了瀏覽器,遲疑了一下,最後,在百度搜索欄裡一本正經地搜索起「怎麼找到同性戀色情片」這種囧囧有神的問題。
   而後,魏謙好像做市場調研一樣,開始分析各種龐雜的資訊,但是搜到的在線位址大部分早就被遮罩了,明顯的黃色網站或者不明下載地址他總覺得裡面會有病毒,不大敢隨便進去。
   原本不知道想幹點什麼「壞事」的魏謙就這樣,就這個問題嚴肅地跟各大搜尋引擎較了一晚上的勁。
   誰知還沒弄出個結果來,忽然,他的門被人從外面擰開了。
   魏謙手一哆嗦,連忙試圖關上搜索頁面,誰知也不知道一不小心點進了什麼東西,一陣奇怪的聲音立刻從音箱裡傳了出來,他汗毛都炸了起來。
   魏之遠站在門口,木然地舉起手裡的蘋果和水果刀:「我就是想問問你吃不吃……」
   魏謙:「……」
   當然,他覺得最冤枉的是,螢幕上分明什麼都沒有,剛才那動靜就是那缺德網站打開時的背景音!
   魏之遠在門口戳了幾秒,思考自己是做聖人還是做凡人,眨眼的工夫,拉鋸的「聖人小人」就被「凡人小人」毆打成了一堆渣渣——他果斷的把水果刀和蘋果都丟下了,側身閃進魏謙的房間,並且回手鎖上了門。
   「哢噠」一聲,屋裡好像崩起了一根隨時會斷的弦,緊張得近乎窒息。
   但隨即,窒息的弦鬆了——魏之遠瞥見了魏謙滿屏的搜索結果和那張臉上百口莫辯的憋屈,他頓時忍不住了,直接從桌子上笑到桌子底下,最後被魏謙一腳踹了出來:「笑屁啊笑。」
   魏之遠靠著他的桌腳,坐在地上,揉了揉眼角笑出來的眼淚:「哥,我移動硬盤裡有兩個G,密碼是你名字的全拼,你要嗎?都拷給你。」
   這一句話總共沒幾個字,但魏謙覺得自己竟然能從中找到好幾個收拾魏之遠一頓的理由,可當這些理由全都堆砌在一起時,又好像產生了坑爹的「負負得正」結果,魏謙腦子裡難以自抑地浮現了一個畫面,魏之遠獨自一個人坐在屋裡,敲下他名字的全拼,然後……
   「哥。」
   就在他還沉浸在一片混亂中的時候,魏之遠卻不知什麼時候止住了笑聲,魏之遠試探地抓住了魏謙的腳踝,輕而易舉地就擼起了薄薄一層的褲腿,撫上了魏謙的腿。
   魏之遠對上魏謙的目光,他輕輕地說:「看片還要等我去拿,你現在想要現場版嗎?」
   他說著,捧起魏謙赤裸的腳,在魏謙的腳側上緩緩地蹭著,突然低下頭,在他腳背上輕啄了一口。
   魏謙觸電了一樣地縮回了自己的腳:「小遠!」
   魏之遠順勢站起來,雙手撐在他的椅子把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謙兒,你想試試嗎?」
   他身上傳來浴液溫和的味道,一抬手合上了魏謙的電腦,把他的檯燈調到了最暗的檔,輕輕地揭開魏謙的領子:「你要是不願意,就像剛才一樣踹開我,好不好?」
   魏謙的臉色在昏暗的燈光下晦暗不明。
   魏之遠的動作極其輕柔,儘管他寒冬臘月裡額角已經浸出了汗。他已經發現了,他哥出於某些原因,對過分親密的關係和肌膚接觸都十分抵制,「某些原因」他不願意細想,但是也多少能猜到一些。
   他並不像讓魏謙覺得不適,於是一直努力地壓抑著自己。
   他的十丈軟紅塵就在掌中,而一切空靈或澄淨的禪定都灰飛煙滅,他只想要把自己溺死在裡頭。
   魏謙低聲叫了他的名字:「小遠。」
   魏之遠就像個突然發了瘋的人一樣,一把拉起了他,而後雙手攬住他的腰,把自己和他一起摔在了床上。
   柔軟的床鋪發出「嘎吱」一聲嘶啞的尖鳴。
   二十年前就對他關閉的閘門徹底打開,魏謙閉上眼睛,彷彿聽見了河水一樣潺潺流過的水聲。
   他覺得自己身上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慾望的漩渦裡緩緩流逝,沉寂的血管中再次燃起新的激流。
   如果沒有魏之遠……
   他一輩子也學不會像Alex一樣玩世不恭,至少打死他也做不出丟下自己的公司,轉頭去貓糧廠當會計的事。
   他也學不會像馬春明那樣單純地做喜歡的事,他甚至沒有一個成型的、能說得上來的理想。
   物質的豐富會掏空他的精神,過些年,小寶也許會走紅,也許會結婚,無論走哪條路,她都會漸漸離開他……
   也再沒有人需要他不眠不休地背負著沉重的責任,工作狂一樣的拚命了。
   那原本是他的終點。
   「我操,疼!」魏謙忍不住用變了調子罵出聲來,「你他媽能輕點嗎?殺豬啊!」
   ……但現在恐怕不是了。
    第六十四章
   「小寶說我中毒已深、時日無多了,我覺得她說得對。
   我感到很痛苦,非常不想死,不知道怎麼和哥說。
   枕頭下面我放了兩塊五毛錢,老師說死人留下的東西叫遺(yi)產,那我有兩塊五的遺產。我想買一瓶飲料喝,我還沒喝過玻璃瓶的汽水,後來沒買,我想,還是留給哥哥吧,你別忘了拿走。
   不過我還是挺想喝的。
   等我死了,你能別把我扔了嗎?老師說死人要被埋在地下,你能把我埋在家門口嗎?
   我的一生雖然很短暫(念zan,就是很短的意思),但是很有意義。我也不知道有什麼意義,老師總說人的一生要有『意義』,那我也有吧。
   我最喜歡的人是哥哥,第二喜歡的人是小寶,沒了。
   雖然很有意義,但是還是不想死。」
   魏謙淩晨四點的時候醒了。他不知自己做了個什麼夢,也許夢見了過去的事,他一睜眼就想起了魏之遠小時候寫的那封遺書。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到了另外一封遺書的緣故。
   這個事,要從馬春明半夜掉下水道裡打電話求救說起。
   當時小寶也不在家,魏謙本想出去看看,可他那天咳嗽得厲害,魏之遠死活不讓他出門。
   一般遇到這種情況,魏謙都不和人爭辯,他會表現出自己當慣了老大的做派——用實際行動表明,這裡老子說了算,你有異議?哦,不好意思,當屁聽了。
   所以魏之遠發現講理無效,只好胡攪蠻纏。在魏謙出門的一瞬間,魏之遠躥出來,用後背堵上了門,而後以迅捷無比的動作和專業技巧,一把抓住掛在門口衣帽架上的領帶,一拉一拽,一網一兜,三下五除二就把魏謙兩隻手綁在了衣帽架的掛鉤上。
   魏之遠打的也不是什麼高科技的死結,一解就開,勝在手腳夠麻利,動作夠快,趁著魏謙被他綁住這麼幾秒鐘的工夫,他回手掏出了魏謙的車鑰匙,把門反鎖上,飛快地跑了。
   魏謙這個人,平時在家裡和在外面的處事風格,就像是人格分裂一樣,在外面遇到這種情況,他第一反應永遠是解扣,但是在家,他的第一反應永遠是先發脾氣罵人。
   魏謙毫無耐心地用裡一拉,直接把綁著他的領帶扣給硬拽開了,衣帽架跟著就「啪嚓」一下倒了下來,上面掛著的東西掉了一地。
   「我操。」魏謙低頭觀察了幾秒,決定甩手扔著,才不管收拾。
   但是就在他打算邁過倒架的衣帽架時,他看見魏之遠掛在上面的包摔開了,裡面滾出了兩個筆記本,一本還是攤開的。
   魏謙猶豫了一下,擔心他包裡有電子設備之類的東西,怕給壓壞了,於是屈尊降貴地彎下腰,把魏之遠平時隨身帶的包給扒拉了出來,這時,他才發現魏之遠的包異常的不高科技,裡面連副耳機也沒有,就插了幾隻筆,其他的就是那倆軟皮本了。
   滾在地上攤開的那本上,寫滿了各種各樣別人看不懂的代碼和筆記,中英文夾雜,魏謙饒有興致地翻了兩頁,雖然不明白,但是覺得挺厲害,然後他拍了拍上面落的灰,放在了一邊。
   他本想著另一個也是一樣,拿起來輕輕抖了一下,誰知那東西也不知是哪個世紀的老古董了,險些讓他一下給抖散了,裡面夾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還有掉了的紙頁,全都下雪一樣地撲簌簌地落下來。
   魏謙「嘖」了一聲,拎了一下褲腳,蹲下來挨張撿起。
   這裡面有學術期刊的剪報,有的是魏之遠自己寫的不知所謂的隨筆,最後,魏謙看見了一張夾雜在其中的餐巾紙,顯得皺皺巴巴的,寫滿了字。
   字跡是某種鐵鏽一樣暗紅發黃的顏色,魏謙拿到眼前仔細一看,心裡一突,發現那竟然是乾涸的血跡。
   那是一封真正意義上的遺書,從落款的時間看,是當年他離家出國的第二年。
   魏之遠從八歲長到了二十多歲,從大鬧天宮一樣不肯去學校小猴子變成了如今人五人六的高知海歸,寫遺書的風格卻幾乎是一成不變的,都是三部曲。
   他先交代自己怎麼了——是一次野外登山中遇險,補給掉得差不多了,和外界失去了聯繫,正跟幾個倒楣蛋同伴在極端惡劣的環境下想方設法自救,他寫下這封遺書,以防死了沒人埋。
   第二部分交代遺產——他的賬戶,技術股份等等都怎麼處理。
   最後,依然是總結了他自己的一生。
   然而,這一次,魏之遠沒有像不懂事的時候那樣,連「意義」倆字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就大言不慚地說自己的一生是短暫而有意義的,魏謙看見他用某種極細的東西引導著血跡的去向,不同於上面兩部分,他的書寫語言換成了中文。
   「我從生到死,就是一個又一個顛倒而尖銳的執念,回想起來,再無其他了。熊哥的話,我明白了。」
   「只是如果戛然而止在這裡,沒能見你最後一面,依然是莫大的遺憾。」
   下面是一串魏謙的名字,脆弱的紙面幾次被劃破,被血跡糊成了一團。
   魏謙小心翼翼地伸手觸碰了一下舊紙表面,到那粗糲毛躁的觸感中,似乎還夾雜著某種時空那頭如血般嫣紅的思念與痛苦。
   他的寶貝弟弟,是怎麼在飢寒交迫近乎絕望的情況下,用血在一張餐巾紙上寫著他的名字呢?
   那幾行血字好像一根楔子,毫不留情地打進了魏謙的心裡,留下了一串永不磨滅的印記。
   後來,儘管不道德,魏謙還是忍不住坐下來,把魏之遠那個夾滿了各種東西的本翻開看了,他發現那原來是一本日記,是魏之遠出國的時候在機場買的,他並不是每天都寫,有時候可能中間會隔個十天半月,然而這麼長的時間過去了,本子還是只剩下了最後幾頁。
   而最後一篇,是他回國撞見魏謙後,又轉導去看小寶的時候寫的。
   所有的掙紮與救贖,極端的堅韌與極端的脆弱,全部融化進了字裡行間。
   就因為這個,魏謙把衣帽架扶起來恢復了原貌,並且在魏之遠做好了挨抽的準備回家時,他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沒提一句關於某人以���犯上竟敢捆綁他的事。
   冬日的淩晨,天還沒有一點要破曉的意思,連風也不知什麼時候停了,週遭靜謐極了。
   魏謙只能聽見耳邊魏之遠平穩的呼吸。
   魏謙想動一動,可是魏之遠從手到腳都緊緊地扒著他,那姿勢簡直像趴在金幣上的老葛朗台,硬是把他限制在了一個狹小的空間裡,弄得他有點難受。
   魏謙沒想弄醒他,試著小幅度地稍微掙動了一下,沒想到招來了睡著的魏之遠無意識的反彈,扒在他身上的手抱得更緊了,把魏謙勒得險些喘不上氣來。
   這臭小子說得比唱得好聽,都快把自己包裝成無怨無悔的苦逼情聖了,魏謙都差點信了。
   這一個睡著時無意識的動作卻徹底出賣了魏之遠。
   「小兔崽子。」最後,魏謙只好抽出一隻手,艱難地把他從自己身上扒拉了下去。
   魏之遠終於被他驚動了,迷迷糊糊地問:「嗯?哥?」
   魏謙摸了摸他的頭:「沒事,睡你的。」
   說完,他爬起來,上了一次廁所,然後一個人走到和客廳連著的大陽臺上。大陽台原本亂七八糟的,也就有個能坐人的地方,其他堆的都是雜物,後來被魏之遠改造成了一個小書房,他買來了柔軟的小沙發和籐條編的小茶几,在下面鋪了乾淨的地毯,願意的話,人還可以坐在地上,兩邊一側是高高的書架,另一側掛著油畫,放了好多小小的儲物格。
   茶几下面有煙和打火機,魏謙摸出了一根,剛想點上,不知想起了什麼,猶豫了一下,又放回去了。
   冰花結滿了窗櫺,連偶爾經過的汽車的探照燈也打不到這樣高的樓層。
   魏謙伸長了腿,坐在小沙發上,望著氤氳不明的窗外發了一會呆,沒點著的煙在他的手指尖週而復始般地轉來轉去,偶爾拿到鼻子下聞一聞味道,也就算過乾癮了。
   他的眼珠上好像蒙了一層清透的玻璃,眼神平靜地穿透出去,安寧如平湖秋月般的杳然無波。
   那陳列在黑暗中的輪廓近乎是優美的。
   魏謙極少會有這樣無所事事發呆的時間,誰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他就像已經變成了一具逼真而俊美的雕像,等待著初升的太陽。
   「我又能給他什麼?」夜深人靜的時候,魏謙心裡這樣一個念頭忽然一閃而過。
   遺書好寫,因為人到最後,發現其實充其量就那麼幾件事好寫——從哪來的,在哪停下的;剩下什麼,還有什麼願望……以及這一生的軌跡,多數人的軌跡,其實都能用一句話就能貫穿始終了。
   生死一場,原來不外乎如是。
   「如果我發現自己也時日無多了,我還能給他留下什麼?」魏謙這樣想著,他覺得身體非常疲憊,腰部的肌肉還隱隱傳來尷尬的痠痛,但他已經毫無睡意,甚至想要坐在這裡直到天亮。他心裡就像有一條擁堵了多年的河道,突然被衝開了,他想跟隨著那細細的水流,看看它們最終會流往什麼地方。
   不過最後魏謙沒能如願,因為沒多長時間,魏之遠就找出來了。
   年輕人揉了揉眼睛,彎下腰從沙發背後伸出雙手,交匯在魏謙的胸口上,把下巴搭在了他的肩上,無限眷戀地蹭了蹭,打了個哈欠問:「怎麼起來了?不舒服?」
   魏謙:「睡不著,起床轉轉。」
   魏之遠眼皮都快要合上了,他努力地眨巴眨巴,拉起魏謙的手:「手都涼了,天快亮了,回去再躺一會好嗎?」
   魏謙被掐斷的思緒連不上了,順著他的手站了起來,魏之遠立刻不由分說地膩在他身上,撒嬌似的說:「哥,明天不去上班了好嗎?」
   魏謙白了他一眼:「不上班哪來錢?去賣身嗎?賣身可是個體力活,長期下去我實在幹不了。」
   魏之遠「嘿嘿」笑了一聲,他總覺得不真實,像一場幸福來得太快的夢。
   他甚至開始恐懼起天亮,唯恐這又是自己編造出來逗自己玩的一場幻象。
   第二天晨會散會之後,魏謙毫無預兆地對魏之遠說:「我讓行政的人給你訂好了機票,最近投資款就可以到位,你跑一趟,需要有個人對接一下。」
   剛得手就被趕走,魏之遠簡直要懷疑他是故意的,然而正事畢竟是正事,何況也不是給他一個人的投資,魏之遠再無心工作,也只好頗為不滿意地心裡抱怨了幾句,回去收拾起自己的行李。
   魏之遠臨走前的頭天晚上,先是三胖來了。
   三胖面色嚴峻地帶了個消息來:「王棟樑所有資產都被凍結,相關人員都被控制起來了,但是總有漏網之魚——他那個特別能惹事的小舅子就不見了,現在秘密通緝他,我們懷疑他可能會過來找你報復。」
   魏謙丟了一塊戒煙口香糖在嘴裡,滿不在乎地說:「來啊,熱烈歡迎。」
   三胖震驚地看著戒煙口香糖:「你戒煙?吃錯藥了?」
   魏謙擺擺手:「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個暴發戶思想境界達不到,就別廢話了,滾吧。」
   這頭剛說完,魏之遠就笑盈盈地拉開門,對三胖說:「三哥,我送送你。」
   三胖:「……」
   這王八蛋還挺會指哪打哪。
   三胖還以為是魏之遠逼著魏謙戒煙的,所以臨走的時候,他有些詫異地看了門口的年輕人一眼,心說這小子對魏謙真能有那麼大的影響嗎?
   三胖說不清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只是心情怪微妙的,鬱鬱地離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三胖烏鴉嘴,反正他走了沒多久,魏謙就接到了一個電話。
   對方用某種唯唯諾諾的聲音問:「你好,你……你是叫魏謙嗎?」
   魏謙先開始以為是推銷什麼東西的,在強行掛斷之前忍不住刺了人一句:「居民個人資訊這是您打折價買的吧,連是誰都看不清,就你這業務素質,能賣出些什麼玩意去?」
   他說完要掛,對方卻突然大喊一聲:「別、別掛!」
   電話裡的男人似乎是激動得過了頭,呼吸明顯粗重了,他突然問:「魏什麼?你媽叫魏什麼?」
   這詭異的問題讓魏謙怔了片刻,而後,他立刻就反應了過來那人是誰,毫不猶豫地掛斷了電話。
   過了一會,方才那個號碼發來了一條短信:「我知道你不想認我,但你畢竟流著我的血,好歹見我一面,行嗎?」
   下面附了一個時間和地址。
   魏謙盯著那條短信看了一會,而後他想了想,然後回了一條:「行吧。」
   回完,他立刻當機立斷給警方的熟人打了電話,把時間地點見面方式和聯繫號碼全提供了,末了,魏謙缺德帶冒煙地補充說:「我估計這幫人肯定是個團夥,成員估計全部有案底或者前科。你們抓人的時候一定要注意看看,最好一網打盡,一個都別剩下。」
   那熟人一口答應:「沒問題,這些有前科還再犯的人最可惡,抓住了非從重處理不可。」
   魏謙冷笑一聲:「再好不過了。」
   因為這事,魏之遠先是死活不走,最後是魏謙不由分說地把他和行李一起扔到了機場,開著車揚長而去。
   沒想到剛一走,就出事了。
   員警線索充足,正是年底需要進行工作總結和考核的時候,大家工作熱情都比較高,沒怎麼費勁,就把人都逮住了。
   連那個不知是真是假的「紀學文」在內,總共逮著了七八個,警方把他們一鍋端了,在現場找到了乙醚、繩子棍子和眾多的管制刀具,不用看都知道這幫孫子打算幹什麼。
   三胖到局子裡看了一眼,打電話給魏謙說:「我看見那個紀學文了,是個禿頂老頭,還在那不依不饒地說要見你呢,我用X光眼掃射了一下,認為你們倆不可能有血緣關係。」
   魏謙正要去見一個合作夥伴,跟小菲坐電梯下樓:「廢話。」
   三胖:「不過你真不來看看嗎?萬一真是……」
   魏謙冷酷無情地說:「真是假是又怎麼樣?血緣算個屁。」
   「哎,得嘞,算個屁就算個屁吧。」三胖一句話噎了回去,魏謙最沒有人情味的地方就是他對正常人會好奇的事毫無好奇心。
   不過……也沒什麼不好。
   「就是還有點事我覺得不大妙。」三胖說,「我看了看被抓住的這幫,好像沒有王棟樑那小舅子。」
   魏謙挑挑眉:「你說那人長什麼樣?」
   正說著,電梯門中途開了,一個留著平頭的矮個男人走了進來,他無論是氣質還是眼神,看上去都不像在這個寫字樓裡工作的人,穿得倒是不壞,大概也是這個緣故,保安才把他放進來的。
   魏謙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就在這時,三胖說:「個不高,挺黑,平頭,有點斜眼……等我一會把照片發給你,你……」
   魏謙的瞳孔猛地一縮,電光石火間,他一把抓住小菲窄窄的肩膀,猛地把她往後一帶,小菲正在翻看與會材料,腳下還穿著十二釐米的細高跟鞋,猝不及防間只來得及小聲尖叫了一聲,幾乎被魏謙抓著雙腳離地地往後一扔,「嘎嘣」一下,硬是扭斷了一個鞋跟,慌裡慌張地扶住電梯的牆面。
   光亮的電梯間反射出刺眼的刀光,她看見那平頭男子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雪亮的匕首,一刀刺向了魏謙。
   「啊!」
    第六十五章
   是小菲的尖叫聲,因為她看見她的老闆毫不猶豫地用手抓住了刀刃,她的心都快從嗓子裡跳出來了。
   小菲一隻手扶住牆,一隻手摀住嘴,目瞪口呆地看著魏謙手上的血順著匕首凹槽和手背流了下來,然後他一抬膝蓋,頂在了小個子男人的肚子上,小菲聽到了一聲悶響,幾乎能想像到很疼,那人短促地「啊」了一聲,口水都噴了出來,不自覺地一彎腰,又緊接著被一肘子狠狠地磕在了後頸上。
   小個子男人當場踉蹌了一步,趴下了,像一條垂死的魚,翻了半天白眼,在地上小幅度地抽動著。
   直到這時,小菲才感覺到腳腕扭得有點疼。
   電梯門開了,一個正在地下車庫巡視,打算上樓的保安當場被這血腥的場面嚇得往後退了兩步。
   「報警。」魏謙用那只好的手撿起地上的刀,肩窩夾著電話,對還沒來得及掛的三胖說,「我在咱們樓下停車庫裡。」
   他身上的西裝太修身,不適合這麼劇烈的運動,魏謙把小菲丟出去的時候就感覺到了,果然,低頭一看,外衣給扯裂了一條口子。
   他乾脆把破了的外套脫下來,裹住了流血不止的手。
   三胖扯著嗓子喊:「你他媽嚇死爹了!怎麼回事?!」
   「嘖,」魏謙說,「要不然咱們也投資個服裝廠得了,破衣服,賣那麼貴,還這麼不結實。」
   三胖:「滾蛋!操,在那別動!」
   說完,三胖「咣當」一下掛了電話,裡面傳來一片忙音。
   小菲連忙手忙腳亂地從包裡翻出一包紙巾,一瘸一拐地跑過來,臉色慘白地擦著魏謙血流不止的手,看著手上猙獰的傷口,小菲覺得自己都快開始暈血了:「這這這不行,得去醫院。魏董你剛才嚇死我了你知道嗎?他還拿著刀呢,你、你膽子也太大了,你就不怕他……」
   「我怕他?」魏謙輕輕地挑了挑眉,伸腳在地上趴著的那位後背上踩了踩,混不吝地說,「我當年給人當打手,出生入死的時候,丫還穿開襠褲呢。」
   「什麼時候了還逗!」小菲根本不相信他那套,心驚膽顫地把魏謙從電梯里拉出來,「哎喲喂這個人太危險了,你快離他遠點!保安,您能先想轍把這人綁起來嗎?這是個拿刀捅人的神經病。」
   保安立刻通過對講機叫了一大幫人下來,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王棟樑的小舅子抓起來圍住了。
   「我沒跟你逗。」魏謙一邊擦手一邊對小菲說,「我小時候家裡窮,上不起學,為了賺錢一個人跑到了廣東那邊的地下黑拳場,給人家打黑拳,結果發現那個根本不是什麼黑拳場,是個新型毒品的試驗基地,最後九死一生才逃出來的。」
   小菲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平平板板地說:「哦,其實我小時候家裡也窮,上不起學,為了賺錢,我當了外星特務的間諜,專門抓小貓小狗送給他們研究,後來那特務被一條沒打疫苗的小狗咬了,最後得狂犬病死翹翹,我才算擺脫了兩面派的生活。」
   魏謙配合地笑了起來,同時,他心裡湧起了說不出的滋味,這才不過十幾年的光景,那時候親身經歷的事,現在說出來,竟然都沒有人相信了。
   人生際遇,真有那麼波瀾起伏嗎?
   還是他這短短的前半生,已經急著趕著地把別人一生都過完了?
   魏謙於是不再提,只是頗為紳士地問:「對了,我剛才手有點重,你腳沒事吧?沒給崴了吧?」
   一說這話,小菲莫名其妙地高興了起來,她極快地從方才心驚膽顫的狀態裡掙脫出來,喜笑顏開地問:「魏董,你是一隻手就把我拎起來了嗎?」
   魏謙挑挑眉,矜持地假笑了一下,���了整襯衫衣襟,等著她誇自己神勇。
   結果沒想到小菲只是捧著臉,美滋滋地說:「太好了,看來我一點也不胖,不用減肥了!」
   三分鐘以後,小菲從樓上叫來了兩個人,一個開車送魏謙去了醫院,另一個跟她一起留下來等員警來處理這件事。
   外面飄著漫天的大霧,能見度很低,司機看著他一直流血的手急得要命,幾次搶並道,開得險象環生的。
   魏謙:「沒傷到大血管,血都快自己止住了,又不是流產,你急什麼勁?」
   司機戰戰兢兢地看了他一眼。
   魏謙皺著眉靠在座椅靠背上:「慢點開……這麼大霧,也不知道能不能按點起飛。」
   答案是不能的。
   機場滯留了一大片,人山人海,擁擠得跟春運火車站似的,魏之遠好不容易在一家咖啡廳裡找了個座位,看書熬時間。沒想到一本書看完,依然沒有得到一點靠譜的航班資訊,他只好又拿出電腦來上網。
   魏之遠無所事事,漫無目的地閒逛了幾個網站,突然,一條本地新聞跳了出來,他剛想像往常一樣關上,匆匆一眼掃過去,卻覺得新聞下面的配圖有點眼熟。
   再一看,就是他哥他們公司的地下停車場。
   新聞題目是「一男子在寫字樓持刀行兇被制伏」。
   魏之遠立刻撥通了魏謙公司的座機電話,沒人接,被內線轉到了前臺。
   剛聽了兩句來龍去脈,魏之遠冷汗都下來了,又撥魏謙的手機。
   魏謙正在醫院,一隻手不方便,好半天才把電話翻出來:「喲,你還沒起飛呢?」
   魏之遠:「你在哪呢?」
   「我……呃,」魏謙頓了頓,含含糊糊地說,「我在外面,有點事……」
   魏之遠急躁地打斷他的話:「傷哪了?」
   魏謙一愣:「你消息還挺靈通。」
   魏之遠當場跟他急了:「別跟我廢話!你到底傷哪了?!」
   魏董還從沒被人這麼吼過,滯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你嚷嚷什麼?我還沒死呢——就手上劃了一條小口子,早沒事了。」
   咖啡廳裡人多擁擠,暖氣充足,很多人都熱得脫了外衣,魏之遠卻覺得手涼得都麻木了,他閉了閉眼,冷靜了片刻,逼著自己聲音放緩,音調降低了八度:「我去改簽。」
   「你吃飽撐的?」魏謙的語氣顯得有些懶散,「打車錢我可不給你報銷。」
   「打火箭我也要回去,不看你一眼我不放心。」
   「唉……行吧,你等等。」魏謙無奈地叫住他,魏之遠聽見他嘆了口氣,而後那邊傳來「喀嚓」一聲。
   過了一會,手機提示他收到一條彩信,魏之遠打開一看,是魏謙發過來的一張照片,傷口周圍已經被清理乾淨了,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避開鏡頭,正低著頭給他處理,擦乾淨了血跡,看起來雖然依然是皮肉翻滾的,可也確實沒有多嚴重。
   「看完一眼沒有?」魏謙說,「看完了老實在那等著吧,別來回倒騰了。」
   魏之遠的眉頭皺了起來,他忽然覺得奇怪得很。
   一來,他從來沒見過魏謙用手機拍照,魏謙沒有玩手機的習慣,要麼打電話,要麼發短信,除此以外沒有第三個功能了。一個從來不用的人,關鍵時候能第一時間想得起來這玩意還能拍照片嗎?
   而就僅僅是為了阻止他改簽機票?
   確實,投資款的事的確需要魏之遠對接,但也並不是十萬火急,他早半個月晚半個月過去根本沒什麼區別。
   就算魏謙那邊什麼事也沒有,他這邊因為大霧導致航班延誤,打個電話回去說「哥我今天可能走不了,改個好天氣你看怎麼樣」,魏謙會不讓他回去嗎?
   那不可能,魏之遠覺得,以他哥的脾氣,說不定還會因為天氣不好不放心,親自開車過來把他接回去。
   凡事就怕琢磨,這麼一琢磨,魏之遠更緊張了,魏謙明顯在把他往外支,那……他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
   魏之遠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想像力竟然也能這麼豐富,從機場跑出來到坐上出租車的這麼一小段時間,各種最壞的情況已經在他的腦子裡走馬燈似的轉悠了一大圈。
   他覺得自己的心率快要飆到一百八了。
   魏之遠先斬後奏,心急火燎地趕到了醫院,撲了個空,他又立刻打車掉頭回家,直到一開門,看見躺在沙發上的人,他這一口氣才算鬆下來。
   魏之遠靠在自家門上,感覺腿都快軟成面條了,他平靜了好一會,才緩緩地走了過去。
   電視開著,在演一個挺無聊的綜藝節目,而魏謙已經躺在沙發上睡著了。他一隻手搭在小腹上,一隻手受了傷,綁著乾淨的繃帶攤在一邊。
   魏之遠沒驚動他,彎腰仔細看了看魏謙受傷的手,又確定他臉色還好,身上也沒有更多的傷口,這才徹底放下心來,心裡嘀咕了一句:混蛋玩意兒,神神叨叨的瞞什麼?魂都讓你給嚇掉了。
   就在這時,魏謙扔在門廳桌子上的手機響了,魏之遠走過去拿起來一看,是小菲,他回頭看了一眼睡得正熟的魏謙,拿起電話推門走到了另一間屋:「小菲姐,是我。」
   小菲頓了頓:「哎,小遠?你沒走啊?你哥呢?」
   「我在機場看見新聞,不放心,還是回來了——他睡著了,有什麼急事嗎?」
   「太好了,」小菲說,「我能麻煩你過來一趟嗎?有個項目公司那邊有個急件,需要他立刻簽字,那邊的人晚上還得坐火車趕回去,本來我應該給送過去,但是今天在電梯裡讓你哥摔斷了一個鞋跟,下午剛跟人借了一雙,不大合腳,你能不能……」
   魏之遠一口答應,把自己的行李放回房間裡,拿起魏謙的車鑰匙走了。
   他從頭到尾都是悄悄的,魏謙沒有一點察覺。
   直到魏之遠走了好半天,魏謙才被三胖這個不速之客的敲門聲驚醒。
   三胖:「我來慰問一下斷了爪的同志,怎麼樣,疼不疼?」
   魏謙睡得正香被吵醒,心裡正不爽,沒好氣地說:「廚房有菜刀,你自己剁一刀感受一下——這不是廢話麼?」
   三胖一屁股坐在他的沙發上:「得了吧,您老人家可英雄著呢,我聽說小菲都快把你都吹成西門吹雪了。回去夠你享受倆月小女孩們崇拜的目光。」
   三胖說著,拉過魏謙的胳膊,看了看他包成粽子的手:「成獨臂大俠了——哎你說怎麼就那麼寸?小遠趕這時候走了,這節骨眼上家裡也沒個人照顧,早說你該娶個老婆,讓別人死心你也早安定,現在……唉!算了,說多了我心裡更難受——對了,妹妹呢?」
   「昨天她經紀人打電話找她,讓她回去看劇本。」魏謙說。
   「啊?也走啦?」三胖搔了搔頭,「楊過大俠,你說你這走的什麼狗屎運?要不然這幾天我住過來吧?」
   「不用。」魏謙猶豫了一下,突然說,「馬春明不是能蹦躂了嗎?過兩天我可能要請個小長假,公司有什麼事,你跟他多商量吧。」
   三胖:「等等,我聽這意思不對,你要幹嘛去?」
   「沒什麼,有個小手術,我打算住幾天院。」
   三胖一愣:「手術?什麼手術?」
   「就……沒什麼,特別小。」
   三胖:「慢性闌尾炎?」
   魏謙:「嗯。」
   「你『嗯』什麼『嗯』,蒙誰呢?」三胖皺起眉,帶著無限懷疑的目光打量著魏謙,「你把話給我說清楚了,不說清楚沒門兒。」
   「肺上有個小瘤子,醫院那邊我提前半個多月都約好了,過兩天就去住院做了。」魏謙一看三胖見鬼的表情,連忙補充說,「真沒事,問題不大,良性的,切了就好了。」
   三胖心裡的火「騰」一下就著起來了,質問他:「我……我他奶奶的……魏謙你個……都他媽什麼時候的事?」
   「今年秋天那不是公司體檢麼,當時拍的片子說肺上有個陰影,又做了個ppd,說不是肺結核,消炎藥消不下去,也不是炎症……」魏謙看著三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立刻話音一轉,補充說,「不過支氣管鏡和痰液裡都沒發現有癌變的跡象,多半是良性的,我說你別跟死了親爹一樣好嗎?」
   「多半?!」三胖的音域驟然被擴張到了一個人類難以抵達的高頻上,扯著嗓子衝著魏謙的耳朵嚷,「親爹了!你還是給我去死一死吧,姓魏的你會說人話嗎?什麼叫『多半』?」
   魏謙揉了揉耳朵:「我就知道你們這些人……」
   三胖:「日你三舅老爺,這事你也能蔫在心裡憋著不說,你他媽鱉精變的吧?」
   魏謙只好用比他還大的聲音說:「痰盂先生,請你淡定點好嗎?」
   「我不淡定,我蛋疼。」三胖在屋裡走了兩圈,表情猙獰地湊到魏謙面前,「不是,兄弟,哥從小就慫,膽子還沒有針尖大,那大夫到底怎麼說的,靠譜嗎?你別『多半』好嗎,給我個准主意,到底是不是良性的?」
   魏謙靠在沙發背上:「真沒事,大夫的意思也是問題不大,但是他那話不能說死你懂嗎,不然真萬一診斷的時候是良性,開胸一看已經擴散了的情況發生,他責任就得擔大發了……」
   三胖一蹦三尺高:「我抽死你!擴擴擴散……你他媽說什麼呢?」
   魏謙擺擺手:「呸呸呸,我不是那意思,我的意思是……」
   「你快給我閉嘴吧!」三胖一屁股坐下,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半天才倒上氣來,聲氣稍稍弱了一些,「我知道了——我說你這傻逼最近怎麼戒煙了呢,我還當你從良了,敢情在這等著我呢。要不是馬上要離開公司一段時間,你不是不打算跟別人說了?」
   「你看你那上躥下跳的德行,我跟誰說?」魏謙把腳往茶几上一搭,「這事就這麼著了,沒事別給我四處宣傳,尤其是……」
   「尤其是小遠那。」三胖接上。
   「嗯,還有小寶,手術做完再說,現在先瞞著。」
   三胖冷靜了下來,從他的話音裡聽出一點意思,抬頭看了看魏謙似乎滿不在乎的臉:「謙兒,你是不是心裡也……怪沒底的?」
   魏謙擠出一個笑容:「就跟蹦極似的,理智上知道沒事,心裡還是覺得挺瘮得慌的,我一個人瘮得慌就行了。」
   三胖盯著他的眼睛:「說實話,你第一次知道肺上有陰影,又排除了結核和炎症的時候,心裡怎麼想的?」
   「那能怎麼想?」魏謙剝了個橘子,往嘴裡扔了一瓣,平平淡淡地說,「可能造成肺部陰影的可能性多得是,又不一定排除了這倆就是肺癌。」
   三胖:「少在這事後放沒煙屁了,你當時肯定覺得天都快塌下來了。」
   魏謙用橘子皮扔他,笑罵了一句:「我謝謝你了,別把您老人家那點出息往我頭上安好嗎?」
   三胖跟他穿開襠褲的交情,一聽出他沒有正面否認,心裡立刻就明白了。
   然而之前種種,他並沒有看出絲毫端倪和跡象,三胖敢保證,自己沒看出來,別人肯定也沒看出來,甚至是包括魏之遠。
   可是現在想起來,或許又是有些蛛絲馬跡的,首當其衝的,就是那個產業園的策劃書。
   魏謙一直有打造成熟的物業團隊這種想法,到那時他自己一直說,時機還不成熟,風險略大,所以策劃書一直在做,但是從沒有拿出來給別人看過,現在……難道時機就特別成熟了嗎?
   三胖和所有人一樣,以為魏謙是一直在關注這件事,而後藉著魏之遠回國的契機和王棟樑的挑釁推出來,可他推出了計劃,卻並沒有親自操辦,而是交給了馬春明。
   三胖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他那時似乎是在有意地移交自己手裡握了多年的權力。
   魏謙當時……是在忐忑不安地等著或許是死刑的審判嗎?
   那麼按著魏謙半個月以前約好了住院做手術等等事宜,再加上他有意地支走魏之遠和小寶做的準備工作來推斷,那把死刑的劍從他頭頂移開,也就是小一個月以前的事,那時魏謙又和平時有什麼不一樣嗎?
   似乎……都沒有。
   或許有的,只是別人都不知道吧?
   三胖不知道,當魏謙等待著檢查結果的時候,他除了推出了那個計劃外,還對魏之遠做了另外一件事。他也不知道,警報解除後,魏謙在計劃著把倆崽子都支走的時候,心裡一鬆,也任由魏之遠對他做了一件事。
   三胖注視著他這個老朋友的眼睛,心裡一陣百感交集。
   他忽然興起了閒聊的想法,問魏謙:「當年陳露姐病了的時候,你跟我說,將來有一天,你要是也得了絕症,就一走了之,躲起來自己去死,是真的嗎?」
   魏謙:「當然不是,我怎麼能辦出那種事來?」
   三胖愕然地眨了眨眼睛。
   「那時候是那時候,現在是現在。」魏謙把完完整整剝落的橘子皮壓在茶几上展開,果肉掰了一半遞給三胖,他說���「我會去治,化療、放療、手術,什麼管用用什麼。」
   「你不怕自己變成頭髮掉光了行將就木的模樣?不怕拖累別人了?」
   「人家陳露生來是大美人,怕變醜理所當然,我怕個什麼?」魏謙笑了笑,「錢上,我拖累不著誰,我在ICU裡住一輩子都不差錢。」
   三胖:「所以知道怕死了?我當時就說……」
   「那倒不是。」魏謙說,「奶奶走的那會我就想通了,一個人,要是病病歪歪受夠了罪,久病脾氣又不好,最後病成個怪物死了,家裡人通常都覺得是解脫,不會難以接受,可要是一下就沒了,我自己倒是沒什麼,就怕小遠和小寶……他們可能接受不了,尤其……」
   他的話沒說完,大門突然被人一腳踹開了——大概三胖進來的時候就沒把門帶上,虛虛地露了一條縫隙,一扒拉就開,兩人抬起頭,只見魏之遠面無人色地站在門口,手裡還拿著一個公事包。
   魏之遠取了東西回來的時候,正好在沒關嚴的門口聽見了三胖和魏謙的對話,可他並沒有聽全,只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聽見魏謙那一句「……去治,化療、放療、手術,什麼管用用什麼」。
   魏之遠整個人都懵了。
    第六十六章
   「小遠?」魏謙有點愕然,問,「我不是說……你怎麼還是跑回來了?」
   但是魏之遠沒吭聲,只是呆呆地看著他,眼神裡沒有焦距,目光散亂得好像充斥在整間屋子裡,無處著力。
   魏之遠去魏謙辦公室裡拿文件,忽然看見辦公桌最下面的那個抽屜上插著鑰匙。
   魏謙從來不鎖櫃子,無論是在家還是在辦公室——而且那種需要他彎腰才能夠著的抽屜,他也一般都是不用的。
   魏之遠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有那麼強烈的好奇心,後來他想,大概是自己一直心有不安的緣故,他當時悄悄地走過去,動手打開了那個抽屜。
   抽屜果然是不常用的,裡面還帶著一股長時間不打開的傢俱特有的氣味,蒙著一層灰,沒放別的東西,只有一份體檢報告。
   體檢的醫院服務貼心,不但把報告裝訂成冊,後面還詳細解讀了每一項一般人看不懂的指標,連一顆輕度齲齒都列出了建議的治療方案。
   所以魏之遠看見「肺部陰影」的時候,當時就覺得心裡「忽悠」一下,跳空了。
   好在,醫生又在後面列出了一系列可能引起肺部陰影的可能性,特別提示了患過肺炎的人可能會因為炎症而引起假瘤。
   這件事給魏之遠心上蒙了一層陰影,他心事重重地拿著東西回來,心不在焉,險些在臨到家的時候闖了個紅燈,一腳急剎車才堪堪停在了線後。
   結果這一口氣堵著,還沒來得及浮上來,魏之遠就在門口聽見了魏謙那句話。
   他站在門口,魏謙那句問話他充耳不聞,魏之遠只覺得耳畔一陣嗡嗡作響,視野也開始一片片發暗,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扶了一下牆,心跳鼓噪如秋蟬,內裡卻是冰冷一片,一股涼意從腳底升起來,剎那就把他身體裡流淌不息的血液都給凍住了。
   三胖在跟他說什麼,魏之遠木然地看著他嘴在動,手舞足蹈的動作都快戳到自己的鼻樑了,可他連眼皮都沒眨,就像一瞬間失去了反應能力。
   僵死的腿半晌沒有邁動一步,魏之遠甚至覺得,自己如果跪下,就再也起不來了。
   有什麼東西一下拍斷了他渾身的骨頭,只剩下關節處岌岌可危的一點,還在苦苦支撐。
   他不會內功,卻結結實實地體會了一回什麼叫走火入魔、什麼叫萬念俱灰。
   三胖大呼小叫地說:「謙兒,你過來看看,這孩子聽見什麼了?我看這臉色不對啊!」
   魏謙走過來,用手掌輕輕地拍了拍魏之遠的臉:「小遠?」
   魏之遠散亂的目光在他的觸碰下漸漸凝成了一點,那眼神冰冷而幽深,就像是兩口一眼看不見底的井,陰涔涔的,有些嚇人,一絲光也折不出來。
   忽然,魏之遠晃了晃,他似乎深吸了口氣,好像才想開口,就被突然什麼嗆住了,他猛地把頭扭到一側,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魏之遠摀住嘴,被嗆得喘不上氣來,眼睛飛快地紅了,然後,血就順著他的指縫淌了出來。
   三胖「嗷」一嗓子:「我的媽!這怎麼還見血了?」
   魏謙也嚇了一跳:「小遠,別捂著,我看看。」
   魏謙試著去掰魏之遠的手,卻覺得自己就像是碰到了一具已經僵死了的屍體,哪都硬得脆邦邦的,他懷疑自己手勁大了,沒準魏之遠的胳膊都會「嘎嘣」一下掉下來。
   就在這時,魏之遠突然伸出一隻手,一把攥住了魏謙沒受傷的那隻手腕。
   魏謙被他掐的生疼,幾次想把手往回縮,死活抽不出來,油皮都快被那小子擼掉了。
   魏謙懷疑魏之遠是誤會了什麼,顧不上三胖還在場,用胳膊環住魏之遠的腰,手腕輕輕地磕了磕他僵硬的後背:「沒事,哥還在呢,小遠,小遠?」
   本來冬天就乾燥,魏之遠是一下受刺激受大了,血壓急劇飆升,鼻子裡毛細血管直接爆開了,出了鼻血,一口嗆到了嘴裡,這才弄出個險些七竅流血的驚悚現場。
   過了好一會,不知是魏謙生硬的安撫起的微弱的作用,還是魏之遠嗆的那麼一下咳出肺來了,他的理智終於開始緩慢回籠。
   魏之遠意識到了什麼,鬆開了魏謙的手腕,而後他腳下踉蹌了一下,微微推開魏謙,轉身走進衛生間,漱乾淨嘴裡的血,然後抽了一條濕巾,用冰涼冰涼的表面冷卻鼻子。
   「真狼狽啊。」魏之遠想,手按在鼻樑上,感覺燈光昏暗的衛生間讓他頭暈,就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他成功地短暫地在意識裡遮罩了魏謙片刻,呼吸和心跳這才一點一點地平穩了下來。
   魏之遠覺得自己的神經平時只在非常小的幅度裡輕輕地抖動,偶爾扯得大一些,會被拉成一張巴掌大的膜,他以為這些「偶爾」就已經是極致了,直到剛才……
   那是真的到了臨界點,差點就回不來了,直到現在,他都能感覺到自己拉緊的神經緩緩收縮,那種精神上四處針紮一樣的疼。
   三胖尷尬地看了魏之遠一眼,又看了魏謙一眼,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打轉,擠眉弄眼的,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十分鐘,魏之遠冷卻下來的鼻子才止住了血,他擦乾淨,神色木然地走出來,拎起了魏謙被他抓過的手腕,只見那腕子活像被女鬼撓了一下,留下了一排清晰的烏青指印。
   三胖臉皮一抽,嘀咕著說:「媽親,多大勁?」
   魏之遠一言不發,從放常備藥的抽屜裡找出了跌打損傷膏,挖了一點塗在魏謙的手腕上,緩慢而有力地推開,魏謙疼得一抽,繼而,又被魏之遠紋絲不動地按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魏之遠才開口問:「體檢報告是怎麼回事?」
   他聲音嘶啞,語氣平淡,去好像暴風雨前的寧靜,蘊藏著山雨欲來的巨大能量,魏謙突然莫名地心虛,忍不住抬頭看了三胖一眼。
   三胖:「看我幹什麼?都是你,能把人嚇出個好歹來——少廢話,自己老老實實地把前因後果向組織交代!」
   魏謙至此都能感覺到魏之遠的手指還是冰涼的,於是只好避重就輕地把他打算去做手術的事說了,末了特意強調了瘤子是良性的,肯定沒事,經過三胖一通叫喚,他學會把「多半」之類嚇人的詞彙都抹掉了,一番語言上的包裝,聽起來就好像他真是打算去割闌尾一樣。
   三胖雖然說了讓他自己交代,聽到這,還是忍不住覷著魏之遠的神色補充說:「對,你哥說得沒錯,沒什麼事,我們倆剛才是閒聊一樁舊事,你聽岔啦,千萬別往心裡去。」
   「三哥。」魏之遠面無表情地打斷三胖的話,揉開了魏謙手腕上的淤血,從桌上抽出一張餐巾紙擦了擦沾了藥的手指,聲調毫無起伏地說,「他說的話,你相信?」
   三胖:「……」
   他摸摸頭,發現好像自己是有點太實誠了。
   「我一個字都不信。」魏之遠直直地逼視著魏謙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你不用再解釋了,我不會相信你任何一句話。」
   魏謙:「……」
   「三哥,把我的機票退了吧,著急的話就先托別人跑一趟。」
   三胖戰戰兢兢地問:「你呢?」
   「從現在開始,我要把他鎖在家裡,除了醫院,什麼地方都不能去,去醫院檢查也好、手術也好,我要一直在場,我會去找醫生說明情況,所有的事,我都需要第一個知道。」魏之遠的表情和話音裡都在往外滲著冰碴,說完,他還頗為有禮貌地諮詢了談總的意見,「這樣你們沒意見吧?」
   三胖果斷出賣朋友,把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
   「那就好。」魏之遠說,他看也不看魏謙一眼,逕自站了起來,對三胖說,「我送送你。」
   三胖就夢遊一樣地被他「送客」了。
   走到電梯口,三胖才回過神來,百感交集地看了魏之遠一眼:「兄弟,凡事往好處想想,你哥吧……唉,他這孫子確實是不怎麼樣,但是總不至於這點譜也不靠,我認為這個同志在思想上還是有可以挽回的餘地的,他說沒事,可能就真沒什麼大事,你也多少放寬心,啊?」
   這話音落下,三胖就清清楚楚地看見魏之遠的表情裂了。
   魏之遠的眉飛快地往中間蹙了起來,眼眶頃刻間就紅了,嘴角輕輕地抽動了抽動,往一邊斜去,眼淚好像就要掉下來了。
   然而下一刻,魏之遠抬起胳膊,在臉上遮擋了一下,片刻後放下,他除了眼眶還是紅的,已經恢復了先前那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嗯。」魏之遠輕輕地應了一聲,「謝謝三哥。」
   電梯門開了,三胖走了進去,他看著魏之遠高大的身體一點一點被電梯門關在外面,最後只剩下了一條縫,不見了,沒有和他說再見。
   「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小遠可怎麼辦?」三胖心裡忍不住劃過這麼一個念頭,他轉眼到了樓下,抬頭看了看高聳富麗的住宅樓,心裡有些迷茫地想,「當年我想方設法阻撓魏之遠,想方設法地給魏謙找對象介紹姑娘……真是對的嗎?」
   他想像不出,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感情能深到什麼地步,浮光掠影般地看上一眼,就覺得毛骨悚然。
   人世間,有多少這樣的真情?
   三胖怔忡如許地呆立了好一會,才嘆了口氣,低著頭,顯得心事重重地離開了。
   「算了,隨他們去吧。」三胖這樣想著,走了。
   魏之遠回到家,真的反鎖了門,隨身帶好了鑰匙,履行了他把魏謙鎖在家裡的承諾。然後他開始了一場漫長的、單方面的冷戰。
   一開始,魏謙雖然不習慣,但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他難得無所事事地閒在家裡,看電視玩電腦看書,有好多事可以打發時間,而這樣堅持了兩天以後,他終於有點受不了了。
   魏之遠把他當成了一坨空氣,除了晨昏定省地問一句「今天有沒有不舒服」,以及出門的時候問一句「我出去買東西,你要不要帶」,就再麼別的交流了。
   魏謙覺得自己也是點「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賤,以前魏之遠整天在他眼皮底下晃,把他晃得一個頭變成兩個大,愁得要命,現在魏之遠雖然每天在家,卻神奇地能不怎麼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多說句話能閃了舌頭麼?」魏謙憤憤不平地想,可他又覺得自己主動湊上去,好像……是有點掉面子。
   魏謙幾次三番旁敲側擊地試圖引起話題失敗,魏之遠用來打發他的話都是單字——「嗯」「沒」「好」「不」種種,言簡意賅。
   第一回魏謙心想「差不多行了吧」,第二回,魏謙心想「這還要沒完嗎」,第三回,他心想「操」,於是把高效地把單方面的冷戰擴展成了雙方的。
   倆人好幾天誰也沒搭理誰,不放心過來看的三胖一進門就覺得氣氛不對,一看魏謙那張二五八萬一樣又拽又臭的臉,心裡頓時明鏡似的,臨走,他終於忍不住對魏謙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啊,多少也長點心吧!」
   終於,臨到離家前一夜,魏謙睡前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打算去住院了。
   他想,萬一一路綠燈,到醫院一檢查,發現事情有變呢?
   萬一真的是惡性的呢?
   萬一哪怕是「99%」的幾率,他就是那個「1」呢?
   有那麼一瞬間,他是恐懼的。
   然而從來以往,他遠近無依的時候,就已經習慣了種種的恐懼的折磨,所以僅僅是一會的工夫,魏謙就重新平復了心情。
   「哪來那麼多萬一,呸。」魏謙這麼光棍地想著,伸手關上燈,爬回床上睡了。
   魏謙睡是睡著了,但是不踏實,半夜就醒了一次,他翻了個身,伸了一下蜷起來的腳,眼睛無意中睜開了一條縫,就被床頭上一動不動地戳在那的黑影給嚇醒了。
   魏謙猛地往後一錯,從床上坐了起來,盯著那黑影看了兩秒鐘:「小遠?」
   魏之遠沒出聲。
   魏謙籲了口氣,把枕頭往魏之遠身上一砸:「心臟病沒讓你給嚇出來。」
   他說著,伸手要去擰床頭燈,被魏之遠一把扣住了手腕阻止了。
   接著,魏之遠就緩緩地棲身上來,藉著魏謙半躺的動作,把他結結實實地壓在了床上,雙手攏住魏謙的肩膀,一動不動地在黑暗裡抱著他,不知過了多久,魏謙聽到一聲類似感冒一樣抽鼻子的聲音,他驚愕地抬起手,摸索到魏之遠的臉,竟然是一手的濕。
   魏之遠避開了他的手,把頭埋在他的頸窩,死死抑制依然顫抖的氣息一下一下地打在魏謙的脖子上。
   魏謙終於抬起手,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低聲說:「真的沒事,這回我真沒騙你。」
   他的心軟了下來,乃至於有些內疚,魏謙甚至覺得,自己在感情上就像是一個被慣壞了的孩子,習慣了別人任由他予取予求,就好像那些都是理所當然一樣。
   魏謙低下頭,小心翼翼地親吻著魏之遠的頭髮,用哄小孩一樣的語氣輕輕地說:「做完手術我保證戒煙,好不好,嗯?」
   魏謙從來只擅長罵人,讓他安慰別人,總是頗有些專業不對口、串了台的感覺,這一句話出口,效果堪比美國電影裡「打完仗就回老家結婚」一樣,不祥的意味好像一千隻烏鴉嚎喪大合唱著盤旋而過。
   魏之遠忍無可忍地堵住了他的嘴。
   這卻並不是一個柔情蜜意的親吻,就像一場洩憤的撕咬,魏謙避無可避,只好被動而毫無招架之力地全盤接受,頭不由自主地往後仰,緊緊地抵在床頭上,被魏之遠一隻手掐著的後脖頸生疼,他連嘴唇都麻了。
   不知過了多久,魏謙覺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魏之遠才鬆開他。
   魏之遠似乎已經平靜了下來,他避開魏謙沒好利索的傷手撐住床板,伏在這個朝思暮想、還時而捅他一刀的人身上。
   「公路遊戲那邊進展很順利,這幾天我不方便過去,聯繫了那邊團隊的一個同學,也是中國人,托他來對接投資款的事。我們現在又招募了專業的運營團隊和營銷團隊,明年年底說不定就能公測。」魏之遠輕聲說,「產業園的事我也替你聯繫了,我們大概也會弄一個中國區辦公室,省得我老往國外跑了。」
   魏謙沒想到他突然說這些,愣住了。
   「你什麼也不用想,害怕也沒關係,」魏之遠伸出手指撥開他額前好久沒打理,顯得有點長的頭髮,低頭在他嘴唇上輕輕吻了一下,「前兩天我有點想不開,哥,我……」
   他似乎想道個歉,魏謙卻把被子拉過來,裹住兩個人,翻身把魏之遠按著躺下去,沒讓他說完。
   「行了,」魏謙說,「我知道了,睡吧,明天陪我去醫院。」
   他聽出了魏之遠的意思——如果你有什麼事,我就把你的一切繼承下去,打理你的公司,照顧小寶,緊跟著每一筆投資款的來龍去脈……就好像你還活著。
   直到這一天晚上之前,魏謙雖然假裝坦然地全盤接受了,實際對自己和魏之遠發展詭異的關係,還是覺得是有幾分「剪不斷理還亂」的,而夜色凝重,他心裡藕斷絲連環環相繞的萬般情緒終於一起從半空中沉了下來。
   「小遠這輩子,算是毀在我手上了。」
   魏謙這樣想著,心裡近乎是悲痛的,他收緊了摟在魏之遠腰上的手,緩緩地把頭靠在了魏之遠的肩膀上。
   魏謙住院經過了一系列的檢查後,醫生給他安排了手術。
   魏之遠帶著平板電腦,在等他的間隙裡諮詢了中醫,記錄了一大堆,然後細細地對照著各種資料整理筆記。不知道的人看到了,大概還以為他是準備考執照的醫學生。
   三胖不放心,中間過來看了一眼,買了瓶飲料遞給魏之遠:「吃點飯去吧,這還早著呢。」
   魏之遠看了一眼表,搖搖頭:「沒胃口,硬吃也沒什麼好處,等等吧,我安心。」
   三胖沉默了片刻,在他旁邊坐下了,低頭看了一眼魏之遠的電腦螢幕,他突然開口說:「謙兒……你哥這個人,我總覺得他就像農民拿紙袋子包起來的那種蘋果。」
   魏之遠有些不解地抬頭看著他。
   「你可能沒見過,」三胖說,「我們家有個農村親戚,種蘋果的,他們一來是為了怕農藥沾在果子上,二來也是為了好看,會在蘋果外面套一層紙袋子,傍晚才拿下來見見陽光,蘋果上色就特別快,特別均勻,拿出來賣的時候一個比一個光鮮好看,實際你買回去嘗嘗就知道了,不好吃。」
   三胖說著,嘆了口氣:「你哥也是,外人怎麼看怎麼好,真和他過起日子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他是頂頂不是東西的那麼一貨——難吃的果子,誰吃誰知道,你啊……知道得清清楚楚的,居然還樂意受這份罪。」
   魏之遠有些驚詫地看著他。
   三胖避開他的目光,兀自說:「養頭順毛驢,你就當是修身養性吧,多容忍著他點……其實我這話都多餘說,你都容忍了他這麼多年了——要是我有這麼個混賬哥哥,我早跟他不共戴天了。」
   魏之遠:「三哥,你……」
   「我就是這個意思。」三胖伸出蒲扇一樣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出去轉轉,看附近有沒有什麼好吃的,回頭讓那東西吃病號飯,他敢天天跟你找事,讓你死都不得安生。」
    第六十七章
   二十三,糖瓜粘。
   坊間講「過了臘八就是年」,果然就有喜慶的事發生。
   魏謙肺裡的瘤子最終被認定是良性的,手術切除了,之後這位大爺為了表現自己英明神武、料事如神,好生來了一通事後諸葛亮,都虛弱地躺在病床上了,還抓緊機會得瑟,大言不慚地說:「我說了沒事就是沒事,我放過嘴炮嗎?就你們這些人,一個個上躥下跳的……」
   三胖一臉牙齦出血的表情。
   好在,就在這時,魏之遠進來了,手裡還拎著一個保溫桶。
   他跟三胖打了招呼,先把保溫桶放在一邊,然後蹲在地上,撩起了魏謙一根袖管——魏謙受了刀傷的那隻手已經拆線了——魏之遠從兜裡摸出自己給他磨的那串木頭珠子,纏了上去。
   魏謙眨眨眼,奇怪地問:「你怎麼想起把它帶來了?」
   魏之遠頭也不抬地說:「你做完手術麻藥勁剛過,人還迷迷糊糊的時候自己要的,不記得了?醒過來第一句話就是不清不楚地問人家『我的珠子呢』。」
   魏謙臉上頗為掛不住,不吱聲了。
   三胖笑得褶子都出來了:「哈哈哈哈,『我的珠子呢』,你怎麼那麼會要呢?我說,謙兒,紅頭繩你要嗎?二尺長的,過年了,回頭爹給你買去,爹有錢,給你多扯幾寸,沒事還能當腰帶。」
   魏謙躺在床上不能下來,只好用眼神表達「我要打死你」這個有點複雜的信息。
   「哎喲,瞪爹啊,」三胖拍著自己的肚子,笑呵呵地說,「瞪我我可就走了,不愛看你那張晚娘臉。你們倆那個……那個什麼,嘿嘿,我就不打擾了。」
   這都哪跟哪?
   魏謙:「滾蛋。」
   三胖仰天大笑出門去,滾了。
   魏謙這才偷偷去看魏之遠,卻發現魏之遠正低頭注視著他,他頓時乾咳了一聲,有些尷尬地說:「嗯,你那個……公司有什麼事嗎?」
   魏之遠:「沒有。」
   魏謙又問:「小寶呢?」
   魏之遠:「剛打電話跟我大鬧了一場,嗓子哭啞了,說是訂的下午的飛機,晚上就到。」
   魏謙這回實在詞窮了,魏之遠就坐在他床邊:「還有什麼要問的?」
   魏謙沉默了片刻,對他伸出手:「過來。」
   魏之遠執起他的手,坐近了些。
   魏謙就抬手摸了摸他的頭,而後略微下移,因為傷口而顯得有些粗糲的手掌蹭過魏之遠的臉,他說:「這回是真沒事了,不騙你,別生氣了。」
   魏之遠閉了閉眼:「我沒有。」
   「行了吧,從小氣性就大。」魏謙笑了起來,「跟小寶吵一次架,直到搬家也沒進過她的屋門。」
   「你居然還記得。」魏之遠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瞳孔中似乎有兩盞小小的燈火,灼灼地跳躍著,「你還記得什麼?」
   「我記得的事多了,你小時候不願意上學,在學校門口跟我跳腳叫喚,還咬了我一口,結果崩掉了自己一顆牙,以為自己快死了,寫成了人生中第一部大作。」魏謙慢悠悠地說,「還有小寶,你們倆那會就跟一對鬥雞一樣,從早打到晚,也不知道都是為什麼。」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反正我是為了哄你高興。」
   魏謙:「胡說,你們倆打架我有什麼好高興的?」
   魏之遠俯身伸手碰了一下他的嘴角:「那誰知道?反正你現在都還在笑。」
   魏謙尷尬地斂起不由自主上翹的嘴角,隨後他想了想,抱怨說:「不過沒幾年,後來你長大了,就不怎麼跟我親了。」
   魏之遠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魏謙莫名其妙地問:「看什麼看?」
   「不是不跟你親,是已經不敢和你親了。」魏之遠說著,從褲兜裡摸出了他的錢夾——他的錢夾長期在褲兜裡塞著,被各種材質堅硬的牛仔褲磨損得很快,至今已經換了七八個,但翻開以後,相片夾裡的相片永遠是同一張。
   那張照片舊得已經不成樣子,邊角都已經磨爛了,被人用膠帶重新粘了一圈,上面是個平頭板寸、但眉清目秀的少年人,少年穿著校服,站在鏡頭前,背著手,立正一樣站得筆直,好像一根僵硬的棒槌,臉上一點笑意也沒有,繃得緊緊的,眼神有些陰鬱,似乎是對整個世界都懷有深深的敵意。
   「這傻小子是誰?怎麼跟個少年犯似的。」魏謙開始沒能反應過來,隨後他眯著眼打量了好半天,終於費力地認出了那有將近二十年前的自己,頓時整個人都斯巴達了,「這麼二的照片,你到底從哪找來的?魏小遠,你也太有眼光了,就不能挑張好的嗎?你整天隨身帶著這個……這個臉上明晃晃地寫著『我是傻逼』四個大字的貨,不怕別人看見笑話嗎?」
   魏之遠:「還給我,不許侮辱我的夢中情人。」
   「不給,沒收了,我要毀屍滅跡。」魏謙回手把舊照片塞到了枕頭底下,不讓自己的黑歷史繼續招搖過市。
   魏之遠無奈地看著他。
   「行啦,大不了我賠你一個。」魏謙想了想,想起自己壓根不怎麼照相,他伸手從魏之遠褲兜裡摸出了手機,調出了他最近剛開始玩的照相功能。
   拍一個什麼樣的呢?
   魏謙想了想,在病床上掙紮著想起來。
   「你幹什麼?別亂動,」魏之遠立刻按住他,「小心把點滴的針管碰歪了。」
   魏謙微微側過頭,接著魏之遠的動作,插著點滴的手輕輕地移動了一點距離,看起來就像是捧起了魏之遠那隻來按住他的手一樣,嘴唇在魏之遠的手背上輕輕地碰了一下。
   「喀嚓」一聲。
   魏之遠的手觸電一樣地抖了一下。
   片刻後,魏之遠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機螢幕,男人的側臉帶著大病中特有的蒼白,顯得低垂的眉目愈黑、愈濃重,他像是在熹微晨光中捧起了一朵沾著露水的花,因其嬌嫩脆弱與爍爍動人而越發憐惜,一觸即放地親吻一下,而後將其穩穩當當地安放回枝頭……嘴角還帶著一點似有若無的、無奈的笑意。
   他無數次地把對他窮追不捨的命運踩在腳下,乃至於「命運」這個賤東西現在都似乎不大敢來招惹他了。他所向披靡,然而單單敗在了這朵「花」搖曳的暗香中。
   魏之遠覺得自己這條孤獨而無悔的路,終於走到了盡頭。
   不知是因為這幾天一直在醫院裡陪著太疲憊了,還是什麼別的緣故,沒過多久,魏之遠就忍不住趴在床頭上睡著了。
   在他打盹的時候,高僧熊英俊來了。
   他做另類的和尚打扮,在醫院裡好一番招搖過市,慘遭醫生護士、其他病人及其家屬的圍觀,他手裡握著一串佛珠,一邊走一邊捯飭,見誰對誰稽首,見誰避讓誰,於是腳程顯得很慢,但絲毫也不理別人對他的議論紛紛。
   這時,一個住院大夫追上了他:「師傅!哎,那位師傅!」
   老熊:「阿彌陀佛。」
   醫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確定地問:「您……也是來探病的?」
   老熊神神叨叨地說:「是的,有一位居士剛剛脫離苦海,我來看看他。」
   大夫臉色一變,跟著壓低了聲音:「喲,是下午送太平間的那位?那可不行,咱們醫院管理嚴格,太平間可不讓隨便進。」
   老熊:「……」
   他覺得眼下可真不愧是末法時代,連神聖的醫療工作者都能這麼膚淺。
   「阿彌陀佛。」老熊嘆了口氣,耐心地解釋說,「那位居士,他不幸還是個活物。」
   「啊,那��得節哀……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醫生見他面如便秘,這才看見他手上拎的果籃,連忙託了托自己臉上的眼鏡,義正言辭地說,「其實我追上來,就想告訴您一聲,一般女士那種特別飄逸的長裙和長褲最好別在醫院穿——哦,我就說您這種能掃著地的衣服,咱們這都是病人,地上細菌病毒多,掃到衣服上,回去有害您和家人的健康。」
   隨即,這位較真的醫生意識到跟和尚說「家人」不大合適,又補充了一句:「回去有害您和大師兄二師兄沙師弟的健康。」
   老熊無言以對了片刻,只好稽首表示感謝,同時,他覺得魏謙一定是佛祖保佑,竟能在這樣險惡的醫療環境下生存下來。
   一個帶著口罩的老大夫經過,看不慣地對訓斥那年輕的住院醫生說:「小劉,你也有點正人形,哪那麼多廢話?沒有一點威信,以後讓病人怎麼信任你?」
   小劉大夫嬉皮笑臉地湊過去給他捶肩捶背:「老師,我懸壺濟世,他普度眾生,我們倆挺有共同語言,多聊兩句有什麼的?」
   「普度眾生」四個字讓老熊腳步一頓,隨即他搖頭失笑,往病房走去。
   當他推開魏謙病房門的時候,老熊先在門口愣了一下。
   他看見魏之遠趴在魏謙的床頭上睡得正香,大半張側臉埋在他自己的臂彎裡,只露出一點,嘴角似乎還帶著笑意。
   魏謙身上還插著各種管子,正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看著一本雜誌,時而低下頭來看一眼安靜入睡的青年,目光就是說不出的柔和。
   魏謙的目光無意中往門口一掃,看見了老熊,他立刻抬起食指豎在唇邊,對他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
   老熊輕手輕腳地走進來,把果籃往旁邊一放,覺得自己被這對狗男男閃瞎了眼,為了表達自己的不滿意,他從禮物裡抽出了一根香蕉,毫不客氣地剝開了,開吃。
   魏之遠沒有白天睡覺的習慣,疲憊極了才打了個盹,也就趴了二十來分鐘,老熊就利用這短短的二十分鐘啃光了半個果籃,魏之遠在一片「哢嚓哢嚓」的聲音裡醒來,一時間還以為病房裡鬧了耗子。
   他一睜眼,魏謙才終於開口說話。
   「熊英俊,」魏謙說,「你是來我這野餐的吧?」
   老熊毫不見外地說:「反正你一時半會吃這些東西也不太方便,過兩天該放壞了,我替你解決一點,不能浪費東西。」
   魏謙皮笑肉不笑:「那可真是太感謝了——你到底幹什麼來的?總不可能是專程來看我的吧?」
   「你這個施主啊,多麼的尖酸刻薄啊,妄自菲薄也就算了,還老願意把別人往壞處想,」老熊諄諄善誘,而後兩手一攤,「貧僧真是來探病的,順便給你拜個早年。」
   魏謙懷疑地看了他一眼:「黃鼠狼給雞拜年?」
   「阿彌陀佛,」老熊沉默了一會,「貧僧有時候真是難以理解施主你這種……時常把自己也無差別攻擊進去的說話風格,太一視同仁了。」
   大概是躺的時間太長了,魏謙覺得創口有點疼,他皺著眉輕輕地挪動了一下,魏之遠立刻過來,把一個枕頭塞到了他身後:「小心點。」
   魏謙點點頭,而後轉向老熊:「我現在要錢沒有,要命半條,你打算跟我商量哪個?別兜圈子了,說吧。」
   「阿彌陀佛,你怎麼能和出家人談這種俗物?孔方兄的事是你我該說的嗎?多傷感情!」老熊低下頭,人五人六地擺了個悲天憫人的造型,隨後他猛地一抬柿餅臉,露出一個加菲貓一樣賊兮兮的笑容,對魏謙伸出了五根手指頭,「你給我贊助這個數就夠了。」
   魏謙氣結:「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專程來看我!」
   老熊笑嘻嘻地說:「別生氣啊,施主,大病未癒,你要養氣固本,淡定一點。」
   魏謙:「不可能,我現在手頭好幾個項目在砸前期,資金鏈繃得快斷了,馬上都打算賣身了,哪弄餘錢去?」
   老熊:「就五十萬,還不如你眨眼這會工夫的利息高呢,你不要一毛也不拔好不好?」
   「五十萬?好辦。」魏謙把頭往後一仰:「小遠,有零錢嗎?給他十塊,門口有賣彩票的,讓他跟佛祖說一聲,中個百八十萬的獎就解決了。」
   老熊:「這位一輩子只穿白襯衫的施主,你的名字叫窮酸嗎?你可真是摳門到了一定地步了。」
   魏謙:「老子至今開一十萬塊錢的破車,你開口跟我要五十萬捐門檻?告訴我,門在哪呢?」
   老熊面無慍色,依然保持著自己的語速不疾不徐地對魏謙說:「沒讓你捐門檻,也沒跟你要修佛像的錢,這回是幾個社會非盈利組織牽頭做的事,他們有自己的網站跟微博,現在很有些知名度,你出的那幾塊錢贊助費全部可以作為宣傳企業品牌的廣告費,夠便宜的了好嗎?」
   魏謙上下打量了老熊一番,誠懇地問:「前輩,麻煩您給我點撥一下,本公司的形象難道竟然已經差到需要一個和尚做代言的地步了嗎?」
   老熊:「反正你掏不掏錢吧?」
   魏謙:「反正我就是沒錢。」
   魏之遠只好用一杯溫開水隔開了兩個人:「行了,都歇會,來,先休戰,熊哥喝杯水。」
   老熊端起來一口氣喝下去了,完事砸吧砸吧嘴說:「我跟你說完,這錢你肯定得掏。這個事是這樣的——近來網上有好多人說拐賣兒童的事,我說的這個非盈利組織是專門針對社會公益活動的,他們現在打算針對這些現象,牽頭做一些事……」
   「你們這不是起鬨架秧子嗎?」魏謙說,「打拐那是人家員警的事,你們跟著幹嘛去?公益,我看搗亂還差不多。」
   「施主啊,你都趴下了,就積點口德吧。」老熊繼續解釋說,「我們不是打拐,是想收拾出一個類似互聯網社交平臺那樣的東西,把丟過孩子的父母和不知自己來歷的孩子用這個網絡聯繫起來,警方找到被拐賣兒童,也會在上面發佈資訊,尋找孩子的監護人。簡單說,就是幫助尋找被拐賣過的小孩,你懂了吧?」
   魏謙沉默下來,目光一下落在了魏之遠身上。
   老熊志在必得地看著他,果然,片刻後,魏謙說:「小遠,回家把我的支票本拿來……嗯,以公司的名義吧,我私人出了。」
   而後他又補充說:「五十萬的預算太緊張,你給他寫五百萬,拿來我簽字。」
   老熊:「善哉善哉——那後續需要追加贊助……」
   「行。」魏謙一口答應下來,「你讓他們盡快給我個合同吧,我出個財務總監,每年外審之外要接受我們公司的內審,確保資金不濫用,後續的贊助款你們不用找別人了。」
   魏之遠愣了一會:「哥,其實……」
   他想說其實自己現在已經不在意小時候的事了,對親生父母也沒什麼特別的興趣,碰上了也好,碰不上拉倒,可被老熊似笑非笑地盯著,又覺得自己這麼拆臺不大好。
   於是卡住了好一會,他才低聲說:「其實我有你就夠了。」
   老熊眼觀鼻鼻觀口,唸一聲佛號,頗有寶相。
   「嗯。」魏謙的聲音輕了些,「去吧。」
   老熊和魏之遠一起走出了病房。
   魏之遠:「熊哥,你這麼利用我不厚道吧?」
   老熊「嘿嘿」一笑:「你現在翅膀硬了,全世界都飛得過來,他難得有機會替你做點事,我是成全他——哎,對,下禮拜我講經,你來不來?」
   「講經?你?」魏之遠臉上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
   「我怎麼了我?」老熊瞪了他一眼。
   「你最近怎麼這麼活躍了?」魏之遠奇怪地問,他依稀記得當年第一次去老熊的禪房時,老熊那種打算青燈古佛度一生的清寂和消沉,「你不是說只修度自己嗎?」
   老熊手指間掐著木頭佛珠,碰撞間發出清脆的聲音。
   「這個由不得你。」過了一會,他這麼說,「在河上飄得時間長了,總有一兩個你這樣沒事玩投河自盡的,搭一個就有第二個,搭得人多了,也就不分小乘大乘了。」
   魏之遠若有所思。
   老熊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你別想了,紅塵正好,虛無縹緲的不二法門不進也罷……我走了。」
   魏之遠看著他寬厚的背影走向公交車站,一時百感交集。
   就在這時,老熊突然回過頭來,衝他喊了一聲:「小子,你快去拿支票啊!別發呆了,好不容易傍個大款是鐵公雞,貧僧容易嗎?回頭財主改變主意了就壞菜了,要錢這事要趁熱打鐵!」
   一時間周圍人人側目,老熊得意洋洋,好像一點也感覺不到。
   魏之遠沒有他那麼厚的臉皮,只好落荒而逃。
    第六十八章
   魏謙在醫院老實了一個多禮拜,還沒到半個月,他就住不下去了。
   他過慣了忙亂日子,剛做完手術的幾天精神不好、晃蕩一會就困了也就算了,隨著他每天醒著的時間越來越長,就開始難以忍受醫院單調無聊的生活了。
   過了小年就接近除夕了,外面越來越熱鬧,魏謙卻越來越覺得自己在坐牢,他蹲監獄一樣默默忍受了幾天,終於下定了逃出去的決心。
   魏謙從來是個十足的行動派,只要他想,只要時機成熟,他從來能用最短的時間付諸實踐——比如穿上衣服就跑。
   不過這天,魏謙思考了片刻,還是沒有跑,他怕小遠著急,於是一直耐心地等到了中午魏之遠過來。
   魏之遠帶來了厚厚一打文件:「這是我們那邊的資金計劃,中英文一式兩份——預算控制部分改第三遍了。這是你們行政部報上來的年會安排計劃,這是你們人事部報的年終獎,都是需要你簽字的,你是自己看還是我給你念?」
   不跟魏謙一起工作,就不知道他有多吹毛求疵,尤其他住院沒事做的時候。
   魏謙永遠也不能非常簡單愉快地說一句「朕知道了」,就把手下人放過,他總是可以把報上來的材料修改得一塌糊塗,字裡行間的修改意見寫得比原文還多……當然,這期間通常都是長工魏之遠代筆手寫的。
   不過這回,魏謙一反常態,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竟然沒說什麼,就把字都給簽了。
   魏之遠把新換了筆芯的中性筆都拿出來了,發現竟然沒有用武之地,頗為不適應地看了魏謙一眼,有點擔心地問:「哥,你今天身體不舒服啊?」
   魏謙揉了揉鼻子:「那什麼……我想跟你商量個事。」
   魏之遠簡直震驚了,他從來不知道他哥的字典裡居然還有「商量」倆字,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是呆呆地「啊」了一聲。
   「我下午想出去一會,放個風,」魏謙誠懇地看著他,末了,居然又態度良好地補充了一句,「行嗎?」
   魏之遠足足半分鐘沒回答他的問題,半分鐘之後,他完全不在狀態地說:「你是問我嗎?」
   魏謙額角的青筋跳了跳:「不然呢?」
   「我……我我,嗯,」魏之遠腦子一團漿糊,差點結巴了,「沒、沒問題。」
   魏謙其實連衣服都換好了,就等他這句話,把穿在外面裝門面的病號服一脫,披上外套就準備好了越獄,他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好了散落在病床上的文件,一股腦地塞進魏之遠的包裡,又不知從哪摸出一頂帽子來戴上,壓了壓帽簷:「快走,趁護士們都出去吃飯了。」
   魏之遠暈暈乎乎地被他拖出去,冥思苦想地琢磨了整整一路:「等等,他剛才說了句什麼我就『沒問題』了?」
   直到魏之遠握住了方向盤,他才做夢一樣地想起來問一句:「去哪?」
   魏謙:「回家。」
   魏之遠猶豫了一下,告訴他:「小寶這兩天在家裡住,你想被她逮著嗎?」
   魏謙想也不想地脫口說:「那回公司。」
   魏之遠莫名其妙地說:「回公司幹嘛?不是都審批好籤完字了嗎?」
   魏謙:「……」
   他終於發現了自己的無趣之處,除了這倆地方,想不出還能幹嘛了。
   魏之遠側過頭來,想了想,然後小心翼翼地問他:「哥,你可以……和我出去嗎?我長這麼大還沒有約過會。」
   魏謙頗為憐憫不忍地看了魏之遠一眼——就好像他本人約過似的。
   「行,走吧,我請你……請你……」魏謙一口答應下來,後面的話卻卡殼了,他詞窮了好半晌,毫無創意地提議說,「嗯,吃飯?」
   魏之遠被他逗樂了:「你打算請我吃什麼?」
   魏謙:「西餐?」
   魏之遠:「西餐不好消化,你現在身體不允許。」
   魏謙:「那吃小日本的那個……」
   魏之遠:「你不是嫌他們生的東西太多嗎?」
   「……」魏謙,「咱還是回家吧,我給你下碗麵條。」
   最後,他們倆找了一家裝潢閃瞎狗眼、顯得格調很是高雅的中餐廳,進去一人點了一碗炒疙瘩,看著服務員臉色綠油油地飄走了。
   而比較喪良心的,是就這兩碗炒疙瘩錢還不是魏謙自己掏的,因為吃到一半的時候,魏謙無意中往樓下瞟了一眼,竟然看見了馬春明和他的助理夢夢。
   「我操……」魏謙小聲罵了一句,「公司高管要求每年春節堅守到除夕當天下午的,這小子趁我不在,他居然敢溜號。」
   正說著,夢夢突然站了起來,伸手一揮,大堂裡的樂隊就像事先和她商量好了一樣,停了下來。
   夢夢年輕的臉上好像會閃光一樣,大眼睛灼灼地看著莫名其妙的馬春明,突然大聲宣佈:「馬總,我每年過年都會許願,特別靈,至今沒落空過,所以我打算趁著年前做這件事,如果成功了,今年的機會就可以許別的願,不成功,那經過過年加持,明年一定會成功!」
   從對「許願機會」的節約上,能看出她還挺經濟會過日子。
   吃飯的人都停下了交談,目光集中在了這個姑娘身上。
   夢夢繼續詩朗誦一樣地大聲說:「馬博士,我認為你前妻該換眼鏡了,但是我非常高興她沒有換,因為她眼神一時不好把你給弄丟了,才給了我一個撿漏機會……」
   至此,馬春明再傻也知道她要說什麼了,他連忙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
   夢夢霸氣側漏地抓住他的肩膀,踮起腳尖湊過去,在他側臉上擲地有聲地親了一大口,留下一個紅彤彤的唇印:「我要向你告白!」
   馬春明往後連退了好幾步,不幸被一個觀賞性的小墩子絆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魏謙摀住眼睛:「丟人哪。」
   馬博士整個人都快蒸發了——夢夢那麼年輕,那麼漂亮,人也伶俐能幹,為什麼會看上他一個又醜又老、又不浪漫又不會說話,還是個二婚的男人呢?
   她是瞎嗎?
   他覺得整個世界都夢幻了起來,直到買單的時候服務員把一張餐巾紙遞到他面前,對馬春明說:「先生,剛才有兩位先生,說把賬單記到你這裡,說是給你看這個你就明白了。」
   馬春明低頭一看,只見餐巾紙上畫著一隻畫風跟自己一脈相承的小烏龜,正對著眼地盯著一顆綠豆。
   夢夢湊過來:「這什麼呀?」
   馬博士臉紅了一下,訥訥地給她做同傳口譯:「他說咱倆一個是王八一個是綠豆。」
   說完,他又轉向服務員:「他們點的什麼?」
   服務員嘴角抽了抽:「兩碗炒疙瘩。」
   沒跑了,這事除了他那決定奇葩的變態老闆,沒人幹得出來。
   魏謙蹭了馬春明一頓飯,權當翹班罰工資,他非常努力地思考了很多方案,最後還是十分沒有創意地帶魏之遠去了電影院——平常可以一起玩的運動此刻都顯然太激烈了,不大適合魏謙這個病號,寒冬臘月的,也沒地方去釣魚。
   可惜,電影才看了小一半,魏謙就不給面子地睡著了。
   魏之遠雙手攏過他,讓他靠在自己身上,津津有味地看完了整部電影,走齣電影院嘴角都帶著笑。
   魏謙揉揉眼:「有那麼好看啊?結局是什麼?」
   魏之遠:「不知道啊。」
   魏謙:「劇情呢?」
   魏之遠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忘了。」
   魏謙剛想問他,笑得跟朵花一樣,是不是看了個喜劇片,結果就看見旁邊幾個女孩抹著眼淚過去了,他一抬頭,只見宣傳的海報上唯美地寫著「傾城之戀、絕代悲歌」,上面是一張女人哭得梨花帶雨的臉。
   魏之遠心裡充斥著巨大的甜蜜,以至於他從頭幸福到尾,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看了個生離死別的悲情電影。
   多麼失敗的約會啊,可惜當事人竟然還都覺得挺好的。
   為這,魏之遠放了老熊的鴿子,沒去聽那高僧講經。
   老熊唾沫橫飛地說完,往下一掃,不出預料地沒看見魏之遠的人影,他就心滿意足地笑了。
   他的話是說給想聽的人聽的,不聽的人沒有煩惱,當然不用聽。
   魏謙私自離開醫院的行為,被查房的護士好一番臭罵,而更加不幸的是,他居然要在病房裡過年了。
   他一生中沒過過幾個團圓順心的年,於是當機立斷地給值班醫生和護士一人封了個大紅包,夥同魏之遠,在眾人睜隻眼閉隻眼的縱容下,又跑了。
   他們倆,還有小寶,一起包了餃子——皮是小寶搟的,餃子是魏之遠包的,魏謙大爺一樣地坐在沙發上監工,專職負責指指點點。
   窗外響起第一聲鞭炮的時候,小寶的表情突然落寞了下來,她說:「要是奶奶還在就好了。」
   很多年以前,似乎也是他們仨正在過什麼節,宋老太像個不速之客一樣從天而降,不由分說地敲開了他們的門,並且鳩佔鵲巢地……就那麼霸道地留了下來。
   ……可是以後逢年過節,再也不會有這麼一個討厭的老東西敲門了吧?
   一時間,三個人都沉默了下來,然而就在這時,門鈴突然響了。
   小寶一蹦三尺高地躥到門口,打開門,卻失望地發現,外面站著的是笑容可掬的老熊。
   老熊看著她臉上難掩的僵硬,拍了拍她的頭:「怎麼跟見了喪門星一樣?貧僧有那麼不招人待見嗎?」
   小寶回過神來,連忙把他讓進屋。
   老熊打量著她:「我當年就說嘛,這丫頭腳那麼大,長大了肯定不比誰矮……哎,凍死我了,有餃子嗎?」
   小寶:「有是有,但是沒包素餡的……」
   「去你的。」老熊說,「誰吃素餡的?那是餵兔子的。」
   他大馬金刀地坐下來,一口叼起一個,兩下吞了,豎起拇指:「唔,豬肉白菜,香!」
   魏謙涼涼地說:「阿彌陀佛。」
   老熊衝他見牙不見眼地笑了笑,然後轉向魏之遠:「哎,小遠,你猜怎麼著,我把你的資料和照片傳到網上了,前兩天真有回音。」
   魏之遠可有可無地笑了一下。
   魏謙卻連忙問:「什麼?怎麼回事?什麼人?多大年紀?幹什麼的?」
   「一個女的,聽聲音好像是歲數不小了,其他還不知道,剛聯繫上。」老熊又夾了一個餃子,「丫頭,給我倒點醋,有蒜嗎?」
   魏謙:「小寶不給他,贊助你那麼多錢就是讓你給我一問三不知的嗎?」
   老熊伸長了胳膊拿走了臘八蒜和臘八醋,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同時糟心地看了魏謙一眼,慢騰騰地說:「唉,謙兒,你可真是那什麼不急那什麼急啊。」
   魏謙:「……」
   老熊伸手在兜裡摸了摸,摸出了一張紙,上面寫著一個地址和一個電話號碼:「打電話的這個女的姓周,小遠,你要願意,可以去見見她。」
   蹭完了年夜飯,老熊告辭離開。
   魏謙忙披上了衣服跟了出來:「我送你下去,這幾天過年,前邊不好打車,我帶你去後面那個出口。」
   到了樓下,寒風一吹,魏謙就忍不住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哆嗦,手術畢竟傷了元氣,這個冬天他怕冷怕得厲害。
   老熊:「行了,你快上去吧,告訴我怎麼走就行了,可不敢勞動你這個病號。」
   魏謙:「其實我就想問問……」
   「打電話那個人怎麼樣是吧?」老熊接上他的話茬。
   「啊,對,」魏謙爽快地承認了,「要是找了半天找了一幫糟心的親戚,到時候誠心給自己添堵,就不好玩了。」
   「聽那個周女士的意思,她好像就是知道點什麼,本人並不是直系親屬。不過聽說話是挺有修養,也挺知書達理的一個人。」老熊看了他一眼,擠兌說,「我說,找著了你又顧慮那麼多,當初還肯鐵公雞拔毛,出那麼多錢找,是沒地方花?來我們寺捐個門檻吧施主。」
   「滾。」魏謙往雙手中呵了口氣,飛快地摩擦著,「其實……可能是因為小時候的事吧,小遠總是有點……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沒根沒底的感覺,你懂嗎?這些年大了,好多了,小時候表現得格外明顯,好像總擔心別人拋棄他似的。」
   「沒安全感。」老熊說。
   魏謙點了個頭:「差不多就那意思吧——我是覺得,也許他有父有母以後,能好一些。」
   老熊看了看他,最後到底沒說什麼,只是在凜冽的寒風中伸手拍了拍魏謙的肩膀:「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你啊……」
   過了破五,魏謙在醫院住滿了一個月,終於獲准出院了。
   他第一件事,就是訂了機票,跟著魏之遠飛到了那位周女士提供的地址。
   給他們開門的是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太太,約莫有七十來歲,體型卻保持得很不錯,銀絲在後腦勺上高高挽起,身上穿著毛料的長裙,似乎是為了迎接他們,裙子上還搭配了披肩。
   這個年紀的老太太,少有像她一樣講究的,無論是舉止還是談吐,她都透出一股被歲月洗練過的優雅。
   周老太太取出一個大相冊,拿給他們看,翻出一張舊照片,是個男人,模樣俊朗,跟魏之遠竟然有七八分像,側臉更是一模一樣:「我女兒在網上看見了你的照片,指給我看,說『這不是小葉叔叔嗎?』我一看,還真是,對照著你當年走失的時間,就覺得八九不離十了,這才冒昧打了電話。」
   魏之遠小心地把那張照片抽出來。
   「他叫葉殊,以前我們住鄰居,我拿他當自己的小兄弟看。」周老太太又翻到了一個女士的照片,「這是他的妻子——也就是你媽媽,她叫阮紅,曾經是我的學生,畢業留校,做了我的同事,都是很好的人。她有原發性高血壓,生你的時候引起了一系列的併發症,產後身體一直不好,不到一年就去世了……唉,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才那麼小的一團,胖乎乎的,可愛極了。」
   魏之遠輕聲問她:「您怎麼能確定是我呢?」
   周老太太說:「你後背,肩胛骨往下一點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疤痕是不是?」
   魏之遠情不自禁地挺了挺腰。
   「那是你剛會翻身的時候,你爸爸笨手笨腳,一時沒看住,讓你從床上翻下去撞到了櫃子上的尖角上磕出來的疤。」
   魏之遠背後確實有那麼一小塊傷疤,已經很不明顯了,不仔細摸根本摸不出來。
   魏謙皺皺眉:「那他現在……」
   「也過世啦。」周老太太嘆了口氣,「他是個氣象學家,專門研究內地龍捲風的,你母親去世以後,他就更醉心於工作,成了個瘋子,有一次捕捉龍捲風的過程中,他跑得太近了,被一棵倒下來的大樹砸中了車……唉。」
   周老太太的眼睛裡有淚花閃過,她看著魏之遠:「當時你家裡所有人都忙亂成一團,沒人顧得上你,保姆也不知道哪去了,你才兩歲多,剛會跌跌撞撞地走路,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趁著沒人注意,不知怎麼的就自己跑了出去,等我們這些大人們發現的時候,你就再也找不著了……沒想到一轉眼,都長這麼大了。孩子,你剛才說你現在在幹什麼?」
   「做軟件。」魏之遠說,「主打遊戲,也做一些應用的。」
   「好,好,好。」周老太太欣慰地拍著他的胳膊,「挺好,挺好的,好好地長大了,好好的做人,挺好,我以後下去,也能讓你父母放心了。」
   那天下午,周老太太和他們坐了整整一下午,說了魏之遠不記得的童年的事,直到保姆走過來催她吃藥。
   末了,她把他們送到門口,告訴了魏之遠他父母的墓地地址。
   至此,周老太太才轉向魏謙,抓住了他的手。
   「謝謝,」她說,「謝謝你。」
   她從始至終,沒有過問他們倆是什麼關係,然而魏謙懷疑她已經通過某種方法察覺到了,他低了低頭,衝她擠出一個笑容,覺得自己這聲「謝」受之有愧。
   他們一起找到了葉殊夫婦的合葬墓地,魏之遠彎下腰,輕輕地擦去墓碑上的塵土,露出經年的墓誌銘——「雖九死其猶未悔」。
   父母與他非常相像的長相併沒有給魏之遠很大的觸動,直到看見這個墓誌銘,他才突然感覺到了那種陰陽兩隔的血脈相連。
   「原來我是這樣的來的,我的父母是這樣的人。」魏之遠想著。
   忽然之間,那些對他而言刻骨銘心的、童年時代的流浪逃亡生涯,都變得不那麼真實了,他像一個遠行的孩子,找到了某種精神的歸宿與認同感。
   魏謙彎下腰,把花束放在墓碑前,摟住魏之遠的肩膀,拍了拍他。
   魏之遠拉起他的手——而他的遠行途中,竟幸運地有所獲,得到了他一生最珍視的人。
   與之相比,顛沛流離的惶恐與痛苦,都算什麼呢?
   「是給我的磨礪吧?」魏之遠心想。
   春風,就快要吹開北方的凍土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雖九死其猶未悔——離騷
    終章
   魏謙的手機響了一聲,他掏出來一看,是一條彩信,一點開圖片嚇了他一跳,剛出生的小嬰兒的臉突兀地佔滿了整個鏡頭。
   本來剛生出來的小東西就醜,皮紅得跟西紅柿似的,滿臉褶子,五官都皺在一起,像是憋著一場大哭,再加上鏡頭離得近,有點變形,魏謙往後一仰,心說這生出來的是個什麼玩意,別是太空友鄰派來地球搞和平演變的吧?
   隨即又一聲響,三胖的短信來了——我閨女!這他媽是我閨女啊!
   後面跟著一串感嘆號,魏謙沒仔細數,大概一掃,能有一個加強連,魏謙彷彿能從他短短的幾個字和標點符號裡,就聽見了三胖那聲帶著唾沫星子的咆哮。
   魏謙趁著公司午休時間趕到醫院去了,三胖的父母,他老婆林清的父母全都在醫院,四個老東西正熱火朝天地商量著出門湊一桌麻將,歡樂地一起出門了。
   三胖滿臉紅光,每隔三秒鐘就要去摸摸床上的小嬰兒,他那剛剛歷經了一場生死劫的閨女正想好好睡一覺,總被這個莫名其妙的猥瑣男騷擾,沒過多久就不幹了,「嗷」一嗓子嚎了出來。
   聲如洪鐘,中氣十足,這丫頭生來就比別的孩子硬朗幾分,大概是個挺有福氣的小東西。
   林清頭一次當媽,哄孩子還不大熟練,立刻手忙腳亂,怎麼哄都哄不好,小丫頭哭得肝腸寸斷,都快背過氣去了。
   魏謙探頭看了看:「哎,給我吧。」
   他從林清手裡接過了嬰兒,一開始有些生疏,然而一碰到那小小的軀體,他很快就找回了小時候帶小寶時候的感覺。說來也奇怪,小姑娘似乎和他頗有緣分,被他輕輕地晃悠了一下,她的哭聲就漸漸弱了下去,最後居然就在他懷裡睡著了。
   「叫什麼?」
   「我說就叫『談戀愛』得了,又浪漫又好記,她媽死活不同意……唉,我媽當年要是也能這麼堅持立場,我也不至於……嘖,說多了都是淚。」三胖搖搖頭,「最後她姥爺給起了個名,說叫『談明』,就『明天』的『明』,跟馬春明那二逼可沒關係啊。」
   魏謙笑起來,彎下腰,把新鮮出爐的小談明輕輕地放下,從兜裡摸出兩個小盒子,放在她的手邊。
   林清一看,一盒裡是金鎖,一盒裡是小玉鐲,湊了個金玉滿堂。她立刻坐了起來,小聲說:「魏董,她眼睛還沒睜開呢,這個給小孩太破費了,再說你怎麼還一個人買兩件呢?」
   魏謙:「收著吧,就這麼一個侄女,不給她花給誰花?有一個是我送的,另一個是我替別人送的。」
   「什麼別人?」林清沒聽明白。
   三胖卻心領神會了,忽然在一邊開口說:「沒事,你就給孩子收起來吧。」
   當年胡同口的小哥仨,如今少了一個。
   那時候魏謙還是個少年犯一樣一臉陰鬱的中二病,三胖是個穿著「二桿梁」背心蹲在地上啃西瓜的胖小子,麻子還跟他媽在路邊揮汗如雨的炸油條。
   「多少年了?」三胖問。
   「十六年。」魏謙說,「要是好好投胎,現在都該上高中了。」
   「可不是嗎?」三胖感嘆一聲,說著,又要手賤撩閒去捏他小女兒的鼻子。
   林清讓這小東西魔音穿耳了一上午,連忙一巴掌拍開了三胖的爪子:「好不容易睡著了,你讓她消停會!討不討厭?」
   看,這都物是人非了。
   「小遠呢?」三胖問,「什麼時候回來?」
   「差不多該到了,我一會去機場接他。」魏謙看了一眼表,又彎下腰,用指腹輕柔地碰了碰小姑娘的臉蛋,「妞兒,叔走了。」
   說完,他自己也覺得感慨萬千——就這麼從「哥」升級為「叔」了。
   魏之遠剛出了一趟國,他們籌備了數年的公路遊戲以橫空出世的架勢公測了,由於資金充足,在全球鋪開了好大一張地圖,從前期宣發到包裝,全都噱頭十足,風靡是意料之中。
   魏之遠一走走了倆多月,回來累瘦了一圈,魏謙沒回公司,直接把他帶回了家。
   魏之遠困得眼皮都快睜不開了,還死活抱著他不撒手,好像要把倆月的份都給膩歪回來。
   「董事長,我厲害吧?」他就像條打滾討表揚的大狗一樣,美得就快伸舌頭了。
   魏謙揉揉他的下巴:「牛逼大發了。」
   魏之遠就摟著他的腰,把疲憊的臉埋在他懷裡:「那我的獎勵呢?」
   「獎勵?」魏謙正襟危坐在沙發上,端莊得就像正在進行商務談判,然後他一本正經地低頭問,「你要什麼樣的獎勵?穿著衣服的獎勵還是脫了衣服的獎勵?」
   魏之遠手一鬆,差點從沙發上掉下來。
   他面紅耳赤,連瞌睡蟲都不翼而飛了,嗓子裡驀地有些乾渴,呆呆地看著魏謙。
   魏謙伸手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推著他坐了起來,十分嚴肅地說:「嘖,大白天的,想什麼呢熊孩子?我說給你弄一個最佳勞模的小金人獎盃,要穿著衣服的還是脫了衣服的——吃點什麼嗎?我去給你看看冰箱裡……」
   還沒說完,就被魏之遠縱身一撲,壓趴下了。
   他們倆沒羞沒臊地在沙發上鬧了一會,魏謙險些被魏之遠從「衣冠禽獸」扒成「沒有衣冠的禽獸」,就在這時,他手機響了。
   「你別拿領帶綁我手,這他媽破布條可貴了,都讓你給我搓成鹹菜乾了。」魏謙一邊抱怨著掙脫出來,一邊摸出了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接起來,「老熊,你又……」
   老熊那邊聲音極其嘈雜,中間似乎還摻雜著小孩的哭聲,他不管不顧地衝著魏謙大喊一聲:「G省往東出去的唯一一條國道,標識距離F出口1.5公里,快……」
   一聲巨響,魏謙情不自禁地一閉眼,感覺幾乎有種什麼東西穿透了手機打在他耳邊,再回過神來,對方已經是忙音了。
   魏謙懵了兩秒鐘,這才想起熊英俊走之前跟他打過招呼,說是警方在G省端掉了一個拐賣婦女兒童的窩點,順藤摸瓜地找到了好多下線,救出了好幾個被拐賣的受害人,消息在網站上一發布,立刻有不少人聯繫。
   其中有幾個受害人家屬已經因為年邁或者身體殘病等原因不能長途旅行了,徵得了警方的同意,老熊作為聯絡員,親自過去,把這些人接回來送回家。
   算時間,應該是在回來的半路上了。
   老熊做事非常周到,無論去哪,肯定會留一個緊急聯絡人,他沒報警,而是打電話通知了魏謙自己的位置,肯定是緊急到了一定程度,他怕自己三言兩語和警方接線員說不清楚。
   魏謙迅速打出了好幾個電話,第一時間知道當地因為突降大雨導致了山體滑坡和泥石流,國道現在已經中斷了,他在官方搜救人員那裡報了老熊留的精確坐標,第二天就跟魏之遠一起跑到了G省。
   搜救人員在現場找到了汽車的殘骸,但是暫時沒看見人,生還的可能性應該比較大。
   魏謙調動了所有他能想到的資源,又過去一天,還是沒找著熊英俊。
   最後,魏謙說:「給熊老爺子打電話,他人路比我廣。一碼是一碼,他兒子現在失蹤生死不明,我不相信他現在還賭氣。」
   老熊當年玩脫了,散盡家產出家為僧的時候,把他爸氣得好懸沒抽過去,就此宣佈跟著個不孝的東西斷絕聯繫。
   然而真斷了假斷了,外人是看不出好歹來。反正魏謙一個電話,就把熊老爺子給請動了,更多的人加入了搜尋,又找了兩天,魏謙覺得自己嗓子裡都急出血來了,熊英俊這個王八蛋終於給找著了。
   魏謙他們帶人從還沒來得及搶通的公路上徒步了十幾公里,才到了那個鳥不拉屎的小村,找到了腦袋上裹著紗布,還有點神志不清的老熊。
   要說起來,熊英俊這個酒肉和尚沒準真有佛祖保佑,命還挺大。
   人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是不用說的,當時在他們眼前如同山崩,車前擋風玻璃當場被一塊石頭砸了個稀爛,老熊連忙讓人快跑。
   但是同車的受害人裡有個小孩,不知是智力還是精神有些問題,難以和正常人溝通。情況一亂,一個沒看住,那孩子傻呆呆地不知道往哪走,險些被捲到亂石裡。
   老熊一邊緊急聯絡魏謙,一邊撲過去一手拎起他,把小孩夾在胳肢窩裡狂奔,結果話剛說了一句,一塊山上滾下來的石頭就砸中了他拿著手機的手,手機直接碎了,老熊連著傻孩子一起,也跟著趴下了。
   老熊當時給砸蒙了,完全聽不見其他人拚命地叫他的名字。
   山上泥漿碎石眼看要傾盆而下,就在這時,老熊奇蹟一樣地重新站了起來,而後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拉扯著那個小孩往相對安全的地方撲過來……據說,就好像有個看不見的人奮力推了他們一把一樣。
   另一個命大的地方,是隨行人員裡有一個醫生,說來也巧,就是魏謙住院的時候和老熊搭過話的那個小劉醫生,他們醫院沒事出么蛾子,規定住院醫生升二線的時候,不但學術和資歷要達到標準,還需要社會無償服務經歷。
   小劉醫生一想,好多受害人都經受過虐待,正缺個大夫,於是乾脆這回跟著老熊出來了。
   劉醫生當時一見這情況,連忙上去把連滾帶爬的老熊扶了出來,一群人不敢在原地逗留,立刻沿路回撤,下車倉促,劉醫生的東西還在報廢的車上,一摸才發現電子設備都沒了。
   遠近沒有人煙,也不知跑了多遠,碰上了一個開著自家行將報廢的皮卡出來的村民。
   村民把他們領回了家,劉醫生連忙處理了老熊的傷口。
   只是這邊農村有點落後,跟外界本來聯繫就不多,一遇到自然災害,一時間交通聯繫都斷了,直到好幾天過去,劉醫生才在當地人那輛破皮卡的幫助下,誤打誤撞的聯繫到了一個搜尋他們的人。
   老熊被抬上了救護車。
   魏謙跟魏之遠陪著他,魏謙為了找他,幾天顧不上休息,嘴唇都乾得裂開了,把魏之遠心疼壞了,擰開一瓶礦泉水遞給他,小聲說:「哥,你先喝口水,一會靠著我休息一會。」
   老熊聽見了他說話,悠悠地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露出微微的眸光。
   這一次,他沒嫌棄魏之遠在他面前秀恩愛,只是忽然輕輕地開口說:「我看見陳露了。」
   「可不麼,」魏謙一口氣灌下大半瓶水,「你差點就跟她一起走了。」
   「她不要我啊——我當時腦袋被石頭砸了一下,哎我操,差點直接把我砸到佛祖座下,恍恍惚惚的,我就看見我們家小鹿兒,她彎下腰,問我說『你吃飽了撐的啊,跑這窮鄉僻壤來挨石頭砸,疼不疼啊?』我跟她說『我求仁得仁,疼什麼?大不了你把我領回去,咱兩口子那邊團聚去。』」
   老熊的話音輕而顯得有些含糊,起如遊絲般地一觸即斷。
   「她把我拉起來,跟我說『你個大傻逼,死都不讓我安生,我早在那邊找好小白臉了,誰等著跟你這個醜八怪老男人團聚,還不快滾!』然後就一把把我推出去了,那如來神掌,功力依舊啊……」
   至此,老熊的話音漸漸低下去了,他嘴角兀自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釋然笑容,頭一歪,就此暈過去了。
   生者與死者,總會殊途同歸。
   能求仁得仁,是大幸。
   後來,老熊的光頭上留了個疤,還因此上了電視新聞,神神叨叨地胡扯白咧一通,竟然還有好多粉絲真拿他當高僧追捧。
   經此一役,魏謙算是明白了,給予那貨的任何一點同情,全都是浪費感情。
   同時開始在銀屏上活躍的,還有宋小寶同學。
   她在魏謙一路拿錢給她開綠燈保駕護航的情況下,幾年混下來依然不紅不紫,好像也就是個玩票,誰也沒指望她能弄出什麼名堂來,誰知誤打誤撞的,她偶然間接了一部小成本電影裡的主要女配角,突然之間,就這麼紅了。
   此後一發不可收拾,宋小寶居然還接連拿了好幾個獎,很像那麼回事了。
   這天,宋小寶咋咋呼呼地給家裡打電話:「哥,我要回家!我們這次新片宣發的首映就在咱家對面那電影院裡,你必須來,你們倆砸鍋賣鐵也得擠出時間來!」
   「行,」魏謙一口答應,隨後問:「對了,你演了個什麼角色來著?」
   宋小寶:「一個女神經病。」
   「……」魏謙頓了頓,搜腸刮肚地挑出了一句表揚的話說,「是啊?那還真是本色出演。」
   「呸!」宋小寶說,「我去化妝了,晚上你跟二哥早點過來。」
   「哎,小寶,等等。」魏謙突然叫住她,他猶豫了一下,問,「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什麼日子?」宋小寶想了想,「今天十四號,每月十四號都是個什麼顏色的情人節,這月是……」
   魏謙:「……」
   他無奈地笑了一下:「算了,你還是化妝去吧。」
   這天是他媽的忌日。
   這一次,魏謙難得沒在電影院裡睡著,全程看完了宋小寶傾情詮釋的神經病,認真地認為她確實演得挺是那麼回事,年輕輕的小姑娘,能這麼歇斯底里地在鏡頭前不顧形象,她還挺敬業,大概紅得有點道理。
   首映散場已經很晚了,小寶被劇組的人拉去慶功,魏謙卻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他去了城郊的墓園,找到了他媽的墓——當年埋死人還很便宜,要是換了眼下這麼寸土寸金,把她那幾個小姐妹論斤賣了也買不起。
   這塊墓地旁邊,是其他幾個人的墓碑,一個滿臉麻子的少年孫樹志,一個看著就不像好東西的老太婆,還有一個眉目裡就帶著點畏縮的中年女人——宋老太和麻子媽的墓都是衣冠塚,人已經找不到了。
   但是他們仍然相信,她們總會回來,跟親人們比鄰而居。
   魏謙挨個和他們打了招呼,最後坐在了他媽面前:「我奶奶下去以後沒少收拾你吧?該,我把她弄到這來就是這個意思。」
   沒有人回答他。
   魏謙自顧自地說:「你閨女我好好地給帶大了,那丫頭現在也人模狗樣的,不過怪她爸模樣不好,多少有點耽誤人,反正她現在靠化妝也比不上你當年漂亮,但那又怎麼樣?人家會演電影,還是有出息,不知道多少觀眾喜歡,你?八輩子也趕不上。」
   魏謙不尊不重地伸手彈彈墓碑,站了起來:「沒別的意思,就是來跟你顯擺一下。」
   他撣了撣身上的土,想轉身離開,卻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側過身來,伸手在冰冷的石碑上按了一下。
   過了一會,魏謙輕聲說:「咱倆的恩怨就這麼算了吧,我不想再恨你了,都恨了三十多年了,快累死我了。」
   說完,他往外走去,魏之遠還在墓園門口等著他。
   魏謙坐上車,合上車門,在魏之遠緩緩地把車開出去的時候,突然說:「我不想幹了。」
   魏之遠:「嗯?」
   魏謙望著前方明滅的路燈光,輕聲說:「我想辭了董事長的職位,每年給我分紅就行了,剩下的留給你們去折騰吧——我打算回母校繼續念生命科學,念個碩士再念博士,以後就在學校裡混日子了……」
   他原來的理想,是要當一個科學家,穿著白大褂在實驗室裡轉,記錄各種數據,寫寫論文,打打材料,研究點什麼,每天吃飯也研究,睡覺也研究,除了研究的東西,什麼也不往心裡去,衣食不愁。
   魏謙說著說著,就這樣在溫度適宜的車裡睡著了。
   魏之遠輕緩地把車停在路邊,放下了靠椅,拉過後座上的毯子,蓋在他身上,替他掖了掖,然後撥開他的頭髮,俯身在他額頭上親吻了一下,在他已經聽不見的情況下,心滿意足地微微笑了一下,回覆說:「好啊。」
   你喜歡怎樣就怎樣。
   從今以後,我們只有死別,不再生離——錢鍾書。
   -全文完-
    番外一
   談明那個小丫頭,她就是個投錯了人胎的活猴子,剛生出來骨頭就比別的崽子硬朗,十個月多一點就完成了猴子到人的進化——直立行走,一兩歲的時候已經滿地亂跑,成為家裏一害了。
   星期六中午,三胖一家三口來到了魏謙家。
三胖用一條胳膊夾著他的禍害閨女,談明就像個沒尾巴的大胖耗子,四爪並用地抱著他一條胳膊,隨著走路一晃一晃的,把她爹當成了秋千蕩。
   林清拎著東西追著這爺倆一路小跑:就是個碎嘴的大丫鬟,一驚一乍地說:「胖子你看著點,別摔了她!」
  三胖舉起談明,輕輕地往上一拋,完事又在孩兒她媽的大呼小叫中雙手接住,晃了晃樂得前仰後合的小丫頭:「爸能摔了你嗎?」
   談明高興得直吐泡泡。
   三胖騰出一隻手,遞給林清:「媳婦,東西拿不了給我。」
  林清抬腳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把你的崽子拿好了就行了,別臭美了!」
   「我有閨女他沒有啊,我不臭美誰臭美?」三胖吹著口哨按了門鈴,氣沉丹田,「你三哥大駕……」
   他一嗓子沒叫喚完,屋門就從裏面打開了。
  魏之遠一邊接過林清手裏的東西,一邊伸出手指「噓」了一下,小聲說:「還沒起呢。」
   三胖一愣一愣地:「這都快十一點半了,還沒起?他這是要從此君王不早朝了?」
  林清聽見自己這敗家老爺們兒嘴裏又開始跑拖拉機,連忙掄起拳頭在他後背上砸了一下,悶悶的一聲,還挺響。談明爬到三胖的後背,好奇地低頭看了一眼聲音來源,咧開牙沒長齊的小嘴,拍著巴掌樂,意思是:這響動好聽,再給大爺來一聲!
   三胖彎腰放下了他的不孝女,讓她滿屋子撒歡,然後走到魏之遠旁邊,看了一眼魏謙緊閉的臥室,壓低聲音問:「我叫他去——哎,屋裏沒兒童不宜的東西吧?」
   魏之遠臉都沒紅一下,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三胖,反而弄得三胖頗為尷尬。
   看他尷尬夠了,魏小爺才慢條斯理地說:「哪能啊,昨天晚上他批考卷批到三點,正好今天沒事,睡唄。」
   魏謙辭職以後就回了學校,一邊念研究生,一邊當著助教。
   想當年他們的魏董事長是什麼派頭?襯衫從來燙得平平整整,西裝革履,皮鞋絕不會兩天不擦,往那一站,整一個衣冠禽獸的標準範本。
  現在可好,他多年兜兜轉轉,倒是返璞歸真了,一天到晚套個大背心大褲衩就出門,腳下一雙人字拖,倒省得洗襪子,走路踢踢踏踏,都不帶抬腳的。
   同一個人身上能產生這麼大的變化麼?
  三胖思考多日未果,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學校是個毀人不倦的地方。
   聽了魏之遠的話,三胖訝異地說:「能忙成這樣,圖什麼呀?就那兩塊錢助教工資?他不至於的吧?」
   「忙個屁。」魏之遠一邊把糖盒子拿出來放在談明面前,一邊說,「他老人家可真是我們的忠實用戶,從昨天下午回來就開始玩,打遊戲打到十二點半,最後被我硬押著躺下睡了,躺了沒有五分鍾,又詐屍似的��起來說今天要錄成績,期中試卷非得改出來不可,還得把成績單登好發給任課老師,這才弄到半夜。我就沒見過這麼能臨時抱佛腳的,你說他早幹什麼去了?」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魏之遠沉著臉抱怨著數落他哥,三胖的心情突然莫名地陽光明媚。
   魏之遠翻了翻附近餐廳的聯係方式,問三胖:「要麼我訂一桌?」
   「訂什麼桌?都是自家人甭弄那套。」三胖躲開談明往他嘴裏塞糖的小爪子,「帶著這麼個熊孩子出去吃,還不夠她一個人上躥下跳討人嫌的呢,咱自己做,你嫂子就愛擺弄廚房。」
   魏之遠一口答應:「行,我給她打下手。」
   三胖眼珠一轉,趁著他們倆去廚房忙活,拎起談明,小聲說:「走,咱爺倆去掀你老叔的被子。」
   自來上房揭瓦以及類似的事,談明小朋友都來者不拒,毫無異議地一隻手抓著一個巧克力,被她爸抱走了。
   三胖躡手躡腳地推開魏謙臥室的門,屋裏窗簾雖然沒拉開,但是細碎的陽光已經從縫隙裏鑽進來了,床上的人毫不在意這一點微光,隻占了靠牆地方的窄窄一條,一動也不動,上半身什麼都沒穿,被子纏在身上,纏得倒是很嚴實,從腳脖子一直纏到了脖子,露出一小片肩膀,這一身行套,乍一看就像古希臘披著床單的神棍一樣虛無縹緲。
   三胖掐指一算,從三點到現在,可也有八個小時了,魏謙這小子打從穿開襠褲開始,睡過這麼踏實的八個小時麼?
  這貨小日子過得倒舒服。
   三胖心裏頗為不平衡,於是把他的秘密武器談明扔在了魏謙的床上。
   談明小朋友熱愛運動,有天賦異稟的身高和體重,落地的時候「咣當」一聲,把柔軟的床面砸了個坑。
   魏謙被她「輕盈」的落地驚動,先是懶洋洋地看了一眼,跟蹲坐在那的小生物對視了片刻後,猛地坐了起來:「臥槽,活的!」
   活的小生物手腳並用,歡快地向魏謙撲了過去,帶起一片淩厲的勁風,魏謙還沒醒過盹來,本能地往後退了一點緩衝,伸手接過了這個人體重力導彈,被兩顆巧克力砸了個正著。
   等把小東西拎到眼前一看,魏謙樂了:「妞兒,怎麼又圓了一圈?咱可不能步你爸的後塵啊!」
   三胖:「滾蛋!」
   魏謙雖然離職了一年多,但作為股東偶爾過去溜達一圈,在公司依然積威甚重,哪怕他穿著拖鞋大褲衩,一副剛逛澡堂子的德行,也有不少老員工見了他忍不住立正,連娃她媽林清見了他都會變得賢良淑德一點。
  可是這娃本人卻不知道基因突變成了怎麼個怪胎,在魏謙面前極其放肆,格外放肆,不但不怕,好像還挺喜歡「欺負」他。
   談明猴在他身上,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踩著他的兩條長腿練走鋼絲。
   三胖:「談明,下來,有你這麼玩的嗎?」
   談明對這個不靠譜的爹更加的毫無畏懼,衝他伸了伸肉呼呼的小拳頭,踩得歡樂。
   魏謙只好伸出靠牆的手,以防她走不穩當掉下來腦袋撞在牆上:「行,咱還不到兩歲呢,就敢拳打你爸,腳踩你叔,將來長大了,肯定能當個稱職的好土匪,有前途……嘿,這熊孩子,幹什麼呢!」
   熊孩子走到了終點,淡定地蹲下來撓了撓大預言家的腳心。
   三胖一眼看見寫字臺上的期中考試試卷,都被魏謙衛生紙一樣地攤開扔在桌上,批卷筆還沒蓋上筆帽。
  那些實驗設計的理論基礎三胖一個字也看不懂,不過他看懂了魏謙的血紅的扣分痕跡,扣完分,某人似乎還意猶未盡,像當年在公司寫「已閱」一樣,龍飛鳳舞地寫下倆字「放屁」。
   「……」三胖沉默了一會,「期末不會有人投訴你嗎?」
  魏謙大喇喇地說:「反正沒人知道是哪個助教批的,頂多給這門課的任課老師打差評。」
   魏謙似乎想起床,剛想掀被子起來,突然動作一頓,乾咳了一聲:「那什麼,三哥,你先把孩子抱走一下,我起來收拾收拾。」
   三胖從小跟他一條褲子的交情,一時沒回過味來,還在那沒心沒肺地說:「你把她放一邊不就得了。」
  魏謙:「……」
   他倆大眼瞪小眼了片刻,三胖終於反應過來了,老臉險些紅了,立刻抄起談明扛在肩膀上,往外走去。
   談明不幹,在他懷裏肉蟲子似的亂扭,越過三胖的肩膀拚命伸爪子夠魏謙。
三胖把門重新帶上,談明「嗷」一個亮嗓子,氣壯山河地哭了起來。
   林清聽見娃哭了,百忙之中從廚房探出頭來:「死胖子,你又怎麼人家了?」
   三胖沒回答,他其實在關門前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魏謙已經把裹在身上的被子扒拉下來了一點,三胖一眼掃見那胸口上大片狼藉的紅印子,當時就有點靈魂出竅。
   魏之遠切完菜洗乾淨手出來,接過有望成為一代名角的談明,輕柔地把她抱起來,哄著說:「怎麼了小公主,哭什麼呀?」
   三胖耳朵裏聽著這溫柔的腔調,腦子裏回想起方才的鏡頭,結結實實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好一會,談明被哄好了,自己跑陽臺上玩去了,三胖這才一把揪住魏之遠的領子,咬牙切齒地低聲說:「你不是告訴我沒有兒童不宜的東西嗎?」
  魏之遠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什麼兒童不宜?」
   三胖臉紅脖子粗地指著屋門說:「他他他那那個……」
  「哪個?」魏之遠不慌不忙地看著他的眼睛反問,「三哥,非禮勿視,你看見什麼了?」
 三胖:「……」
   繼而,魏之遠又溫文有禮地征詢他的意見:「我肩膀上有個特深的牙印,他咬的,半個禮拜了還沒退呢,你要覺得不平衡,我扒開領子給你看一眼?」
   三胖:「不是,魏之遠你他媽什麼意思吧?」
  魏之遠理所當然地說:「顯擺啊,這都沒看出來?」
   最後那句話怎麼聽怎麼不像魏之遠能說出來的,分明是魏謙那個老流氓的風格,明晃晃的一個近墨者黑的實例,三胖只好再次無言以對。
   這時,屋門開了,魏之遠的眼神立刻變了,用柔成江南一片秋水的聲音說:「哥,起來啦?」
   魏謙把臉上的水擦乾淨,掀了掀眼皮:「裝!」
  三胖莫名地找到了和魏謙小時候的默契,幾乎是同一時間開口說:「裝什麼純?」
   倆人的聲音重合在一起,這讓魏之遠的眼角飛快地抽了一下,盯著三胖寬厚的背影。
  整個中午,他都用那種意味深長的、陰惻惻的微笑對著三胖。
   這直接導致了三胖吃完飯坐了沒有屁大一會,就帶著老婆孩子跑沒影了:「下禮拜馬春明跟夢夢結婚,我就是來送張請帖。」
   魏謙打開那張喜慶的請帖,只見日期結尾處,竟然還不依不饒地畫了兩隻圓滾滾的小烏龜,殼一邊半個心,靠在一起,湊成了一個整個的。
   有時候找錯了人也不��緊,只要你自己足夠好,保持住了,總會有更好的人來找上門來喜歡你。
   「傻人有傻福。」魏謙伸出手指彈了一下帶著香味的紙片,對他的馬總的一生做出了中肯的評價。
    番外二
   魏謙確實是沒什麼烹飪天賦,比如指望他能變出一桌滿漢全席,那肯定是不現實的,但他畢竟不是天生的大爺,做飯這種基本生存技能還是有的,平常吃的家常便飯他基本都會。
  此外,魏謙還有個額外的本領,那就是手腳利索。
  如果把他塞到某個廚藝大賽,成品的色香味可能在中下等徘徊,但速度上肯定是有絕對優勢的。
  魏謙有能用最短的時間做一桌菜的本領,並且刀功十分了得,別管是切絲還是切丁,都又快又整齊。他有兩個堪稱奇跡的成就——至今沒切過手,沒挨過燙。
   然而這天,他晚上在廚房幫忙的時候,居然愣是讓烙餅的平底鍋邊把手給燙掉了一層皮。
  可見是精神恍惚到了什麼程度。
   魏之遠拎著他的手腕把他轟出了廚房,皺著眉仔細端詳了一下傷口,然後把他的爪子塞進了涼水裏。
   「疼不疼?」魏之遠皺著眉問,感覺挨燙的是自己。
  魏謙心不在焉地說:「沒事。」
   魏之遠手上動作輕柔,嘴裏卻氣急敗壞地說:「你就是活該,魏謙同志,我看你這是帕金森的先兆,隔著半尺長的木頭鏟子,你愣是能讓鍋邊給燙壞了,你自己說說,你可多有才。」
   魏之遠現在對他實在是越來越不客氣,明明走出去也是個溫文爾雅路線的大好青年,私下裏有時候卻好像當年的魏董附身一樣。
   可惜當年的魏董已經進化成了究極體,他不慌不忙地等魏之遠數落完,慢條斯理地以仨字結束了戰鬥。
  「碎嘴子。」魏大爺精確地點評。
   「你就是個混蛋。」魏之遠控訴,頓了頓,又酸溜溜地說,「小寶嫁人是好事,你幹嘛這麼魂不守舍的?」
   魏謙的表情當時就變了:「別提這事!」
   「面對現實吧,」魏之遠不遺餘力地戳他傷心事,「明天訂婚宴,不得你主持啊?」
  魏謙當場甩開他的手,一聲不吭地轉身回屋了。
   就是這麼回事,宋小寶——宋離離小姐,就快要嫁人了,眼下是寒冬臘月,雙方商議好了,先訂婚,等到春暖花開了,再選個好日子正式辦婚禮。
  這事說來奇幻,那個男的叫崔旭,是個沉默寡言的工程師,搞航天器研究的,最大的愛好是搜集宋離離小姐的電影,一直暗搓搓地粉著她。誰知道也是緣分,有一天,這麼原本風馬牛不相及的倆人,正好搭上了同一班飛機,崔工程師鼓足勇氣搭訕了自己的偶像,沒想到一來二去,這倆人竟然還好上了。
   這天晚上,魏謙半宿沒睡著,就好像唯恐烙餅受熱不均勻似的,在床上一個勁地翻身。
  翻到了第一百零八個,魏之遠終於忍無可忍地一把抱住他:「你不睡覺了?再動我可就要禽獸不如了。」
   魏謙安靜了片刻,突然說:「我覺得不合適。」
  魏之遠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疑惑地問:「什麼不合適?」
   「小寶跟那個崔旭。」
   魏之遠深吸一口氣,收了收胳膊,把人摟得更緊了些,鼻尖在魏謙的頸窩上蹭了蹭,忍受著被忽視的不快耐心地問:「怎麼又不合適了?一開始小寶把人帶回來,一看她沒找一個常年跟她混一起的假洋鬼子那樣的男朋友,你不是還挺欣慰的?」
   魏謙皺了皺眉,開始挑:「我覺得他模樣一般。」
  魏之遠摸黑抬起手,蹭了蹭魏謙的嘴唇,敷衍地說:「嗯,是不如你——但是人家也不醜啊,性格好就行了。」
   魏謙:「太悶,不會說話。」
  魏之遠歎了口氣:「你倒是會說話了,張嘴能損人一個跟頭,也就我忍得了你。其實他悶點好,有小寶一個還不夠鼓噪麼?」
   魏謙:「不是,問題那小子的生活工作都離小寶太遠,倆人根本不是一個圈的,能說到一塊去嗎?」
  魏之遠眼角跳了跳:「你管得倒寬,真連話都說不到一起去,倆人能好那麼長時間嗎?你說這個不好,那你說說,什麼樣的好?你想要個幾個腦袋的妹夫?」
   魏謙說不出來,在黑暗中平躺著,注視著天花板。
  小寶找的男朋友沒什麼不好,學曆高,有前途,肯努力,最重要的是為人比較正派,踏實。可是魏謙就是不高興,這和那個崔旭沒什麼關係,別管他是工程師也好,是明星、大款還是什麼別的什麼……哪怕他是個三頭六臂的超人,魏謙覺得自己也不會滿意的。
   因為……從此以後,他的小妹妹說起「回家」,就不是到自己這來了,她的房間和舊物永遠都安安靜靜地占據一邊,可人大概就隻有逢年過節才會回來看一看了。
  等她穩定下來,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丫頭想起自己這個哥哥,就從「相依為命」變成「我們家親戚」了。
   他那煩人精一樣的小姑娘,再也不會在他推開門的時候撲上來,劈裏啪啦地說:「累死我了餓死我了饞死我了,哥,我要吃紅彤彤的大螃蟹!」
   魏謙想起自己年少的時候,總覺得這個家對他來說,是個沉重的負擔,特別小寶晚熟,小時候頂不懂事,他無數次地在透不過氣的重壓下沉默,繼而又在沉默中幻想著擺脫這些掛在他身上、壓得他腰都直不起來的老老小小們。
   而如今,小寶終於將不再依賴他,可能……也不再需要他了。
   至此,魏謙心裏那種像被人挖了一塊、沒著沒落的難受有如實質起來。
  魏謙終於說不出話來,給自己換了個稍微舒服一點的姿勢,拍了拍魏之遠的手背:「嗯,睡吧。」
   魏之遠卻敏銳地從他的話音裏聽出些許異樣,他的睡意忽然消散了個乾淨,黑暗裏直勾勾地盯了魏謙一會,接著,手指就悄悄地鑽進了魏謙的睡衣裏。
   直到他的動作開始過火,魏謙才猛地從空落落的悲傷裏回過神來:「你給我好好睡覺,老實點。」
  可惜他制止得太晚了。
   魏之遠一翻身,用體重壓住了他的一條胳膊,手肘壓住了他的另一條胳膊,堵住了他的嘴,光速就把魏謙穿得嚴絲合縫的睡衣剝下來扔到了床邊,輕車熟路地上下其手起來。
   折騰了不知多久,魏之遠才放過了他。
   魏之遠輕輕地撫摸著魏謙的眉眼,在餘韻未消中俯身輕輕親了他一下,醋勁十足地問:「有我一個還不夠?」
   魏謙的脊椎骨還是酥麻的,他有氣無力地摸了摸魏之遠的下巴:「怎麼不夠,有你一個我都嫌多。」
  魏之遠一口咬住他的手指,牙齒在上面細細地磨著。
   「行了寶貝,」魏謙的聲音越來越低,「真不來了,困死我了,讓我睡會。」
  這回魏謙真沒精力挑準妹夫的短處了,話音沒落,他就昏睡了過去。
   魏之遠輕輕地把魏謙的手塞回被子裏,又把人摟過來,細細地回想起來——他小的時候,希望小寶被奶奶帶走,後來她回來,他又費盡心機地跟她爭寵,就想要獨占他哥。他當時就像個路還走不穩當的小野獸,已經有自己的地盤意識了。
  後來,他發現自己還是個人,他哥也不是什麼蹭蹭味道就能占領的「地盤」,於是只好收斂起自己的爪子,和小寶和平共處起來。
   漸漸地,他發現自己的感情變了質,獨占欲卻更加一發不可收拾,不穩定的青春期弄得他像一個一點就著的炮仗,總是隨著魏謙的一笑一皺眉而上下起伏,那時候魏之遠想:大哥本來就是我一個人的。
   再後來,他被迫遠渡重洋,度過了他一生中最漫長的四年,他拚命地讀書,行至各地,以為自己大徹大悟,以近乎犧牲與獻祭般的破釜沉舟,決定如果那個人幸福,他縱然難以死心,卻還是能做到鬆手不打擾的。
   那麼現在呢?
   魏之遠的胸口貼在魏謙光裸的後背上,感覺到兩人的心跳幾乎並成了同一種節奏,他發現那種「連小寶也要嫁人了,以後他終於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屬於我一個人」的興奮感,再一次從浩淼繁雜的無限心事裏死灰複燃,快樂地露出個頭來。
   「多不好。」魏之遠義正言辭地在心裏對自己說,「那也是你妹妹,幹嘛呢?心智退化了二十年嗎?」
  可惜,心理建設完全沒用,他心裏詭異的興奮感就是揮之不去。
   魏之遠的嘴角翹了翹。
  他知道,自己心裏的欲望從未消亡過,一切的修行都無法除盡心裏春風吹又生的野草,但是為了魏謙,他願意痛苦地忍受……就好像大學裏的小男生在大雪裏狂奔,只為了哄生病的女朋友吃上幾口還熱著的餛飩那樣——愛一個人,總是希望為他做一些外人看起來顯得很賤的事,只要他高興就好了。
   不過現在雪停了,他大概也能再得寸進尺一點?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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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saouatchengong · 5 years ago
Text
來自庶民 . . 給郭台銘董事長的一封公開信
郭董事長,您好!
我的鴻海工號是8122,曾任您的助理,也是鴻富錦保稅工廠項目的技術組負責人,為鴻海打造首個應用軟體系統整合開發團隊,為鴻海創造21件軟體專利權和31件著作權。
我也是最早倡議您出來選總統的人之一,因為當時台灣能人皆在商界而政界則缺能人,您又有未來想投身輔導產業的公心,若您能在阿扁之亂後從政拯救台灣,那該是多麼好的一件事!可惜,或許商機不對,您始終沒有跨出這一步,台灣再度在無能馬英九和無德蔡英文手中繼續虛耗,至今不僅前途搖擺不定,連根本都快要被無良政客們給掏空了!
您常說「格局、佈局、步局」。在您去高雄買水果時,我看到一個熟悉面孔拉著「郭台銘選總統」的布條闖入鏡頭前,我當時挺高興地想,郭董終於想通了,台灣的未來似乎看到了另一道曙光!我也始終認為,您和韓國瑜之間應該有所協商、共識與默契,換句話說您應該都已佈局妥當才是!結果令人詫議,李佳芬難過的說背後被人開槍的感覺不好受!我瞬間理解了,您的時間精貴,只會在高層佈局,忽略了也無視於基層感受!
您常說「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韓國瑜「以一人救全黨」,他強調「韓流」是民怨和民意,韓流絕不是哈韓國瑜所引發的, 然而很明顯的,韓國瑜儼然已成為萬眾期待的台灣希望。結果,我們卻看到,郭台銘「以一人打韓流」,這或許是因為鴻海不是民主團體,您習慣自主決策,因而誤判了「韓粉」或可輕易接受和收買的。
您常說「心胸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韓國瑜是被動參選,一路走來堅持「愛與包容」,結果全台挺韓大會師集結了自發參與的120萬人。而您是半路殺出,一路追打「韓國瑜」,結果您和國民黨的2場造勢活動加起來還不到10萬人!如此清楚的民意表達,小朋友都看得懂,又何需浪費資源做民調呢?
您常說「贏家只有兩個競爭者,一是時間,一是自己」,或許因此您看不到「庶民」,更無法「苦民所苦」!從鴻海創業到今天選總統,您還是只看到「時間和自己」!您看不到鴻海今日百萬員工的所得,是站在三千萬離職員工的血淚上,他們都是基層庶民!您看不到鴻海在擴張事業版圖的同時,有多少台商同業因此工廠倒閉甚至家破人亡,他們也是庶民!您善於組織矛盾管理,但您卻看不到在此模式下,所衍生的勞力壓榨、工作剝奪、甚至智財搶奪等傷害庶民的事件不斷地在集團內部上演!\
您常說「胸懷千萬里,心思細如絲」,您是台灣首富,或許您認為用錢可以解決所有的事,但是過去鴻海有諸多外部矛盾樹敵不少,以及習慣把餅畫大卻未兌現的失信事證也不少,諸多問題顯然都尚未完全清理好,這些可能都將成為您未來的選舉地雷!
您常說「英雄是戰死沙場,不是回來拿勳章的」,難怪您一方面說韓國瑜是兄弟(為了讓韓粉接受自己),同時也說韓國瑜是您的英雄(為了勸退韓國瑜,自己來拿勳章)! 所幸,韓國瑜在馬英九時期就悟出了「溫、良、恭、儉、再也不讓」的重要,為了不辜負人民期待,他還是扛起責任被動地投入國民黨初選。類似的例子,在鴻海集團內部也不少發生,很多人做出了貢獻,但最後都成了英雄,而您總是最後的獲益者。
您說過「誰能完成保稅工廠系統,就給一千萬人民幣獎金」,但卻在系統完成後,耍了小聰明,先扣除該項目購買的軟硬體設備費用後,只把尾數作為獎金!試問,郭台銘三個字只值一千萬嗎?郭台銘三個字只值一千萬嗎?郭台銘三個字只值一千萬嗎?此外,我曾提報法務的21件專利,為何在我離職後一部分被竄改侵佔?基本上,鴻海集團很像國民黨團,權貴們爭權奪利,也不乏楊秋興類的角色,難怪您看不到也看不懂「庶民權益」。
您常說「執行力是速度+精度+準度」,但是,從您以「程序正義」阻撓國民黨徵召韓國瑜,自己卻以「榮譽黨員參選」打臉「程序正義」!從您以「媽祖托夢」宣布參選,後又辯解自己早有參選準備,不單打臉「託夢說」也陷自己在數個謊言中,一直難以圓謊! 您或許年紀大了,說話也沒有以前流暢,從很多地方來看,您的執行力是否大不如前呢?
您常說「人材、人才、人財」,那為何韓國瑜說「貨出得去,人進得來,高雄發大財」就是喊口號呢?很多鴻海高管也有同樣地看法:相較於韓國瑜,您擁有絕對優勢的資源和豐厚的財力,大家都認為您以造謠抹黑或抹紅韓國瑜,實在有失厚道!更客觀地說,您自己的口號更多,多到都出書了,如「郭語錄」。
您常說「愛心、信心、決心」,很成功地塑造了鴻海集團企業文化!但商而優不一定非得做總統,不是嗎?也不是非得做總統才能幫助台灣? 您辛苦經營30年才成為台灣首富,而卓火土只用了9年讓王雪紅成為亞洲女首富,誰才是知識經濟?誰又比較會賺錢呢?您是用錢在大陸投資AI、大數據和工業互聯網,而卓火土則是用技術為台灣創建新的電腦和能源產業,誰在傾全力投資台灣呢?您在中美貿易戰的困境下,棄商從政投入台灣總統大選; 而卓火土則是在宏達電衝上高峰時,毅然放下CEO職務轉而投入慈善公益,為台灣所欠缺的「品格」和「英文」教育提供義務課程至今。試問,您和卓火土誰比較愛台灣呢?
您常說「成功的人找方法,失敗的人找理由」,如果您在初選民調上失利,懷疑民進黨灌票,進而以民調失真為由,傲慢地嗆黨中央不公,或威脅韓國瑜讓位...,這似乎不像是在找方法,更像是在找理由和找藉口!前面分析過,您是一人抗韓流,一個人在對抗百萬人呀!就算韓國瑜同意讓位給您,百萬韓粉也肯定堅決不會同意的。
您常說「民主不能當飯吃」,「民主」是您一直不熟悉也不想要的,因為您一直位居權力中心,早習慣了大家都必須戰戰兢兢地聽你說話,以您為尊並唯命是從!可憐的國民黨因為曾經向您借過錢,黨中央就應該要聽你的,即便是您自己的名調輸了,大家也必須再為您開個後門,是這樣的嗎? 如果一個不能認同民主的人,卻要參選民選總統,豈不可笑?如果讓一個不尊重民主的人當選總統,台灣人民還會有民主嗎?
您常說「融合、責任、進步」,試問,您加入國民黨之後,誰應為主?肯定不是您,儘管你想如此!事實上,「人民才是主」,人民、民意代表和黨主席他們都應該是您的新老闆,難道不是嗎?結果呢,您手指著人民記者大罵?您參加黨內初選卻不簽公約?您竟然也做和朱立倫相同的事,公然通過媒體批判黨內同志?甚至還炮轟黨中央的中常委?您完全忘了自己常說的「融合、責任、進步」現在自己也得遵守? 人民看得很清楚,您總是在媒體前,嘴巴喊要大家團結,但自己卻...
您常說「市場=客戶+產品」,若不是蘋果手機銷量大幅下滑,若不是中美貿易戰影響鴻海訂單,若不是您壓力過大勢在必得,以您的睿智,不至於看不清韓流的影響力和重要性,更不至於不了解黨中央正是在順應民意。目前,是您堅定地認為國民黨不能沒有你,只有你才能贏,根本不是黨中央不接受您的建議,而是您沒有心思傾聽庶民的心聲!可是,在這場國民黨初選當中,市場是民調數字,您是產品,庶民是客戶呀!
您常說「企業陷入困境的兩大原因,遠離客戶,遠離員工」,在民調期間您看到自己的民調落後,屢屢放消息來影響選情,這種作為已然違規,殊不知,您每次抹黑、抹紅或打壓韓國瑜的同時,也在打擊一百多萬或更多的韓粉,是您在遠離選民!同時,您也聽不進幕僚的意見,同您所言,這是您陷入困境的主要原因。
您常說「爭權奪利是好漢,開疆闢土真英雄」,既然如此,讓我看不懂的是,您為何要全力抨擊「中天」?中天可以說是挺藍媒體中,唯一可以和綠媒做有效抗衡的!您為了爭權奪利和開疆闢土,不惜揮刀砍向自家兄弟,以謠言來抹紅「旺中」,並揚言��上後要消滅這些「紅煤」!您的這番說法,豈不是要箝制新聞和言論自由?那麼,您和蔡英文有何不同?
您常說「高科技來自感恩的心」,在國民黨初選的過程中,我們看不到您有一絲感恩的心!您是嘴巴上有說感恩的話,但是您沒有感恩國民黨給您參加初選的機會!沒有感恩國民黨為了您而放棄直接徵召韓國瑜!沒有感恩百萬韓粉為了您的加入,額外自掏腰包來表達挺韓民意(他們自己共花了至少3億)!因為您,國民黨和百萬韓粉除了付出實質的金錢和時間代價外,同時還得概括承受您和部分郭粉所造成的各種撕裂泛藍的傷害,國民黨未來的路將會走得更艱辛,您把原有2020的競爭優勢和贏面摧毀的差不多了!「高科技來自感恩的心」,缺乏感恩的心,也難怪鴻海一直做不出像樣的高科技產業,遑論AI和大數據,更是遠遠落後阿里雲等大陸企業。
您常說「除非太陽升起,否則不能不達到目標」,初選民調還在進行中,您讓台灣人都見識到您的奮戰精神。除了鋪天蓋地在各種管道的媒體廣告,您罵過了、您落淚了、您拜託了、您奔跑在各地拜票,以及許許多多不為人知的舉錯,您為了達標,還真是費盡心思呀! 您的不理智,不但浪費您自己很多錢,造成龐大的社會成本虛耗(民調和各種造勢活動),同室操戈更嚴重地傷害泛藍陣營的士氣與團結,也幾乎耗盡了韓國瑜好不容易才為國民黨打拼得來的民意支持!
但您也說過「人過了五十歲,不但要懂得踩油門,更要懂得踩煞車」,「韓流」是多麼寶貴的資源,是前所未有的理性選民的大集結!特別是2020總統大選,將是一場理性選民和非理性選民之爭,也是台灣民主由叛逆期發展至成熟期的一個重要過程,而韓國瑜身負引領並推動台灣民主轉型的重任。如果您現在才發現這個道理,請懂得踩煞車吧!
「德不孤必有鄰」,這是韓國瑜贏得人民支持,可以被動地號召120萬人風雨無阻參加挺韓大會師的道理。因此,您不得不面對「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現實。
「德行不夠」,儘管前三任總統都是台大菁英(高人一等),但是一個貪腐,一個無能,現在又因為蔡英文的「德不配位」,導致違憲濫權、東廠迫害、民不聊生且世風日下,台灣不僅僅要拚經濟,還有「缺德比缺電嚴重」的問題。這方面卓火土早有遠見,以一己之力為台灣五縣市推動品格教育至今!此外,您在政見發表會的演講內容中並未涵蓋12個主題,且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推銷自己,例如相信郭台銘... 等等。相對地,正因為韓國瑜明白當今問題之所在,台灣不僅要拚經濟還得找回根本價值並端正教育等,所以才會被動參加總統初選,並以庶民語言完整地對12項政見主題提出方向性的闡述。
「有德配位」一個總統的德性夠的話,坐在這個位置上,一定是內部和諧,外部平安 (川普總統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很會做生意賺錢,卻以貿易戰搞得全世界不安寧!)。韓國瑜深刻明瞭台灣之亂源所在,因此定調2020是中華民國的保衛戰,可見韓國瑜是為了找回台灣的價值與定位,為了中華民國的強盛復興而戰的。試問,您又是為何而戰呢?只是為了拼經濟?為了抓住中美貿易矛盾中的機遇?還是為了助力鴻海集團的持續發展?... 說實在話,在黨內初選倉促拋出「0-6歲幫你養」治標不治本的大餅,明顯是為了選票而不顧周全,是很不負責任的,也很可能會傷害了台灣!特別是此舉很容易誤導台灣年輕人的觀念,變成凡事只重利益、不講道義也不用負責的道德污染!!
「台灣價值最強組合」���國瑜要興台灣、翻轉貧窮、南北平衡,您要拚經濟、徵富人稅、打國際盃,你們二人其實是台灣價值的最強組合,為何不乾脆變成真正的好兄弟呢?兩人專業分工,打造一個全新的雙首長運營模式?個人建議:韓國瑜當總統,因為他熟諳全局、苦民所苦、萬眾愛戴、有德配位。而您則擔任行政院長,在總統完全授權下,一樣揮灑自如,行政官員想必也只能兢兢業業地全力拚經濟,果真能如此,那真是台灣人之福,中華民國之幸啊!(郭董!世界已經夠亂了,台灣絕不能再有一個川普出現,不是嗎?)
李義哲 敬
PS:
1. 筆者撰寫此文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希望台灣能變得更好。
轉 C位視角 庶民觀點與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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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kyll-hong · 5 years ago
Text
摘自《俄國人》——愛國主義
毫無疑問,一種對國家抱有的深刻和堅定不移的熱愛,是蘇聯最強大的團結力量,是鞏固蘇聯社會的渾然一體的全部忠誠感情中最關鍵的因素。誠然,在革命以前,民族愛國主義是俄國的一個典型特點,但是,列寧曾企圖打破這個傳統,他在1915年宣稱「我們是反愛國主義者。」布爾什維克關於世界革命和無產者大團結的信念把狹隘的忠於國家斥之為異端。正是斯大林,為了團結人民以抵抗入侵的納粹軍隊,才有意識地培養起俄國人的民族主義熱情。在戰爭開始後的歲月裡,愛國主義的熱情增長了,共產主義的熱情卻消退了。因此,在今天,民族主義對絕大多數蘇聯人民來說,要比馬列主義思想更有吸引力和意義。
「民族主義,即對祖國的崇拜,已經成為所有其他信仰的替代品。革命前,俄國人相信三樣東西——第一是上帝,第二是沙皇,第三才是祖國。革命後,特別是在二、三十年代,人民信仰社會主義的無產階級國際主義,俄羅斯民族主義是錯誤的。但是隨著戰爭的發生,斯大林開始強調民族主義,從此,民族主義一直在增長。現在,人民已經沒有上帝,沒有沙皇,也沒有社會主義的國際主義,他們有的只是俄國、祖國,而黨也大大利用了這一點。」
蘇聯領導集團一再利用終於民族的感情,必須是極其謹慎地對待,因為俄羅斯民族和其他民族在歷史上存在著摩擦。其他民族,諸如格魯吉亞、亞美尼亞、立陶宛或烏茲別克等,私下裡常對把他們的少數民族共和國俄羅斯化表示不滿。第二次世界大戰之所以成為有價值的宣傳手段,正是因為可以通過它來模糊俄羅斯民族對祖國的忠誠同少數民族對他們自己的地區的熱愛的界線,它使宣傳者們可以把這些民族合併起來,共同忠於一個更大的實體——蘇聯。另外,這也使他們能夠在戰勝納粹的民族愛國主義自豪感同在政治上服從蘇維埃制度的界線模糊起來。
體育運動也同第二次世界大戰一樣,是用來進行宣傳的理想工具。今天,蘇聯的報刊歡呼在國際體育賽事上的勝利,其實也是抱著同樣的目的。在蘇維埃制度下,重要的體育運動,並不象西方那樣是一種娛樂,而是政治。因此,在蘇聯,體育運動是受到政府津貼補助的,拔尖的運動員能獲得額外津貼和可觀的獎金,特別是在國外獲得金質獎章者。取得了體育賽事的冠軍,就能證明蘇維埃制度的優越性。他們以此迎合民族感情,使蘇聯的愛國主義和民族自豪感得以保持下去。
俄羅斯民族的人民,就其天性和傳統而言,是熱情的愛國者,他們很容易受到民族主義情緒的感召。幾乎在任何情況下,他們都會立即激發起愛國主義來,而且予以發揚光大。不論年齡大小,俄羅斯人對祖國都象是對自己的家一樣,充滿了激情。在俄文裡,「羅金那」這個詞的意思是故土、祖國、家鄉、誕生地。對俄國人來說,這個詞就含有《歌頌你啊,我的祖國》這首歌所包含的意味,它唱出了一種對祖國如痴如狂、不容置疑和毫無保留的忠誠,就象母親疼愛她的孩子而孩子也報之以熱愛那樣,是一種堅定不移的感情,一種敬意。它使俄國人將自己同國家融合在一起,而且從中獲得慰藉、信心和一種同根之感,就象是「自由」、「民主」經常對美國人所激起的感情一樣。
俄國人狂熱的愛國主義,不僅包含了對祖國深切而毫不動搖的熱愛,還包含一種原始的公社思想,即一個氏族抵禦外來者的自衛精神和對內部叛徒的不能容忍的精神。即使到了現在,俄國人仍然熱愛其祖國而看不到它的任何缺點,就象過去許多世紀一樣。俄國人總是引用普希金的一行名詩:「甚至祖國的煙塵,我們也覺得香甜可親。」
如果突然間可以完全自由外遷的話,很少俄國人會永遠離開他們的祖國,這和猶太人或一些其他少數民族不同的地方。一部分是由於他們那種狹隘的與世隔絕的狀態,懼怕國外的陌生生活成為強大的遏制力量。但是,最主要的還是因為祖國和親屬的引力,他們都有一種依附於土地和氏族的思想,這對美國和西歐文明社會的人來說是難以理解的。
「集體」這個詞在蘇聯是僅次於共產黨的一種神聖的實體。農場或工廠的勞動集體所做的事,遠遠超出了把一群人組織起來從事一項工作的範圍。農場或工廠提供住房、學校和其他服務,組織業餘活動,有時甚至還要管到私人生活。從個人的關係來看,俄國人同其周圍的人混跡在一起時,不那麼忸怩尷尬,他們十分自然地彼此碰撞、互相觸摸或靠著身子。
這種「與集體保持一致」的準則試圖使個人把自己看成是一部機器中的一個齒輪,而開除出集體就是對其最嚴厲的懲罰。
「我們從歷史上懂得,為了生存下去,我們必須作為俄國人而結合在一起。當我們生活在各個單獨的公國裡時,韃靼人來了並且征服了我們。當時每個公國實際上都有自己的邊界,我們俄國人的人數很多,而韃靼人的人數很少,然而,他們還是象一隻大拳頭那樣打了我們。因此,我們懂得了我們應該結合在一起。」
「人們認為薩哈羅夫和索爾仁尼琴這些人是叛徒,這是十分自然的事情。道理很簡單:薩哈羅夫和索爾仁尼琴正在求助於外國人。帝國主義者正在利用這兩個人,不管怎麼說,帝國主義仍然是我們的主要敵人。所以,只要是我們的敵人在利用這些人,那麼自然而然就意味著他們是叛徒。」
任何一個外國人,他要是對蘇聯的生活方式或其政府提出疑問或表示異議,哪怕是提得很婉轉,也必然會痛這種「忠誠」相抵觸。不管俄國人私下是怎麼想的,他們總是會緊密團結而且奮起保衛祖國以反對外來者。那不僅僅是鸚鵡學舌地重複官方的宣傳,也不需要提示,一般人對訪問他們家庭或工廠的西方人士,自然會誇大他們的生活水平。在外國人面前變現出來的民族自豪感是一種威力巨大的感情,人們覺得「我們是俄國人。我們必須在外國人面前顯得象樣些。我們必須讓他們,特別是美國人,看到我們生活得很好。」
在這方面起作用的一種本能的、部族式的忠誠的條件反射。正如俄國人在個人關係方面,對他們的親密知己和外人之間劃有極其明確的界線;同樣的,在民族感情方面,他們對自己的民族、國家和所有其他人之間的界線也劃得十分明確。象「納什(我們的)」和「丘若伊(別人的、外國的、異邦的)」這些詞在描繪朋友或敵人以及決定態度上起著很大的作用,因為俄國人只從兩方面考慮問題——贊成或反對。他們對中立態度抱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懷疑態度。
「我聽到『美國之音』時,我知道他們所講的俄國情況是真實的,絕對真實的,但是它仍然使我氣瘋了。因為聽到外國人講這些話就覺得有些受到侮辱,好象是外國人在嘲笑我們。」
俄國廣大的幅員和它在漫長的歷史時期中處於同大陸隔絕的情況,給今天許多俄國人的思想上留下了強烈的沙文主義特點。這部分地是一種種族中心主義的表現。俄國認為世界圍著它轉,並用自己的標準來衡量所有其他國家。這種精神上的優越感,在俄國從拜占庭接受了東正教以後就扎下了根。在沙皇統治下,俄國人把莫斯科當作第三個羅馬,是拜占庭垮掉以後唯一真正的基督教的保護者。這種使命感在布爾什維克革命後得到了加強,馬克思列寧那種以救世主自居的思想,把莫斯科稱作共產主義的唯一正統的解釋者,全世界的革命者都必須對朝覲和效忠。
到目前為止,蘇聯沒有出現過那種使西方苦惱的文化上的悲觀主義。俄國人對他們的生活方式保留著一種無可置疑的信心。他們雖然對匱乏、物價或腐敗滿腹牢騷、暗自夢想會有某些修修補補的改革,但是,他們從來沒有激烈地貶低自己的國家,或是一陣陣感到失望。他們深信祖國象磐石一樣堅固,是他們的庇護所。 蘇聯領導集團覺得萬分重要的是:不僅要隱瞞關於斯大林清洗的真相,而且不承認有幾百萬人參與了這場血腥鎮壓。其原因之一是不讓俄國人感到國家犯了罪。因為紅色恐怖雖然是由一個人下令導致的,就象希特勒迫害猶太人那樣,但是,執行這個命令的卻有成千上萬的人。正是這種國家罪行,使得赫魯曉夫對斯大林清洗的揭發,不僅是一種異乎尋常的爆光,而且也是一種異乎尋常的政治舉動。它使全體人民都充滿了危險和不安的情緒。也正是這種國家罪行,使得索爾仁尼琴成為俄國人眼裡的一個危險作家,特別是他的作品《古拉格群島》,這本書使得俄國讀者意識到他們自己、或他們的父母、或他們的同胞所犯下的罪行。當局意識到,這種認知必須要加以壓制,不僅因為這會要求共產黨出來承擔責任,並有喪失權力的風險;也因為這會迫使全體人民起來反對國家所具有的犯罪能力;這會削弱民族愛國主義,而這種愛國主義恰恰是今天這個政權的合法性所不可缺少的部分。
斯大林提倡盲目崇拜蘇聯,把俄國的種種成就誇大為天下第一。在他的統治下,以沙文主義的態度誇大俄國的成就達到了可笑的程度。百科全書裡,發明無線電的是亞歷山大·波波夫而不是馬可尼;發明電燈泡的亞歷山大·洛迪金而不是托馬斯·愛迪生;伊凡·波佐諾夫比詹姆斯·瓦特早二十一年發明了蒸汽機;亞歷山大·莫扎伊斯基早在萊特兄弟之前就把第一架飛機送上了天。斯大林死後,這種吹噓俄國第一的官方政策就降低了調子,但是,今天的許多刊物仍然存在這種做法。
蘇聯社會的上上下下都存在著一種非常強烈的、保守的、典型的俄國信念,即「我們的最好」。這句話經常出現在談話裡,而且往往沒有什麼道理。不論是談論姑娘、水壩、宇宙空間成就、拖拉機還是冰球隊,思想保守的官場人物或是普通的人民總是那麼自然而然地說出這種想法。這種不顧場合的民族自負,因為蘇聯的國力和成就所產生的自豪感而加強了。蘇聯帶頭侵略捷克斯洛伐克時,很多人對國家使用武力感到自豪,就同十九世紀英國人對維持他們的帝國統治感到自豪一樣。這些人樂於看到國家使用它的武力,他們喜歡看到國家施展它的威力。「他們相信這樣的彌天大謊,即蘇聯之所以非入侵捷克斯洛伐克不可,是為了幫助那兒的人民,這是值得自豪的事情。」
蘇聯官方對戰爭的宣傳——重彈警惕和備戰的老調——大大超過了西方。間諜電影和戰爭回憶錄經常敘述或暗指西方,即使在戰時與俄國結成同盟也是不可信任的。經常放映這種影片就含有採取下面一些措施是正確的意思,比如繼續徵兵、高等學校的軍事訓練、沈重的軍費開支以及蘇聯消費者必須作出的犧牲等等。俄國人很喜歡出席過去的戰鬥單位每年一次的聚會,因為這種場合與政治會議不同,他們可以接觸到真正的感情。「在前線」這個詞在戰後三十年的蘇聯生活中聽起來還相當神聖,那些老戰士在許多公開場合還自豪地佩戴著他們的獎章。訪問蘇聯的西方人士無不經常聽到關於戰爭的嘮叨,無不老是碰到大屠殺的話題,無不聽到人們用戰爭來解釋蘇聯經濟所以落後於西方的原因。
在俄國的歐洲部分,白俄羅斯、烏克蘭或者波羅的海沿岸諸共和國,沒有一個城市或一個村莊沒有自己的戰爭紀念碑、墓碑、紀念戰死者的不滅的火燄。這些戰爭紀念碑盡量利用各族人民共同保衛該地區作為主題——說明俄羅斯、烏克蘭、亞美尼亞、格魯吉亞、卡拉查耶夫和契爾克斯個民族的大團結。
蘇聯的文化生活也浸透了戰爭的主題,而且幾乎總是渲染英勇的而不是恐怖的色彩。「他們不希望把全國的人都培養成和平主義者。」不僅在工廠裡「動員預備役」和值好「一班崗」這類大量軍事術語已成為經濟生產中通用的詞,而且戰爭主題已成為書本和電影最普遍的題材。在任何季節裡,關於戰爭的書總是暢銷書,而在蘇聯銀幕上,戰爭題材的重要性超過了西部片對好萊塢的重要性。間諜電影和間諜小說是俄國人的另一種癖好,在別的國家都在找情報機構的岔子期間,蘇聯的間諜卻依然是民族英雄。俄國人利用各種文藝形式演出富有愛國主義精神的節目,莫伊謝耶夫舞蹈團演出的最吸引人的劇目之一就是《游擊隊員》,這個舞蹈極其成功地表現了全蘇各族人民英勇地團結一致。
僅管如此,當局還是很擔心那些經歷過戰爭的人們所感受的愛國獻身精神沒有能強有力地傳給青年人。頒布法令,評論電影和舉行作家會議都是為了這個目的。年輕人自幼就被灌輸一種思想:要對戰時所作的一切犧牲表示應有的敬意。這同蘇聯全國中學實行軍事訓練,對年滿十八歲的人實行普遍徵兵,以及蘇聯大學生都要嚴格接受強制性的預備役軍官訓練等,都是一碼事。電視節目《來吧,小伙子們》企圖在青年中開展地區性和全國性的射擊比賽以普及各種軍事技能,普及自衛技術以及熟悉有關服兵役的蘇聯法律。十四歲的少年就可以參加「蘇聯海陸空軍志願協助會」,這是一個以訓練平民「具有隨時保衛社會主義祖國利益的精神」為目標的組織,其分支機構遍及蘇聯農莊、工廠、機關和城市的里弄。蘇聯成立了一百三十五所軍事院校,培養少尉以上的軍官,而在美國卻只有十所這樣的院校。在全國範圍內,青年真正開始軍事生活是在九、十年級,即蘇聯普通中學的最後兩年,此時,學生一星期要上兩次軍訓和民防的必修課。教科書一開頭就是鮮明的冷戰詞藻:「蘇聯是一個熱愛和平的國家⋯⋯帝國主義者們是無惡不作的。」,1973年改版的教科書裡,有四行關於蘇美關係緩和的字句,但中間還夾著這樣引人警惕的話:「美國並沒有改變其侵略方針⋯⋯近年來備戰的需要已有所增加,因為帝國主義集團,特別是美國,在加劇國際緊張局勢,新的世界大戰的危險絲毫沒有減少。」每年夏季,中學的男生都要到部隊去五天到一個月,他們背著背包作長距離行軍,進行戰術性的野戰訓練,挖民防掩體並用各國游擊隊所廣發使用的卡列什尼科夫衝鋒槍之類的武器進行射擊。在六十年代後期,在夏令營的野戰演習和課堂講授中總是把美國人明確地定為敵人。但是,到了七十年代,隨著美蘇關係緩和,夏令營裡九不這麼明白地提到美國了,不過,孩子們仍然明了所指的是誰。例如,射擊場的人形靶子都戴著寬延帽。
蘇聯定期地利用關於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緊鑼密鼓的宣傳以支持緩和政策,尤其是把它作為某些重要西方領袖來訪的前奏。1972年尼克松總統來訪之前,葉夫根尼·葉甫圖申科就寫了一首關於美蘇軍隊在易北河會師的感情洋溢的詩歌,以喚起對戰時盟國和共同戰勝納粹的愉快回憶。但是,在更多情況下,蘇聯的宣傳卻絕口不提合作的具體情況,而是提出了不信任和有爭執的問題。對克里姆林宮來說,全面而坦率地報導西方對蘇聯戰爭所作出的貢獻是不符合蘇聯在戰爭問題上所抱有的種族中心主義的,這種觀點往往忽視戰爭的全球性質,而是把俄國看作是中心,把其他國家都看成是次要的陪襯。俄國人用他們的書刊審查制度把這一點發展到了極致,要是承認莫斯科在緊迫的時候不得不依靠西方的幫助,那就等於給民族自尊心以狠狠的一擊。因此,無論是對戰時援助、美國救濟總署在二十年代初期的飢荒救濟,或者是對1972年向美國大量購買穀物等消息向來都是扣壓不發的。
時至今日,俄國人對西方在戰爭中的表現仍有怨言。為了思想意識上的團結一致,他們的一些慶祝會經常宣揚波蘭人、羅馬尼亞人、匈牙利人在戰時抗擊納粹的微不足道的貢獻,卻很少提到英、法、美在戰時的巨大貢獻。相關的一種論調是認為西方有意識地拖延對諾曼底的進攻,聽任納粹集中兵力對付俄國,這被俄國人認為是一種背叛。但是,他們卻對斯大林同希特勒在1939-1941年簽訂的互不侵犯條約,從而使納粹能夠在戰爭初期集中兵力去打英國避而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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