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强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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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菁英論壇】技術官僚落幕 習打造主奴體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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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l them with kindness" Wrong. CURSE OF QIN SHI HU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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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l them with kindness” Wrong. CURSE OF RA 𓀀 𓀁 𓀂 𓀃 𓀄 𓀅 𓀆 𓀇 𓀈 𓀉 𓀊 𓀋 𓀌 𓀍 𓀎 𓀏 𓀐 𓀑 𓀒 𓀓 𓀔 𓀕 𓀖 𓀗 𓀘 𓀙 𓀚 𓀛 𓀜 𓀝 𓀞 𓀟 𓀠 𓀡 𓀢 𓀣 𓀤 𓀥 𓀦 𓀧 𓀨 𓀩 𓀪 𓀫 𓀬 𓀭 𓀮 𓀯 𓀰 𓀱 𓀲 𓀳 𓀴 𓀵 𓀶 𓀷 𓀸 𓀹 𓀺 𓀻 𓀼 𓀽 𓀾 𓀿 𓁀 𓁁 𓁂 𓁃 𓁄 𓁅 𓁆 𓁇 𓁈 𓁉 𓁊 𓁋 𓁌 𓁍 𓁎 𓁏 𓁐 𓁑 𓀄 𓀅 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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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首外交|历史性会晤引领中洪关系长远发展
6月12日下午,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同来华进行国事访问的洪都拉斯总统卡斯特罗举行会谈。
夏日的北京,阳光明媚,万木葱茏。6月12日下午,国家主席习近平在人民大会堂同来华进行国事访问的洪都拉斯总统卡斯特罗举行会谈。
今年3月中国同洪都拉斯建立外交关系以来,两国关系快速起步,开局良好,呈现出蓬勃活力和广阔前景。此次两国元首历史性会晤从战略高度和长远角度引领和推动双边关系深入发展,推动两国关系迈向光明未来。
新篇章——双边互动喜讯频传
礼兵列队致敬,军乐团奏中洪两国国歌,天安门广场鸣放21响礼炮……12日,习近平主席为卡斯特罗总统举行欢迎仪式。在人民大会堂东门外广场的红毯上,面向手举鲜花和国旗欢迎的少年儿童,卡斯特罗总统面带微笑,用手势比了一个心。
这是一次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国事访问。
今年3月26日,中国同洪都拉斯签署《中华人民共和国和洪都拉斯共和国关于建立外交关系的联合公报》。两国政府决定自公报签署之日起相互承认并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洪都拉斯成为中国第182个建交国家。
卡斯特罗是首位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的洪都拉斯总统。5日,她在社交媒体上宣布访华消息时说,这次的中国之行带着“特殊使命”。
这是一次历史性会晤。
在与卡斯特罗总统会谈中,习近平主席说,中洪建交功在当今,利在长远。中方将坚定不移发展中洪友好关系,坚定支持洪都拉斯经济社会发展,愿同洪都拉斯做相互尊重、平等互利、共同发展的好朋友、好伙伴。卡斯特罗总统说,同中国建交是洪都拉斯政府作出的历史性抉择,必将载入史册。
5月30日,舞蹈演员在洪都拉斯圣芭芭拉省圣克鲁斯市洛斯纳兰霍斯公园表演民俗节目。
洪都拉斯是地处中美洲的发展中国家。加强发展中国家团结合作,维护发展中国家共同利益和国际公平正义是中国的一贯立场。在12日的会谈中,习近平主席提到,中方愿同包括洪都拉斯在内的拉美和加勒比国家一道,推动中国-拉共体论坛建设和中拉整体合作。
从哥斯达黎加、巴拿马、多米尼加,到萨尔瓦多、尼加拉瓜、洪都拉斯……十多年来,中国与中美洲和加勒比地区多个国家先后建立或恢复了外交关系。新朋友越来越多,机遇之门越开越大,中国与不同规模、不同国情、不同制度的拉美国家持续拓展友好合作,在共建中拉命运共同体的道路上相伴而行,不断谱写崭新篇章。
新机遇——务实合作按下“加速键”
建交两个多月以来,中洪双方积极履行建交承诺,以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全面对接,以相互尊重、平等互利、共同发展为原则和目标,推动双边关系快速起步。
与卡斯特罗总统会谈时,习近平主席说,洪都拉斯企业家代表团不久前成功访华。不少企业家表示,这次访华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对华认知。
洪都拉斯咖啡销售商米歇尔·巴拉达特就是代表团成员之一。他第一次到访中国,就与中国企业初步达成了合作意向。
洪都拉斯是世界主要咖啡生���国之一。在巴拉达特看来,两国建交后,中国市场将为洪都拉斯特色产品出口开辟广阔天地,洪都拉斯的生产商和出口商都将从中国快速增长的消费市场中获益。
5月6日,在洪都拉斯马尔卡拉的一家咖啡工厂,工人手工挑选不同等级的咖啡生豆。
据中国海关统计,今年前4个月,中国对洪都拉斯进出口总值达38.93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22.9%,其中进口增长229.5%。
在两国元首亲自关心下,建交以来中洪务实合作取得了一系列早期收获,也让双方看到了双边关系发展的巨大潜力。
9日,在上海黄浦江畔,卡斯特罗总统表示洪都拉斯将积极响应中方邀请,参加今年11月在上海举行的第六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11日,在北京,中洪两国举行了建交以来首届高级别企业家交流会,约200名中洪政商界代表出席活动。12日,中国和洪都拉斯发布联合声明,“商谈两国自由贸易协定”“欢迎洪特色产品进入中国市场”“鼓励中国企业参与洪经济开发、能源、环境、基础设施、电信等项目”“洪方欢迎中国企业赴洪投资兴业,愿提供政策支持和便利”等内容写入文件。
12日,中国政府与洪都拉斯政府签署《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与洪都拉斯共和国政府关于共同推进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建设的谅解备忘录》。共建“一带一路”的拉美国家增加到22国。
《洪都拉斯日报》报道说,卡斯特罗总统访华期间签署的合作文件对洪都拉斯来说是巨大的机遇,将有力促进两国关系,推动���体领域合作。
中洪两国务实合作所呈现的蓬勃活力和广阔前景是中国和拉美国家携手推动务实合作、实现共同发展的生动体现。根据中国海关总署数据,2022年中国同拉美和加勒比地区贸易总额再创新高,达4857.90亿美元,连续第二年突破4500亿美元,较2021年涨幅超过7%。
平等互利、共同发展的全面合作伙伴关系让相距遥远的中国和拉美国家跨越山海阻隔,携手共向未来。
新期待——交流互鉴共促文明繁荣
在与卡斯特罗总统会谈中,习近平主席说,双方要促进人文交流,夯实中洪友好民意基础。
中洪建交,为两国人民加强文化交流、增进相互了解打开了大门。今年5月,洪都拉斯30名媒体界人士组成代表团赴上海、贵州、重庆、浙江、江苏等地参访,零距离感受中国的发展脉动,并将在中国的所见所闻所感讲述给洪都拉斯民众。
“过去,我对中国的印象完全来自西方媒体报道,这次的中国之行让我亲眼看到现代化城市治理模式,这值得我们学习借鉴。”洪都拉斯《人民权力》报主编佩德罗·门布雷尼奥说。
这是航拍的洪都拉斯科潘玛雅古城遗址(无人机照片)。
在洪都拉斯北部的科潘古城遗址,李新伟和拉莫斯这对考古界的老朋友久别重逢,热情地握手拥抱。他们分别是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玛雅文明中心科潘遗址考古及中美洲文明研究”项目中国和洪都拉斯方面的负责人。
2015年,他们带领联合考古队开始在科潘玛雅遗址中8N-11号贵族院落遗址开展工作。在这里,中洪联合考古队曾先后发现了交叉火炬、羽蛇神头像、玉米神头像等艺术水平很高的文物,在墓葬中还发现了精美的玉器和彩陶。
在拉莫斯看来,两国建交后开展的全方位交流,将推动双方的考古研究扩展至文物和文化遗址保护等其他领域。李新伟认为,中国考古学者研究玛雅文明,也将有助于他们在比较和借鉴中,更好地认识和理解中华文明。
尊重人类文明的多样性,习近平主席一直念兹在兹。2013年6月,习近平主席在时任墨西哥总统培尼亚陪同下参观了奇琴伊察玛雅文明遗址,提出不同文明应以开明开放态度相互包容、和平相处,实现共同发展、共同繁荣。2016年11月,习近平主席在秘鲁国会发表演讲时,将印加文明比喻为“人类文明史上一颗璀璨的明珠”。访问秘鲁期间,习近平主席还参观了“天涯若比邻-华夏瑰宝展”,积极推动中拉文化对话,促进文明互鉴交流。
在同习近平主席会谈时,卡斯特罗总统说,习近平主席提出的共建“一带一路”倡议和全球发展倡议、全球安全倡议、全球文明倡议,有助于建设一个符合世界人民共同期盼的更加和平、安全的世界,洪方高度评价并将积极参与。
“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面向未来,在两国元首共同规划和引领下,中国与洪都拉斯将进一步深化互信,拓展合作,增进友谊,与其他拉美国家一道,推动平等、互利、创新、开放、惠民的新时代中拉关系行稳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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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贡体系是怎么导致大明财政崩溃的?
作者:张宏杰 2018-07-23
一
明代是中国朝贡体系建立得最为完备的朝代之一。有明一代,朝贡国家和地区数量之多,朝贡规模之大,朝贡管理之制度化水平,为以前历代所不及。
自汉代以来,能否让“四夷宾服,万国来朝”,或者说,朝贡国多少,就成为衡量一个王朝合法性的重要指标。
朱元璋在中国历代皇帝当中出身最为低微,曾经是��名流浪乞讨的孤儿。登基之后,内心严重自卑的他向各国派出使节,花了很大力气招徕各国进贡,营造万国来朝的氛围,来向国内臣民彰显自己统治的合法性。
洪武二年(1369)正月、二月,朱元璋接连派遣两批使者携带《大统历》及大量丝绸宝物,诏谕日本、占城、爪哇、西洋诸国,令使其改奉明朝“正朔”,遣使向明朝称臣纳贡,初步构建起大明朝贡体系。
而接下来统治大明王朝的朱棣是一个篡位之君。我们知道,篡位者往往是极有企图心的人,往往更为好大喜功。马基雅维里在“君主应如何作为以赢得崇敬”一章中开宗名义地说道:“能使君主赢得高度评价的莫过于伟大事业和非凡举动。”
因此为了证明自己的伟大,朱棣同样热中于制造天朝强盛万国来朝的热闹氛围。
洪武三十五年(1402)九月,刚刚通过“靖难之役”登上皇帝宝座的明成祖立足未稳,就匆忙遣使告谕安南、暹罗、爪哇、琉球、日本、西洋、苏门答剌、占城等国,接下来又遣郑和耗巨资多次下西洋,招徕渤泥、满剌加、苏禄、古麻刺朗等国王亲赴天朝觐见明成祖。后世史家称颂明成祖统治时期,“四方宾服,受朝命而入贡者殆三十国,幅员之广,远迈汉唐,成功骏烈。”
因此有明一代,朝贡国数量极多。
万历年间修订的《明会典》中专有《朝贡》一章,将所有朝贡国家和地区,分为东南夷、北狄、东北夷、西戎等四类。北狄、东北夷、西戎中有许多是今天已经列入中国版图的地区,除此不论,我们单看其他。
《东南夷上》列有19个国家,分别为:朝鲜、日本、大琉球、安南、真腊、暹罗、占城、苏门答刺、西洋、爪哇、彭亨、百花、三佛齐、淳泥、琐里、西洋琐里、览邦、淡巴、须文达那。《东南夷下》所列国家有:苏禄、古麻刺、古里、满刺加、娑罗、阿鲁、小葛兰、榜葛刺、锡兰山、沼纳扑儿、拂蒜、柯枝、麻林、吕宋、碟里、日罗夏治、合猫里、古里班卒、打回、忽鲁谟斯、甘把里、加异勒、祖法儿、溜山、阿哇、南巫里、急兰丹、奇刺尼、夏剌���、窟察尼、乌涉刺踢、阿丹、鲁密、彭加那、掐刺齐、八可意、坎巴夷替、黑葛达、白葛达、剌撒、不刺哇、木骨都束、喃渤利、千里达、沙里湾泥,计45国。
《朝贡三·西戎上》除载有撒马尔罕、鲁迷、天方、默德那、日落、八答黑商、俺都淮、亦思弗罕、黑娄、额即乩、哈辛等11国外,还罗列了经由哈密朝贡的西域38国,它们是:哈烈、哈三、哈烈儿沙的蛮、哈失哈儿、哈的兰、赛兰、扫兰、亦力把里、乜克力、把丹沙、把里黑、俺力麻、脱忽麻、察力失、干失、卜哈刺、怕刺、失刺思、你沙兀儿、克失迷儿、帖必力思、果撒思、火坛、火占、苦先、沙六海牙、牙昔、牙儿干、戎、白、兀伦、阿速、阿端、耶思成、坤城、舍黑、摆音、克乩。
以上所列朝贡国的总数为111个,即使将位于今新疆境内的西域小国剔除,其数量也超过100个。(李云泉:《朝贡制度史论:中国古代对外关系体制研究》,新华出版社,2004年09月第1版,第66页)
李云泉说,万历《明会典》所记载的只是万历十五年(1587)年以前的朝贡国,尚不足以反映明代朝贡国的全貌。相比之下,《明史》的记载更为全面。算上《明史》中“尝奉贡通名天朝者”等国家和地区,明代朝贡国家和地区的总数多达148个,可谓盛况空前。(李云泉:《朝贡制度史论:中国古代对外关系体制研究》,新华出版社,2004年09月第1版,第68页)
可见大明的国际地位,是何等高高在上。
二
构建朝贡体系并不容易,除了政治上的努力,还有经济上的代价。
因为中国对朝贡国一直采取“厚往薄来”政策。 朝贡国进献的贡物,都会按价付钱,而且比市场价格要高出很多。以龙涎香为例,据相关史料记载,此物“货于苏门答剌之市……一斤该……中国铜钱九千个”,一斤合九贯钱。而据《明会典》的记载,朝廷给大部分朝贡国的价钱是每斤四十八贯。也就是说,高出市价整整五倍有余。
明政府对贡品的定价还实行区别政策,比如明朝为了在经济上扶植弱小而“恭顺”的琉球,给其贡品的定价比其他朝贡国还要高。
比如进口锡价,每斤不过五百文,朝廷给琉球的却是8贯,高出市价十六倍。正常进口苏木是每斤五百文,朝廷给琉球的是10贯,是市价的二十倍。胡椒在产地每斤不过十九文,运到中国的市价是每斤三贯,而朝廷给琉球的是三十贯,是市价的十倍,是产地的一百六十倍。
除了按价给钱,大明王朝对于朝贡国还例有“回赐”,回赐之物通常都是精美的丝绸和瓷器。此外还有一个名目叫“赏”,大明王朝对朝贡国的国王、官员和使臣“有贡则赏”,以表彰他们的恭顺,所赏之物都价值不菲。
除了能在返程时带走大量精美物品,使臣在中国受到的接待也非常细致周到。中国皇帝历来认为“外交无小事”,前来朝贡的人都是国家的客人。来到中国朝贡的船只,通常要由中国提供护航,从踏上中国土地的那一刻起,各国贡使吃喝花用都不用出一文钱,全部由天朝上国承包。甚至回国路上的食物,也是由中国提供。
据《大明会典》,琉球贡使到达北京后,由光禄寺依例供给丰富的饮食和日常生活用品,供应标准,据清朝顺治七年(1650年)规定,“琉球国入贡,陪臣、王舅,日给鹅一、鸡一、猪肉三斤、菽乳二斤、各种菜三斤、酒二瓶、清酱、酱各六两、香油六钱、花椒一钱、盐一两、茶一两;正议大夫,日给鸡一、猪肉三斤、菽乳一斤八两、菜二斤、酒一瓶、清酱、酱各四两、香油四钱、花椒八分、盐一两、茶六钱;四节官、都通事官,各日给鸡一、猪肉二斤、菽乳一斤、菜一斤、酒一瓶、清酱、酱各四两、香油四钱、花椒五分、盐一两、茶五钱……”
除了好吃好喝好招待,中国通常还会专门组织旅游,带领使臣们浏览京中名胜,让他们开开眼界,见识一下天朝上国的风光。
三
“厚往薄来”政策形成了巨大的吸引力。数倍、数十倍暴利驱使周边国家争先恐后前来进贡。
比如日本所进的腰刀,每把市价最多三贯,但是宣德八年(1433)明朝给日本的定价是每把十贯。日本人于是向中国贩入大量腰刀,第一二次朝贡各3,000把,第三次增至9,968把,第四次更增至3万余把,第五次降为7,000余把,但第六次又上升至3.7万余把。“由前后十一次之勘合船,输出刀剑,恐至二十万把”。(郭蕴静、周启乾:《中日经济关系史》(上册),昆仑出版社,2012.09,第164页)
有人说,日本刀质量好,进贡之后,可供中国民间使用,也不失为一种贸易之道。
问题是,大明王朝为了防止百姓造反,规定刀剑���准私自交易,只能统统由官方出钱购买,所以给朝廷造成了极大的经济压力。(郭蕴静、周启乾:《中日经济关系史》(上册),昆仑出版社,2012.09,第164页)
1449年大明王朝发生了土木堡之变,因为蒙古势力的勒索,朝廷财政十分拮据。日本使团进贡时,朝廷不得不羞涩地提出,能不能只付给稍高于市价的金额。
按理说,天朝上国的话就是命令,而且毕竟仍然有利可图,属国只能听从。但是日本正使允澎一听却勃然大怒,跳着脚大吵大闹,坚持“乞照旧例给赏”,最后明代宗被吵得没有办法,只好本着“远夷当优待之”的精神,予以追加货值。
香料造成的问题更大。
香料是贡品的主要品种。因为价格巨大,东南亚朝贡国借诸如贺寿、贺登基、贺新岁、贺皇子诞生等借口朝贡大量香料。
我们仅看洪武一朝的情况。
洪武十一年(1378)彭亨国王的贡物中有胡椒2,000斤、苏木4,000斤。洪武十五年(1382)爪哇的贡物中 有胡椒75,000 斤;洪武十六年(1383),占城贡檀香800斤。洪武二十年(1387)真腊贡香料60,000斤,暹罗贡胡椒10,000斤、苏木100,000斤,洪武二十三年(1390)暹罗又来朝贡苏木、胡椒、降真等170,000 斤。皇帝皆“遣官厚报之”。其它没有具体数据记载的香料朝贡更是数不胜数。(严小青、张涛:《郑和与明代西洋地区对中国的香料朝贡贸易》)
到了永乐年间,进贡频率更是达到“贡无虚月”的程度。
仅永乐二十一年(1423)就有西洋、古里、忽鲁谟斯、锡兰山、阿丹、祖法儿、剌撒、不剌哇、木骨都剌、柯枝、加异勒、溜山、南勃利、苏门答剌、阿鲁、满剌加等16 国进贡。(严小青、张涛:《郑和与明代西洋地区对中国的香料朝贡贸易》)
更有甚者,经常有海外商人三五成群凑到一起,花钱找个懂中文的人写一道表文,就冒充贡使跑来上贡,送来大批香料,骗走无数钱财。
比如洪武七年(1374),暹罗商人沙里拨冒称是本国国王令其同奈思里侪刺悉识一起来进贡,因为装得不像,被朝廷识破 。
频繁入贡导致大明王朝香料库存量迅速上升。郑和下西洋结束两三年后的正统初期,英宗曾“敕南京守备太监王景弘等,于官库支胡椒、苏木三百万斤,委官送至北京交纳”。一次支用达三百万斤,则南京库存这类香料应该在上千万甚至几千万斤的规模。
四
大明王朝的正规财政汲取能力并不强,财政收入不高,却大量地通过朝贡体系流失,导致大明王朝在开国初期,财政体系就接近崩溃。皇宫之内海外香料和土产堆积如山,国库却没有现金,只好把胡椒和香料发给百官,充抵工资。
以香料作为俸禄发放的记载最早是永乐二十年,当时“户部奏定:永乐二十年至二十二年,文武官俸钞倶折支胡椒、苏木”。
也就是说,不给钱了,全部给你香料,请拿回家炖肉。至于拿什么买肉,这个国家无暇考虑。
到正统初期,形成了“每岁半支钞半支胡椒、苏木”的惯例。从1422年到1481年,大明帝国前期的 60年中,南北两京官员的俸禄中很大一部分都是胡椒和苏木。(赵中男:《明初下西洋的停止及其原因》)
实在拿不出银子来给百官发工资,发点东西大家倒也能理解。问题是,皇帝们的小算盘仍然打得非常鸡贼。
好比这东西本来只值十块钱,但是皇帝却非要说能值一百块钱。比如永乐二十三年 ,每斤胡椒算成十六贯钞票,苏木每斤算八贯钞票。但到了明宣宗宣德九年(1434年),不到十年,胡椒每斤就算成一百贯钞票,苏木每斤算成五十贯钞票,翻了六七倍。
香料发得差不多了,百官的工资还是没有着落,怎么办呢?我在《顽疾:中国历史上的腐败与反腐败》一书中曾经介绍过,成化五年,皇帝实在没钱给百官开支了,于是开始发衣服被褥,将内库所存的“绽丝绫罗、纱褐缯布、衣巾兑今衣褥及书画几案、铜锡磁木诸器皿,以充俸钞。”
就是说,皇宫大库存的绸缎布匹、衣服帽子、被子褥子、桌子椅子、瓷茶碗锡茶壶都拿出来发给百官。反正宫里什么东西多就发什么。
成化七年,因为国库里存的棉布太多,积压久了,眼看着都快烂了,皇帝遂宣布,以后就用细布给百官开工资。什么标准呢,一匹细布折算成20石米。然而,明代最好的三梭细布,一匹也不过能换二石米。皇帝显然把布价抬高了十倍。
成化十六年,细布也快发光了,又发粗布,而且“每阔白布一匹折米30石”。一匹阔白布,也就是粗棉布,本来不过值银子三四钱,却算成三十石粮食,这就把布价抬高了近百倍。所以《明宪宗实录》称:“然三梭(布)一匹极细者,不过直银二两,而米价遇贵则有一石直银一两者。今布一匹折米三十石。轻重已自悬绝。后乃至以粗阔棉布直银三四钱者,亦折米三十石,则是粗布一匹而价银直三十两,自古未有也。”
明代皇帝们的无赖嘴脸就是这样毫无遮挡。
就这么低的工资,在明代还常常拖欠,甚至数年不支工资。明人王琼在《双溪杂记》记载:“京官折俸四五年不得一支。外官通不得支。”
在这种情况下,就形成了明代特有的清官现象。明初至宣德六十年间,载入《明史循史传》中的著名清官,占明代循吏总数的六分之五,这不能不说与工资太低有关。明代那些恪守节操不想大肆贪污的官员,无一不生活得非常艰难。
我在《顽疾》一书中举过这样几个例子:
永乐时期的户部尚书,相当于财政部长秦纮,为官四十余年,其“妻菜羹麦饭常不饱”,“及卒,家无余资。未几,子孙有贫乏不能存者”。子孙一下子成了贫民。
宣德年间,礼部侍郎这样的高官,死后甚至不能安葬。“邹师颜,宣都人。……为礼部侍郎。省墓归,还至通州,卒,贫不能归葬。尚书吕震闻于朝,宣宗命驿舟送之。”
正统元年,左副都御史吴讷曾说:“近小官多不能赡,如御史刘准山由进士授官,月支俸米一石五斗,不能养其母妻子女,贷同道御史王裕、刑部主事廖谟等俸米三十石,去年病死,竟负无还”。
成化年间,曾以廷试第一名为翰林修撰的罗伦,在被贬为福建市舶副使时,因微薄的官俸不足开支,只好靠卖字谋生。
因此,大明一朝自开国之初,就陷入财政困局。“我国历朝财政,第二困难的是明朝。……明朝自太祖开国至穆宗时代,外患内忧,人民痛苦,国政已濒危难。”(陈秀变编著:《中国财政史》,正中书局,1977年09月,第422页)
而朝贡贸易是造成财政困难的重要原因之一。
因此传教士利玛窦认为,朝贡关系的本质,不是世界向中国朝贡,而是中国向世界朝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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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大预测系统:1月下旬全球疫情将迎第一波峰值,奥密克戎或将席卷全球 人民日报健康客户端 2022-01-20 09:28 人民日报健康客户端 赵为德 1月19日,兰州大学《新冠肺炎疫情全球预测系统》预测结果表明,2022年1月至6月,奥密克戎或将席卷全球,其传播伴有季节振荡的特点。 兰州大学新冠疫情预测组相关负责人告诉人民日报健康客户端,2022年1月下旬左右,全球疫情将迎来第一波峰值,预计每日新增感染人数将达到308万例,欧美国家疫情也将进入快速增长期。 2022年1月预测新增病例数前十位国家。数据来源于兰州大学 预测结果显示,美国疫情发展最为迅速,2022年1月中下旬的平均每日新增感染人数将超过90万例,其在未来6个月内的感染人数或将接近1亿人。 法国、西班牙、意大利、英国和德国未来6个月的感染人数将分别超过4600万例、3000万例、1660万例、1620万例和820万例,将成为本次疫情的重灾区,预计到2022年6月底,五国累计感染人数将分别占其国家总人口的79%、77%、55%、39%和21%。 亚洲地区,印度与土耳其疫情发展也较为迅速,未来6个月内感染人数将分别超过1800万例和1000万例。 兰州大学新冠疫情预测组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由于奥密克戎的高传染率,目前正值夏季的南半球国家疫情也呈现出快速增长的趋势,阿根廷和澳大利亚两国最为严重,预计未来6个月感染人数将分别超过1400万例和1200万例。 2022年1-6月预测新增病例数前十位国家。数据来源于兰州大学 预测结果是如何得出的? 兰州大学新冠疫情预测组:兰州大学《新冠肺炎疫情全球预测系统》是将统计-动力气候预测的先进技术与流行病模型相结合建成的,实时引入全球最新的疫情数据,针对有疫情数据的180多个国家逐个建模,反复进行最优参数化反演,并在系统中考虑了温度、湿度和管控措施等因素对疫情发展的影响。预测模型所采用的真实疫情数据主要来自于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温度、湿度等气象数据来自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和欧洲中期天气预报中心。 部分欧美国家感染率高达70%,为何感染比例如此之高? 兰州大学新冠疫情预测组:各国感染率和疫情发展与病毒变异、该国政府实施的管控措施、民众的自我防护措施以及当地医疗水平有很大关系。奥密克戎传播力更强,已经对全球疫情产生显著影响。目前公布的预测感染人数是根据当前疫情形势与各国防疫现状得出的预测数据,我们将根据疫情发展动态,不断更新和优化预测结果。 奥密克戎波及天津、河南安阳、北京等多个地市,应该采取哪些应对措施? 兰州大学新冠疫情预测组:天津、安阳两地接连发生了奥密克戎变异株引发的本土疫情,根据兰州大学《新冠肺炎疫情全球预测系统》的初步预测结果,在当前政府采取的及时、有效的管控措施下,天津市本轮疫情预计将于2022年1月31日左右得到控制,累计确诊病例数预计约410人(246-492);安阳市本轮疫情预计将于2022年1月28日左右得到控制,累计确诊病例数预计约586人(469-703)。我国“外防输入,内防反弹”总策略和“动态清零”总方针,对奥密克戎变异株仍然有效,即使在完成全程疫苗接种和接种加强针的情况下,也应该做好个人防护和健康监测,减少非必要出行。 7 不感兴趣 微信 18岁男孩嫖娼47岁妇女咸阳彬州警方撤销对涉疫谣言案当事人处罚:不构成违法 已赔礼道歉爷爷下葬日医护隔空跪拜送别:很遗憾,但疫情不退我们不退!95后贪7千万买游戏装备,还挥霍公款带女友连住4晚10万元套房寻亲男孩刘学州将起诉生父母 舅妈:孩子已租房独居 与同父弟弟比心里有落差喷发后首批汤加首都街景照片曝光:满目疮痍,全城被火山灰覆盖新冠病毒在纸上可存活2小时!注意病毒“物传人”罗永浩:年后回归科技界,下一代平台上见捷克反疫苗歌手故意感染新冠后死亡酒店浴室玻璃爆裂割断顾客脚筋,涉事酒店:鉴定伤势再赔偿 相关推荐 变异新冠病毒“奥密克戎”广泛传播导致拉美多国疫情反复 北京您早 01:20 谭德塞警告:不要认为奥密克戎没有风险,可能会导致新变异株出现 环球时报新闻 02:14 又出现新情况?比奥密克戎更可怕,关键时刻世卫发出警告 利刃时刻 02:11 奥密克戎(Omicron)将终结疫情?美国防疫专家福奇这样说@韩通社@韩国移民@李子移民@韩国李子移民@华侨生联考@韩国存款移民 韩国金禅子 01:23 更多热搜 陕西公司高管家暴妻子被停职 715.5万人在搜 警方回应"最辛苦打工人寻子" 528.3万人在搜 朝鲜决定实行大赦 481.5万人在搜 生育旺盛期妇女年均减少340万 343.6万人在搜 父亲送孩子就医遭扣车警方道歉 340.3万人在搜 相关评论 精彩评论虚位以待 上拉更多精彩 https://www.instagram.com/p/CY8Wg9Cq072/?utm_medium=tumbl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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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与夜莺 第199节(龙腾世纪:起源 同人小说)
第199节 两个爱人
数月前
“安德斯(Anders)。” 正在收拾行李的安德斯立刻收起脸上的不快,回过头望向门口的露易丝(Louise),对她咧嘴笑了,“我以为你还要在外面待几天。” “我得到消息就回来了。”露易丝摊摊手。她身上还穿着披风,里面是守望者的蓝色制式衬甲,显然刚赶回无眠要塞。 安德斯点点头,感动地笑了笑,又做出顽皮的表情,“别担心,我很高兴和几个讨厌鬼其中包括一个前圣殿武士一起出去郊游。”他轻快地打趣道,神情和语气中却再次流露出不满。 露易丝关上房门,走到他面前,“对不起……” “你知道你这个月说的‘对不起’比你过去一年说的还多……慢着,我们认识还没那么久。”安德斯笑嘻嘻地打断了她的话,又温柔地望着她……“我知道你没有别的选择,不能给那个‘威斯豪普(Weisshaupt)大人’污蔑你的借口。” 露易丝叹息着摇了摇头,“我有……别的选择。”她看着安德斯神情中的不解,“等你们这次行动结束,我会履行我的承诺,给你放个假。” 安德斯惊讶地看着她,“但你怎么办?” “噢,我还没有说另一部分。”露易丝对他顽皮地耸耸肩,“既然阿玛兰汀(Amaranthine)已经安全了,又有‘威斯豪普大人’在这里,我也打算放个假。” “你要回奥莱(Orlais)去探望你的家人?”安德斯柔声问。 “是的……”露易丝点点头,“不能让他们看到我在这里的情况……”她有些低落地说,又顽皮地抬抬眼。“但是我会顺便到柯克沃尔(Kirkwall)探望我的朋友。如果我没有记错……” 安德斯神情中的惊喜让她脸上假惺惺的顽皮表情落了下去……露易丝看着他英俊的脸,稍稍愣了愣,又急忙移开视线。 “我……记得你也要去柯克沃尔……还有……或许你见过卡尔(Karl)之后……”她深深吸气,努力按下狂跳的心脏…… “你愿意到瓦尔•罗约(Val Royeaux)?”露易丝鼓起勇气快速说,小心而又期待地注视着安德斯,等待他的答复。 安德斯闭上半张着的嘴,傻傻地眨着眼睛…… “你是说……就像……”他抓了抓脸颊,又捂住自己的嘴巴…… “跟着女朋友见她的家人那样?”他的声音勉强从手后面传出,近乎羞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露易丝。 露易丝藏在披风下的双手更加使劲地揪着衣角,宣泄着让她在脑海里尖叫的紧张…… 片刻后,她终于控制住了心情,慢慢点点头。“如果我说是,你会怎么说?”她故作镇静地问。 “那是个……重要的问题,我该想想怎么回答……”安德斯摸着下巴,做出一副思索的样子…… “我决定了。”差不多眨眼的功夫,他笑着耸耸肩。“为什么不呢?一位美丽女士的邀请,我怎么能拒绝。实际上……我觉得很荣幸。”安德斯收起顽皮的笑容,柔声补充道。 露易丝愣了愣,发出一声女孩子气的惊喜笑声……她急忙抬起双手捂住大半张脸,难为情地移开了视线。 安德斯走到她身前,迟疑地轻轻拉开她的双手。露易丝看着他有些发怔的眼睛,觉得自己正在迷失……
房门突然被猛地推开,他俩都惊得几乎向后一跃。 露易丝急忙收拾起慌乱,转身看着“威斯豪普大人”——柯林(Corin)……他阴郁的表情和眼神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正在被审判的罪人…… “你妈妈没教过你敲门吗?”安德斯假笑着问,把柯林近乎残忍的眼神吸引到自己身上。 “好笑……”柯林阴郁地说,“你的队友都在等着你,守望者安德斯。但你竟然在和‘Chevalier小姐’……”他发出轻蔑的嗤笑,望向露易丝。 安德斯被他激怒了,向前踏出去一步,但露易丝拉住了他…… “他在和他的‘指挥官’谈话。”她用平静的语调高声说。“你不是我的‘上司’,柯林。我们费罗登(Ferelden)守望者的事情不必一一向你汇报。” 柯林盯着露易丝越发坚决的眼睛,显然在压抑着愤怒…… “那么谈吧……”片刻后他昂着头说,“别让你的队友再等下去。” “谢谢,高阶守望者柯林。”露易丝用假惺惺的礼貌语气说,对他稍稍颔首。柯林厌恶地皱起了脸。 “还有……”他正要转身,安德斯喊住了他,“请把门关好。”他对柯林笑着,“欢迎你以后经常到我的房间做客,但请记得敲门。” 柯林的表情更凶恶了,快速转身离开了他们。
露易丝松了口气,快步走到门口,向两边的走廊张望了一下,然后才关好门。“你知道你会激怒他,是吧?” “呃……”安德斯假惺惺地眨眨眼,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是啊,我知道。”他咧嘴笑了,露易丝被他可爱的样子逗得不禁莞尔。 “你不是也激怒他了吗?”安德斯检查着自己的行李。 “是的,但我不能让他以为他可以完全夺取我的权力。”露易丝叹息道,“我不能让他以为可以随便欺负我的朋友。” “你的下属。”安德斯顽皮地补充道。 露易丝笑了笑,“我的朋友,以及下属。这样可以了?” 安德斯停下了动作……“不。” 他放下行李,转身快步走到露易丝面前,近乎严峻地看着她。没等露易丝开口询问,他一把轻轻抓住她的双臂,吻在她嘴唇上。 露易丝惊得呆了几秒,才慢慢阖上眼睛,迷失在那个吻中……
等他们分开,安德斯温柔地搂住露易丝的身体,腼腆地笑了……“哇噢……刚才那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大胆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甚至比你把自己当作诱饵,吸引上百暗裔到你魔法的范围里还要大胆?”露易丝打趣道,羞涩地慢慢搂住他的肩膀。 “当然~”安德斯假惺惺地嚷道,“那个最糟的结果只是我被暗裔吃了。在经过一个痛苦的死亡之后……或者是被活吃了……” “别说了……”露易丝皱起了眉头。 “抱歉……”安德斯歉意地笑笑,“我的意思是,没什么能比被我……爱慕的女士当作流氓推开,再给我一个大嘴巴更糟糕了。”他看着露易丝的眼睛,诚恳地说。 露易丝抽搐了一下……“‘爱慕’��”她轻轻地问。 安德斯慢慢点点头,“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表情哀伤了起来,“但我怎么能告诉你?你是个贵族小姐,而我是个法师……” 露易丝轻轻按住了他的嘴唇,接着迟疑地移开��,羞涩地吻了吻他的嘴角,拥抱住他…… “我们现在都是灰色守望者(Grey Warden)……”露易丝在安德斯耳边轻声说,“如果……灰色守望者妨碍我们,我们就走,带着扑了很多爵士(Ser Pounce-a-lot)一起。”她坚决地说,退开认真地注视着安德斯的眼睛,“我受够了。” “但你和艾瑞卡(Erika)的计划怎么办?”安德斯轻轻地问。 露易丝摇了摇头,“我可以找到十个人帮助艾瑞卡。我不想再继续伪装我自己。只要你……爱我,我就理由做我真正想要做的……做我自己。无论代价是什么。”她注视着安德斯的眼睛,颤抖但是坚决地握着他的手,“你爱我吗?” 安德斯惊讶地瞪着眼睛,慢慢点点头,但没有说话……
露易丝的脸上闪过失落…… “对不起……”她松开了他的手,“我把情况想得太可怕了。” “露易丝……”安德斯小声呼唤她。 “等你回来我们再继续谈论这个……”露易丝故作轻松地笑笑,走到一旁查看他的行李,“你应该走了,免得那个罗兰(Rolan)找到借口。”她拿起行李袋,丢给安德斯。 “好的。等我回来再谈。”安德斯不情愿地点点头。 “记住……”露易丝走到他面前,整理了一下他身上的守望者制式法袍,“忍耐,不要回应他们的挑衅。”她严肃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切都会好起来,只要再过几天,我们就能离开这里,我保证。” 安德斯回望着她毫不怀疑的眼睛,慢慢点点头,“我会忍耐,我很擅长这个。”他顽皮地耸耸肩。 露易丝浅笑着点点头,“我也是。”她轻轻地说,笑容落了下去…… “但你永远不会投降。”露易丝坚决地注视着安德斯的眼睛,“我也是。” 安德斯收起顽皮,紧紧拥住露易丝,然后他们再次相吻……
* * *
露易丝发现自己停在了一扇大门前,她试图整理清楚思绪,然后意识到自己刚才完全失控了…… 但她很清楚刚才脑子里在想什么:她生命中每一个令她无法忘却的时刻——从她失去生活的那一天开始,大部分——几乎全部都是无法忍受的痛苦。 ‘为什么我会变成现在这样?’许多年里露易丝一遍一遍问自己。 因为她拒绝杀死一个无辜的老人,她被赶出了她的祖国,不得不把污秽放进自己的血液里;因为她拒绝接受灰色守望者的那套理念,她被推入了陷阱……她活下来了,却不得不继续忍受那些她打从心底里瞧不起的伪君子们的使唤,不得不和他们分享同样的头衔:灰色守望者…… 但她从来不会为那些感到后悔,因为她是正确的。 在这几年难以忍受的生活中,只有一个决定令她悔恨……那个曾经让她真正感到一些慰藉和快乐的决定。 因为她已经失去了那些,而且她让另一个人也陷入了和她一样痛苦中…… 她“曾经”感到悔恨。但她现在才知道,她不应该悔恨,不应该容忍那个人利用她的悔恨继续伤害她,以及她所爱的人……
露易丝深深呼吸,打开了大门,从高塔中走出。 三名威斯豪普守望者就在外面。柯林和达克(Dack)搭了个柴堆,给那些被瓦特瑞尔(Varterral)杀死的强盗和拜龙教徒一个体面的葬礼。 受伤的格里特(Garrit)躺在一边修养,一见到她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露易丝面前,看着她平静的表情…… “唷……这不是那个扬言能杀了我们三个的‘Chevalier小姐’吗?”他低沉、近乎残忍的声音讽刺道。 “格里特,别再惹更多麻烦!”柯林高声呵斥,急忙与达克赶向他们。 “没关系……”露易丝对他俩抬抬手,看着格里特笑笑,“你不相信我能够做到?” 格里特皱了皱鼻子,“你应该找个男人教教你怎么听话……婊子。”他说完,对露易丝残酷地笑了。 露易丝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吁出,接着平静地望向表情严峻的柯林……“你教他的,对吧?” “露易丝,我们已经投降了……”柯林抬手压了压,用安抚的语气说。 “对费罗登英雄,是的。对费罗登‘守望者指挥官’……”露易丝的视线移回了格里特脸上,冷酷地盯着他……
眨眼间她逼到了格里特面前。格里特显然有所防备,立刻抬手反击,但露易丝轻易避过他的重拳,戴着炼银铁手套的左手快速猛击他被毒液灼伤的右眼,右手一拳砸在他鼻子上,接着猛踏了他被一箭贯穿的右脚腕。顷刻间,那个壮汉单膝跪在地上哀嚎,而露易丝已经退到了几步外。 “露易丝,住手!”柯林奔到格里特身边,一边提防着露易丝,一边担忧地查看他的伤势。 格里特咒骂着,挣扎着站起身,一把将搀扶他的柯林推开,怒吼着扑向露易丝。 她看着那个狂怒的壮汉,露出冷笑…… 下一秒,那三个守望者被某种爆发的力量撞了出去。 露易丝就在那爆炸的中心。准确的说,她是那力量的主人…… 她的全身再次变成了闪烁着银光的半透明蓝色,明亮的魔法光芒笼罩着她,那是来自影界的力量。露易丝慢慢走近摔在远处,正在地上虚弱呻吟的格里特,矮身抓住他的脖子,单手轻易将他庞大的强壮身体拎了起来。 “这只是一个警告,再说一遍‘Chevalier小姐’,你会哀求我杀了你。”她看着他惊恐的眼睛笑道,轻轻将格里特丢到了一边。虽然她只是“轻轻”丢开,但他还是飞出了老远,重重撞在了石墙上。
露易丝转身走向另外两个守望者,达克异常惊恐地瞪着眼睛,虚弱地努力在地上爬着,试图尽可能地远离她……因为那力量造成了严重的精神损伤,让他的情绪近乎崩溃。 “我不会伤害你,达克。”露易丝柔和的声音说。 “你只需要伤害我,对吧?”柯林喊道,“那么伤害我……杀了我,那么我就能再见到瓦尔达(Valda)……”他痛苦的喊声被一声啜泣打断了。 “太浪漫了,就像一个忠贞不渝的爱情故事……”露易丝平和地低声说,停在了他身边,用她榛棕色的美丽眼睛俯视着他。她身上的魔法已经消失,现在只剩下露易丝。 “告诉我,柯林。当你和某个火辣的棕发妓女在床上纠缠的时候,你的精神是不是也这么忠贞不渝?” 露易丝的声音里没有讽刺,甚至没有感情,但柯林把脸埋进了臂弯里,趴在地上痛哭…… “我爱她……我爱她!”他大声哭喊道。 “我也是。”露易丝低声接道。 “不……你从没爱过她……”柯林抬起头,含泪的双眼狠狠地盯着她……“你从没有像我这样爱过她!你只是在利用她,你丢下她,以及你的朋友等死,而你回来了——毫发无损!”他歇斯底里地大吼道,愤怒地指着露易丝。 露易丝慢慢摇了摇头,近乎同情地蹙起了眉……“可怜的,可怜的柯林……你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当时在威斯豪普,如果你没有……躲到斯塔克黑文(Starkhaven),假装你与这一切毫无关系,我本可以告诉你一切。我会告诉你……她死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露易丝慢慢蹲在了他面前,平静地看着他瞪着的呆滞眼睛,他的表情已经证明了她的猜想……他的表情就像瓦尔达曾经对她描述的一样。
“她说……‘路易(Louie),活下去。’”露易丝的声音稍稍哽咽了一下,“当她临死的时候,她一遍一遍喊着,直到她被杀害……” 柯林脸上的呆滞被痛苦替代,“为什么你不救她!”他大喊着质问。 “因为我不能。我受了重伤,濒临死亡……”露易丝哽咽着低声说,盯着他的眼睛,咬紧了牙…… “为了保护她……我的后背被撕裂。瓦尔达把我推出守望者的结界,让傲慢魔无法伤害到我。” 柯林又呆滞地瞪着她,“不……不……你说谎!” 露易丝发出一声叹息,站起身俯视着他…… “这些年来,我无数次在梦里听到她那句话——她的遗言。我认为她在提醒我:害死她和妮卡(Nika)的人还活着,所以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但今天我终于明白了……”她发出一声悲哀的嗤笑,“你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是你,害死了瓦尔达。你!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露易丝怒吼出来,猛地把柯林从地上拖起,重重按在了旁��一块巨石上。尽管没有她刚才对格里特那样不费吹灰之力。
“你的目标原本是我,对不对?”露易丝嘶吼道,“我和妮卡的抱怨只是在制造‘小麻烦’,我们没有重要到会被守望者视作威胁。但我睡了‘你的女人’,你‘自以为’属于你的女人,即使她已经明确拒绝了你许多年。”她笑了出来,笑得充满残酷的满足,而柯林脸上的痛苦让她感觉更加满足…… “在你狭隘到可怜的小脑瓜里,一定幻想着我有许多床伴,比如奥莱女皇,费罗登英雄……甚至某个只是对我有利用价值的精灵女仆。而且我不会像你,吻着另一个女人脑子里却想着瓦尔达,是不是?”露易丝用讽刺的声音问,表情渐渐消失…… “你对我一无所知。”她狠狠地嘶出了她的话,“你仔细给我听好了:瓦尔达是我的唯一。而且是的,她爱的是你而不是我。但很显然,她宁可为我而死也不愿意和你活在一起。”露易丝看着痛苦的柯林停了停……“‘你’杀了瓦尔达,你杀了我的爱人。我以为我永远不会让另一个人取代她,但我找到了安德斯。而‘你’毁了他……告诉我,柯林:我要怎么回报‘你对我所做的一切’?” “噢……创造者……求你……”柯林哭嚎着,“杀了我,求你……展现你的怜悯……” 露易丝靠近了一些,贴在他耳边…… “你不会再见到她。”她平静地说,“她会回到创造者身边,而你……你只会在影界游荡,被恶魔捕食。如果你足够幸运,某个‘欲望魔’会伪装成她……你以为你终于见到她了,但从你心底,你很清楚,瓦尔达‘永远’不会再接受你的‘爱’。” 她退开,看着柯林紧紧闭着眼睛,痛苦难耐的样子。“因为你‘背叛’了她。” 露易丝说完,放开他退开。而柯林摊在地上,狠狠揪着自己的头发,歇斯底里地哭嚎着……
占据了她心头的愤恨渐渐消失,露易丝可悲地看着柯林…… “柯林”……她想起曾经听他讲述,是他的守望者父亲为他起了这么个名字,来源于结束了第二次瘟潮的那位英雄。他的爱人奈利娅(Neriah)在最后的决战中用身体为他抵挡了大恶魔致命的攻击,死在他牺牲自己,杀死大恶魔之前——一个浪漫的悲剧故事。 也许这个柯林曾经也幻想着与瓦尔达成为这样的一对流芳百世的传奇眷侣。而露易丝相信,他们原本会的,因为瓦尔达告诉过她,如果柯林从一开始就向她坦白,告诉她入盟(Joining)仪式的真相,她会接受,只为了能永远和他在一起。 但因为他的懦弱,因为他对他自己的爱人没有绝对的信任和理解,他们的故事从一开始就偏离了方向,转变成了一个关于丑陋背叛的故事。 露易丝很清楚,他不是一个真正的恶人,他活着,只会活在无止境的���磨中……杀了他才是怜悯。 但那不是她能够做到的……
露易丝长吁出压在胸前的苦闷,转身不去看柯林。但她这才发现,伙伴们都已经站在她背后,关怀地看着她,尤其是蕾莉亚娜(Leliana)…… 露易丝对她笑了出来,然后走向她,蕾莉亚娜迎向她,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 * *
“你还好吗?” 埃莱恩收拾起混乱的心绪,看着与他落在队伍最后面的奥瑞安(Ariane),她的脸上有些不那么……确定的关怀和困惑。 “我没有什么不好的。Ma serannas,da'len。”他和善地微笑着。 “哦……”奥瑞安的视线移回前方。 三名威斯豪普守望者徒步走在马队中间。柯林和达克搀扶着受伤的格里特,但他们两个的状况也没好到哪儿去——露易丝引爆的影界力量让他们的精神受到不轻的伤害,怕是要好一段时间才能完全康复。 而埃莱恩知道,如果她想,他们三个都已经死了……
“灰色守望者真的会杀死孩子?”过了一段时间,奥瑞安的问题突然脱口而出。 埃莱恩纠起眉头,慢慢转头望着她。奥瑞安发现他的表情可悲到可怜…… “是的。”没等她试着收回自己的问题,埃莱恩小声答道。 奥瑞安难过地低下头,没有回应……自从他们认识以来,她一直觉得埃莱恩是个好人,一位和蔼睿智的长者。虽然,他的表现偶尔让她感到难以捉摸……但总的来说他还是个好人。 “你在想,我是不是杀过孩子?”埃莱恩的声音恢复到了正常,但显然有些颤抖…… 奥瑞安看着他,她的眼神透露了答案,而埃莱恩的神情也透露了她需要知道的一切…… 埃莱恩慢慢吁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情……“灰色守望者杀死他们能找到的感染者。”他答非所问地低声讲述道,“大部分,除非是那些他们‘认为’足够有价值的人。这些人会进行入盟仪式,成为灰色守望者。而其他……”他哽住了,不得不停了停。“会被杀害。在大部分情况下,孩子们不会活到我们发现他们……一个不幸中的万幸——对他们,对我们都是……” 奥瑞安琢磨着他的回答,有些明白其中的意思:孩子们会先被暗裔杀死……那么他们不必遭受更多恐惧和痛苦,守望者也不必杀死他们……如果那些守望者还会为此感到不安。
“但……我们还是遇到过那么一次……”埃莱恩低着头悲伤地小声说。 “露易丝也在?”奥瑞安轻声问。 埃莱恩点点头,“她刚成为灰色守望者不久,一直跟在我身边,我们都在柯林带领的小队中。在那之前,她已经能习惯杀死感染者……”他看着奥瑞安说,声音恢复了正常,神情中渐渐有了些悲哀的冷漠……“一天,我们发现一个村子遭到了暗裔袭击,几乎所有的村民都已经被杀害,或是被暗裔带走……但我们还是找到了幸存者:一个小男孩,就在他濒死的母亲身边……那是个奇迹,他的母亲从暗裔手中保护了他,但母���俩都已经被感染……”埃莱恩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破碎了,他闭上眼睛,试图驱赶开脑子里的景象……“她求露易丝照顾她的儿子,而她答应了,好让她可以走得安心……然后她了结了她,就像她一贯做得那么干脆……” “在那男孩的面前?”奥瑞安忍不住打断了他。 “他昏迷着,他没有看到路易做那些。”埃莱恩恳切地说,几乎在哀求…… 奥瑞安忍不住望了望走在前面的露易丝……“那么……孩子呢?”她小声问。 埃莱恩纠起了眉头……“露易丝坚持要把孩子带回威斯豪普,让他进行入盟仪式,教他灰色守望者需要掌握的一切。但柯林……命令她杀了他……”他转头看着柯林,眼神中充满冷酷和愤恨……“那是‘传统’——他定的传统,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轮流杀死感染者,而这一次轮到路易。柯林很坚决,他强调那个孩子没有机会幸存,而且我们应该在暗裔走远之前猎杀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没有足够的机会……那就是灰色守望者一贯安慰他们自己的借口。” “那么……露易丝做了?”奥瑞安担忧地追问。 埃莱恩没有立刻回答,他直直地看着柯林的背影…… “没有。”片刻后他低声说,接下来又是沉默…… “我做了。”
奥瑞安刚刚松了一些的心弦再次纠紧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埃莱恩…… “我杀了那个孩子……”埃莱恩呢喃道。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奥瑞安有些激烈地问。 埃莱恩愧疚地低下头……“我知道那个孩子没有希望了……但那不是重点。柯林执意要露易丝动手,而她依然试图挽救孩子。所以……他失控了,他攻击了露易丝,严重到足以让我相信他真的会杀了她。所以我杀了孩子……” “你是为了保护露易丝?”奥瑞安轻轻地问。 她的话让埃莱恩感到一丝被理解的宽慰,他闭着眼睛,使劲点着头。 奥瑞安难过地看着他,又思索了片刻…… “我……不会评判你的行为,埃莱恩。”她轻轻地说,“我只是……很庆幸,我从来不需要面对这样可怕的情况。而且……我为你感到难过。” 埃莱恩睁开眼睛,可怜地看着她脸上的难过和同情…… “谢谢……”他啜泣了出来,“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da'len。” 奥瑞安对他勉强抬了抬嘴角,回以一个沉重的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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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け前
搬家备注:于2018年2月25日首次发表于lofter
※含闪3剧透和对闪4的妄想
全文是从兰迪视角来看闪轨3起发生的事。
CP倾向是兰罗(ランロイ)和库里(クロリ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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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道夫奥兰多,从帝国克洛斯贝尔方面派遣至托尔兹士官学院第二分校,前来报道。”看眼前一副教导主任模样的男人身着军装,兰迪装模作样地敬了个礼。 年轻的军官回了个军礼,自我介绍之后,告知他其他同事还未来报道的消息,要他待命。
自己竟然是第二个前来报道的。 兰迪有些后悔不该一大清早就收拾行李,然后像个优等生一样从帝都搭乘列车赶到利布斯。
来到帝国是在两天前。 克洛斯贝尔的军警系统改制,特务��援科被强制解散后,兰迪被安排到了军部做教练员——一个没有自己的部下和多余时间,同时又能提供平级调动至帝国军校借口的职位。 他的调动决定得很仓促,同伴中只有同在军部的诺艾尔和米蕾优来得及和他道别,其他的不是有走不开的任务在身,就是逃亡在外。 「因为赤色星座开始在帝国活动,我有义务给老家擦屁股……安啦,我很快就回来。」 他用这个借口向两人解释,并请她们代为传达其他人,让他们别担心。 不知是不相信他的借口还是为离别感伤,听完这句话,训练场上以一敌十的两位戎装丽人什么都没说出口。气氛一度十分压抑,逼得兰迪不得不插科打诨地激得米蕾优骂出傻兰迪,才帮两人取回原来的状态。
现在想想,这真是蹩脚的借口。 赤色星座是他老家的烂摊子,他那个堂妹在加入噬身之蛇后更是疯得连叔父都压不住她,从这个层面上来说,他确实很希望能处理老家的失态——但不是现在。
他不可能在同伴们最需要他的时候抛下他们。 除非是为了保护他的同伴。
「怕是又要老生常谈,你有没有兴趣去托尔兹士官学院任教?」 说是视察训练情况,克洛斯贝尔属州第一任总督来到了更名为军警学校的设施,并在背书一样称赞了训练成果后又一次约了兰迪单独谈话。 「不了,我觉得现在的岗位很适合我。」 兰迪又一次搬出了一模一样的说辞来拒绝他。 「别着急,我想请你先看看这个。」这回对方没有再抬高任教的报酬,或是和兰迪谈谈他那个堂妹又惹了什么乱子,只是递给了兰迪一个信封。
信封里是一堆彩色照片,焦距太长导致被写体的面容模糊,但能依稀辨认出上面的人影。 每一张都印着他熟悉的棕发青年和绿发女孩的身影。
如果对准他们的不是照相机而是来复枪…… 兰迪感到背脊发凉。
「帝国的情报机关很优秀,区区几个通缉犯自然逃不过天网恢恢。」年轻的总督笑看着他,让人想起盯着猎物的毒蛇。 「现在可以让我重新听听你的回答了吗?」
两天后兰迪就被打包送上了开往帝国的列车,并疲于办理所有的手续和检查,直到现在来到托尔兹士官学院第二分校。
自称主任教官的米海尔少佐将他带到隔壁的校长办公室,将他引荐给第二分校的分校长和特别顾问——帝国的名将黄金罗刹奥蕾莉亚和爱普斯坦恩三弟子之一的舒米特博士。接受过两位名人的洗礼之后,他被带到了会议室,领取了厚厚一摞用作他今后教官生活指引的文件。 兰迪刚从中挑出记载开学事宜的文件,会议室的门就打开了。一名黑发青年和一名身材娇小的女性走了进来。
“……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传闻中的人物。”兰迪不由感叹了一句。 并不是说分校长和特别顾问并不让他震惊,要论知名度他们还超过了眼前的青年,但在新职场遇到大人物的震惊还是比不上在新职场遇到曾经敌对过的大人物。
灰之骑士里恩舒华泽,帮帝国巩固了对克洛斯贝尔统治的年轻英雄。 除了事先调查到的资料外,兰迪从两名与其交手过的同伴那儿也听到了不少消息。
对方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他显然也认出了兰迪——就像兰迪他们调查过他一样,帝国军方想必也把他们的资料交给了眼前的青年,以确保万无一失地清除帝国统治的障碍。
兰迪本以为自己会被丢到深山老林里提前体验与世隔绝的退休生活,没想到这会是个充满个性的职场。 作为一个有职业素养的军人和前猎兵,他可以接受这个突变,并立刻调整状态以配合新环境。
但如果能给他30秒时间冷静一下,他会很开心。
兰迪迅速阅读了刚刚找出来的文件,以确保不会在一问三不知的情况下和学生们见第一面。当聚精会神的阅读结束时,他发现不知何时灰之骑士鼻梁上加了副平光眼镜。
他不得不同意瓦吉的观点,眼镜确实会改变对一个人的印象。加了副眼镜后,原本带着些初出茅庐的懵懂的年轻人立刻就变得像一名小老师来。 眼镜可能是绝佳的伪装道具。
在兰迪来帝国前,也重温了当年潜入黑之竞拍会的变装实例。
加雷利亚要塞的毁损严重,虽然经过一两年的抢修恢复了部分功能,但尚未恢复原样。出于各方面的考量,帝国军方���抢先修复了铁路轨道后,将原本设置在要塞附近的列车站改迁到了贝尔加门。
所以离开克洛斯贝尔的那天早上,总督派来的两名“司机”驾车护送兰迪到了贝尔加门的车站。 美名其曰的护送实则为监视,这点他们都心知肚明。
作为大陆数一数二的���融和旅游城市,在成为帝国属州后,通过帝国的铁道网出入克洛斯贝尔的人络绎不绝,但考虑到和周边各国的紧张关系,入境的检察却不能放松。 兰迪站在人堆里,看着有过面识的入境检察官一个个询问旅客,估算着什么时候才会轮到自己。 所幸总督的人只负责“送”兰迪到车站,所以并不会参加这个长队列,只会在远处盯着他——当然这已经比寸步不离的护送好多了,他可没有和男人黏在一起的兴趣。
终于回答完了那些烦人的问题,带上入境许可证的兰迪往回走,准备在向监视者汇报完情况后立刻和他们说再也不见。刚迈开两步,他看到一个抱着一叠文件的职员低着头走来,眼看就要撞到他身上。 熟悉的发色让他恍了神,兰迪没有躲开,而是也装作没注意的模样,任由对方撞了个满怀。 “对、对不起……!”文件撒了满地,棕发青年俯身去捡,反而弄掉了挂在胳膊上的另一个公文包,毛手毛脚的样子狼狈不堪。 兰迪蹲下来,像任何一个对弱者动了恻隐之心的人一般俯身帮他捡起了几张纸,用右手递给了他。 “谢谢你。”面对兰迪递出的纸,青年没有拿住另一头,而是惶恐地伸出双手,握住了靠近兰迪的那端。 金属硬物被塞到手心,兰迪抓住它,松开纸张任由对方抽回,在伸出左手捡左侧纸张的同时,不动声色地把右手的那小块金属塞到了口袋里。
他和那位冒失的青年蹲在地上,近到好像一抬头就能撞到对方的鼻子。但谁都没有抬头,也没有开口,只是默默捡着那些文件纸——就和所有陌生人一样。
“……收好了。”兰迪偷偷从口袋里掏出那位总督交给自己的信封,将它们夹到了捡起的文件中间,塞到青年手里。他的搭档聪明如斯,看到其中的内容一定能立刻明白兰迪想警告他什么。 收好了文件,青年和兰迪同时站起身来。兰迪站在原地,看着他一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感谢,一边鞠躬道歉。
“等一下。”在青年准备离开时,兰迪下意识地喊住了他。 棕发青年转过身来,四目相投,兰迪今天第一次有机会好好打量对方。 许久不见的搭档穿着稍显不合身的西装,戴着平光眼镜,双手用力抓紧文件害得纸张都有些变形——活脱脱一个因为害怕再次出错的新进小职员的模样。 正因他装得活灵活现,在场的所有人,旅客、职员、甚至那些看熟了通缉令上长相的军人,除了熟悉搭档所有习惯性小动作的兰迪外,谁都没有发现棕发青年的真实身份。 兰迪有一连串想问的,例如在哪里进修的演技,从哪里搞来这个变装套装,怎么知道自己今天要走,又是为什么冒着危险来到这个地方。 他没有问的机会,光是喊对方停步就可能引起监视者们的怀疑,更别提再说什么多余的话;他也没有问的必要,因为搭档的眼神回答了一切——隔着陌生的玻璃镜片,他看到的还是最熟悉不过的眼神。
“下回小心点!”兰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恶狠狠一些,好让外人听不出其中的一语双关。 棕发青年以几乎看不出的弧度朝他微微点头,接着像是为了盖过点头的动作似的夸张地九十度鞠躬,然后和每个被恐吓的软弱年轻人一样,转身飞也似地跑走了。
眼镜很适合他的搭档,也很适合黑发青年,以致兰迪也在考虑是不是也该去弄副眼镜来配合现在的老师身份——毕竟他上次被喊作老师,还是支援科一起在克洛斯贝尔大圣堂里给主日学校的小不点们进行特别授课的时候。
但在兰迪看到操场上的学生认出了灰之骑士并议论纷纷时,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改变气质的变装还是很容易被认出来,更何况他也没有那么受帝国军校学生的欢迎——与骑士和将军不同,认出自己的只有尤娜一个。所以他没必要去花那劳什子力气去弄眼镜,更何况戴了反而可能降低自己狂野迷人的男性魅力。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名单念出战术科学生的姓名。
兰道夫奥兰多正式开始了在托尔兹士官学院第二分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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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分校的生活比兰迪想象中来得要好。
兰迪对帝国两个阶级长久以来的矛盾以及内战后的情况都有所耳闻,来之前本以为同僚里会有死板的帝国正规军,或是失势了却还用鼻子看人的贵族子弟,并且无论是哪方都会极度堤防他这个从附属州派来的空降兵。
事实上,他们一共只有六个老师。两个刚毕业不久的雏鸟,两个兰迪也不想招惹的麻烦角色,还有唯一符合兰迪想象的米海尔少佐。
米海尔负责他们分校与军部的接洽,当然也负责向上头汇报他们几个是否老实。 想象了一下要以一人之力管住其他几个问题人物是多么头疼的一件事,兰迪都不由有些同情他。并且和他接触之后,兰迪知道他虽然认真到死板,但基本上只要不触及原则问题,他就算嘴上一口回绝,实则还是会给予些通融——这种不坦率的个人,和他认识的搜查一课的某位搜查官有些相像。
兰迪偶尔会觉得第二分校的同事们有些像他的熟人。
奥蕾莉亚分校长让他想起索尼娅司令,在她们面前兰迪总觉得自己矮了一头; 舒米特博士让他想起人偶工房的老人,说不定只是怪癖的技术人员都是那副模样; 里恩让他想起风之剑圣,重合的有师兄弟的身份、战斗方式、隐约流露的忧郁气质,当然还有能让当地小姑娘尖叫的知名度。 托娃不知为何让他想起塞西尔,两人外形上的魅力完全属于两种不同的风格,大概是温柔、宽容和奋不顾身帮助他人的共同品德让他产生了这种联想。
兰迪偶尔也会想,他们可能并不那么像,只是自己想念起了在克洛斯贝尔的时光。
谈不上长袖善舞,但兰迪本来就是个和什么样的人都能打交道的人,同事里虽然有些个性乖张的人,但至少二十多天来,兰迪和他们处得还不错——其中自然也包括里恩舒华泽。
两人共同担当机甲兵训练的课程,加上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偶尔会在训练场和澡堂碰上也会聊上两句,谈得也挺投机。
兰迪对里恩的印象不错,不如说他不觉得会有对里恩印象很差的人。 谦虚有礼,是个努力家,对那些问题学生也有耐心,简直让人感觉他没什么脾气。
不止兰迪的主观印象如此,从学生和同僚口中也能听到不少赞美之词,就连偶尔出现的那点批评意见听上去也像是在变相夸他。
例如同为克洛斯贝尔出身的尤娜非常亲近兰迪,一口一个前辈,看上去比起自己的担当教官更信赖兰迪。某天她曾拉着兰迪,把里恩和她的男同学当作帝国人代表大肆批判了一通,最后的最后才气鼓鼓地说到,“教官他明明不会网球,但竟然为了陪我打球一直在偷偷练习,难以置信!一般人会做到这个地步吗?!”说到这里,那丫头的脸蛋红通通的,恐怕不是如她所言被气得够呛,而是因为感动过头在掩饰害羞。 又例如里恩明明是个名人却没一点架子,热心帮小镇上的人打杂,这事全镇的人都知道。被大家背地里喊他教导主任的米海尔曾拎出这点对他提出了点名批评。 但兰迪却非常欣赏这种做法,这让他想起特务支援科刚成立时的时光。一行四人脚踏实地地做着不起眼的杂活,好不容易靠打杂收获了感谢,却被错当成了游击士,剥夺掉他们最后那点成就感。 那是又辛苦又没什么好处的日子,但却不可思议地非常充实。
里恩也不仅仅是一个三好学生模范教师,听说的谣传中来自内战的传闻和骑神背后的神秘,除了这些,兰迪直觉他背负着比表面听闻到的更沉重的东西。 但是兰迪并不想深究他的秘密,正如里恩也不会来打听兰迪的秘密。 两个人都知道彼此的立场不同,因此心照不宣地划了条界线。遵循着彼此的底线,两人可以轻松地保持普通同事的关系,甚至比其他组合更默契些。
他们都有自己该做的事,不能本末倒置。 在身为第二分校的教官前,兰迪首先是特务支援科的一员。
那天罗伊德冒着风险送到他手上的,是个用于台式终端的外接硬盘。 兰迪记得在他重要的同伴被悬赏后,缇欧连夜制作了这个小玩意儿,并通过特殊渠道转交给了逃亡者。 兰迪不记得缇欧是怎么解释其原理的了,只记得简单来说,其功能就是使持有者无论在何处都可以通过导力网络与其他同伴进行加密通讯。 自己的调任被决定时缇欧还没从财团总部回来,来不及重做个给自己。所以搭档怕是从哪儿听说了自己的行程,担心到帝国后断了联系,才先把原本使用的那个交付了过来。
这个决定现在看起来有些鲁莽。帝国和克洛斯贝尔不同,没有架设全国范围内的导力网络——也就是说,并没有那么多能供他使用的终端,更不要说使用时他还必须避人耳目。 但幸运的是分校那位全国顶尖的研究者对其有所需求,所以兰迪还是有通过终端和同伴联络的机会——只要避开老爷子和他那位来自利贝尔的小助手就好。 他没有时间等同伴同时在的时机与其连线,只能利用留言功能,通过简单的文字简讯将重点情报发过去。比如刚来帝国时介绍了第二分校的地理、装备与人员情况,又比如在开展第一次演习前把结社与猎兵团开始行动的消息传了过去。
四名教官加上二十名刚入军校的学生,前往帝国南部应对身经百战的恶性组织的袭击——怎么想都是强人所难。
料想自己加入结社的堂妹在附近,兰迪请缨外出侦查,一是为了摸清敌人的动向,二是为了了解这片土地,已增加己方的作战优势。还没来得及展开长篇大论的分析,他就被少佐勒令留在营地。 利用地形优势打游击战的选项被抹去,他只得留在指定好的营地,训练战术科和主计科的学生们如何应对紧急情况——他的学生也是他的士兵,作为长官兰迪有义务不让那批雏鸟丢了性命。
他们所担心的事情终究成了真。
当晚谢莉奥兰多和神速袭击了他们的营地,虽说在众人齐心协力的反抗和外援的帮助下度过了难关的,但物资损失惨重,也有在与自动兵器交战中受伤的学生。
兰迪第一次见到了里恩的同学,听他们说了旧七组的事。
西风的妖精走过来,和他聊了两句算是叙旧。 兰迪感叹世界真小,自己离开战场前见过的那个小不点竟然是新同事的同学。那时他的堂妹也是个孩子,现在却成为不折不扣的赤色战鬼。不知是不是因为碧之大树的战败使她成长,兰迪觉得她较上一次见面时收敛了一点,但这份成长无疑只会让她成为更加令人头痛的对手。为了应付她,自己也得再变强一点才行。
早早在战场实战的经历使她们飞速成长,也正因如此如此年少就成为了优秀的战士。 当然,如果要现在的兰迪评价,让比他家琪丫头大不了几岁的丫头片子上战场,他的叔父和猎兵王都该被剥夺监护权。
治疗伤员,修缮列车,清点物资……需要做的事堆成了山。刚和许久不见的同学们告别,里恩也立刻过来和他们一起挽救营地的惨状。
学生们大多很消沉。就算是所属于军校,他们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第一次出阵就遇到这种破格的敌人,切身体会到的恐惧使他们退却和迷茫。
“我们真的回得去吗……”正在检查被炮弹击中的机甲兵的损伤情况时,兰迪听到自己班上的男孩子嘟囔了一句。这孩子很有射击的才能,也挺聪明,老想着偷懒但靠投机取巧和临时抱佛脚总能将各项成绩维持到平均水平,最大的缺点是偶尔需要他正经的时候就会开始掉链子。 “别说这种丧气话,悉德尼。”兰迪往他脑袋上轻敲了一拳,“你不过是擦伤。” “但是教官……”褐发的少年的右臂正在接受包扎,只能用左臂捂住脑袋,防止再挨第二拳。 “不是能不能回去,而是一定要回去。”兰迪试图给他打气,“想想你回去之后有一大堆好事等着你,咬紧牙关也要撑过去。” “但是教官,回去了也没有好事。”男孩子哭丧着脸,“街上的女孩子只顾着搭讪库尔特,没人同意和我出去约会。” “男人要有梦想!悉德尼!”兰迪一把拍在男学生的背上,看到他痛得呲牙,“我回去之后要和帝都的漂亮姐姐们去兜风,然后包下一个高端会所,和满座美女喝到天亮。来!把你的也说出来!” “我、我回去之后……”他想了想,然后大声喊了出来,“我要借着库尔特!约那些女孩子去双人约会!!” “很好!就你来说是一个大进步了!”兰迪用余光扫到七班的青发少年用“为什么扯上我”的无辜表情看向这里,但决定暂且无视他。 “那你呢?塔齐娅娜。有没有回去后想做的事?”兰迪看向正在替悉德尼包扎的少女,朝她眨眨眼。印象里主计科的这个孩子比较内向又腼腆,刚才开始就愁容满面。好不容易靠悉德尼的大声喧哗吸引了其他学生的注意,兰迪也想借机给其他学生一并打气。 “我……”金发少女没想到被点名,一时慌了手脚,过了一小会儿才鼓起勇气说,“我想回去以后,买��乐丝老师下个月发售的新刊……” “谢谢你敢于说出来,那一定会是本好书。”兰迪夸了她一句,看到少女的脸上渐渐洋溢出满怀希望的神采。 “我的话,是想和好朋友见面。”听到他们的对话,托娃插了进来,想必是明白了兰迪的用意,也想帮着同学们一把,“小安之前来信说,马上就能回到帝国来。乔治君也说过段时间会抽空来利布斯。” “我的话,会再去旧货店淘淘看,有没有我想找的纸牌。”另一个体态修长的男生走过来,边回答问题,边将两个箱子放在医疗班的帐篷下,“教官,这两箱药品完好。我再去检查一下部分毁损的箱子里有没有能用的药品器具。” “谢谢你,斯塔克君。”托娃向他表示感谢,他向在场的人颔首,然后回到了原来的岗位上,做事���练,紧紧有条。兰迪不由想感叹,未来的商界精英大概就是这个模样,并且他一定很受女孩子欢迎。 “你们在说什么呢?”另一个受欢迎的男人加入了他们的对话,里恩驾驶骑神清理干净在车厢四周的重物后,刚从骑神上下来。 “啊,在说大家回去之后想做的事,”托娃笑着向里恩解释,“有了愿望支撑,大家能多点干劲。” “真是个好话题。”里恩也报以微笑,却没有接茬。
“里恩教官的愿望是什么?” 不知哪个学生问了一句。
“我……” 里恩敛了笑容,露出迷茫的神色。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兰迪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变化。
“我希望……旧七组的约定可以早点实现,大家能早日重逢。” 里恩说着,恢复了刚才的微笑。
看着这个笑容,兰迪忽然想起搭档对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同僚的评价。 「凛然又有潜力,但却透着股寂寞。」 兰迪从来都十分相信搭档看人的眼光,而事实证明他说的没错——在听到这个问题时,里恩周身流露的是笑容也无法盖下的寂寞。
不论是故意隐瞒,还是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真心,里恩说出口的不是他真正的愿望——不然,缠绕其身的不会是希望快些从寂寞中解放的孤独。
他一定“也”没有说真话。
那之后其他学生也加了进来,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师生几个从小愿望交流到大梦想,直到米海尔忍无可忍喝令他们专注手头的工作然后快点去睡觉。
或许因为一直说着梦想和愿望,那晚兰迪做了一个梦。
某个午后,他一个人完成了当天的支援任务,疲惫不堪地走进中央广场。 任务太多,大家只能分头解决。他在最后一个任务中抓到了某个寻衅滋事还破坏公物的帝国贵族子弟,但费了半天工夫也只好拘留那混蛋三天。又累又饿不说,还憋了一肚子气,真是糟糕到了极点。 他推开那栋旧大楼的正门,大声说出一句“我回来了”。 玄关的灯光有些晃眼,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欢迎回来”,琪雅扑了上来,精准地撞到他的肚子。 艾莉穿着围裙,边摆碗碟边招呼他去洗手;缇欧正在为大伙盛饭,并向他宣告今天的晚饭是琪雅做的,神情比她自己做出了大成功料理还要得意;科长已经坐在餐桌旁看报纸,只等着开饭;蔡特则还霸占着会客区,见到他来,只是懒洋洋得打了个哈欠,没有任何起身移驾的意思。 正当他揉着琪雅的脑袋,问起今天主日学校的情况时,身后的门开了,夕阳顺着门缝照入一道温暖的橙色光芒。 罗伊德走进来,衣服上都是尘土,头发里还有没清理干净的碎屑,身为leader的他怕是又把最麻烦的任务留给了他自己。 兰迪转过身,想开口对搭档说“欢迎回来”。
然后梦就醒了。
兰迪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天刚蒙蒙亮,窗外是带些焦痕的树林,他仍然在托尔兹第二分校的演习现场。
他转过头,看看是否吵醒了和自己同室的青年。 所幸青年睡得很熟,酣睡中的笑颜里透着点哀伤。
不知道他是否也在梦中见到了他期望见到的人。
第二天的演习是比初日还要浓墨重彩的一天,预想之外的强敌和埋葬于这片土地的悲剧沉重地压在所有人的心上,是无论用任何语言去描述都无法传递的重量。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他们如前一天晚上所希望的那样结束了第一次实习,师生全员平安地回到了利布斯。
兰迪依旧见缝插针地和缇欧交换情报,将演习时的糟糕见闻传递给其他同伴。 同伴们的情况也不见得比他强。莱茵福特产的武器被大量运输至克洛斯贝尔,军事演习的编排日益紧密,帝国的重要人物前往属州视察的消息也定了下来。在巩固统治的同时试探共和国,整个属州弥漫着硝烟味。 唯一的好消息是缇欧从财团总部回到了克洛斯贝尔。她将这个消息写在最后,并多加了一句希望也能从兰迪这儿听到点好消息。
越是艰难的时候,越不能丢掉笑容。
在地下和同伴们互相鼓励,而在地上,兰迪需要做好自己身为教师的本职工作——谁都不知道下一次实习会被丢到什么狼窝虎穴,他要好好利用这一个月的时间训练学生,也要帮自己找回实战的感觉。
一人训练的提高程度毕竟有限,兰迪想起舒米特博士精心打理的小要塞,打算找他商量商量,能不能用做训练场。
去技术栋找博士时,里恩已经先他一步到了,两人正在上头围着之前回收的神机残骸说着什么严肃的话题。自知并未和他们熟到可以介入的份上,一半是为了避嫌,一半是为了不惹毛那个性情古怪的老爷子,兰迪在技术栋楼下的休息区域消磨时间。
内心抱怨着路法斯总督刻意克扣他的报酬导致他到了帝国手头也不宽裕,兰迪从怀里淘换了半天才摸出几个硬币,打算买罐咖啡解乏。结果手上一滑,一个硬币飞了出去,并平稳地在地板上溜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直到撞到只靴子才颓然倒下。
里恩弯下腰,捡起那个硬币,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它。
不知道里恩为何对着硬币出神,因为自己笨手笨脚弄丢了硬币而感到有些尴尬,兰迪装出不知道他也在这儿的样子朝他打招呼。话音刚落,里恩就以从未见过的气势猛得回过头来。他好像在回头的同时喊了什么,但没等兰迪分辨出那个音节属于哪个单词,就噤了声。
“……抱歉,我吓到你了吗?”明明自己也被对方的过度反应吓了一跳,但看到里恩脸上的表情,兰迪条件反射地道了歉。 里恩摇了摇头,将50米拉交给自己,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寒暄。
气氛较刚刚更为尴尬,兰迪立刻道别抽身,做他原本造访技术栋打算做的事。等他和博士交涉完毕,在返回小镇的路上,兰迪又回想起里恩当时的表情。
从开始的震惊到之后难以掩饰的失望,恐怕是将自己错认成了别的什么人。 要比喻的话,就像是被雨淋得湿透的走失的小狗,误以为饲主回来找它时的眼神。
而兰迪打从以前开始就对小狗一样的眼神没辙。
所以那天晚上,在酒馆偶遇里恩时,兰迪主动开口邀他喝上一杯。 那大概是他当惯了大哥的坏毛病,无法明知道有年轻人遇到烦恼还坐视不管,更何况今天下午已经是他自实习那晚在营地后,第二次收到对方发出的求救信号。 在身为第二分校的教官前,他首先是特务支援科的一员——他们守护法律,保卫克洛斯贝尔的和平,尽己所能地帮助所有遇到困难的人。 兰迪相信,他的同伴不会反对他的选择。
这是他第一次和里恩舒华泽推心置腹地聊天。 支援科的事,自己身为猎兵的过去,里恩在内战中的经历……那些本来顾虑彼此的立场与心情而三缄其口的话题,在此刻了解了对方的坦诚后,并不妨碍将之直言——当然,还是有能说的和不能说的事,即使醉得七晕八素,兰迪也不会坦诚到把和支援科还有联系的事说出来。
他的推测没有错,里恩确实将自己错认成了别人。 同伴、学长、损友、劲敌……在用各种词汇定义和那位友人的关系的时候,里恩又露出了寂寞的表情,刻意挤出的笑容也显得勉强。
从里恩的反应来看,那位学长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正因为思念对方,才会不经意间在别人身上投射那人的影子;正因为无法再见到思念的人,在念及对方时他才会那么悲伤。
兰迪想,自己说不定有被那些弟弟属性的小子们认错的被动天赋。 几年前在旧城区,当时刚认识不久的罗伊德也说过自己像他逝去的大哥——只不过那是为了安慰自己的引言,当时两人中消沉的那个是自己。
此时的里恩显然没有再安慰人的余力,不如说正因为平时压抑着自己不去想那些悲伤的事,要自己振作起来去鼓励去安慰别人,此时一直捂着的伤口突然暴露出来,才更脆弱不堪。
那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治好的伤。 他这个局外人此时只能帮忙减轻对方的痛苦,作为同事——限定在这个职场的同伴,去帮助他。
于是兰迪为里恩满上一杯杯酒,抛开沉重的话题,聊聊多年来游历大陆的趣闻,里恩热衷的历史,还有是男人都会感兴趣的话题。
来帝国还是有一点好处,比如聊到一些少儿不宜的内容也不用挨大小姐和阿缇的双重眼刀。
开端虽然是个巧合,但在来到利布斯的第二个月,兰迪终于主动拆掉了架在自己和其他同僚间的墙壁,也和里恩自然地建立起了男人间友谊。
第二天和缇欧通信的邮件中,兰迪如实写上了已知的第二次演习所知的情报。想起缇欧上一封邮件中希望听到些好事的要求,兰迪敲下回车另起一行。
「PS:里恩是个不错的家伙。」
邮件发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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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克洛斯贝尔两个月,兰迪就又因公返回了这个生活了许久的地方。
老实说,从听到下一个演习地是克洛斯贝尔的那刻起,胸口就被什么梗住了。 兰迪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在列车启程离开利布斯的晚上,还能和里恩开玩笑要在唯一的那个自由行动日带他去夜店长长见识。
清晨时分,睁开眼看到的熟悉的街道风景。列车途经贝尔加门,正驶入西克洛斯贝尔街道。
帝国占领后发挥了其铁路交通大国的特长,配合所谓的八大都市计划扩建了克洛斯贝尔的铁路。例如这次利用的南面线路中,就增加了圣乌尔丝拉医科大学站和米修拉姆中转站,虽然他们这次的行程只到乌尔丝拉间道为止,如果能平安完成演习,就用不到那些著名的设施。
看着沿途的风景,兰迪不由自主地开始联想。 驻扎在贝尔加门的军友们一定正为了迎接帝国大人物在演习;大小姐怕是要陪着外祖父接待政界要人忙得不可开交;在不远处的乌尔丝拉医院里有他相熟的那些温柔美丽的护士小姐,想必无论何时都会一视同仁地救死扶伤。
兰迪不得不承认,他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平静。
以前听团里的老兵说起过回故乡探亲的事,此时的感受倒和他描述的有几分相似。 冥冥之中似乎有天注定,他这种出生起就颠沛流离的人竟然也能体会到归乡之情,还偏偏是在克洛斯贝尔——这个他生活了不过五、六年,还不到他生命的四分之一时间的地方。
在室友醒来前,兰迪就倚在窗边,盯着驶过的每一株草木看,仿佛一不留神就会看漏什么重要的东西——比如蔡特或跟随它的白狼,又比如带着琪雅逃亡的搭档。
和上回演习的流程一样,里恩带着七班外出执行任务,兰迪和托娃在营地里对另外两个班的学生进行实地训练。几个小时以后,里恩带着意想不到的访客回来了。
“哟,阿缇,五个月不见了!我们也抱一个吗?”没在与里恩同行另两个陌生美女身上停留目光,兰迪一眼就看到了里恩身边的那个小个子少女。兰迪快步走上前去,向许久不见的缇欧张开双臂。 短短几个月不见,缇欧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不愧是正值成长期的岁数。 轻描淡写化解了兰迪拥抱的玩笑,鲜有感情流露的缇欧也露出了微笑。
“第二分校和七组的各位似乎不是坏人,和罗伊德前辈交手的他也是。”缇欧朝右手边正和托娃汇报情况的新七组看了一眼,又小声说了一句,“和兰迪前辈说的一样,是个不错的人。”
“嗯,相信他们也没问题吧。”兰迪立刻想到,缇欧向第二分校发出委托可能也是想探一探从兰迪那儿听闻的第二分校和兰迪的同僚。
根据缇欧和里恩的旧相识们所述的情况,第二分校的诸人就克洛斯贝尔出现的幻兽交换了情报。不一会儿里恩带着学生和一名后援离开了营地,另一名旧七组出身的后援在和托娃叙旧,米海尔一早就因为帝国大人物的视察团的事被叫走未归,趁着安排学生们自主训练任务的空档,兰迪获得了和缇欧交流的时间。
幻兽的问题刚才已经和众人一同讨论过了,此时两人之间的悄悄话自是留给了不能放上台面说的话题。
缇欧告诉自己,从今天早上开始就联系不上其他的同伴。 他们在地下活动中和共和国派的黑月暂时达成了合作关系。回到克洛斯贝尔后,缇欧通过黑月联系上莉夏,将另行制作的秘密通信装置交给在逃的同伴。但是对面从两天前留言会想法处理迈因茨矿山的幻兽后,就再也没有给过任何联络。按新七组适才的情报,他们早已成功消灭矿山的幻兽重新潜伏,没有失去联系的道理。 其他人则被莫名其妙地困在了米修拉姆。 克洛斯贝尔代表的麦克道尔祖孙几天前就在米修拉姆的迎宾馆做迎接本次视察团的安排,隶属军警组织的人也被安排到米修拉姆执行警戒任务。今天早上所有人突然被告知原本视察著名疗养地的环节被取消,但帝国方面却不允许留在米修拉姆的相关人员离开,连外部通信都被禁止。根据缇欧的说法,黑月正在尝试利用其掌握的秘密途径和里头的人联系,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消息。
和幻兽的危机不同,这情况让兰迪直觉感到人为的恶意。
两人一番商议后,决定由行动尚未受限的缇欧先返回市里打探消息。 兰迪将缇欧送到营地门口,刚准备道别,东面道路开来一辆军用车辆,上头标示着铁道宪兵队的“TMP”字样。 “奥兰多中尉,你的岗位应该在哪里?”米海尔少佐走下车,冷冷打量着兰迪。 “报告长官,战术科的同学正在进行自主训练。”被上司抓包,为了多少打消对方的疑心,兰迪毕恭毕敬地汇报,“我正准备送走协助本次特别任务的专家人员。” “情况我听哈歇尔说了,”米海尔瞪了他一眼,转过去向缇欧敬了个礼,“普拉托主任,非常感谢您和爱普斯泰因财团的协助。请再稍作逗留,舒华泽那边的新战况也需要您帮忙确认。等结束后我会驾车送您回市里。” 缇欧点点头,礼貌地回应。军方提出协��的正当要求,此时执意离开只会适得其反。
“……米海尔老兄,你刚刚是从哪里回来的?”看着土地上留下的车轮印,兰迪隐约察觉到有些奇怪。 “注意你对上级的称呼,中尉。”对方像个机器人一样一板一眼地回复并无视了他的问题。 “你是为视察团的任务走的吧。视察团要光顾的兰花塔和机场都在市里,但你却不是从北面过来的……”结合刚才从缇欧那里听到的情报,谜团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内心的焦躁却也同时膨胀开来。 “东面……那好像是米修拉姆中转站的方向吧?”兰迪死死盯着眼前的帝国军人,语气中带上了些挑衅的味道,“天下闻名的铁道宪兵队去一个和视察团毫无关联的地方做什么?去海水浴场度假吗?”
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掌握了米修拉姆方面的情报,所以兰迪没有将推测的依据说出来。但米修拉姆目前驻扎了大量的克洛斯贝尔本地军力,就算有什么突发情况也不可能再需要帝国正规军赶过去——更何况对帝国军队来说,视察团的安全比留在米修拉姆的克洛斯贝尔代表的安全重要得多。 唯一的可能是,他们需要帝国军队完成一些不能依靠克洛斯贝尔地方军的任务——例如镇压克洛斯贝尔地方军本身,或是捉拿一些信不过本地军队会按命令行事的人物。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回到你的岗位上去。”米海尔不为所动,冷静地回答。 “我问的是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对方越是遮掩就越证明自己的猜想正确。兰迪感觉血液一下涌到头顶,一直压抑着的冲动和黑烟一样蹿了上来。他知道自己所厌恶的本���正逐渐露出来,但却无法控制住它。 “我再说最后一次,回到你的岗位上去,奥兰多中尉。现在我还可以不将你的过激言行上报。”米海尔语气坚决,“这是总督的命令,我只有权说到这里。”
兰迪生生吞下一连串问题,不再说话了。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即使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米海尔少佐也不过是夹在��间的棋子,没必要让他难堪。
“……普拉托主任,往这边请。”见兰迪罢手,米海尔也没有继续追究下去,而是转而向缇欧说话,并像在前为她领路似的率先迈开步伐——对眼前的两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恐怕是他权限范围内能做到的最大让步。 “兰迪前辈……”身旁的缇欧扯了下自己的衣角,兰迪低下头去,对上饱含担忧的目光。通过刚刚的交谈,她一定也明白了同伴们失联的原因,但此刻她只是朝着自己微微摇头。 “我知道,阿缇……我知道。”兰迪牵动嘴角的肌肉,勉强地笑了下。
要忍耐。 现在必须要忍耐。 不管那个总督是不是食言而肥,既然同伴们可能落在他手上,现在他们只能忍耐。
两人回归了原本的工作中去。训练期间里恩一行人回来,就新进展简单地交换了情报。从里恩他们的态度和对话内容来看,他们对米修拉姆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既然那并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真相,兰迪也就装作无事发生——他不希望本就对克洛斯贝尔抱有愧疚之情的里恩和克洛斯贝尔土生土长的尤娜体会到自己现在的心情。
太阳下山前,上头突然传来了晚间由第二分校担任兰花塔警卫的决定,一行人浩浩荡荡登上列车。第二分校师生以外的援助者们也得回到市区,里恩的旧相识们搭上了便车。 缇欧却没搭同一趟列车,而是提前一小时由TMP的队员先一步护送离开。兰迪知道财团有紧急任务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是掩饰,帝国军一定是贯彻了适用在其他同伴身上的方针,彻底将兰迪和缇欧也隔离开来。 恐怕整个演习期间都不一定能再有和缇欧见面的机会。
学生期待着晚上兰花塔的宴会,因为紧张和兴奋而议论纷纷。对大多数学生来说,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的受皇族召见的机会。 兰迪在通商会议举办期间曾和奥利维特皇子有过一面之缘,加之并非帝国出身的他对帝国皇族没有什么特殊情感,因此也没有被周遭的情绪所影响。要是问他想见这个宴会上的哪个大人物的话,那恐怕非本地区的第一任总督莫属。
兰迪本想趁晚宴的机会找那个总督算账,结果路法斯像是刻意为了激怒他一样走到眼前点了里恩的名,又大摇大摆地离开,愣是把他当作了空气。 在森严的警备下,兰迪也只好放弃找地区领导人谈话。被对方用冷暴力对付的感觉很糟,就像空有一把力气却只能打到软棉花上,所有不满都会随着时间不声不响地消失。 从他对付自己的手段上,兰迪也隐约猜出了他这次用来对付支援科其他同伴的方法。
并不直接下手招致污名,而是迂回地限制他们,消磨他们的精力与斗志,让人不断地体会着无能为力直到彻底绝望。
即使事先有了心理准备,直接被结社的敌人挑明对方使用这种阴险手段对付自己的同伴时,兰迪还是感受到怒火在胸口熊熊燃烧。为了支援科的同伴也为了第二分校,他还算是撑了下来,没有当场翻脸,也没有被打击到一蹶不振。
憧憬特务支援科的尤娜在得知真相时情绪崩溃,将自己关在房里拒绝外出。但兰迪不是孩子,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暴自弃。他试图和米海尔交涉,由自己与里恩或是他们铁道宪兵队同行去解决结社引起的纠纷,但却被一口回绝——上头下了死命令,对他而言最多只能容许兰迪作为第二分校的一员和其他师生一同行动。
不知道那个总督到底想做什么。 一边把试图解决问题的支援科往绝路上逼,一边逼迫里恩自行想办法去解决问题。 他可不信那套嫌过时的英雄再夺去民心的说辞,如果仅仅是因为这样,犯不着单单强迫灰之骑士去做令他反感的事——帝国有名的将领可多了去了。更何况,总督在结社大闹兰花塔的晚宴前就开始实施“鸟笼”计划,比起临时派里恩去应急,更像是有人开始就策划好一切等他们上钩。 兰迪感觉自己仿佛踏入了一团迷雾,明知处处是陷阱,却完全无从入手。 他也没有余力去思考这些谜团,无力感与焦虑将他的心脏揪成了一团。如果是几年前的他,恐怕已经开始策划起如何脱逃后孤军奋战。
兰迪想起他们的leader。 无论内心有多么焦急,他都可以理智地筛选出所有有用的线索,并有条理地展开推理,做出正确的判断。
他从没像此刻那么渴望见到他。
里恩向他承诺会代替他们保护这片土地,别无选择的兰迪把和敌人的正面交锋交给了里恩,并不代表他就做不了任何事。 借着自己熟悉当地地形的优势,兰迪给后出发的新七组指了去星见之塔的近路;结合机甲兵点火装置的射程,他提出使用警备队的货运路线的建议;在决定作战方针后,他引导第二分校的学生前往众人计算后选定的发射地点。 遵守对里恩的承诺,好好保护学生,并最大限度地做好后援工作——这是现在的兰迪能做到的极限。
没关系的。 相信里恩,相信七组的学生,他们可以平安解决这个事件。 相信罗伊德,相信其他支援科的同伴,他们一定能撑过去。
不管黑夜有多长,终能迎来黎明。
虽然一度在星见之塔陷入了苦战,但在诸方协力下,终是击退了结社的两名执行者。
在踏上回程的列车前,缇欧前来送别。 总督依照开始承诺的那样,打开了“鸟笼”。虽然不信任他,但缇欧已和被关在米修拉姆的同伴们取得了联络,确认了他们的平安;在湿地逃亡的同伴们的消息目前还无法核实,虽然还无法完全放心下来,但至少帝国皇族介入给军队施加了压力,料想帝国军也不敢多做手脚。
兰迪朝送行的人挥手道别,又一次离开了“故乡”。
虽然有留恋,也有不舍,但这次离开时的心情却和上次不完全同,至少这次他不是被人胁迫,怀揣着满腔愤怒离开。 兰迪想,幸好他来到了第二分校。多亏了这个立场,他才能从外围解救被困在内侧动弹不得的同伴,也多亏这个机会,他遇到了值得信赖的新友人。
“咦,那边的是……?” 随着托娃的视线,车厢里的几人看向窗外。 认出远处三个人影的身份时,兰迪猛得站了起来。
一个高瘦的人影守望他们似的抱臂站在后方,矮个的长发女孩朝着飞驰的列车挥舞手臂,站在最前端的人的视线对上了车厢中的人目光,笔直、果断地朝着前方出拳。
感谢女神,他们没事。 感谢女神,听见了他的愿望,让他再次见到了最想见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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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利布斯之后,兰迪觉得里恩和托娃的状态都有些奇怪。
仔细回想起来,在星见之塔那战中,看到尤娜传送至列车的地精代理人的图像时,托娃流露了明显的动摇。只不过自己当时满脑子都是克洛斯贝尔的事,没顾得上深究。
记忆中当他和托娃赶到塔顶时,里恩和旧七组的同学们跟托娃间说了些古怪的话。 「我们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毕竟我们亲眼目睹了下葬。」 光从字面意思上看,困扰他们的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例如死者苏生。
又不是小说或戏剧,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若是一般人可能会这般对这个猜想嗤之以鼻,但有过亲身经历的兰迪不会这么想。如果有女神的至宝同等的力量,死者复活也并不是天方夜谭。
当然兰迪也只是比其他人更认同这种可能性,并没有提供线索的法子。毕竟严格来说他所经历的死亡不是这一个世界的事,更何况那个孩子已经失去了力量,明显与这件事无关。
里恩和托娃显然不想和外人提及这件事,兰迪也只当作什么都没察觉,他不想因为毫无根据的推测再给同事带去二次伤害。
那天下课后在小要塞单独训练到傍晚,兰迪回教职员办公室,看到里恩一个人在整理教案,脸色谈不上好。 除了从克洛斯贝尔带回来的那个可能困扰他的问题外,战术科和主计科的两个问题儿童转到了他的班上,恐怕也是让里恩如此劳累的原因之一。他的一个缺点就是将自己逼得太紧,一旦进入了这种状态就不知道什么是休息和放松。
于是兰迪朝这位加班的同事打招呼,并开口邀他喝一杯,里恩也爽快地答应了。
一两杯酒下肚,看对方喝酒的频率已经脱离了工作状态,兰迪也放心地任思绪遨游。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里恩聊天的同时,他跳脱地从今天色拉用的菜有点老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开始想,一直想到一些严肃的问题。例如结社在各地挑事的目的,克洛斯贝尔出现的幻兽之谜,以及可能卷入帝国与共和国间战火的故乡的今后。 等回过神来,兰迪发现桌上几瓶��已经空了大半。
“喂、喂,里恩……你这喝的也有点猛了……”兰迪看着眼前的青年往杯子里倒满了酒,然后仰头一饮而尽。在自己出神的这段时间里,桌上的食物完全没人动过,只有酒空了一瓶又一瓶。照这个喝法,估计立马就会醉。 之前和里恩喝酒时,主要还是自己说个不停,里恩只是偶尔发表些建议,因此兰迪知道他喝酒时话并不多。但今天他这个的状态根本不是话多话少之差,压根就是在喝闷酒。
“没关系的……我留了兰迪先生的份…………来,我给你满上。”里恩好像已经有点喝上了头,醉眼惺忪,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他拿起酒瓶想往兰迪酒杯里倒,却失了准头,大半都撒在了桌上。 “STOP!停!今天到此为止!”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抢过随时可能化身为钝器的玻璃酒瓶,兰迪果断为这场酒踩上刹车。 一边扶着小声抱怨“说好今晚喝尽兴的呢”的里恩站起,兰迪一边从羞涩的囊中掏出几张纸钞找老板结账。
推开宿舍楼门,兰迪做贼似的,蹑手蹑脚搀扶着这个醉鬼上楼。 这个时间点学生都睡了,但老师们可能还醒着。无论是被主任逮着挨一顿骂,还是被分校长逮到拖出去喝第二摊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骗子……”里恩迷迷糊糊地小声骂了一句。 “是是,是我不好。下回再陪你喝。”兰迪随口敷衍,心想不管今天怎么闹着想继续喝,明天起床因为宿醉头痛时你就知道后悔了。 “借钱不还就算了……这回又想继续骗我……”不知道是不是酒后吐真言,里恩罕见地开始发表不满。 “讲点道理啊?今天买单的是我。”明知道喝醉的里恩在说胡话,和他较真也没用,兰迪还是发出了抗议。 好不容易到了房门口,兰迪从里恩兜里摸出了他的房门钥匙,将姿势从搀扶换成了背,让他趴在自己背上方便自己腾出手来开门。
“……骗我也没关系的。” 将钥匙插入锁孔时,伏在背后的里恩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和之前埋怨的口吻不同,里恩的语气有些奇怪,兰迪开门的动作也不由停住了。
“是骗我也没关系……我好想见你……” 因为姿势的限制,看不到里恩的脸,但他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里恩对话的对象显然不是自己。
兰迪推开房门,将撂下那句话后陷入沉睡的人丢到床上,帮他除下武器、靴子和外套。 活动了下肩膀,兰迪环视四周,考虑脱下来的武器装备该往哪儿放。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到里恩的房间。 房间很能反应主人的性格,干净又整齐。和兰迪的房间不同,屋里没有什么娱乐设施,墙上也没有火辣美女的海报,只有一副写着明镜止水的书法。桌子上摆放着些教案和参考书,还有几张家人和学生时期合照。相框前很随意地摆放着一枚硬币,与井井有条的房间格格不入。 兰迪往刀架上放太刀时走近书桌,才看出来那是一枚50米拉硬币——和那天兰迪在机甲栋搞丢的那枚一样。
现在他好像知道了那天捡到硬币后里恩失魂落魄的原因。
在别人房间里打探隐私非常失礼,但兰迪的余光已经捕捉到了照片上的一个身影。 毕竟做了些时间的警察还长年和搜查官为伍,兰迪在侦查方面受到了强烈熏陶。 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几个片段式的线索在脑海中连成了一条线。
那是一张大合照,��片的中间站着身着学生制服的里恩和托娃。 兰迪没有见过旧七组的所有人,但在演习地见过的他那几个同学穿着和里恩一样的红色制服,想必红制服的那些人是他的同级生,可以排除。 剩下右边托娃身边的三人和最左边的有点面熟的女性,其中只有一个男生穿着和托娃一样的绿色制服,其他人服装各异无法当作推理的依据,但他们看起来都较里恩年长。 穿着黄色工作服的微胖男生在前几天来过第二分校,其他两名女性,不管她们是谁都可以排除——毕竟里恩因为那枚硬币将兰迪错认成的,是一名学长。 唯一可能的,就是身穿绿色制服的少年。
照片上的他看起来和托娃很亲近,最关键的是,他有着和出现在星见之塔的那位代理人一样的银发。
按这些线索推理的话,这个少年就是和里恩有着孽缘的损友劲敌兼学长,已经因为某些原因离开了人世,但却疑似死而复生——他的两个同事就是因为意外地见到了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才会变得奇怪。
在克洛斯贝尔,他和里恩都见到了想见的人,但是生离和死别是不一样的。
兰迪见到了久别的同伴,知道他们真真切切地活着,知道只要努力终有再重逢的一天。 但里恩却不同,他不知道他见到的是谁,感情上渴望着奇迹的出现,但理智却告诉他不可能,不管再怎么抱着渺茫的希望去努力,也可能只能获得一场空。
因此里恩压抑着自己不去想那些如果,告诉自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否则他可能会被虚幻的亡灵缠住,无法迈开前进的脚步。 但是当理智消失的时候,他终究说出了真心话。
「是假的也好,想再次见到他。」
兰迪默默关上房门。
或许明天里恩问起酒后失态的事时,告诉里恩他喝醉了后倒头就睡没有给自己添任何麻烦,并递上缓解宿醉症状的药物,才是兰迪现在能为他做的最好的事。
回到自己的房间,兰迪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看了一会儿,又回想起那位银发少年的脸。 “根本一点都不像啊……” 他感叹了一句,随即躺倒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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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一次演习中,第二分校前往了帝国西部的海都,一切照旧——七班在外执行各路委托,他们八九班在营地训练。
兰迪对奥尔迪斯周边挺熟悉,猎兵时代他没少在这附近活动,赤色星座的高级会所“诺艾布朗”当然也开到了拉克维尔——没有比赌场更容易操纵现金流的地方,作为少东家,兰迪当然是那儿的常客。 当年的赤色死神我行我素,视法律为无物。有米拉,有实力,他们就能为所欲为——至少在他当时生长的环境里,他和谢莉都是这么被教育的。 只要委托人让他们看得顺眼,并给得出他们满意的价钱,他们甚至不介意直接冲进帝国军的海上要塞来一场突击战。前一天在战场上浴血厮杀,后一天就在拉克维尔花天酒地,一晚上挥霍的比他做三十年警察挣得还要多。
当时觉得这种生活自由又豪气,现在想起来只觉得是循环往复,一昧追求刺激却毫无意义的日子。
当年的斗神之子怎么也不会想到几年后重回故地,自己会乖乖听命令留在简陋的营地里,为给一群十几岁的孩子的训练喊“一二三四”——在当年的自己看来现在的自己一定是个畏首畏尾的软蛋。 不过彼此彼此,现在的兰迪看起来,当年的自己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该蹲几年号子反省的混蛋。
去掉那些浑浑噩噩的日子不说,兰迪还是很中意奥尔迪斯特产的朗姆酒。 诺艾布朗的各个分店里都常备着各种高档酒,其中自然少不了这个品种,有时兰迪在自己的小队的行装里也会放上瓶——想放纵时就和大伙儿来几杯,在必要的时候,这酒也是不错的助燃剂。 他光顾的某个小村子的酒吧柜上也有奥尔迪斯产的朗姆酒,记得还是算得上高档品的玛丽昂兹牌。完成猎兵的任务后,兰迪偶尔会装作一般人找村里的同龄人厮混,也有了谈得来的普通人朋友——直到他在成为下任斗神的考验中牺牲了那个村子,害死了那个有小狗眼神的年轻人。 兰迪离开猎兵团时也带上了存在那个村庄柜台里的那瓶朗姆酒。那瓶酒和他一同四处漂泊,在克洛斯贝尔陪他消磨时光,最后在梅尔卡瓦号上完成了它的使命。
那天晚上和搭档喝干那瓶朗姆酒后,两人约好重新到酒吧寄存一瓶。 但那之后先是忙着处理独立国事件的残留问题,接着帝国军队开始了无血占领,到故乡被并入帝国版图后搭档被通缉,一连串的变故让他们还没来得及兑现这个诺言就被迫分开。
无法坐在一起喝上一杯,但至少可以先找到瓶好酒。 兰迪在帝国可没少往酒柜里探头,但来帝国后的日子过得也太过规矩。行动受限去哪儿都得打报告,导致他非但好久没有摸过筛子和扑克,没有任何机会和美女搭讪,甚至买个好酒都困难重重。 不知是这几年沿海都市酿的酒成了紧俏商品,还是以前好酒好肉都来得太过容易不知一般人的疾苦,来帝国后三个月里头,他都没能找到奥尔迪斯产的酒,更别提是那个高档品牌。
这回来海都演习一定是女神的指引,这下终于有机会在本地买到当地产的朗姆酒。
演习的第一天晚上,兰迪躺在床上暗下决心,一定要让上司通过自己第三天的外出许可。
顺便盘算着时间,同室的里恩也应该回来了。 半个多小时前,里恩穿戴整齐离开了他们的房间。通过列车门开合声和各人脚步声,去掉和托娃她们聊天的时间,里恩先是在户外逗留了十多分钟,回到车厢后快二十分钟了还没有回来——结合今晚和他结伴而归的人选和他对里恩的了解,很容易猜想发生了什么。
…… 太不公平了!这些可恨的资产阶级弟!
就像女神从未正视过兰迪对资产阶级弟的抱怨一样,这回的小小愿望也没能实现。
演习的第三天,海上要塞发生了动乱,虽然最终在各方的努力下以最小限度的损伤解决了动乱,但兰迪的外出申请也泡了汤。
重回利布斯后兰迪还不死心地去交换屋和如水庵打探,心底想着万一老板趁着他们去奥尔迪斯的时候顺道让谁帮着进了货,结果不出意外地扑了个空。 也是,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站在货架前,兰迪叹了口气。
“兰迪先生,在找什么东西吗?” 回过头去,里恩站在身后问自己,可能是听到了刚才的叹息。 这事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兰迪将在找朗姆酒的事如实和里恩说了。里恩让自己稍等,不一会儿就带着瓶眼熟的酒回来,要将它送给兰迪。知道这酒价格不菲,兰迪当然不能白收。 “之前兰迪先生也请我喝过酒……真过意不去的话,再请回我就好了。” 里恩执意不肯要钱,再推辞下去反而有违他一片好意,兰迪答谢后收下了。
“不用客气……希望和‘他’的约定能早日实现。” 里恩说完,转身离开了如水庵。兰迪知道他也和同伴许下了许多约定,但至今哪个都还没实现,也有约定可能永远都无法达成。 看着那个背影孤零零地消失在门后,兰迪觉得心里堵得慌。
回到房间,兰迪小心翼翼地把来之不易的酒收到了柜子里。
自己还真是受女神眷顾的家伙。
夹着尾巴从战场逃到了克洛斯贝尔,却收获了朋友,搭档,称得上家人的同伴。 从克洛斯贝尔被赶到了帝国,却进到了一个好职场,遇到了那么好的同僚。 做了那么多不可原谅的事,却有愿意原谅他的人在。
那他也应该知恩图报,为愿意原谅他的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兰迪打开柜子,将那瓶朗姆酒放到了矮桌上。
邀请里恩一起试喝时,里恩还有些顾虑,一脸歉疚地问不和约好的他一起开瓶真的没问题吗。 兰迪倒觉得搭档非但不会在意,还会主动邀请里恩。这本来就是里恩送给他们的酒,而且里恩还帮他们守卫了故乡,这点小恩小惠完全不足以报答这份恩情。
和里恩相识,不知不觉也有4个多月了。 从刚开始互相顾虑着保持距离,到互相袒露真心,两人之间建立起了牢固的信任和友谊——但正因如此,兰迪才必须早点把话说清楚。
不管建立多么深厚的友谊,兰迪终究不属于这里,等到时机成熟他会立刻回到同伴们的身边。就算知道里恩害怕孤单,他也不可能成为无论何时都选择站在里恩身边的那种同伴。 兰迪不希望他的离开会使里恩受伤害,所以他早早地向里恩预告他会离开。
但这并不是说兰迪就打算对里恩弃之不顾。 不知道别人是不是都看了出来,至少在他看来,里恩是个重感情,有正义感又有少年人的天真,怕寂寞却总是在逞强的人。 一言以蔽之,是让他完全放心不下的年少的挚友。
他们是相差几岁的友人,但不是独一无二的同伴。 同伴无论发生什么都会选择里恩,一直陪在他身边,这不是兰迪的位置。 兰迪只是痴长几岁的挚友——可以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再飒爽离开,不留痕迹地站在他身后援护射击,直等到可以陪伴里恩的那个同伴出现为止。
当然,和里恩喝酒时,兰迪只说了前半,没把后半段说出来。 他又不是想博取里恩的好感,这话本来就没必要说出来。与其乱开空头支票,不如实际上多做些帮衬他为好。再说这话也怪肉麻的,除了那些直球选手,谁都说不出口。
第四次演习的目的地是帝都,临近帝国的夏至祭,麻烦事也多了不少。 这次演习里,分校长和特别顾问爽爽快快地从一开始就和他们同行——事实证明他们一同过来是正确的,第一天就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一方面,百人的共和国谍报部队进入了帝都,每人都配有乌奴尔社未知的最新装备,十分难对付,弄不好会导致原本岌岌可危的外交关系破裂,直接开战。
另一方面,埋葬在帝都旁修梅尔灵园也发生了事件。 罗格纳侯爵的长女失踪,在灵园发现了她的遗留品。 同时,本该埋在灵园中的苍之骑士的遗体离奇消失。 说来惭愧,直到这个时候兰迪才把帝国内战中活跃的苍之骑士和里恩逝去的学长对上号。
里恩本靠着不可能死者复生的理由,否定了地精代理人是他的学长,现下学长死亡的事实被动摇,几个人物之间渐渐连上了等号。 至于他为什么会死而复生?为什么复活后会在敌方?其他几个复活者是否出于同种原因复活?谁都不知道答案。 围绕着那位学长的谜团越来越深。
不管怎么说,他们还得优先处理共和国间谍的问题。若不能在明天四点前将他们捉拿归案,帝国政府就会发布戒严令,到时候人心惶惶,战争也一触即发。 奥蕾莉亚分校长果断分配了演习第二天的任务,里恩和七组继续游击任务展开侦查,而兰迪他们则负责抓捕。 当晚第二分校的教官们都参与到抓捕任务的分工与安排——除了里恩,他早和旧七组约了那天晚上见面,而且他不参与抓捕活动,本来也没有留下的必要。
分校长催他快去,交流完情报再回来;兰迪和托娃也附和让他玩得尽兴。大家都知道,他从来帝都前就非常期待这个约会。 况且任谁都能看出来,里恩的脸色差得出奇——他非常需要和那些能跟他共享烦恼的人在一起。
剩余的几人分头为第二天的行动进行准备。兰迪和分校长一同将战术科和主计科的人分成了两队,又研究了帝国地下道的地形,制订了几个作战计划,一晃眼已经到了凌晨。
车厢里十分安静,学生们恐怕都已经睡了,兰迪轻手轻脚地穿过有卧铺的过道,打算回教官车厢,冲个凉就睡。冷不丁地打开房间门看到不请自来的访客,兰迪一怔,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搭话。
托娃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发愣,门开了过了几秒才发现门口站着个人。 “诶?兰迪先生?!……啊,我走错房间了?”托娃环顾四周,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下跳了起来,“对不起,我这就离开。” 托娃偷偷擦了擦眼角,猛得一鞠躬就往外走。 “等一下,小托娃。”兰迪喊住她,迎上了含着泪光的大眼睛。 “要不要去喝一杯?” 兰迪朝她眨眼,用大拇指往餐车的方向一指。
安抚托娃到餐车坐下后,兰迪用餐车里的工具弄了杯热牛奶,递给了她。 收养了琪雅之后,兰迪也学会了这些原本一辈子都不会碰的饮品的处理方式。他发誓绝对不是因为托娃的体型把她当孩子看待,只是此时来一杯热牛奶可以帮眼前慌乱的女性安神,而且如果没有邀女性共度良宵的意思,还是不要主动在半夜里邀请人家喝酒比较好。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喝了热饮后,托娃也平静了下来,“小安下落不明,库洛君可能复活还变成了敌人,乔治君又一直联系不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这种困难的时候,学生们也很不安,作为教官我明明应该坚强才对……” “别介意别介意,遇上这种事,换谁都要慌。”兰迪用轻松的口气安慰她,“在克洛斯贝尔的时候你们不是也看到我丢脸的样子了吗?就当扯平了。” “哈哈,兰迪先生真的很会照顾人。”托娃破涕为笑,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低下头,“……库洛君也是这样,平时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关键时候很会照顾人。” 这已经不是兰迪第一次被人以吊儿郎当为基准评判了,兰迪很快就想起了另一个用这个词来比较自己和那位库洛君的人。 “那个库洛君,他是什么样的人?”事到如今,兰迪对那位吊儿郎当同伴产生了好奇。
那是他第一次从库洛阿布斯特的其他友人口中听说他的故事。 里恩的学长,托娃的同学,旧七组的一份子。 帝国解放战线的首领,苍之骑士,还有现在的地精代理人。
库洛阿布斯特的人物图渐渐在兰迪��脑海内成型。
兰迪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和自己很像,例如做了数不清的混账事的地方。
仔细一想,自己之前和他也不是没有交集。 两年前的通商会议里,兰迪和特务支��科的同伴担任兰花塔的警备工作,库洛和他帝国解放战线的手下则对兰花塔展开了恐怖袭击;同一个会议里,兰迪追捕他那些帝国解放战线的手下却以失败告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叔父和堂妹将那帮人灭口。 你看,混账的地方确实有相似之处。
而做了那么多混账事,却仍有人愿意接纳他们的地方也一模一样。
兰迪想起了迈因茨矿山上的事。 那天他半夜出逃,瞒着同伴上山和老家的人决一死战,却糗得不行。若不是leader带着支援科冲出来,他就被堂妹取了性命。 在自己倒打一耙地朝他们发火时,罗伊德说,就算兰迪自己都不原谅自己,他们也会原谅他的。
这点想必库洛阿布斯特也是一样。 做了那么多不可原谅的事,伤害了为他付出真心的人,但就算他自己都不原谅他自己,至少里恩和托娃也会原谅他。
和自己一样,库洛阿布斯特一定也是个受女神眷顾的幸运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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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迪前辈,你委托的货送到了。”缇欧从身后搬出个大号手提箱子,摆在兰迪面前,“把它混在财团和莱茵福特社共同开发的新装备里,意外地很轻松地就混过去了。” “谢谢你可爱的小姐,这是给你的谢礼,请笑纳。”兰迪学着帝国贵族的模样弯腰行礼,然后从怀里拿出了挂着四种帝国版工作咪西的钥匙链递给了缇欧。这是他破了些财向某个咪西爱好者买来的收集品,缇欧冒险帮自己带来了这个箱子,自己也该好好犒劳她一下。 打开那个手提箱,猎兵时代爱用的那把狂战士的部件整齐地排列在里头。
刚奥尔迪斯回来时,兰迪一直在找机会将新情报传给同伴,但修米特博士却一头扎进了小要塞闭门不出。某天偶尔在面包店撞见他,想着“机会来了”的时候,老爷子冷冷地对他来了一句“终端上正在对比三台神机的数据,少添乱。明天下午再来”,吓得兰迪出了一身冷汗。 不用问就知道,这位博士早就发觉了自己的小动作。想来也是,对研究者来说用于分析计算的终端就是他的武器,哪里有自己惯用的武器被人动过还毫不知情的士兵。 「别来打扰我的研究,其他闲事我才懒得管。」面对瞠目结舌的兰迪,博士补充了一句。 犹豫着是该先说对不起还是先说谢谢你的时候,兰迪突然灵光一闪,最先蹦出了这句话。
「老爷子,你对黑之工房的武器感不感兴趣?」
这把狂战士和谢莉的赤颅一样,都是从黑之工房入手的规格外的武器。兰迪这把因为长年失修在之前的对决中被一刀两断,之后经过抢修勉强能用,却始终无法恢复成最佳状态。 黑之工房使用的技术特殊,对黑之工房毫无了解的技师不管多么优秀,都存在极限。而这位全大陆闻名的技术人员,说不定具备修理这把武器的能力。 所以在意识到修米特将科学研究摆在第一位的时候,兰迪就想到可以委托他修理这件武器——黑之工房的武器足以勾起他的兴趣,而有这个交换条件在,他也不会向军方告密。
第二天下午,兰迪就和缇欧联络,能不能想办法将那把武器送过来,缇欧答应他试试看。
将手提箱交给修米特博士时,他机械地将所有部件打量了一般,然后让兰迪等他喊兰迪来拿的时候再来。兰迪知道他是判断可以修理后正式接下了这个委托,松了口气。
考虑到今后的战斗,兰迪非常需要这把来复枪的火力。
“除此以外还有另一个惊喜,等中午再告诉你。” 缇欧故作神秘地说,要兰迪先陪她去看夏至祭咪西演出。 为了答谢她不辞辛劳为自己把武器搬过来,兰迪心甘情愿地从命。看她一反平常冷静的模样,和孩子一样兴奋地大谈咪西系列的新作,对着舞台表演大喊咪西加油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兰迪不由露出了微笑,心想即使时间变了,地点也变了,但有些事情总是不会变。
“差不多到中午了,能不能给个提示啊?”看了好几遍咪西与机械咪西的爱恨情仇,兰迪终于忍不住问缇欧。 “也是,时间也差不多到了。”缇欧看了下时间,直起身来,又切换回了无咪西模式,“我们走吧。”
“我收到了一条联络,指定今天这个时间可以和我们在线联系……当然是通过兰迪前辈知道的方式。”缇欧边领着他沿着大路往前走边小声解释,四周都是沉醉于夏至祭的市民和游客,没有人会注意两人的行动。 “好消息啊!”兰迪刚想鼓掌,转念想到了个问题,“但我们去哪里找能连上网络的终端?” “问得好,兰迪前辈。”缇欧像是在等这个问题一样点头表示肯定,“帝国不像克洛斯贝尔那样全地域覆盖网络,帝都虽然有架设网络,但是大多都是企业为了商业目的办的,这种节日肯定都处于使用高峰。” “但是有一个几乎在全大陆都有联络网,并且目前帝国支部无人使用的国际性组织。” 缇欧说着,在韦斯特大道边的楼梯处停下。
“原来如此,游击士协会啊。”看到楼梯上方的建筑,兰迪明白了答案。 “没错。虽然协会的网有局限性,但协会的帝国支部可以连接上克洛斯贝尔支部,利用这条线我就能连接上全克洛斯贝尔的网络。然后……”缇欧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露出恶作剧时的浅笑,“我从阿加特先生那里借来了钥匙。谁让他今天一整天都要约会,支部没人用也是浪费。” “太棒了阿缇,你真是个大天才!”兰迪朝她比出了大拇指。 “咳,夸我也不会有什么好处。”缇欧的表情看上去还是没什么大起伏,只是嘴角以小弧度上扬,但兰迪知道对她来说,这个状态已经是她很得意的表现了。
两人走进那栋建筑物,看缇欧鼓捣了一阵,游击士协会角落的终端上映出了他们都熟悉的面容。
“缇欧,兰迪,好久不见。”屏幕那一头,特务支援科的leader朝着队友微笑。
这说法不大严谨,准确地说这四个月内他们见过两面,要计算能好好说上话的见面才是隔着一两年。但谁都不会在这个时候煞风景地指出这个错误。 谁都知道重要的不是措辞,而是久别后再次聚首的那份喜悦。
虽然很想花时间好好叙叙旧,但罗伊德正一人潜入市底的地下空间里的隐藏房间,约拿在那房间里留了设置好的终端,因此罗伊德这个外行人也能用它和他们联络。路法斯总督和情报局的少佐离开克洛斯贝尔后,对逃亡中一行人的包围网也大不如前,因此罗伊德才有潜入市内的机会。但尽管如此,通缉中的他随时都有被发现的危险,只能长话短说。
“共和国的间谍,结社的神机,还有骑神和死而复生的驾驶员……”听兰迪说了来帝国后遇到的事,搜查官陷入了沉思,“看来今天和你们联络是对的,留给我们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为什么这么说?”兰迪抛出了朴素的问题。他从直觉上也感到危机近在眼前,但搭档应该是通过客观的依据推理出这个结论。 “正规军给你们的任务是按时抓获所有间谍,不然就开始戒严,料想下一步就是向共和国宣战。虽然你们完成了任务,没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但反过来想,对正规军来说,即使任务失败也无所谓。也就是说,”罗伊德顿了顿,“帝国政府已经做好了随时开战的准备。” “原来如此。就那位帝国政府代表的本事,说共和国派出间谍都是他们设计好的我也相信。”兰迪脑海中浮现出那位一口就能吞掉周边一个小国家的帝国领导人的样貌,“按阿缇之前的情报,唐古拉门都快被他们装成军火库了,早就想和共和国动手了吧。” “这次多亏兰迪你们,姑且算是熬过去了,但帝国这边一定会继续制造机会。一旦开战,夹在中间的克洛斯贝尔就会变成战场……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在开战之前从帝国的占领中解放。” 罗伊德说到这里停住了。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理想,而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太过残酷。 但如果因为太艰难就放弃抗争,那他们根本就不会像这样聚在这里。
“关于结社和骑神,罗伊德前辈有什么想法吗?”缇欧切换了另一个话题。 “啊,关于这个,有一点我觉得有些奇怪。关于结社和帝国政府暗中有合作这件事,大家应该都没有异议吧?”结合每次演习的情况以及正规军对结社实验的态度,三人适才就这个问题达成了共识,“而关于帝国政府的动机,兰迪的意见是,帝国的革新派是打算利用结社的恶性事件给贵族派施压,以进一步削弱贵族联盟。” “是这样没错。”兰迪点点头,第二分校内部就那两次演习进行过数次讨论,也得到了相同的意见,“如果我们没介入的话,旧都的贵族只好求正规军入驻摆平事端,海都的伤亡也会变大。克洛斯贝尔那次也是差不多的道理吧,只不过打压的不是贵族派而是我们。” “但是结论上在造成打击所希望的效果前,结社就被你们击退了。”罗伊德有理有据地反驳,“而事先就安排第二分校去结社实验地演习的,也是帝国政府。” 兰迪一怔,这他倒是没想过。 这么一想,有几次的演习内容还直接是宰相的亲信带来的,只不过第二分校的人已经习惯作为军校接受军方的正当命令,反而有了思维盲区。
“罗伊德前辈说奇怪,是因为这里有矛盾是吗?”缇欧发问。派一拨人捣乱又派另一拨人解决问题,也不是为了通过后者赢取被害者的信任,行为人的举止明显矛盾。 “不,我只是觉得可能搞错了动机。”屏幕里的人摇了摇头,“确切的说是他们利用表面的利害关系编造出一个自圆其说的故事,让你们误认了他们的动机。” “刨去伪装的动机,单纯地从三次事件的结果倒过来推理,动机就很明显了,”罗伊德并不是将其当成战场或政治上的尔虞我诈,而是当作他最擅长的犯罪事件在推理,“我想,政府的目的可能是让第二分校参与结社的实验。” “第二分校……里恩和骑神吗?”兰迪想起了每次和神机正面交手的人物。 “或者是和第二分校有相同功能的组织。兰迪你也说过,每次演习都有目击到别的骑神吧?那可能就是备选方案。”leader低头侧目,露出了推理时常见的表情,“我觉得奇怪的就是这里。”
“如果帝国政府的最终目的是侵略共和国,那为什么要同时参与结社的实验?对方是国力匹敌帝国的大国,按理说该把所有精力投入备战才是,为什么会花心思安排这种表面上毫无关联的事情?”
“……比如希望在和共和国的战争中投入神机?”兰迪顺着他的逻辑给出了一个像样的答案。 “恐怕不会,没有至宝的力量神机根本无法长时间作战。”罗伊德否定了这个猜想。 “那就是他们已经弄到至宝了。骑神显然和至宝有关系吧?” “虽然不是不可能,但目前还无法推理出骑神为其充能的途径。而且那样的话,我想实验的内容也会是如何用骑神充能,而不是和骑神对决。”对兰迪随口说的第二个猜测,对面也给出了严谨的回答。 “那你说是什么原因?”兰迪放弃了继续猜。
“我没有想到原因。”罗伊德大方地承认,“所以我想,会不会我们预设的前提本身就出错了。” “前提是指?” “动机,犯人,以及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性。” “能说简单点吗?”搭档推理起来有时会说些难懂的话,让人听起来头大。
“抱歉,我说的太抽象了。”意识到表达不清,罗伊德主动道歉,“我们一直在预设的前提下进行推理,但是回过去想的话,帝国政府……宰相阁下的动机真的是侵略共和国吗?这起事件的主犯是谁?是帝国政府?结社?兰迪所说的地精势力?还是我们不知道的谁?共和国的战争,还有结社的实验、骑神、幻兽这些异常事件之间真的没有联系吗?” “我有点乱……”听完解释之后兰迪反而更头大了,“全都有问题的话不是根本没法推理吗?” “我只是觉得,先入为主的推理十分危险,可能将我们引入误区。”搜查官解释,“目前的线索还太少,我们不知道的事实在太多了,不能贸然确定下来某一个环节。” “那有没有能确定的?”兰迪索性简单粗暴地问起答案。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现在在塞姆利亚西大陆发生的一切都和帝国有关,还有就是……”罗伊德沉吟了一会儿。 “里恩君恐怕是这个谜题的关键。”
“从结论上来说他是唯一参加了所有实验的人,他是骑神的起动者,要解开帝国的至宝之谜也离不开他。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恐怕是我们目前所知的唯一线索。” 这个我们指的不止是在场的三人,也包括第二分校、七组及所有的协力者。 “所以兰迪,可以的话希望你能照看好他。”
“啊?”没想到突然被点名,兰迪一惊,对上搭档友善的目光。 “缇欧不可能在帝国久留,我和艾莉他们也不可能过来,只有你能做到。而且听缇欧说你们关系不错。” 兰迪迅速瞄了缇欧一眼,对方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不擅长流露感情此时成了长处。 “我知道了,欠着那家伙人情还没还,本来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兰迪笑着耸肩,自嘲了一句,“不过是他照料我还是我照料他就说不定了,帝国可是人家的地盘。” “别谦虚,兰迪可会照顾人了。你一直都是表面上玩世不恭,但背地里支撑大家的可靠哥哥啊。” 冷不丁地被搭档一夸,兰迪有些害臊,企图用食指挠脸颊遮掩脸上的红晕。对他人感情变化敏感地缇欧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在摄像机看不到的地方偷笑了一下。 “比起这个,对于结社啊骑神什么的,就没别的意见了么?”兰迪生硬地扯开话题。 “唔,要说的话,星杯骑士团作为结社的老对手却毫无动静这点也很奇怪。瓦吉明明说过在帝国的人手比克洛斯贝尔多……还是说已经来了但我们没有发觉……”
正当罗伊德打算一本正经地展开下一批分析时,兰迪腰间的arcus突然响了。他朝身边的两人送去眼神示意噤声,然后警惕地打开了翻盖,按下公放键。 “兰迪先生,我是里恩。抱歉在难得的休息日还打扰你。”扬声器里传来同僚带着些歉疚的声音,兰迪松了口气,至少里恩不可能是因为嗅到了什么来兴师问罪。 “怎么了?”兰迪用往常的口气问。 “雷克特先生刚刚告诉我,共和国的间谍有一人落网,现在逃入了地下道,我和雷克特先生打算去追捕他。如果你有��的话,能不能来帮个忙?” 兰迪看向身边两人征询意见,两人对视一眼,向兰迪点头表示赞同。知道谨慎处理共和国相关问题的必要性,三人果断达成了前去支援的共识。 “没问题,把集合地点告诉我。我和阿缇在一块儿,她也一起过来。”
兰迪在arcus中和同僚确认完了关键事项后挂机,然后扭头看向屏幕那方的人。 现在赶去和里恩汇合就意味着这个小小的会议不得不到此结束,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没关系,还有再聚的机会。我们现在该做的是分头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发觉同伴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知道两人此时的心情,leader在那一头笑着安慰他们,“和你们聊过之后我有些调查的思路了,趁最近活动起来比较方便,我会先调查看看。有结果我会用老方法联系你们的,到时候就拜托你了,缇欧。” “了解。我得在莱茵福特社待几天,可能没法及时回复,但我会找机会检查留言的。”缇欧缓缓点头,“我也会尝试在莱茵福特社打探些情报……当然是通过合法的手段。虽然黑了他们总公司的系统就能直接拿到他们卖给帝国军武器的数据资料,但不好在完成财团公事的时候从事违法行为,而且这样也对不起邀请我的室长。” “不管怎么样,你们俩都小心行事。”想到两人可能涉险,兰迪不由叮嘱了一句,“我还是和第二分校一起行动,有了什么第一手的情报我会立刻联系你们的。”
“那么兰迪,缇欧,一路小心。”leader笑着向两名同伴道别。 屏幕点灭,黑屏上只能看到兰迪和缇欧的倒影。兰迪和搭档之间的距离从几十厘米又变回了几千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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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伊德的推测还是不够准确,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是不多,而是压根没有。
夏至祭当天晚上发生了枪击事件——第二分校的学生袭击了一国之君,用的是共和国的武器。 第二天,帝都就被迷雾笼罩,一堆大型幻兽占领了帝国首都,离宫更是发生了诡异现象。
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事件一个接着一个,排山倒海般地袭来。 从被里恩喊去离宫帮忙,和一堆S级通缉魔兽级别的敌人战斗,直到带着死里逃生的学生脱离前线,被接应上贵族联盟的白色巨舰,兰迪都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唯一清楚的是情况不可能更糟。
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们一起上了帕坦古艾,从离宫逃脱时一些人为了掩护留下,途中他和缇欧失散,里恩也没从离宫回来。 上了船的许多人的状态也并不好,倒不是负了重伤,只是精神上受了十分大的伤害。即使向他们询问发生了什么,大部分人都拒不作答。
薄荷绿色短发的女学生是其中最冷静的一个。在兰迪他们安顿好伤者后,她向在场的人简明扼要地概括了已知的情况。
诅咒、地精、魔女、被杀的圣兽、融合了两件至宝的七台骑神。 一知半解地听完包括所有怪力乱神要素在内的来龙去脉,兰迪整理了自己所能理解的所有事项,找到了两个重点。
一是帝国与共和国的战争打响。帝国政府已发布动员令,宣布进入和共和国的战争状态。 二是里恩身上那股神秘力量暴走,被囚禁在敌人手里。
关于前者,分校长和那位女学生在内的贵族事先就有所提防,成立了决起军以应对这个局面。虽说不可能在硬碰硬中赢过正规军,但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而如何处理后者却是个问题。
有人说不���一切代价也要把他救出来,也有人说该以国家和大义优先,不能在个人的问题上花费过多的精力和人力,里恩班上的几个学生就这个问题也进行了激烈的争辩。
兰迪倒是早早就有了答案。 他要向里恩报恩,早早就下定决心要帮助年下的挚友,还答应了搭档会保护好他们唯一的线索。在离宫时他没能兑现承诺,不可能再在搞砸了事情之后逃之夭夭。
“你们的教官不是一直教导你们要自己思考,充分讨论,再得出一个解决办法么?”在尤娜正因为同伴间的分歧迷茫时,兰迪给了她这个意见。 “还有,为了同一个目标,也不一定要在一起行动。”兰迪想起那天搭档的话,“分头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把那些碎片拼凑起来,也能拼出通往目标的路。”
“现在你能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看着少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转身跑回同伴所在的大厅,兰迪想她找到了答案。 大家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只是在了解对方的真意前,不可避免地会有沟通碰撞。在这种时候点醒年轻人,也是他们这些教官的义务。
里恩不在的时候,兰迪的义务就是代替他照看班上的孩子,然后带着那些有着共同目标的孩子把他救出来。
当天晚上他们就谈好了分工。 新七组分成三队行动,哈梅尔出身的亚修回家乡寻找“诅咒”的线索;缪洁和分校长一同领导决起军和正规军对抗以推迟战火蔓延的速度,包括托娃在内,第二分校里愿意参与决起军的其他师生,也一同留在舰上;剩下的三人和兰迪一起,从“骑神”的源头探访,搜集可以推测里恩被囚禁的原因和地点的情报。
兰迪和学生们一同造访了帝国内偏僻又古老的村落,收获了有价值的线索,但同时也听到了一些诸如克洛斯贝尔周边展开了小规模的交火的坏消息。 每次听到这种消息时,兰迪内心不是没有插翅飞回克洛斯贝尔的冲动,帝国内乱的状态下谁也拦不住他,但想到拼命努力的学生,下落不明的友人和对搭档的承诺,他还是选择留下。 有时候兰迪会想搭档那天提出这个要求,是不是就是预想到这种局面下,如果不用一个理由为自己卸下包袱,自己就没法安心留在帝国做该做的事。
实施救援里恩行动的那一天终于来了。
兰迪全副武装,带上了从博士那儿取回的狂战士,和里恩班上的五名学生潜入了秘密要塞——这是他们花了两个多月才找到的窝点。 要塞里有一堆机械自律人偶,四处都是高科技装置,但气氛阴森,让他想起月之僧院出没的鬼魂。
下到第五层,兰迪发觉有些不对劲,听不到机械运作的嘎吱声,这层也安静过了头。 他打手势示意学生们放轻脚步,优先确保退路。
就在这时,墙壁上方的红灯忽然一亮,下头的金属门缓缓打开。一行人屏住呼吸,做好战斗准备,却在看到来人时不约而同地解除了警戒。
银发青年左手持一把形状奇特的武器,右手护住身后穿着破旧白外套的青年,后者正是他们此行想营救的里恩。 里恩看到来人先是一怔,然后立马认出了许久不见的学生与同僚。还没等他迈出几步和学生们打招呼,两个小女孩就扑到了他怀里,阿尔缇娜抱着他的腰不撒手,尤娜更是抱着他汪汪大哭。
两个泪眼朦胧的孩子激动过了头,没注意里恩憔悴的模样,两人的体重一起压上来,里恩一个踉跄就往后倒。 站在他身后的银发青年悄悄撑住他的肩膀,让他能站着接受令人欣慰的重逢,并以眼神和站在楼梯口的四人打招呼。
那天的救援行动获得了大成功,里恩舒华泽携恢复记忆的库洛阿布斯特一起登上了帕坦古艾。
救出了灰之骑士,军用飞艇上士气大涨。兰迪不由感叹这小子真是得人心,和他一比,另一个上船的苍之骑士也是个实打实的战力,但却不怎么有人问津。 经过调养和一些兰迪搞不懂原理秘术的帮助,里恩的身体恢复了大半,谈不上太好,但至少不会阻碍到正常行动。外出行动时他的那位学长总会陪在身边,因此倒不必担心他的安全。 身体方面不怎么有起色,但里恩的精神较兰迪刚认识他的时候好了许多,至少现在偶尔可以看见他发自内心的笑容。 从这个意义上,兰迪为挚友的变化感到高兴。
救出里恩后,事态也明朗起来,两位起动者为他们揭示了骑神背后的谜,更是为决起军贡献了极大的战斗力,加之里恩的老同学们在各地努力,削弱了正规军的军力。否极泰来,反抗活动顺利得不可思议。
现在,一行人潜入了克洛斯贝尔,在米修拉姆旁的岛屿暂作停留,准备第二天的决战。
顺带一提,在帕坦古艾开启隐形模式进入克洛斯贝尔前,兰迪就已经和支援科的同伴们重逢了。 他之前无数次想过和久别的同伴们重逢会是什么情形,但实际重逢的场景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震撼。见到他时,替帕坦古艾导航的缇欧还说了一句“太慢了兰迪前辈,你是最后一名”,就好像只是一行人约好某个周末在百货店集合,他从来没有长时间地离开过这个地方。
夜色已深,兰迪完成了武器的保养,在检查营地的安全情况。
“哟。”看到银发青年站在营地出口眺望远方,兰迪朝他打招呼,“是发觉什么异常了吗?” “没什么,只是睡不着出来逛逛。大概是想到明天作战有点紧张。”库洛阿布斯特以轻松的口吻回应。
第二天的作战计划是由熟悉本地的支援科一行四人潜入市内,使导力网络瘫痪,破坏正规军的通信手段,此时决起军趁机向驻扎在唐古拉门的正规军发起进攻,以最小的伤亡结束这场战役。 眼前的青年要和里恩一同驾驶骑神打头阵,按理说会紧张也是人之常情,但兰迪的直觉告诉他这位青年还隐瞒了些什么。
上下打量了青年一番,兰迪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扑克盒子,这是发觉他回到克洛斯贝尔后德雷克老板塞给他的牌。 “紧张的话,要不要和我玩几盘?”
兰迪带着库洛钻进营地角落的一个帐篷,这附近堆放的是一些杂物,不怎么有人过来。
之前几乎没有和库洛有过直接接触,聊了几句发觉对方也是进过赌场的主,不需要费口舌和他多介绍规则。两人在帐篷里点了灯,席地而坐就开始玩牌。
两人选择的游戏是黑杰克,出口邀约的兰迪做庄家。手头只有一副牌,所以为了防止算牌减少乐趣,三局结束就会洗一次牌。 什么都不赌玩起来索然无味,但赌得太多又怕被抓。两人约定下注的单位为一百米拉,总金额以自治州认定为赌博的立案标准为上限。
几局下来,赌金大部分都到了兰迪这头。黑杰克本来就是对庄家有利的游戏,按理说兰迪占优势并不稀奇,但这回对战对手胜出的次数少得可怜了些。 “啊……今天赌博之神又没有站在我这边。”库洛长叹一口气。18对20,刚才那局又是庄家的胜利。 “因为你太谨慎了。”兰迪将散开的扑克收起来洗牌。 兰迪知道这个游戏的技巧,也看出来对方每次都在心算bust的概率,大于50%就选择停牌。这种战术在长期游戏中可以获利,并不能保证特定某一局的胜利。
“这是你一贯的玩法,还是说,”将扑克递给对方切牌时,兰迪问,“是你的心境决定了战术?”
库洛没有回答,只是将切好的牌重新放回兰迪的掌心。
“你不会是想跑吧?”兰迪注视着青年的眼睛。 “这是庄家的心理战?”对面坦荡地回应他的注视。 “不,我是说……”兰迪手上不停,给双方各发了两张牌。
“你不会是在想等明天的战斗结束以后就离开里恩这种傻事吧?”
对方翻开明牌时的手抖了一下,正面是黑桃J,计10点。
刚开始上帕坦古艾的那几天,库洛就和生怕里恩在不知道的地方摔着一样,跟他形影不离;但随着越来越多同伴聚到里恩身边,兰迪发觉这位学长渐渐退居幕后,虽然不会走远,但总是让其他人先冲到里恩身边。
兰迪觉得他是想让里恩渐渐习惯没有自己的生活。 所以在明天这种决定命运的日子前,他才会远远得躲到营地角落里。
“你是以什么身份问我这个问题?里恩的同事?”红瞳中隐约透出一股敌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说中了心里话。
“硬要说的话,是过来人吧。”兰迪翻开了他手头的第一张牌,是一张黑桃10,“这种类型的人,即使你跑了他也会追你到天涯海角。” “哈哈,这我倒是深有体会。”库洛干笑了两声,好像想起了他自己的经历。 “所以你跑了也达不成目的,最多是让他再白白为你伤心一场。”兰迪想起最初和里恩谈心的那天下午,同僚见到自己弄掉的那枚硬币时失魂落魄的模样,“当然如果你讨厌他就另当别论了。” “这和我怎么想他没关系,只是单纯的得失问题。”库洛的表情平静,手里��完着他最后的赌资——两个50米拉硬币,“他是正数,我是负数,即使相加我不会让他变得更好。”
兰迪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当年钻进死胡同里的自己。 “怎么想是你自己的事,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忠告,”他对青年说,“你自己怎么想是一回事,他怎么想是另一回事。如果不知道对方的想法就离开,会后悔一辈子。”
“我的话就说到这里。” 兰迪将摆在自己那边的筹码推到面前。 “这是最后一局,我把这些全部赌上,你赢了就都归你。输了的话……”
话刚说到一半,外头的草丛响起了沙沙声,兰迪慌忙收声。 “兰迪,你在这里吧?”兰迪还没来得及把光源熄灭,外头的不速之客就发觉了自己的身份。辨认出声音的主人,兰迪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失礼了,我进来了。”没等到里头的人应声,棕发青年就先开了帐篷,现在想拦他为时已晚。 “太好了,你们果然在一起。”看到两人时,罗伊德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真、真巧啊,你也出来散步吗?”不知道搭档的话是什么意思,兰迪心虚地率先开口,把手掌叠在那堆硬币和纸钞上头,“这是我上次问他借的钱,正打算还给他……” “兰迪,赌博的事我们等下再谈。”一语戳穿了兰迪企图掩饰的真相,罗伊德看向另一边的银发青年。
“里恩君正在找你。”他简单明了地说。
“是里恩告诉你的?”库洛反问,不是在询问而是否定意义的反问。就兰迪对里恩的了解,他也不像是会简单对人说出心里话的类型。 “不,这只是我的猜测。”罗伊德坦然承认,“我刚刚在外头遇见他,他一个人站在外头的树林里,说是出来散心,但他的反应和动作像是在找人。” 原来如此,两个资产阶级弟又无法在月色宜人的夜里入睡,只不过这次出来散心时遇见的不是凹凸有致的漂亮姐姐,而是彼此。 “我想他找了一个晚上都没能找到,库洛君一定在什么偏僻的地方。这时候我发现兰迪不见了,他从几天前就很想找你说什么的样子,所以我想你们是不是在一块儿。”兰迪心底咯噔一下,确实自从发现库洛企图抽身时,自己就想找他谈谈,但没想到都被搭档看在了眼里。 “所以我就照兰迪的习惯找了几个他可能去的地方,果然就找到你们了。”
“所以你也是来劝我的?”库洛刻意在“也”字上加了重音,他的视线在两人间移动,好像在指责他们多管闲事。
“不,我只想把这个事实告诉你。” “里恩君在找你,而且他很不安。我想……”罗伊德顿了一下,“决战前感到不安,想和可以为自己化解不安的人在一起,这是人之常情。” 听到这话,兰迪偷偷瞄了搭档一眼,发觉他也正在看着自己。
库洛看看盘腿坐在对面兰迪,又看看弯腰站在帐篷门口的罗伊德,投降似地叹了口气。 “刚才的赌局还有效吗?”他面向兰迪发问,语气有些疲惫,但又透出股坚定。 兰迪窥探了搭档的脸色后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警察先生,先放我们一马,等我们结束最后一局。”注意到兰迪的小动作,库洛朝棕发的搜查官提出请求。 可能是被他语气中的认真所打动,罗伊德回答了一句我知道了之后就坐了下来。
对战双方和见证人,狭小的帐篷此时化身为了战场。
“你说的对,我是太谨慎了。” 库洛自嘲着翻开第一张牌,是一张方块5。
“以前过惯了孤注一掷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的生活,遇到想珍惜的东西,就不由变得畏首畏尾起来。” 他翻开下一张,黑桃A,算11点就超过了22点,所以此时计1点。
“到头来不但赌场上输得一塌糊涂,甚至人生上也想在开打前缴械投降。” 黑桃3,合计19点,已经超过了17点。
“通过严密地计算赢取游戏不坏,但人生都要活成这样就太窝囊了。” 他的左手伸向牌堆。 此刻场上已经有过一张A,按概率来说,抽到2点以内的牌的可能性极低,理性判断的话应当停牌。
“什么概率什么得失,都见鬼去吧。” 翻开来的一张牌,是红桃A,惊险地卡在20点。
“真有你的。”兰迪夸赞道。 像是和最后那句话呼应,库洛铤而走险抽出了最后那张牌,作为对手不得不佩服他的胆量和运气。
兰迪翻开自己那张暗牌,是一张黑桃K,和原来的黑桃10在一起,合计也是20点。
“……这是打平了吧?”一旁观战的罗伊德问,“还要继续吗?” 平局并不算哪一方的胜利,他们可以主张刚才的一局尚未结束,要求继续。 “不了,就算是结束了吧。”银发青年眼中流露出顽皮的神色,“不好让某人白等我啊。”
库洛向多管闲事的两人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说起来……”库洛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突然想起一件事一样问兰迪。 “刚才那局我要是输了,要输什么给你?”游戏结束的现在,知道这个也没有意义,但总会好奇被打断的规则的下文。 “啊,那个啊?”兰迪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你赢了的话除了钱全归你以外,我也不再管你们的闲事了;你输了的话,我就打算推荐你一个彻底从里恩那儿逃走的方法……例如到克洛斯贝尔的监狱度过后半生。” “既然现在平局了,两个选项也都是过去式了。不过,”兰迪狠狠盯着眼前的青年,“你要是再做蠢事害我那两个同事掉眼泪,我一定请你吃牢饭。” “哈哈,真可怕。我记住了。”库洛嘴上说着可怕,脸上却带着笑,“我也一样,既然平局了,我也不会厚着脸皮问你讨赌上的那些米拉。”
他弯腰掀开帐篷,回过头看坐在里头的两人。
“我只要这些就够了。” 库洛朝他们摊开左手手掌,两枚50米拉夹在他的手指中间,映着月色闪着银色的光芒。
————
“给,leader。”兰迪将地上的钱捡起来,整理好递给眼前的队长。 “嗯?”罗伊德投来疑惑的目光,没有接过去。 “上交赃款充公。”兰迪老老实实地解释。 “哈哈,”罗伊德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按自治州法律,你们既没有聚众赌博,涉案金额也不够立案,这回就算了吧。” “那钱怎么办?”看leader不打算追究,兰迪不由松了口气。 “回头还给人家吧。”
兰迪满口答应,把钱塞进了兜里。 在搭档面前,兰迪自认自己乖得就像等老师批作业的小学生。
罗伊德帮他一起收拾好了帐篷,两人一起往主营地走。 整个营地靠近海边,空气相对潮湿,但走在树林里,夜风拂在身上十分舒服。可能是因为刚做了件好事,兰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里恩和库洛要是能以今晚的事为契机,解开心结就好了。 因为命运的捉弄,两人搅在一起却理不清干系,度过了漫长的黑夜,但也该是时候迎来白天。 对兰迪来说,里恩若是找到了可靠的搭档,他这个年长的朋友也能稍微放心一些。
视线捕捉到一抹灰白色,仔细一看,里恩背靠在远处的树干上,他的学长站在前面,两人靠得很近,可能正在谈心。 不想打扰他们,兰迪正准备回头和罗伊德建议改道,大脑就因为眼前看到的冲击性景象当了机。
远处的两人拥吻在一起,而且怎么看都是你情我愿,情投意合。
…… 等等等等等等!! 他们两个是这种关系吗?!
兰迪并不是不认识这种人,军队里忌讳这个不会有人公开,但以前团里有几个直言自己性向的人,所以他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
他只是压根没往这边想过! 因为里恩实在是太受女性欢迎,他根本就没想过这小子的心上人可能是个男人。 这么想来,这两个人平时看对方的眼神是有点奇怪,刚认识里恩时他伤心成那样,解释成是失去了恋人好像也更通,只是兰迪自己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跟自己和搭档一样……
一样……?
他可能弄反了什么东西。
“兰迪,发生什么事了?突然停下。”身后罗伊德的声音有些闷。他没料到兰迪的急刹车,一头撞在兰迪背上,现在正捂着撞疼的鼻子说话。他的视线被兰迪的高大身材挡住,因此没能看到远处的人影。
“没有!什么都没有!”兰迪的声音高了一个八度,自己都听不下去。
心脏开始加速,扑通扑通地声音越来越大——那一定是世界观崩塌的响声。
“对了,我把钥匙忘在刚刚的地方了,陪我找一下!”兰迪猛得一转身,还没等对方回话,就用手臂架住罗伊德的脖子将他拖离目击现场。
“兰迪,呼吸……咳,我没法呼吸了……”搭档轻拍自己的手臂表示抗议,但兰迪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心脏和打鼓一样,咚咚地吵个不停,害得他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 直到回到那个帐篷前,兰迪才松开了手臂。
“兰迪,你怎么了?”罗伊德捂着脖子咳了几下,还没完全顺过气来。 兰迪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一动不动地像个电源耗尽的机器人。 “兰迪?”又叫了一声,看兰迪依旧没有回复,罗伊德问起了他所说的遗失品,“你的钥匙的特征是什么?有没有钥匙扣?” “钥匙?”兰迪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找的蹩脚借口,“哦,我搞错了,没丢。你看,在这里呢。” 他伸手入怀,掏出常用的那串钥匙作证。
“……兰迪,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罗伊德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结合刚才的异常举止,担心起了他的精神状态,“刚才开始前言不搭后语的,情绪不稳定,脸也很红。”
兰迪下意识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热得滚烫。
“我们约好的吧?有什么烦恼都不会隐瞒对方,我们是搭档吧?再信赖我一些吧。”罗伊德拿出那套屡试不爽的直球战法,但这个时机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兰迪的视线停留在搭档的脸上。 虽然比以前高大了点,但娃娃脸还是会让人估错他的真实年龄。他的头发稍微长长了些,换掉了那件高领毛衣后可以清晰地看到脖颈的线条,柔软的头发贴着后颈的裸露肌肤,像长出了尾巴,真想摸一下。
右手不由自主地抬起,好像不听自己的使唤。
“罗伊德,我是直的!” 像是为了赶走心魔,兰迪把这句话大声喊了出来。
“……啊?”这句莫名其妙的发言听得对方一头雾水。
“然后你也是直的!” 兰迪喊出第二句话,把肺里的空气都吐了个干净。
罗伊德用疑惑地目光打量了自己一会儿,才用有些犹豫的口气开口。
“确实大家一直说我直来直去,冷不防用直球偷袭人什么的……”想起平时那些指控,罗伊德有些尴尬,“但是我觉得兰迪倒是再直率一些也没关系。如果是担心刚才和库洛君的话说得太直接,我觉得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兰迪觉得心好累。 自己靠着自制力拒绝打开那个世界的大门,但对方非但误会了自己的话,还从刁钻地角度把球打回来攻略自己。
“要是是担心明天的事暂时不想睡的话,我再陪你走一会儿吧。”
罗伊德往前走了两步,他的头顶映着一轮圆月,背景是浩瀚星空。
“你看,月亮这么美,星星也看得很清楚,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行动也一定会很顺利。”搭档回过头来看着他,食指指向天空,
是的。 就是因为月色太美,今晚他才着了魔。
“所以别担心,不管有什么难关,什么烦恼,我们都能闯过去。” 罗伊德靠过来,殷切地拉住他的手。
“黎明一定会来的。”
真不可思议,这句话由眼前这个人说出来,就好像一定会成真。
他们在一起经历了一个又一个的困难,每一次都觉得可能要撑不过去了,但每次都能奇迹般地熬过去。
他们经历的黑夜太过漫长。 克洛斯贝尔,塞姆利亚西大陆,以及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在还被笼罩在黑夜之中。 但是黎明总会来临的,就像他那个年下的朋友在漫长的痛苦后终于收获了自己的恋情一样。
他们就是为了迎来黎明才不断努力。
兰迪现在搞不明白自己对搭档到底是什么感情,或许这片大陆迎来黎明之日,他也能在阳光下为这份感情下个准确定义。
但是他清楚的是,只要和搭档在一起,不管黎明前的时光有多难熬,他都能坚持下去。
兰迪回握住搭档的手,拉他回去休息,然后相约再见于第二天的黎明之前。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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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菁英論壇】技術官僚落幕 習打造主奴體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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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禄阁曲谱[正集]十一卷十一册所收昆曲折子戏曲谱1003出分卷分册总目
天禄阁曲谱[正集]十一卷十一册所收昆曲折子戏曲谱1003出分卷分册总目 ============================ 卷一91出(总1至91出) [元小令百首]天净沙秋思;关汉卿碧玉箫二首;沉醉东风渔父;马致远拨不断三首;四块玉别情 〔散套〕马致远秋思
《单刀会》训子;刀会
《马陵道》别师;摆阵;孙诈;擒庞
《东窗事犯》扫秦
《昊天塔》托兆;激良;五台 《渔樵记》北樵;逼休;寄信相骂 《不伏老》北诈
《西天取经》回回
《风云会》访普
《货郎旦》女弹 《气英布》赚布 《窦娥寃》斩窦;诉寃 《两世姻缘》离魂 《墙头马上》重圆 《荆钗记》开端;讲书;前央媒;议亲;后央媒;闹钗;绣房;别祠;送亲;遣仆迎请;回门;参相;前发书;改书;前拆(书);别任;后逼嫁(大逼);祭河;投江;捞救;拾鞋;女祭;脱冒;见娘;(后)发书;梅岭;男祭;脱靴;审局;开眼;上路;亲叙;拜冬;男舟;女舟;后相逢;钗圆 《拜月亭记》矫奏;形捕;神护;义拯结盟;大话;上山;问喽;走雨;冒雨;冲散;踏伞;路蛉;捉获;虎寨;招商谐偶;请医;离鸾;驿会;拜月;访兄;遗媒;递鞭;回话;请宴;双逢;双圆
卷二97出(总92至总188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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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忠谱》家门;傲雪;书闹;破土;迎像;骂祠;拉众;鞭差;打尉;捕义;荫吴;叱勘;囊首;戳义;报败;毁祠;吊墓;表忠 《风云会》闹观;送京 《太平钱》缀帽;玩圃 《万里缘》忠渡;三溪 《十五贯》窃贯杀尤;男监;女监;判斩;见都;踏勘;访鼠测字;审豁;刺绣;拜香
卷九91出(总740至830出)
《翡翠园》卖妻;挖菜;预报拜年;谋房谏父;切脚;恩放;自首副审;封房;盗令杀舟;吊监脱逃;游街遇翠;许婚;团圆
《渔家乐》卖书;赐针;题诗;喜从;纳姻;逃宫;渔钱;端阳;藏舟;侠代;相梁刺梁;营会;羞父
《艳云亭》放洪;杀庙;痴诉;点香;揭榜;巧遇;错婚;报信;对明;回家;团圆
《吉庆图》扯本;醉监 《南瓜传》(吉庆图)塞贷;园触;探家;絮圆 《乾坤啸》密报(劝酒) 《九莲灯》托孤;火判;指路;闯界;求灯 《党人碑》打碑;酒楼计赚;闭城;杀庙;请师;拜帅
《虎囊弹》山亭 《琥珀匙》山盟;立关;传歌 《如是观》交印;刺字 《金刚鳯》射潮;下山鬪鳯;三依刚刎 《醉菩提》付箟;打坐;伏虎;遇溜;醒妓;乱禅;天打(嗔救);当酒
《天下乐》嫁妹 《儿孙福》别弟;报喜;宴会;势僧 《慈悲愿》诉因 《白罗衫》揽儎;设计;杀舟;捞救;放走;投井;拾孩;贺喜;井遇;游园;看状;详梦;报寃 卷十98出(总831至928出)
《一文钱》烧香;罗梦;济贫 《钧天乐》诉庙 《满床笏》郊射;龚寿;纳妾;跪门;求子;后纳;卸甲封王;笏圆 《偷甲记》盗甲 《双官诰》做鞋;夜课;前借;后借;舟讶;三见;荣归;赍诏;诰圆
《风筝误》题鹞;鹞误;冒美;惊丑;梦骇;前亲;逼婚;后亲;茶圆 《奈何天》逃禅;醉卺
《铁冠图》询图;观图;对刀步战;拜恳;别母乱箭;撞钟;分宫;煤山;守门杀监;刺虎
《桃花扇》先声听稗;传歌;访翠;眠香;却奁;闹榭;抚兵;修札;投辕;辞院;哭主;争座;和战;移防;闲话孤吟;守楼;寄扇;骂筵;赚将;逢舟;题画;截矶;誓师;劫主;沉江;入道;余韵
《长生殿》定情赐盒;春睡;旁讶;复召;酒楼;闻乐;制谱;偷曲;进果;舞盘;夜怨;絮阁;窥浴;鹊桥密誓;陷关;小宴惊变;埋玉;闻铃;情悔;剿寇;哭像;刺逆;看袜;弹词;见月;驿备;雨梦;寄情 卷十一75出(总929至1003出) 《雷峰塔》收青;游湖;借伞;盗库;赠银;赠符;端阳;盗仙草;化香;谒禅;烧香;水斗;断桥;重谒;合钵;祭塔;佛圆
《升平宝筏》(慈悲愿)北饯
《吟风阁》罢宴
《夺锦标》走边;报信;祭风;定计 《扈家庄》迎敌
《还金镯》诉魁(哭魁) 《四弦秋》送客 《红楼梦》葬花;扇笑;补裘;警曲;听雨 《烂柯山》前逼;后逼;悔嫁;痴梦;泼水 《金不换》守岁;侍酒 《盘陀山》拜香
《修箫谱》访星 《清风亭》赶子;盼子;逼迎;认子 《梅花簪》遣刺
《折桂传》拷婢
《金钱缘》荐馆 《双占魁》锡财;报金;遇虎;山叙 《鸳鸯带》赏梅;义救;窃枕 《天缘合》试灯;观灯
《呆中福》作伐;代替 《青石山》上寿;上坟路遇;书帏密会 《祝梁怨》楼台会 赐福、上寿、送子、磨房、打面缸、打吉平、黑风山、娘子军、小妹子、借靴、拾金、刘富梁小令二首、小商河 (《昆曲史料与声腔格律考略》, 刘有恒,台北;城邦印书馆,2015年))
我要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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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D站:中国好声音开播;京都纵火案嫌疑人被曝患有精神病
一觉醒来,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在《早安D站》,浏览昨夜今晨国内外热门新闻。今天是2019年7月20日,懂球帝的朋友们大家早上好!
《中国好声音2019》开播!
《中国好声音2019》正式开播了!哪位学员的声音打动了你?来评论区里聊聊吧!
京都动画工作室纵火案嫌疑人身份曝光:曾因抢劫入狱三年半,有精神病史
根据共同通信报道,本次京都动画第1工作室火灾事件嫌疑人姓名公开,名叫青叶真司,41岁,职业不明。另外,还有一名男性伤者被确认死亡,死亡人数达到34人。
据NHK报道,青叶真司以前居住在茨城县,2012年因抢劫便利店被判3年零6个月。出狱后曾暂时居住在专门接收出狱人员的设施内,后来搬迁至埼玉市居住至今。报道中还称该男子曾因精神上的疾患接受过治疗,去年和今年都曾因为噪音与周边居民发生过冲突。
体育日本的报道称,在采访京都动画社长八田英明时,八田社长称过去的作画和资料都全部烧毁,电脑也全部不能使用。关于受损金额暂时无法估计,但可以预见的是数额巨大,今后是否为死难者举办共同葬礼还没有确定。
日本动漫业界开启对京都动画的募捐活动
日本大型动漫周边贩卖连锁店Animate开展了对京都动画的募捐活动,现在各个店铺均已设置捐款箱,有意者可以通过此渠道表达一点支援的心意。另外,作为日本动画产业龙头老大的日升也发表官方声明,将尽可能地帮助京都动画渡过难关。
外交部回应章莹颖案: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是最严重的犯罪
外交部发言人耿爽表示,中方一直密切关注章莹颖案的审理进程,再次对凶犯的残忍行径表示强烈的愤慨和严厉的谴责。他表示,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的行为是最严重的犯罪。我们始终主张通过法律方式让正义得到伸张,让罪犯得到惩罚,让悲剧不再重演。他说,中国政府高度重视维护海外中国公民的安全和合法权益,中国外交部和驻美使领馆将继续跟进事件进展,将继续为章莹颖家人在美处理相关事务提供必要协助。
章莹颖案法官:未判死刑不代表认可被告
当地时间7月18日,美国伊利诺伊州皮奥利亚联邦法院宣布章莹颖案被告克里斯滕森被判处终身监禁不得保释。法官表示陪审团对于被告的怜悯是人性的证明,与被告品行无关。
章莹颖父亲喊话凶手:如果你的灵魂中还残留有任何人性,请让我们带莹颖回家
章莹颖父亲发表声明:尽管我们不同意这样的结果,我们可以接受罪犯将在监狱里度过余生。我们要求被告无条件地告知我们莹颖的下落。如果你的灵魂中还残留有任何人性,请帮助结束我们的煎熬。请让我们带莹颖回家。
户籍被高考移民冒用学历没了,内蒙古一女生为学历验真奔波八年
2011年,内蒙古女孩麻巧珍在毕业四年后,发现来自山东的“高考移民”许娟娟于2006年冒用她的身份信息,从内蒙古考入了位于山西的中北大学。被冒名后,在学信网上,麻巧珍从内蒙古财经学院取得的学历无法获得验证。
8年间,麻巧珍不停奔波,问题始终没有解决。由于学历无法认证,麻巧珍无法考取行业相关的资格证书,也无法考研。许娟娟表示,愿意配合麻巧珍处理学历的问题,但她提出,至少也要保证她的学历,不能通过注销她的学历来保证麻巧珍的,“我也是多年辛苦考的学”。
李娜即将进入网球名人堂
2019年国际网球名人堂的入堂仪式,将在美国当地时间本周六,在纽约北部的罗德岛进行。两次大满贯女单冠军,中国名将李娜,即将成为首位进入名人堂的中国乃至亚洲的球员。
游客故宫内抽烟发视频炫耀:“谁敢在故宫抽烟啊”? 保卫处:办他!
7月19日,网曝两名男子在故宫边抽烟边拍视频,叼着烟叫嚣“谁敢在故宫抽烟,谁敢啊”?一旁同行者还不断称赞。故宫博物院保卫处回应:“我们正在查,要办他!抽烟还故意上网炫耀,违反公共秩序,公安可以传讯”。
玫瑰我爱你原唱姚莉去世,享年96岁
据香港媒体报道,歌手姚莉7月19日晨离世,享年96岁,其好友邵音音在社交网发文证实死讯。据悉,姚莉是民国时期著名歌手,上海滩七大歌后之一,与周璇、李香兰等齐名,是邓丽君、徐小凤等人的偶像,代表歌曲《玫瑰玫瑰我爱你》蜚声国际。
罕见画面!深圳最高楼被闪电击中,划破天空直击平安金融中心
7月18日,有网友在社交平台上分享出一段闪电击中深圳最高建筑——平安大厦的视频。视频显示,一道“超长”闪电划破天空,直击平安金融中心。此次闪电具有多个回击(肉眼看到一次闪电,实际发生了多次放电)。网友纷纷表示:“是哪位道友在此渡劫?”
喜羊羊五千多集了
一波回忆杀来袭!喜羊羊问灰太狼:“我们认识多久了?”灰太狼答道:“五千多集了。”从2005年开播到现在过去了14年,喜羊羊和灰太狼也从敌对关系变成了好朋友。你还记得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它是什么时候吗?
好了,以上就是今天的早报。祝大家能够度过元气满满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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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2019
之前向好友家欢转发一条读博信息,最后他问我:澳洲的生活是怎么样的,猪肉价又有没有上涨?由于一两句也说不清,那时告诉他会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想记录下来,当做给他的回复。同时到了年底就想安安静静地写下一点自己对过去一年的感想,人生的看法,以及总结一下曾经和朋友所谈所想的。曾经心心念念的生活,而如今只道是寻常,未来?未来的目标又是怎样,最终吾身到底归何处,一切不可而知。是不是我也陷入看书太少,想得太多的困境呢?年底思考往年都是春节前后完成,由于今年春节可能没有假期,所以趁着圣诞-元旦假期将其完成。
长城内外
在过去的一年里,有幸前往美国圣安东尼奥和乌克兰基辅开会,而现在也只身一人在墨尔本。没来之前我就想,以中国的角度去看世界,从澳洲的角度去审视自己生活工作的那片土地,这两种角度会有多大的不同?以下就浮光掠影列举一下,我感觉到的有差异的地方。
第一,关于权威。国内很注重权威的力量,比如对于一个清华毕业的本科生,不愁找不到好工作,不管这个学生毕业的时候成绩单一塌糊涂,因为清华的光环加持,无数单位趋之若鹜。而在澳洲,相比于权威,似乎经验更加重要,例如美国MIT一个冷门专业的本科生,因为没有找到实习单位,进而在澳洲找不到工作,而不得不再进修一个其他学位(与杨婷婷女士所谈所得)。再有一个例子就是,国内导师说的话,一般学生是不敢去反驳,因为那就是权威,而在澳洲,只要有充分的论据支撑你的论点,你可以反驳任何人。
第二,整体氛围。国内压抑,小心翼翼,不敢不去参加各种不想参加的会,会上不敢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有种万马齐喑究可哀的感觉,生怕自己的一步就毁了自己未来的路,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种感觉。但是好像在国外没有这种感觉,因为似乎根本没有人关心你,在意你!
第三,师生关系。国内,学生与导师之间就是不平等的关系,学生处于弱势,就经常听到某某导师压榨学生,让学生当“秘书”,甚至导师的著作,都是学生完成的,最后这些著作出现问题,如数据造假,导师也哑口无言。我不记得和谁聊过这个,如果在澳洲出现这种情况,学生可以直接举报老师,并且将之告上法庭,而不用背负沉重的道德枷锁。
第四,人情��故。在国内,每天都需要应付一些人情世故,送往者,迎来者,这就让其中的人感觉出被需要,同时因为人的簇拥,而觉得更加的温暖。澳洲没有那么多的人情世故,人就像一个个单独的个体,互相之间没有那么熟络,保持一定的彬彬有礼,就像你和不太熟悉的人,总是保持一定的生分,而不是勾肩搭背。当除却了人情世故,这边人与人之间也特别简单,工作就是工作,工作上的人,不参与到生活中。
第五,流动性。在澳洲,经常感觉无论是自己还是周围的人都像流沙,例如,过了几个月,刚刚熟悉起来的朋友就要离开,来了一批又换了一批;同时跟这边工作的华人聊天,你会发现他们手里的工作合同是两年或者三年,而拿到permanent职位的,即使是最牛逼的人物,也时时担心自己被裁。
第六,关于包容与弱势群体。自由的代价就是包容与忍受,在墨尔本,经常可以看到一对对男的手拉着手,也经常听到中国学生被黑人抢劫;但是对弱势群体的关爱,给与他们尊严,比如LGBT,残疾人,经常让我动容,一个社会的成熟与否从包容性和对弱势群体的态度,就能管窥一二。很难想象,北京上海的街头,一对对同性恋游行,一群群阿拉伯人在上海的外滩载歌载舞,印度餐馆满大街。我觉得有一天我们的国家放开胸怀接纳整个世界的时候,有如唐朝,这才算强大吧!
总之,如果喜欢安安静静,忍受得了孤独,那这里可能是你的一片乐土;如果喜欢热热闹闹,这里的生活简直就是折磨。不过,对于咱们做科研来说,这种简单轻松的氛围,真的非常适合,所以相对于city,我更喜欢Clayton。此外我还喜欢CSIRO的Drink Party和Morning Tea,在这些场合能够认识不同专业背景的人,并share ideas;我也喜欢这边工作的Outlook邮件系统以及免费的打印机、装订机。
关于住宿
讲讲住宿吧,我想在这里留学的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个,因为这里不像国内那样,基本上所有学生都拥挤在学校的宿舍,而这里全是租住house 或者公寓,每天都需要跟室友们或者房东打交道。先把生活安顿好,方再谈学习与工作。Monash学生公寓是300刀每周,我觉得很贵,认识一个Monash的硕士,她就是住在学生公寓里,告诉我说,宿舍比较安全;但我还是觉得有那么多钱还不如吃好喝好玩好,住一个稍微远点但安全的地方。我现在住宿的地方每月的房租是550刀,在加上100刀左右账单,就是我在房子和水电煤气上的开销。个人感觉,住的地方没有好与坏之说,只有你自己觉得自在或不自在:自在的地方,即使简陋也是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不自在的地方,如前房东家,虽然干净整洁,但小心翼翼,颇具寄人篱下之感。我所期待的住所是,轻松自在,室友和和睦睦,家里稍微干净整洁有秩序,正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在工作之余,约三五好友到家,忆往昔峥嵘岁月,憧憬未来美好前程,或迎来者或送往者。很可惜现在住的地方,有个室友受不了聚会的嘈杂,也受不了炒菜的油烟,所以对现在住的地方也不是特别满意。怎奈合同签到明年七月,同时囊中羞涩,也只好暂时屈就,期他日一展平生慷慨志,平步直上青云阶。
不同大多数人,喜欢在一个地方安安稳稳住着,而我很喜欢换地方住。同时想到孟母三迁的故事,环境对人有一个潜移默化的作用,为什么不选一个自己喜欢的环境,择一些有理想有抱负并很有passion的室友。此外,不断换自己所居住的环境,也同时跟不同的人打交道,强迫着自己去适应,去改变,不想当然而然。这就是我对于租房子,喜欢换地方住,生活得像一团流沙的原因。
诗词歌赋
越来越喜欢诗歌、古文。去墨尔本Cape Schanck,真的看到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此苏子不欺吾也,卷起的浪花,真的像沈阳的雪一样洁白;墨尔本湿冷的冬夜里,打开台灯,躺在床上看书,瞬间袭上心头的是青灯照壁人初醒,冷雨敲窗被未温,与黛玉的心境想通;八月既望,跟好友从Frankstan海边看完落日回来,坐在车后座上,看着窗外一轮明月升起,不觉就想到了“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对于前房东下了逐客令,最后进行告别的时候,我多想把严蕊这首诗歌的下半阙翻译过来,短信发给他,“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待到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指不定日后还要相见。当在朋友圈里看到朋友post沈阳的银杏叶,不觉想到“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一年的时光又马上过去,而自己依然一事无成,真需要一寸光阴不可轻。有时候我就在想,是脑海中突然蹦出来的诗词歌赋让我觉得自己是中国人。
曾经喜欢的诗歌可能是那种已经朦胧或者关于爱情,如白白与红红,人在武陵微醉;现在喜欢的却是豁达,有思想、力量、气节和人生感悟的诗歌,如“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曾经同别人一样,喜欢用一些高大上的词语来堆砌自己,而现在关于书写越来越不追求辞藻的华美,反而更在意能不能流畅与准确表达自己的想法。从这个角度而言,是不是可以认为一个人文笔的成熟呢?
分享两个在去年看到的令我动容的诗句or古文
一个是于右任的《国殇》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
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
另一个是司马光《训俭示康》里面的句子:
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御孙曰:“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共,同也;言有德者皆由俭来也。夫俭则寡欲,君子寡欲,则不役于物,可以直道而行;小人寡欲,则能谨身节用,远罪丰家。故曰:“俭,德之共也。”侈则多欲。君子多欲则贪慕富贵,枉道速祸;小人多欲则多求妄用,败家丧身;是以居官必贿,居乡必盗。故曰:“侈,恶之大也。”
关于自己
出来了一圈,也认识一些在这边留学的学生,他们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优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差,从而给自己一个更加准确的定位。最大的感受就是,我是谁,我很重要,你怎么去表达自己,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是否具有自己的一套价值体系。总感觉需要心里有一道光,不段逆熵而行,自己心中有光才能照射到别人。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太喜欢年纪轻轻就老气横秋,毫无passion的人。
同陆安琪和龙绅聊到,一个人什么时间段出国留学最好?这一点我和陆不谋而合,就是需要等到一个人形成自己的价值观念,思想成熟,再出国留学就最好不过吧。因为每个人成熟的时间段不一样,有的早熟有的晚熟,所以也不能一概而论。一个人成熟就不会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而迷失,就不会看到别人一掷千金而对自己的穿着打扮自惭形秽,就不会因为别人吸食笑气,而为了融入这个群体(peer pressure)也跟着吸食,最后难以自拔。
写作,我想这就是一个小小的爱好吧,是表达自己的一种方式,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这种表达方式,一半是因为不会其他的表达方式,一半是因为曾经喜欢的一个姑娘吧。同时我希望能够建立起一座屏障,在屏障内老老实实进行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看人来人往,历经花开花落,依然读着自己喜欢的古诗古文,而无论屏障外如何风起云涌、沧海桑田。
关于自己,最后我想用宋鸿兵在《货币战争4》的致谢的这段话说明这个东西:
记得很小的时候,父母和老师都说我不好强,其实,我从来就没有在意过这些评价。长大后,我意识到好强与自强是两种个性。好强的人争的是别人的评价;自强的人则只在意自我的评价。好强的人貌似自信,其实自卑,自卑的根源在于他们缺乏自己内在的价值体系,而不得不依赖外界的评判标准;自强的人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因为他们骨子里有一个自我价值定位的罗盘。当社会高估自己的价值时,要如履薄冰、小心谨慎;当自己的价值被社会低估时,应当从容淡定,笑看云卷云舒。看准的东西要坚持。不怕挖苦讽刺,何惧蜚短流长;不逞一时之能,不图一时之利;不做墙头草,不当和事佬。这是我一生的信念。
人生意义
在《亲爱的安德烈》书里,龙应台告诉安德烈:“人生,其实像一条从宽阔的平原走进森林的路。在平原上同伴可以结伙而行,欢乐地前推后挤、相濡以沫;一旦进入森林,草丛和荆棘挡路,各人专心走各人的路,寻找各人的方向,那推推挤挤的各人情感,那无忧无虑无猜忌的同侪深情,在人的一生中也只有少年才有。离开这段纯洁而明亮的阶段,路其实可能越走越压抑。你将被家庭羁绊,被责任捆绑,被自己的野心套牢,被人生的复杂和孤独压抑,你往丛林深处走去,越走越深,不复再有阳光似的。”
Saddam和陆安琪女士,都曾和我讨论过人生意义这个话题,Saddam认为当你周围没有人的时候,这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陆在理想遭到现实破灭以后,及时行乐;但是在我看来除却吃喝玩乐,人生里又剩下了些什么呢?我想他们都陷入了人生虚无主义吧,而我还是觉得人应当有所成,有所立。
看到了曾经喜欢过的女孩生完二胎,也去体验我同学的生活,但是什么样的生活才是自己想要的,我想这就是我现在还一直飘荡的原因的,因为不知道,所以就还在探索,不想就此settle down。身边总有年轻朋友会告诉你,不用这么努力,便可以过不错的生活,干嘛过得这么累?学过化学的就知道,自然界熵一直在自然而然增加,是什么推动着你们逆熵而行,不断提升自己?
对于我自己而言,逆熵而行就与儒家的修身是一个道理,但是究竟是什么推动着你不断前行,有的人觉得是喜欢一件事物(用情至深),而我却觉得是根据你曾经看的书,曾经的经历才让人不断地去优化自己,希望最后有所成。一直期待成为这样的人物,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而不仅仅是成为文弱书生or一介武夫。期待自己能成为能文能武的人物,能写得一手好文章,能够欣赏得了博物馆中的名画,可聊古今中外;同时在自己铝电解专业方面有所建树,这完全可以兼得。有如岳飞、李鸿章、辛弃疾,虽然正经职业不是诗人,但是闲下来所赋的诗词里,那种气魄、血性,是柳永和李煜所代表的花间词派永远也难以企及的。我想前者才是自己追求的目标吧!古人有云: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我想做到的是,在我三十岁的时候,就可以从心所欲而不逾矩,做自己而不用刻意去在意别人的眼光。(详见五一随想)
所期未来
Notting Hill, 男女主在坐在客厅里,可以对着墙上的那幅夏加尔《新娘》聊着自己的感受,可以在看着男主的大脚,big feet means big shoes. 这在我看来是很冷很冷的笑话,或许对于身处其中的就是幸福吧!我也希望未来自己能过着这么简单普通的日子。
在2019年里逐渐接受自己的平庸,接受自己可能就是发不了nature,拿不了诺奖,那就脚踏实地去解决自己手中的问题。在过去一年里特别喜欢相聚,邀自己喜欢的三五好友聚在一起,聊一聊古今中外,聊一聊未来的打算,莫名有种谈笑有鸿儒的感觉,非常惬意。或者周末约着朋友在墨尔本的街头吃着brunch,聊天东打一耙西打一棒,没有主题,静享悠悠时光,此文中的很多观点和思想都是同他们讨论聊天之后所得。因此,我希望在未来的时间里,还能够经常有机会聚会笑谈。此外再有便是希望自己千里负笈学业满,四海为家处处家。
结语
今年负债累累,一下子从之前不需要愁钱的公子小哥,变成穷鬼,在澳洲的时候每周计算着金钱过日子。最后真的感谢自己的父母,放我去闯荡,不催促我安定下来成家立业,让我自诩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不知道是不是不负责任,总觉得世界这么大,自己还没有闯荡够,不想现在就老老实实安分守己。
2019年9月1号构思于Notting Hill斗室之中
2019年10月24日续写于Monash Louis Matheson Library
2019年12月29日整理完成于Oakleigh East家中
以上的内容都是不同的时间写的,然后凑在一起,所以有些显得凌乱,特别是关于住宿就很突兀,那一段是在一个周末想换住宿而在Monash Louis Matheson Library写下的这一段。有些谈论的内容,都是当时大致记下想法,最后才把它们整理在一块,我觉得长途飞行是整理这些内容的最好契机,而今天整理得到的却非常散乱!!看到别人在假期Adelaide or Sydney或沿着澳洲东海岸畅游,再看着自己空瘪的钱包,算了,在家好好读书,让灵魂在路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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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名将孙元良访问记
今年是国际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六十周年。我们中国最早投入这场战争,经历时间最长,国土大半沦为战场,牺牲最为惨烈。为了重温六十七年前中国军队英勇抗日的可歌可泣史实,五月廿七日笔者专程飞台北访问了一百零二岁的抗日名将孙元良。他是如今健在的唯一黄埔一期毕业生,唯一参加过对日抗战的正规军军长,也是如今健在的唯一参加过国共内战的兵团司令。
孙将军年逾百龄,仍然容光焕发,精神矍铄。我说明来意后,话题从他儿女的娱乐新闻切入。
胡: 老将军,昨天上午我在华航班机上看到台湾报纸以半版的彩色篇幅报导令嫒(二女孙祥娟)在中山北路开设港式料理“新葡苑”的盛况,也见到令郎(五儿孙祥钟,艺名秦汉)和令孙(孙国豪)的玉照。您真是福禄寿三全呀!
孙: 我七个孩子都很争气,福寿二字当之无愧,禄字便谈不上了。卅八年十二月我经香港来台后,眼看台湾人稠地窄,不忍同几十万同袍争饭碗,即时办了退役。那时国库拮据,将官退役金为数极微,不象现在每月有十几万退休俸。所以我这下半生靠自己做生意,老了靠儿女赡养。在两位蒋总统时代逢年过节都送礼上门,这十几年便门前冷落车马稀了,偶尔还有军校学生从南部上来探望我。难得您从香港远道来看我……
胡: 孙将军,我在上海长大,您的抗日功勋是上海家喻户晓的。一·二八淞沪血战您率领国军二五九旅坚守庙行镇十一天,是中国军队第一次击败日寇于阵地战;八·一三淞沪会战,您率八十八师死守闸北七十六天,有力地粉粹了日寇“三月亡华”的妄想。上海人、中国人世世代代都会牢记您的不朽功勋。我家就住在胶州路,离八百壮士退守的孤军营房才几百米远。小时候每年由老师带领去拜谒谢晋元墓,可惜文革初烈士墓被红卫兵暴徒捣毁,但是谢晋元团副及所有抗战阵亡的国军将士永远活在我们心中。女童军杨惠敏冲过火线泅水到四行仓库向谢晋元团敬献国旗早就拍摄了新闻片。大陆开放后,影片《八百壮士》的录象带也深入大陆城乡。人们崇拜以谢晋元为首的八百壮士,对指挥、栽培这些勇士的国军劲旅八十八师长长更是心醉神迷。今天我有幸亲睹您的丰采,聆听您的教诲,真是无尚的荣光。
孙(眼圈微红): “死守上海最后阵地”的命令是我亲手交给五二四团团副谢晋元中校的。他率领八百壮士,在国军主力撤离上海后,仍在原来阵地抵抗十倍之众的日军,击退六次围攻,毙敌二百多,然后完整地撤入上海公共租界。他们在租界居留四年,每天举行升旗典礼,极大地振奋了铁蹄蹂躏下的上海市民。为了捍卫国旗的尊严,有五名忠勇官兵被租界白俄警卫用机枪射死。谢晋元被汉奸刺杀后,有廿五万上海市民拥入孤军营房向他遗体致敬。珍珠港事变爆发后,日军突入孤军营,将手无寸铁的孤军分别押到南京、杭州和南洋群岛做不堪忍受、无休无止的苦工。他们中间一部份人乘隙越狱,在苏南加入抗日游击队,一部份绕道浙赣湘黔回到陪都重庆。
抗战胜利后,从全国各地回到上海的有一百多名幸存者,被日寇押到新畿内亚作苦役的五十八人有卅六人由澳洲政府派军舰送回上海。我们读古今中外的历史,委实还没有发现象我四行孤军这样壮烈的史迹,他们身虽辱而志不屈,表现了中华民族坚贞壮烈的英雄气概。
胡: 孙将军,抗战胜利一个甲子了。在大陆,中共长期对年青一代说“抗战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近几年改口说是“国共两党共同领导的”,然而大陆官方编印的大中小学教科书仍在不断重复“国民党消极抗战妥协退让”等论调。孙将军您的看法如何呢?
孙: 在八年抗战中,光是双方投入兵力超过十万人的会战就有廿二次。其中八·一三淞沪会战双方投入一百零七万军队,是二次大战中最大的会战,规模与伤亡都甚于诺曼地、硫磺岛之战;还有台儿庄大战、武汉会战、三次长沙会战、常德之战、衡阳战役、缅甸战役,杀得尸横遍野、鬼哭神号。可是中共的十八集团军与新四军均无一兵一卒参加。在全部廿二次大战中,十八集团军仅参加了太原会战,也只是打侧面,并未受到正面攻击,其损失甚微。
在八年抗战中,国军将官阵亡有二百零六名,包括集团军总司令两名(张自忠、李家钰)、军长八名(郝梦龄、吴克仁、冯安邦、陈安宝、唐誉源、武士敏、王甲本、王铭章)、副军长两名(佟龄阁、郑作民)、师长廿名(饶国华、戴安澜、孙明瑾、赵登禹、石作衡、李必蕃、彭士量、刘家麒、许国璋、钟毅、方叔洪、朱世勤、寸性奇、王俊、阚维雍、刘桂五、王凤山、洪行、吕公良)、副师长十三人、旅长十七人。以上殉国二百零六名国军将领全部是国民党党员,多数是黄埔毕业生。与此比较,十八集团军与新四军连一个团长都没有阵亡,只是十八集团军副参谋长左权与新四军第四师师长彭雪枫死于病榻与轰炸,并非死于战场。请问他们抗战是怎么抗的?难道自朱德至陈赓、自陈毅至叶飞都是铜头铁骨——刀枪不入?
就以我亲历的一·二八淞沪血战来说,我指挥的二五九旅伤亡军官八十九人,占全旅军官的四份之一;士兵伤亡一千四百廿四人,占全旅士兵的三份之一。在八·一三淞沪会战中,我指挥的八十八师伤亡惨重,曾经补充过五次,每次都补充几个后备团,士兵全系未历战阵的新兵。在南京保卫战中,我指挥的八十八师,三个旅长阵亡了两个,六个团长阵亡了三个,营长阵亡十一个,连排长伤亡占全员的十份之八。各级军官的牺牲这么多,士兵伤亡数字就可想而知了。
现在编写历史教科书的人胡诌什么“国民党消极抗战”;台湾也有人去日本庆贺日本夺占台湾一百周年,还鹦鹉学舌说什么“终战”长“终战”���,压根儿不承认抗日胜利的事实。这是有愧于长眠地下的三百多万抗日将士的!
胡: 不仅在大陆,台湾也有人(对您)使用“黄马褂”与“天子门生”那样的贬义词汇,尊意如何呢?
孙: 那是恶意诽谤!我不满廿岁投笔从戎进入黄埔军校,发誓要跟随中山先生救国救民。那时经常听到蒋校长的训词就是“不怕死”,要为救国救民的崇高理想冒险犯难不惜牺牲,当时哪有什么“裙带风”、什么“黑金”?我每升一级都是冒着敌人的炮火冲锋陷阵所取得的。
民国十四年东征讨伐叛逆陈炯明时,我高举军旗率先冲上惠州城楼才升任炮兵营长,此役黄埔学生军共死伤官兵六百余人。校长三令五申“发扬黄埔精神,为国家尽忠,为民族尽孝”,并严令总司令以下各高级军官亲临第一线指挥督战,违则军法从事,所以当时我们都置个人生死于度外。
东征初期,我任职排长。在兴宁城根下,我左臂中弹,还是忍住伤疼不下火线。民国卅三年冬,日军陷贵州独山,欲深入贵阳直捣陪都重庆。我当时在汤恩伯的第卅一集团军任副总司令兼第廿九军军长,奉令星夜驰援,指挥先头部队九百多人抵御日军第三师团的两个联队之众,拼死奋战,终于收复南丹独山等要地,扭转危局,并启国军反攻胜利之机,因而荣获青天白日勋章。
当时运输车辆匮乏,廿九军新兵一万三千人从河南内乡县冒着炎日徒步廿二天,行军一千五百里到达陕西汉阴县;休整不久又奉命由汉中出发徒步卅九天,急行军两千六百里到达四川合川;才住下三天又接紧急命令在廿天内,走完两千五百里赶到贵州马场坪。这么一支大部队徒步行军三千三百公里,其艰难险阻非笔墨所能言状。
现在写历史的人,从未上过战场,却信口胡说国军“消极抗战”,究竟天理何在?光以黄埔一期六百四十五名毕业生来说,牺牲在东征(包括讨伐陈炯明、刘震寰、杨希闵、邓本殷)、北伐、抗日诸役的有一百卅五员,占21%。这样的黄马褂不穿也罢!
胡: 中共的教科书及李敖的出版物,都说是中共领导抗日救亡运动逼得国民党走上抗日战场,是这样的么?
孙: 当然不是!自九·一八至七·七抗战全面爆发,国民政府一直在抵抗日寇,只是没有正式宣战而已。廿一年调精兵第五军至上海参加一·二八血战,毙敌近万,迫使日军三易主帅;翌年三月调关麟征部参加长城抗战;廿四年调十三军入绥远收复百灵庙,都是蒋委员长亲临前线指挥的。他还计划反攻商都和察北,以肃清绥远敌氛,进而巩固整个西北之门户。
不幸西安事变将整个计划破坏无遗,一切国防大计、经济建设等均因此变乱或延缓或停顿。鉴于济南惨案之痛,中枢曾有训练卅六个师国防军的计划,冀以此新军作为抗日基本力量。当时训练计划由德国顾问法肯豪森将军协助进行,装备弹药也向德国采购。西安事变爆发时,整训的军队只完成了一半,订购的军事设备大部份未运回,甚至连囤积起来准备打半年仗的粮秣弹药也只储下不足三份之一数量。
假如抗战的爆发再延迟五年,征召的新兵已经练成,工业建设与备战工作初具规模,到那时才对日抗战,配合太平洋战争。那么中国绝不至于单独对法西斯作战,断不会损失公私财产一千多亿美元,十亿亩耕地被破坏六亿亩,沿海区工业设备全部毁灭!
胡: 现在台湾有一批年青的留美历史学博士鼓吹一种论调,说对日抗战的决策是错误的。倘若对日媾和,让日军西进,与纳粹德国夹击苏联,那么二十世纪下半叶历史势必重写。中国象泰国一样不伤筋骨,何致于有中共坐大,何至于有三年灾荒饿死四千万同胞,何致于有六·四惨案?中国的固有领土外蒙古与唐努乌梁海、云南的江心坡以及新疆北部都不至于丧失。您以为如何呢?
孙: 当时抗日宣传运动如火如荼,民气到了沸腾的地步。南京上海两千多青年学生冒雨到中央党部和国民政府请愿,还打伤了外交部部长王正廷;一·二八停战谈判期间,上海民众四十人痛殴出席谈判的我国首席代表郭泰祺。在那样冲动的氛围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时隔六、七十年有人讲风凉话,那是对历史的亵渎。
胡: 不过据我们了解:殴打王正廷郭泰祺的人,不久就当了汉奸,到汪伪政府做官;在西安事变中动手捉蒋委员长的张学良警卫团长孙铭九,投敌当了日伪山东省保安副司令;张学良的亲弟弟张学铭,到日寇败象毕露之民国卅二年犹投靠日伪出任伪军事委员会委员。当时言论最露锋芒、行动最激烈跋扈者,其实有些人根本就是日寇的第五纵队……
孙: 所以,在激忿的民气下,未经充份准备就投入战争,我们付出的代价是极为惨痛的:在淞沪一·二八血战中,我军民牺牲共达十万人;日军死伤合计仅两千四百十三人,加上侨民也仅两千四百卅人。在淞沪会战时,有一支部队从外地开到江湾火线后面,预定休息几天再去前线接防。他们挤在几个村庄举火造饭,炊烟四起,空地上晒满了换洗的衣服,随风飘舞。于是引来敌机,它飞得几乎要触碰屋顶,机枪乱射,炸弹滥掷。这么一来,这支还未上过火线的部队又要调回后方去补充整训了。还有一支在剿共时战绩彪炳的部队,被日寇炮兵猛轰了几个小时,就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他们根本没看见敌人的影踪,便被调下火线了。再说后勤方面,上海战区本来有铁路、公路和河道可资利用,那时敌机也未能切断我方的供应线路,但是前线的官兵因粮食供应困难,竟还有挨饿上阵的!
胡: 现在李敖老是引用《李宗仁回忆录》的字句,在书本、电视上指责蒋委员长不会打仗、没当过连排长,所以让军民同胞受到不应有的损失。即便是大陆上号称思想开放的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杨天石教授,也口口声声说蒋委员长犯了战略上的错误,因此连连打败仗云云。您的看法如何呢?
孙: 今日中共拥有八百枚原子弹、两千支战略导弹,他尚且不敢出兵收复弹丸之地钓鱼台列屿。可当时中日两国军力的对比犹如一名羽量级拳手与一名重量级拳师对阵:敌人是头等强国,有配备近二百万吨兵船的海军,有配备两千七百架全天候飞机的空军,有四百五十万训练精良、装备充足的陆军;而我们这个衰老的大国,海军仅五万吨兵船,空军仅三百架旧式飞机,陆军仅有二百万未受教育的士兵与不懂现代战术的指挥官。
双方装备之悬殊更令人吃惊:日军一个师有五千多匹马、五百辆汽车,步枪每人一支;但国军每师只有三千八百枝步枪,既无坦克,又无陆空协同,多数师没有大炮。我们的士兵往往在战场上遭遇到敌军坦克时,才晓得天下竟有这种新式武器。战事一开始即发现伤兵无医无药。全国动员兵力三百万至五百万,可是只有步枪一百万支。而兵工厂每月用来造兵器子弹的原料三百吨还要靠美国飞机空运输入;制成的子弹,平均每个兵分得四发,包括机关枪子弹在内。
史迪威将军任美国驻华武官时,曾亲见一九三八年江西德安之役有一个团,全团只有轻机枪四挺(按编制应有一百挺),每挺配子弹二百发,十分钟就射完了。这个团与日军激战两昼夜,死六百人,伤五百人,剩余四百人奉命后撤。
韩战爆发后,我在日本经商多年,看遍了日本军部文件与战史。他们记载说国军遗弃在阵地上的尸体往往是日军的廿倍以上,这真使人伤心难过,然而事实正是如此——在我亲历的八·一三淞沪会战中,国军伤亡十八万人,日军伤亡仅五万人。从整个抗战八年来算,国军伤亡官兵三百廿一万;加上平民被空袭、被屠杀、逃难途中饥病力竭而毙者,共计伤亡三千二百万人。而日军因武器精良,死伤仅五十二万人。它在我国领土作战,加上其本土平民伤亡亦仅二百四十六万人。与中国军民伤亡相比,十三比一确系事实。
胡: 现在有人说国军投入淞沪会战八十五个师共九十万人,日军仅九个师团两个支队共卅万人。蒋委员长没有集中优势兵力围歼日军,而是使用古典小说上的车轮战法;又好象《封神榜演义》中,众神仙攻打三霄娘娘的黄河阵,神仙们是个别进入阵地的,不是集体进入的。所以被日军各个击破,来一个师打一个师,以少胜多。
孙: 八十五个师是累计,八月下旬国军在淞沪战场只有十四个师。即使后期(十一月上旬)也没有九十万兵力,有些部队调来,另有些调走。正因为备战并不充份就急忙开战,后勤运输脱节,所以很难在短期内一次集中两倍于敌军的兵力。事实上在日军炮火杀害成千上万我国民众时,那沸腾的民气根本不允许有一支部队停留在上海外围阵地两个月等候友军到齐了再打,也没有一位主帅能对敌人的残暴行径无动于衷。所以只好以总兵力来补救质量上的缺陷,以自己的消耗来换取敌军的消耗,以官兵们的血肉之躯来抵挡暴敌的枪口炮口,以达到持久抗战的目的。
在淞沪会战中,一个师被击溃了就用另一个师顶上去,我的八十八师自始至终没有换下去。但是蒋委员长耗十年心血训练的廿个德械师全都丧送在黄浦江畔,我们雏型的空军也折损了逾半战机,海军舰只几乎全部在马当自沈以封锁长江航道。
抗战初期库存的弹药装备全部耗用在八·一三沪战、台儿庄会战、徐州会战、长沙会战以及豫南会战,到衡阳巷战时,国军官兵只能用旧式的刀矛来对抗日军的机枪大炮,这怎能不伤亡巨大呢?
在我们单独对抗国际法西斯时,法国政府封闭滇越铁路,英国政府封闭滇缅公路,使我国对外交通完全断绝。法国还让六万日军假道越北进攻滇桂。德意日签订同盟,苏日互不侵犯,美国则运废铁支援日本的军火工业。然而国军有钱买不到武器,买到了又运不回来。
在长沙会战、衡阳之战中,国军官兵士气高昂。可是当日军违反日内瓦公约施放毒气弹时,即使国军士兵个个勇如“兰博”都无济于事。日寇若非使用糜烂性毒气,绝不可能强渡耒河。战后在衡阳地区捡拾到国军头骨逾万。这还能说蒋委员长“消极不抵抗”吗?
胡: 这种种都是客观上的因素,我们本身主观上是否有所失误呢?
孙: 当然有。我们实行“焦土抗战”,鼓励撤退疏散,然而对忠义的同胞没有作妥善的安置,对流离失所的难民没有稍加援手,任其乱跑乱窜,自生自灭,这也许是我们在大陆失却民心的开始吧!
我从汉中长途行军回援贵州时,发觉漫山遍野都是难民大军——铁路公路员工及其眷属、流亡学生与教师、工矿职工和家眷,近百万的军眷、溃散的散兵游勇以及不愿作奴隶的热血青年。男女老幼汇成一股汹涌人流,随着沦陷区的扩大,愈裹愈多。他们对敌军并无杀伤力,对自己的军队却碍手碍脚。这股洪流的尾巴落在敌军的前面,其前锋却老是阻塞住国军的进路。道路上塞了各式各样的车辆——从手推车到汽车应有尽有。道路两旁的农田也挤满了人,践踏得寸草不留成为一片泥泞。车辆不是拋了锚,就是被坏车堵住动弹不得。难民大军所到之处,食物马上一空,当地人民也惊慌地加入逃难行列。入夜天寒,人们烧火取暖,一堆堆野火中夹杂着老弱病人的痛苦呻吟与儿童啼饥号寒的悲声。沿途到处是倒毙的肿胀尸体,极目远望不见一幢完整的房屋,顿生人间何世之感;不由得堕入悲痛惊愕的心境,刚劲之气随之消沉,对军心士气的打击是不可低估的。
胡: 我在哥伦比亚大学所藏张发奎口述自传的英文誊本中,见到他埋怨淞沪会战撤退时,他身为中央地区总司令,竟不知前线部队已奉命撤退。当十七军团胡宗南麾下俞济时部经过中央司令部门前时,还惊奇他长官(胡)的长官(张)不知前敌总司令下达了撤退令。事后才经由胡宗南转来书面命令。结果是张发奎下辖各部队因先知上峰企图,未等张总司令指示就先行撤退。这种传达命令的方式和下达时间计算上的错误,可见上级指挥官之慌乱。尤令人不解的是,退却所选定的青浦、白鹤港一线离原阵地仅五十公里,却要容纳一百多万军队与难民。象这一类的失误,总不能全部推诿最高统帅哟!
孙: 是啊,我也有此遭遇。我奉命在安亭等待,看见左侧的友军纷纷后移,经联络才知全线继续向昆山以西退却。我很惊异,何以前敌总司令不及时下令,以致我措手不及,没时间部署一切。三天后我退到青阳港附近,同追击的日军隔河而战,鏖战六个小时挡住敌军的前进,才遵命缓缓向南京转进。
在昆山,我发现了一件可鄙可恨的事,这才知道紧要关头未接到行动命令的原因——前敌总司令(按:陈诚)带了几个勤务兵,藏在一座远离公路的宝塔中。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他正搬着手指头数着“第一师、第二师……”计算忘掉了什么部队。大军转进途中,士气不振,人马杂沓,敌军进逼,指挥上百万大军的第三战区前敌总司令竟象连排长一样搬手指头来决定近百万部属的命运,整个前敌总司令部百多名参谋人员养了何用?
原来前敌总司令部和参谋人员纤毫未损,只因此人害怕人多会招惹日机轰炸,便只带几个勤务兵躲在孤零零的宝塔里搬着手指头指挥千军万马。这么乱搞,弄到张发奎部和我的八十八师吃尽了苦头。几十个师退却,前敌总司令却忘了指派掩护部队,我师在青阳港堵击日军,是这位大将军临时抓了个差。更可恨者,他自己的心腹部队罗卓英、霍揆彰部就在他手边,他不拿来使用,却让八十八师单独作战。
这种自私自利的恶劣作风,实为败坏与分裂国军的始作俑者!苏州本应是大军休整的要津,然大将军事先全无布置。大军还未转进苏州,地方秩序已紊乱不可收拾,给予全局极坏的影响!
胡: 据日本方面的文献纪录说,南京大屠杀的根由是日寇要报复您在光华门狙杀了几千个鬼子兵。
孙: 是啊!南京保卫战中首当敌锋的是桂永清的教导总队、王敬久的七十一军及我的七十二军。敌人从首都东南面发动攻势,我的部队据守着安德门、雨花台、中华门一带南郊最重要的阵地,日军几次攀上城头都被我部下击毙。
后来唐生智下令撤守,我辗转经苏北、徐州,到了武汉。蒋委员长见了我道:“有人说你在上海军纪不好,发通行证向老百姓要钱。你到军法处去辩明好了。”我气极了,于是自动向武昌银元局街军法执行总监部报到。后由戴笠、康泽派人到上海调查,证明前述指控全属捏造,我白白坐了四十二天牢,以“完全无罪”四字开释。
过了很久才知道,陷害我坐牢的是宋子文。原来八·一三淞沪会战后,宋子文曾向我追问税警总团的下落,他埋怨我没有照顾好他的“亲兵”。我当时年少气盛,率直说税警总团不归我指挥,我管不了他们;黄杰部给养困难时,我曾送去大批干粮,我已经尽了友军的义务了。他��我喋喋不休,我勃然大怒,冲出了他的门。
国家不幸出了那些佞臣内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宋子文对大陆陷共负有不可推托的罪责,迁台后蒋总统不再起用他,那可是明智之举!
胡: 我想问一个敏感的问题,您对先总统蒋公的评价如何?
孙: 我以一个抗日老兵的亲身经历表达我的肺腑之言:总统蒋公是伟大的民族英雄!他领导亿万民众拖垮、打败日本侵略军,重光国土,这一万古奇勋是谁也不能抹煞的。他一生廉洁、朴素、勤勉、自律,不抽烟、不喝酒,住陋室,对朋友肝胆相照,对敌人豁达大度、慈悲为怀。象阎锡山、李宗仁、唐生智、白崇禧、陈济棠等一再捣乱,他从未施以报复,反而给他们节节升官。近代中国的政治领袖很少能象他那样德厚流光。 然他也是凡人,而非圣人。他一生的错误无过于轻信小人佞臣,象陈诚张群宋子文那帮奸臣,葬送了他带领我们黄埔学生辛辛苦苦北伐抗日打下的江山,历史老人是无情的……
驳中共香港文汇报周奕副社长
胡: 很抱歉,再次上门惊扰。
孙: 我知道你的来意。有关周奕在七·七芦沟桥事变六十八周年时发表于明报的文章,我早由旅港亲友传达。我虽老朽,但尚能跟上时代的潮流。从电脑搜索网页查悉,周某系中共港澳工委机关报文汇报副社长,他的思想观念仍然停留在十年文革的“造反有理”时代,通篇尽皆耳食之言。所以我也不感到意外。
胡: 难得老将军如此明察秋毫。周某在两年前写了一本《香港左派斗争史》,念念不忘中共在港“反英抗暴”的峥嵘岁月。早在卅七年前周恩来就对香港左派暴动不以为然;文革结束后,中共中央将六七暴动定性为极左思潮的产物。可是周某至今毫无悔意,依然为放菠萝(炸弹)、杀害无辜市民的恐怖主义行径评功摆好,其洋洋得意之情充溢于该书字里行间。
蒋介石是千年难遇的民族英雄
孙: 有关抗日战争是谁领导的问题,我已在上次讲透彻了,明白人听一遍便茅塞顿开,唯被极左意识型态蒙蔽心窍的人会絮絮叨叨纠缠不休。民国二十一年淞沪血战时,周某尚未出世;廿六年八·一三淞沪会战,他也只是个四岁幼童。他凭什么向我叫板呢?《史记·孙子吴起列传》说,孙膑谓齐将田忌:“以君之下驷与彼之上驷……臣能令君胜”同理,九段的棋手是不会屈尊同二段稚子对奕的……
胡: 贵台湾的李敖最近在凤凰电视上说:他囊无孔方时,每天为朋友代改小学生作文一百本,改得自己文章愈来愈臭。但周某人口口声声“向孙将军讨教”,从情理上讲,您不能不答。何况,我所撰访问记八千多字被《明报》删掉一半,而中共挑战的文章却能在《明报》登载两天,粤语谓“大小超”。倘您不答,便是对一连串的耳食之言示弱。
孙: 好!既然他要讨教,我以抗战健在唯一军长的身份谆谆教诲他一番。
周文的要害是对蒋公的评价问题以及所谓“不抵抗主义”。旅美历史学家唐德刚教授说过:“蒋介石是我民族史上千年难得一遇之旷世豪杰、民族英雄也——五千年来,率全民,御强寇,生死无悔,百折不挠,终将顽敌驱除,国土重光。我民族史中,尚无第二人也!”最高国防会议推举蒋委员长为陆海空军大元帅,以军委会为抗战最高统帅部;罗斯福总统提议组织中国战区,邀请蒋出任盟军中国战区统帅,以及胜利后何应钦代表中国战区最高统帅主持日本投降签字典礼。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胡: 从历史上看确实如此。北宋靖康之难,宋徽宗、钦宗父子与后妃、亲王、宗室三千多人是被金兵掳至吉林五国城幽禁至死的;南宋恭帝和谢太后被元兵押往北方,末帝是逃避元兵投海死节的;南明弘光帝被清兵俘杀,永历帝被绞死。连美国共产党记者白修德都坦承“蒋介石动员五百万兵力同强敌不断地作八年苦战,为中国历史向来之所无!”
孙: 说“蒋介石国民党政府奉行不抵抗政策”,在大陆官修的史书中铺天盖地。其实,九·一八事变发生时,蒋委员长正在南昌指挥剿共军事,闻讯即于九月廿日回京。次日召集党政军首长会议,决定“一面诉诸国联以求和平解决,一面准备自卫以谋抵抗……到忍无可忍时必须领导全体国民宁为玉碎……”可见蒋主张“一面抵抗,一面交涉”,而命令东北军不抵抗的是张学良及其军事厅厅长荣臻;日军紧迫锦州时,蒋令张学良部积极抵抗,张却不战而逃。
再者中共中央,于九一八后两日——九月廿日就下达决议,号召“发展群众的反帝国主义运动,消灭国民党统治,武装保卫苏联”。不是将九·一八看作日寇侵华,而看作“反苏战争的序幕”,究竟谁在卖国呢?
所谓“铣电”是李敖伪造的
胡: 是的。去年我编注《张学良口述自传》时,见到张学良多次重申:“那个不抵抗的命令是我下的!我下令不抵抗,就是不要跟他们冲突。”长期以来外界都传说张学良的不抵抗日军,是奉了蒋介石的“铣电”。
最先提出所谓铣电的是台湾作家李敖,原载于其编著之《张学��研究续集》,这一论调延续于李敖其他有关《蒋介石研究》系列丛书以及他与汪荣祖合著的《蒋介石评传》。李敖原称“铣电”发于一九三一年八月十六日,经辗转摘抄,已讹成九月十六或十二日,散见于百多种史学著作。
然据当代中国大陆史学界“四大天王”之一的杨天石教授等断言:无人见过此一铣电。而李敖也始终未明示该铣电典出何处。张学良则斩钉截铁地表示:“没这回事,外头瞎说!”
《张学良口述自传》出版后,洛阳纸贵,于是极左人士又竭力渲染塘沽协定、秦土协定、何梅协定“丧权辱国”。
孙: 这三个协定是暂时性的停战协定,是处置紧急事件的方法,与外交无关。冀察政务委员会直属于国民政府管辖,从该会成立至七·七抗战爆发,北平完全受命于南京国民政府。倘周某所述这三个协定导致“半壁江山沦入日寇手中”,那么还会有以后的“张北事件”、“香河事件”、“丰台事件”以及芦沟桥事变的发生吗?
旅美历史学家黄仁宇教授直指:“自九·一八至七·七,这五年零九个多月的时间,是蒋介石一生对祖国最有贡献的一段时间——聘用德国顾问,将陆军典范令修订公布,任用俞大维使步兵兵器标准化;设立军用化学工厂,使最基本之军械弹药自足;空军扩充至飞机六百架;又积极督导修建各省公路,完成粤汉与浙赣两线。共军西窜后,中央军因进剿而将力量推移至云南、四川、贵州三省,使之成为抗战后期之大后方。又改革币制、推行法币、白银国有,实施兵役法,才为全民抗战打下坚实基础。”
当时国家政令不能统一,在中央有宁粤分裂,胡汉民在广东另立国民政府;在地方,大小六十多个军阀割据自雄,诸如山东韩复渠、四川刘文辉、贵州周西城、甘肃马家军、新疆金树仁盛世才等等。中共又在赣湘鄂皖等省建立苏维埃政权,用尽方法制造人与人之间的仇恨。他们在乡间任意没收乡绅地主的财物,形同盗匪,且将有产者捆绑,游街示众,滥用私刑,杀人无数,甚至连中共高层李立三的父亲亦惨遭杀害。试问当前线官兵闻悉乡间的父老兄弟惨被清算斗争,姐妹遭受凌辱,家中屋宇被烧财物没收,他们怎能安心投入抗战?所以先安内后攘外的国策是正确的。以上三项协定的签订只是个苦肉缓��计而已。
胡: 是啊。两年前我去北京出席《中华民国史国际学术讨论会》时,听到华南师大历史系左双文教授用委婉的口吻,指出一九二八年后南京国民政府一味忍让,是为了争取国际同情,“在当时的国际环境之下,以当时中国的实力,面对日本那样凶狠狡诈的强盗,不可能有什么天才豪杰,不可能有什么锦囊妙计,能够在短时间内使中国立刻摆脱屈辱扬眉吐气。它只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劫难逃的中华民族,只有经过炼狱般的磨炼,才有可能重获生机……如果是为了整合内部力量,调整对外关系,加紧国防建设,有一些暂时的妥协,作出一些局部的牺牲,尽量避免正面的、直接的交锋,特别是避免大规模军事冲突,不给无事还要生事的日本强盗以扩大侵略的口实,也是无可厚非的……当国者也不可能一碰就炸,动不动就破釜沉舟,在准备很不充份的情况下轻易决策,举一国之生命财产投入于战争之中,而没有丝毫的迟疑、犹豫。如果是这样,反而是不可想象的。”
由此可见,香港的极左派土共,其见识落后于他们的大陆同行整整半个世纪!他们脑海中仍旧充满了“分化瓦解”那一套馊主意。
窜改历史者愧对为国捐躯的数百万官兵
孙: 蒋公逝世三十年了,周某仍念念不忘挑拨离间我们的师生关系。他说一·二八的总决策是不抵抗,事实上九·一八事变之初,蒋公就计划在淞沪抵御日军。九月廿二日他复电淞沪卫戍司令熊式辉:“如日军越轨行动,我军应以武装自卫可也。”十月六日,日舰大举来沪,蒋公电示上海市长张群:“俟其进攻,即行抵抗。”故一·二八事变发生时,十九路军是奉蒋公命令奋起应战的。
现在大陆的史籍把一·二八抗战全部归功于十九路军,其实中央军第五军与军校教导总队防守江湾,承受的压力远较左翼十九路军沉重。我率领的二五九旅单独在娄塘镇、朱家桥一带狙击日军第十一师团,以久战之兵抗新锐之敌,且日寇兵力数倍于我,我旅官兵伤亡三百多人,成功地掩护国军安全撤退。然而蒋委员长训令第五军,要把一切战功记在十九路军的账上,这种功成不居的作法是为了提高非嫡系部队的士气。谁知大陆变色后,陈铭枢、蒋光鼐等将淞沪抗战功劳窃为十九路军独有,甚无自知之明。前者被老毛打成右派,后者文革时被红卫兵批斗致死,是为老天有眼。
周某所言“十九路军有三师十六团……各军将士非得军政部命令而自由行动者须受抗命处分”系抄袭自《政协文史资料选辑》中蒋光鼐、蔡廷锴所著《十九路军淞沪抗战回忆》,然而《蔡廷锴自传》无此叙述。且十九路军本有十八个团,连同配属指挥之税警三个团、宪兵两个团,共有廿三个团,绝非十六个团;还有,当时有权调动部队的是军委会与参谋总长,绝非军政部,可见那篇所谓回忆是旁人闭门造车之作。
周文又说中央“按兵不动”、“援兵不继”,又是欺人之谈。淞沪战况紧急时,蒋公急电第一师胡宗南、第七师王均增援,惟长江被日海空军封锁,不能渡江。二月廿二日,蒋公在江西剿共前线抽调第十师卫立煌、第八十三师蒋伏生部入浙增援。蒋鼎文之第九师因共军跟踪追击,由赣沿闽边入浙,且战且走,及至开到前方已是三月七日。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史实。
反观中共,在淞沪抗战时发布《上海事件斗争纲领》,号召国军“士兵、巡捕、警察倒转枪来向帝国主义与国民党瞄准……杀掉你们的长官加入红军”,以“武装拥护苏联”。这究竟是抗日还是卖国呢?
淞沪停战是在英美法三国领事与国联调停下达成的。当时以中国的国防力量而言,未具与日本继续缠战之实力,而日军各师团则可以源源不绝登陆,何况我们在江西有腹心之患——中共的苏维埃政权,所以停战是必由之路。此役中国不曾战败,日本不曾战胜,双方互不赔偿。这是甲午战争以来中国军队第一次同日本打了一次平手。此役中国官兵伤亡三万四千一百六十人,而日军伤亡仅三千零九十一人,十一比一。这也正说明了一个没有准备的弱国,在遇到强敌时,究竟先跟敌人虚与委蛇好呢?还是立即宣战的方式合理?
周文最为歪缠的是称国府一九四一年冬才向日本宣战,故八年抗战应叫做“三年零八个月的抗战”云云。事实上,一九三三年三月,蒋公亲自部署长城抗战与泺东战斗,投入卅六个师的兵力,喇嘛河之缪-流、冷口之黄光华、喜峰口之冯治安大刀队、罗文峪之刘汝明、界岭口之沉克、古北口之王以哲关麟征徐庭瑶、南天门之黄杰,皆以血肉之躯同日寇之飞机坦克重炮作殊死战,经月苦斗,伤亡逾六万五千人。倘若这些为国捐躯的官兵都不是抗战,我想他们在黄泉之下都不会暝目的。
另一例子是韩战,双方共投入四百多万兵力,造成二百四十多万伤亡,系二战结束后最为惨烈之一场局部战争。然而交战双方均未向对方正式宣战,那又如何解释呢?
所谓“抗日反蒋”尽皆联日叛国
胡: 周某又在军饷上面借题发挥,说什么嫡系呀杂牌呀!
孙: 比起二次大战中英军和法军的表现,国军可说是贡献卓著。因为国军在中国本土牵制大量日军,方便盟军顺利开展太平洋地区的反攻。国军中约五分之一为中央军,其余为地方部队,后者对国家的效忠是有条件的。自淞沪会战至武汉会战,中央军精锐丧失大半,其后只得依赖地方部队作战。
地方部队有时阳奉阴违,山西阎锡山与云南龙云还私下与日寇款曲,酝酿单独媾和,这一点日酋看得很清楚。战后从敌方档案查知,侵华日军总司令冈村宁村于一九三九年曾说:“看来敌军抗日力量的中心不在于四亿中国民众,也不是以各类杂牌军混合而成的三百万军队;乃是以蒋介石为核心,以黄埔军校青年军官为主体的中央军。在历次会战中,它不仅是主要的战斗原动力,同时还严厉监督着逐渐丧失战斗力意志而徘徊犹豫的地方杂牌军,使之不致离去而步调一致。因此不可忽视其威力。黄埔军校教育之彻底,由此可见……有此军队存在,要想和平解决事变,无异是缘木求鱼。”
抗战初期全国三百万军队只是倚仗苏浙皖赣湘五省财政收入的供养,其余南北各省尽皆截留国税,各自为政;其用途十有九以上养兵,而兵几何、每兵每月所得几何,中央概无过问之权。一旦疆场有事,中央责以防御,则请饷之电,来若雪片,然财源平日均被一口吞尽涓滴无余,中央何从得财以应其请?请而不遂,则一切责任归于中央而举土地以委诸敌人,尚称非其罪矣!
胡: 是的,我在整理张学良口述自传时发现:宋子文到北平督战,要张学良出兵固守热河。张学良狮子大开口,向中央勤索五百万军费,还要求行政院每月筹助热河三百万。当时民穷财尽,赣湘鄂皖等省疲于剿共,赤地千里,自顾尚且不暇,怎能津贴热河?可见当时地方派系军人一概藉抗日之名,以事聚敛。
孙: 所以周文所说八个月未发军饷的事,原由便在此,这能责怪中央政府吗?
热河都统汤玉麟调用大批军车抢运其家眷与金银财宝往天津租界,置军情于不顾;日寇仅以一百廿八名骑兵就一举占领了承德,东北军五个旅、三个炮兵团竟望风披靡。这些都是张学良直接指挥的东北军部队,中央根本插不进手。汤玉麟是张作霖当土匪时的亲信,张学良明知其不可靠而不敢撤换。九·一八后张学良的私产由其账房宁承恩全数汇入关内,他本人是毫发未损的!
事实上三十年代的许多所谓“抗日”反蒋事件,如察哈尔“抗日”同盟军、闽变、孙殿英西进、陈济棠叛乱等等,都是拿日本人的枪炮来屠杀自己同胞的联日叛国行径!
胡: 是的,近年从解密的档案知悉:民国廿年��月,汪精卫李宗仁组织的“广州国民政府”派遣“外长”陈友仁赴日活动,欲在分裂的粤方与日本之间建立“中日同盟”,还允许以满洲利权换取日本对粤方的援助;所以日本出兵发动九·一八事变,源于汪李卖国。民国廿四年初,日本奉天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南下广州与李宗仁、陈济棠密商两广出兵倒蒋;日本则出兵牵制国府兵力,使之无力南顾两广叛乱,从而使陈李叛军顺利从湖南经武汉而东下南京。按日本的意图,如果南京中央政权易手于亲日的两广实力派,日军可轻易占据黄河以北。这才有了两广独立的“六一事变”,接着便有七·七芦沟桥事变。当时老百姓是不知道这些密室阴谋的,所以反而在坏人挑唆下把斗争矛头针对中央政府。
珍珠桥事件的魁首沦为汪伪汉奸
孙: 周文所述珍珠桥事件,所谓伤亡纯系捏造。周某侈言军警弹压,偏偏不说十二月十五日职业学生持木棍捣毁外交部,有携枪学生首先开枪寻衅,还将外交部官员多人殴成重伤;冲入中央党部的职业学生,棍打中央委员陈铭枢头颅当即昏蹶,另一中委蔡元培被绑架半里路,警卫救出时已头部重伤。十七日,平沪学生千余人捣毁中央日报大门、经理部、编辑部、排字房、机器房,继则纵火焚烧报馆,文件账册家具材料悉行付丙;且强阻消防队扑救,为此击伤工友十余人。宪兵队赶到将纵火、行凶罪犯六十二人拘埔,其中卅八名沪生因系胁从,经讯问即行释放,余廿五名北平学生交法院也从轻发落。事件中仅一名去排字房捣乱的学生,闻宪兵开到,越窗跳河溺毙。
如此捣毁机关、阻断交通、殴伤官吏、抢劫汽车、私逮刑讯的刑事罪行,是任何国家任何政府都不能容忍的。职业学生的背后有黑手操控,意图扰乱首都治安,为日本寻衅制造机会。蒋委员长会晤示威学生时,答应让他们开赴前线抗日,然志愿参军者仅百分之一,由此可见那些学生来历之可疑。日本侵略中国,中国学生不敢上战场,也不敢向日本使领馆抗议,反而捣毁中国政府机关、殴打中国官吏,这不是汉奸行为又是什么呢?这批骚动学生的总指挥等数人,日后都在汪伪汉奸政府充任要职。
胡: 是啊,西安事变爆发后,斯大林对王明直指张学良是日本间谍,斯大林是聪明的。我们至少能肯定,张学良的亲弟弟张学铭是大汉奸,在日寇行将败亡的民国卅三年犹投敌充任汪伪军委会委员。
中共以政治斗争需要而夸张事实真相的又一例是:已往讲“四·一二大屠杀”死伤逾万,现在又悄悄改称“四·一二反共事件”。事缘中共要员郑振铎、胡愈之以亲历者身份写给国民党中委吴稚晖的函件业已曝光,他们目击闸北伤亡仅五十多人,且系白崇禧部下开枪。所以今日大陆学者称:四·一二连大逮捕都够不上,被捕者多数保释了。据《政协文史资料》披露,四·一二的始作俑者、决策又坚决执行者是李宗仁白崇禧;而蒋介石本身只求礼送共产党员出境,并无杀戮意愿。正因为蒋介石这种“襄公之仁”,导致了他日后的戡乱失利。
孙: 冯玉祥败部复活组织所谓“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就是一例。查该冯本系倒戈将军,自中原大战失败后,即隐居山西汾阳。民廿二年六月他不甘寂寞举抗日大纛反抗中央,图东山再起。事值察哈尔省主席宋哲元率部参加喜峰口抗战,冯乘虚发难,通令察省各县征发民兵、勒索银钱,勾结伪军刘桂堂进占沽源大肆抢掠,纵放监犯,商民逃避一空。他封闭张垣党部,捕押党务大员,拘禁警务处长,占据省府与各厅,将最有抗日历史的陆军九十一师宫旅及张垣驻军六十三军冯占海、刘翼飞各部包围缴械;任用失意军人、恶霸土豪为军师旅长,以抗日为名,竭察省民众血汗为彼个人扩充地盘进窥中央而启战端,勇于内争,怯于公敌。他暗中透过汉奸李际春向日寇求援,日方则利用冯在北方捣乱,牵制中央。
所谓收复多伦事件,系冯与日方订立密约,叫伪军刘桂堂部暂时让出多伦,使冯能以“抗日”为名对抗中央。多伦本无日军,伪军撤而复入。
冯玉祥兵败后下野告退,他麾下的察哈尔警卫司令吉鸿昌与中共合组“讨贼联军”,向冀北的国军控制地区进攻,还决定十月四日攻打军委会北平分会所在地。这支“讨贼军”不讨伐日寇,却专打国军控制的城镇。其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初败于大青沟,后在小汤山被关麟征部击溃。
象这样起兵逮捕中央军政人员严刑拷打、截留国税的叛逆,是罪在不赦的。光是印制中央银行假钞这一扰乱金融重罪,就是古今中外任何国家都列为唯一死罪的。他在喜峰口作战的宋哲元背后插了一刀,经五十一军军法处依法判处死刑,这是罪有应得。周文所谓“爱国要杀头”云乎哉,纯系欺人之谈!
周某是一个摄影记者,然左权死时他才九岁,他自然不知道左权是怎么死的:民卅一年五月日军扫荡晋东南,左权率八路军总部与中共北方局仓惶逃离辽县麻田镇时,正值日机轰炸,弹片击中左权头部身亡。他下令“决不死打硬拼”才遭此后果,设若他坚守阵地,也许不至于身死。我部下八百孤军死守四行仓库,与余程万部死守衡阳置诸死地而后生的战例犹在。
周某自然也没有摄到国军苏鲁战区政治部中将主任周复壮烈殉国的一幕。他是在山东安丘县境被日寇包围时,苦战一昼夜后在白刃战里光荣牺牲的。周将军的死是积极抗日的死,左权只能算消极逃跑的死。 据“人大副委员长”张治中统计:仅民国廿九至卅三年,国军政工人员出生入死与敌搏斗阵亡就有一千五百多人,其中将官四十四人。未知周某又会作何种解释?把历史研究当成政治斗争的利器,其结果必然是指鹿为马而贻笑天下人耻笑!
伪造历史者早晚要被淘汰出局
胡: 今年七·七纪念日我在纽约领受一项新闻文化奖,是日美东世界日报刊出抗日老兵、名作家王鼎钧的长文。他说:“有人涂改历史,甚至伪造历史。但是我们信任历史,依赖历史家。历史家是一门行业,有他的‘格’,有他的标准。失格或不合标准,总是同行的耻辱,早晚要淘汰出局(按:郭沫若成为学术界“四大不要脸”之一,就是一例)。历史学家发掘事实真相,维护事实真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历史由一代代的历史家不停地写,上一代的错误下一代会纠正。历史家的寿命最长久,就算是一代天骄,你终有一天伸腿松手。秦桧说岳飞谋反,他又能说几年?他到底不是一株桧树,即使是桧树也未必活到今天;即使他活到今天,今天的历史家还会说岳飞谋反吗?(按:岳飞死后廿一年,由宋高宗之侄孝宗下诏追复岳飞原官,追封鄂王,封赠远及曾祖;明太祖追封岳飞为三界靖魔大帝;清高宗御题“伟烈纯忠”庙额。其死后殊荣为历史所罕见。)如果还有人这么说,他还有人格吗?他还有学格吗?他还能在这一行混下去吗?历史家的香火代代相传。历史家象竹子,风来了他弯一下腰,风过去后他又直起来。世界上只留下直起腰写的历史,淘汰掉弯下腰写的历史!”
孙: 伪造历史的典型就是所谓“百团大战”。
周某说:“八路军出动了一零五个团,减轻了国军的压力。”然据《彭德怀自述》透露:参与破袭战的八路军只有廿二个团;日军伤亡并非两万多人,而仅四百零九人。
战后我旅居日本多年,遍阅日军战史,须知日军可以隐瞒在华杀人数字,但他自己的伤亡是不敢不据实呈报的。这里牵涉一个遗属抚恤问题,不可造次。
另一场所谓平型关大捷,林彪谎报“歼敌精锐板垣师团一万余人”,实际日军伤亡仅七十七人,被夸大了一百几十倍。
查所谓百团大战本系苏俄所策动。民廿九年日德意缔结轴心同盟,苏俄深恐日本关东军由伪满进入西伯利亚,与德军夹击红军,故策动中共攻击日寇交通线;在中共方面,它受日军“囚笼政策”压迫,其华北敌后根据地大片被日伪军占领或封锁,仅剩下太行山的平顺和晋西北的偏关两县,迫使彭德怀感到“不能再退”了,这才发动此次破袭战。
然而这一对战局毫无影响的游击骚扰战竟在中共“七大”与文革中受到严厉批判,被老毛说成“援助蒋介石”,导致彭德怀瘐死狱中。彭德怀是个天良未泯的共产党员,他绕开了老毛“七分发展,两分应付,一分抗日”的战略方针。
周文说共军兵力不多,所以阵亡高级将领不多。他强调共军到陕北不足三万人;但绝口不提共军在国军背后偷袭,以渗透、策反手段大肆扩编。例如将山东省主席沈鸿烈辖下保安队五万人缴械,袭击河北省保安司令张荫梧麾下民军万余人,策反阎锡山部下新军抗敌决死队两万多人,新四军陈毅部在江苏黄桥歼灭江苏省主席韩德勤部一万一千人等等。所以民国廿九年共军已扩展至四十万人;到卅四年四月,扩充至九十一万人,另民兵二百二十万,控制人口近亿。三百多万官兵只是炸死左权、病死彭雪枫两员将官,能说它“积极抗战”吗?
周某说我所举例子都是“表面现象”,他以广州失守来揶揄“南疆重臣毫发未损”,他为什么不提余程万死守十日、一师人死剩数百的惨烈事实?为什么不解释一下:大陆电影家据实拍摄了《血战昆仑关》却被中共禁映呢?
我们看抗日战争,必须看到是蒋委员长领导全国军民战胜了日本侵略者,是冈村宁次向国军统帅屈膝投降献刀,这是问题的根本。至于在抗战过程中的局部失利,由于客观环境的限制,是可以理解的。世上并无常胜将军,史泰龙饰演的兰博只不过是银幕上的人物,并非真人真事。
周某以广州保卫战来羞辱我。你那时才五岁,你不知驻守广东的第四路军中五个精锐师以及几乎全部广西守军调往武汉战场,剩下七个师装备窳劣;而日军四万余人在大亚湾澳头登陆时,出动了一百多架轰炸机,加上海陆军大炮两万多门,澳头守军一个营是全部战死的,南澳仅廿名官兵生还。当时日本海军配置大量十六英寸大炮,而国军海岸部队炮兵只拥有八英寸大炮;海军大炮非但口径大、威力猛,且用海水抵消了陆上炮兵难以忍受的强烈后座力。这些都是未经战阵者永远难以知晓的军事常识。
广东省有一万多里长的海岸线,备多力分,七个师除去城镇防卫部署,撒开来每一里海防线分不到一个兵。日寇数十架飞机轰炸增城时,李振师的炮兵阵地被炸得血肉模糊,这才失守增城。由于火力悬殊,加上日寇动辄使用毒气,投掷细菌弹,散布霍乱菌与结核杆菌,军民同胞大批伤亡,元气大丧一时难以恢复,所以惠阳、潮汕、花县、淡水、增城、博罗抵抗了十三日后撤往粤北。
然而整个广东抗战并非始自廿七年十月,而是始自廿六年八月。日军持续轰炸广东十四个月,出动六千架次,几乎无日无之,杀死无辜平民数以万计。战前广州人口有一百廿一万,沦陷后只剩下六十四万人,减员的相当部份是被日本飞机炸死以及遭日军屠杀或折磨致死的。设想国军若不北撤,非但徒增平民伤亡,而且不会有日后两次粤北大捷。时至今日,我们还忍心苛责那些为国牺牲的忠勇将士吗?
日寇使用化学、细菌武器是广州沦陷的主因
胡: 当时我们对日寇违反国际公法使用化学武器、细菌武器并未察觉,只是发觉广州、海南守军大批死于霍乱、结核疫症,直到近年才有完整的揭露。可是浙江的细菌战受害幸存者赴日本索赔,已被日本高院拒绝。著名作家夏衍作为一个目击者写道:“广州最繁华的街道全被炸成瓦砾场了,每走十步不是一堆焦土和残砖,就是一排炸成碎片压成血浆的尸块……路上碎散着人的肉、毛茸茸的小孩头骨、灰黄色的脑浆、炸到十几步远的紫蓝色的肚肠……广州街上尽是半疯狂状态地号哭着失去了丈夫和儿子的女人,尽是装在这汽车上的一列白木棺材……”日军对广州三百多处炸点中,大多是住宅、街道、园林、商铺、工厂、学校,以及医院、庙宇、教堂,其轰炸规模之大、范围之广、时间之长以及为害之烈,在中外历史上都是罕见的。日寇如此残忍地用飞机大炮残杀平民,也许是国军忍痛撤出广州的原因之一。
孙: 周某只说国军撤出广州,不说国军击落日机一百多架;也不说国军海防部队死守漫长海岸线一年多,虎门炮台曾击退日本航空母舰凤翔号、龙骧号等几十艘军舰轮番进攻;更不说驰援武汉的粤军回援故乡,自十一月下旬起收复从化、惠阳、江门、博罗、宝安、石龙、增城、淡水、东莞、新塘,还一度攻克广州黄沙、石牌车站。
周某侈言粤军首长“毫发未损”,他一个五岁稚童怎知钟芳峻旅长壮烈殉国于增城。整个广惠战役,日军伤亡近两千人,光是在正果,国军肉博就毙伤日寇一百六十四人。国军由于武器窳劣,保卫大广州伤亡逾万。就以吴铁城、余汉谋、莫希德、曾养甫来说,他们在抗战期间都有出色的表现。
周某不谴责日寇的残忍暴戾,反而责怪卫国捐躯的官兵,显然他是站在日本鬼子的立场上去了!
周文指称国民党在香港一点敌后斗争都没有,显然他不知道孔令侃在香港设立秘密电台搜集日军情报并向殴洲采购大量军火支援抗日战场,事泄后被捕曾受严刑拷打致伤。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中国驻香港军事代表、中国国民党港澳湾(广州湾,今湛江)总支部负责人陈策将军,指挥六艘鱼雷快艇,率英军远东情报局局长麦道高、警察督察长鲁宾逊等七十名英方高级军政人员突围冲出日军火力圈抵达国军防区惠阳。这一消息轰动全球。抗战胜利后英皇乔治六世授予陈策CBE勋衔以表彰他救援英军之功。
民卅一年蒋公亲自批准在惠州设立英军服务团,吸收逃出深水战俘营的英籍人士从事敌后工作,先后将六百多名盟军战俘救出虎穴。该团还为国军提供了不少珍贵的日本军事情报。
即便周文所述的东江纵队,也不过是四战区张发奎将军卵翼、庇护下的一支小型游击队而已。若无张发奎余汉谋冒死挡住日寇凶焰,东江纵队早已被日军赶尽杀绝。当时在广东的游击队,主要是沦陷地区的国军保安团队,例如黄埔四期的汤平化率广州市自卫团数千人,在广州附近打游击,曾击毁日机五架;粤军老将伍观淇率省第二游击区四支队七千人,有一次毙伤日军二百多人的辉煌战绩。东江纵队只是一支小型游击队而已,无论规模、成绩都无法与汤伍等部相比。
所谓“沉崇被奸案”是个假案
胡: 老将军,周文说徐蚌会战是人心倾向中共而决定了胜败,尊意如何呢?
孙: 戡乱战争失败,原因众多。人心倾向中共,这里可圈可点。民国卅六年中共就在其占领区内实施土改,没收公地与地主土地,与牲畜、农具、房屋、粮食、财等分给贫农。这些贫农,为了保田保家,便积极参加共军。仅东北一地便有一百六十多万“翻身”农民上了前线,共军的兵源自然源源不绝。中共将人性的贪财忘命之私心与其“解放战争”结成一体,再加上人海战术,自然是无往不利了。
恣意没收人民的私有财产与积蓄,是古今中外罕见的。土改以后,农村中传统道德荡然无存,地痞流氓充任村、乡干部,为日后的河北大兴县与湖南道县大屠杀种下了祸根。
在戡乱战争时,中共以老弱妇孺打头阵,让手无寸铁的民众来充当共军的人肉���牌,国军官兵往往因为不忍向妇孺开火而丧失阵地。黄伯韬丘清泉的败亡,主因是大部队转移时总有万千逃避共祸的民众随军行动,国军不忍放弃难民,于是贻误战机被敌围歼。然而共军转移时从来没有百姓跟着逃难,这使它能轻装行进占了优势。
胡: 刘备在长阪坡为掩护难民差点丧失了妻儿,此所以战败的刘备受到后世百姓赞美崇敬;而战胜的曹操却受万世唾骂,在传统戏剧中永远是个白鼻子角色。同理,据中共旅游部门宣布:到蒋公溪口故居朝拜的民众,每年不下三百八十万人,而去毛泽东韶山故居参访者只有前述数字的十分之一。国共纷争过去半个多世纪了,中国人的子孙后代各自以自己的双脚投下了对蒋公拥戴与怀念的一票,这是什么金银财宝都换不回的荣誉。
孙: 我们失败的另一原因是卅五年七月后,美国政府对华实施军火禁运,这对士气影响极大。经过八年抗战,国军已经师老兵疲,而这些亟需休养生息的军队立即投入戡乱,遭遇的是抗日避战养精蓄锐的共军。抗战末期国军接受美械装备的八个师,只领到训练用的弹药,他们就依赖这批弹药反攻华南、进军东北;而与他们对阵的乃是接受大批关东军武器、苏制武器与美国援苏适宜于寒带作战的先进军械。在缺乏配件、弹药的窘境下,国军只能尽量采取守势。到卅七年一月底,美援武器解禁,然因美国国务院内共谍作梗,卅七年十一月才将武器运到天津。华北剿匪总司令傅作义开箱时,发现数量不及批准的十份之一,且多数器材残缺不全,有炮无架、有枪无膛,形同废铁。这是傅作义投共的主因。
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胡: 从聂荣臻晚年所撰回忆录知:民卅四年八、九月,叶剑英以“送一批干部去太行山麓”为名,巧妙地借用美军驻延安观察组的运输机,把邓小平、刘伯承、陈毅、薄一波、滕代远、陈赓、萧劲光、杨得志、李天佑、江华、聂鹤亭、陈锡联、陈再道、王近山、张际春、宋时轮、傅秋涛、聂荣臻、萧克、罗瑞卿、刘澜涛、郑维山、邓光明等高级将��从延安送到晋东南黎城以及雁北灵丘,然后转赴各预定战区。使中共完成了本应多次艰难跋涉至少需时两个月才能完成的重要战略性输送任务,赶在国军先遣人员之前进入各战略要地部署突袭。遂连续发动上党、邯郸战役,为席卷全国奠定了基础。马法五上将被俘就是在邯郸战役。
还有,据《李先念传》泄露:潜伏在联合国救济总署的共谍、美国人李敦白,从军调部美方负责人手中窃取了机密情报,拯救了李先念被国军围困的部队。
导致人心士气崩溃的另一原因是卅五年冬的所谓“美军强奸北大女生沈崇”案件,此激起反美风潮席卷全国,迫使美国陆续撤出了驻天津、青岛的军队,并停止对华军援。中共建政后,曾于一九五○年在南京举行表扬沈崇的大会,披露沈崇早就是中共党员。沈崇改名后在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任职,文革初因家庭成份(前清两江总督兼通商大臣沈葆桢孙女)而被清洗,调往外文出版社。红卫兵造反时,怀疑一切打倒一切,沈崇自不能幸免。据一九三五年入党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聂绀弩回忆:红卫兵审查沈崇时,她坦承自己扯下弥天大谎。当年中共地下党指示她色诱美军士兵皮尔逊,实际上她并未失身。她承认:制造这一假案是为了“积极打击美国,孤立国民党”。沈崇经文革风浪后移居美国,与右派丈夫、漫画家丁聪相依为命,其晚年皈依基督教。她私下对友人表示:因为自己年轻时误入歧途,酿成全国性反美风暴,致使国民政府丧失大陆,她与丈夫也遭逢无穷无尽的屈辱。她感到无比忏悔,对不起受苦受难的亿万同胞……这些内幕秘辛都是蒋公生前所未知悉的。
周某明知您福寿双归,却偏偏要激怒你,说什么“灰头土脸多年”。
孙: 那是挑拨分化的鬼蜮伎俩。我离开军旅五十多年,靠自己经商与儿女孝顺,一直过得很安乐、富裕;比起在大陆戴镣铐多年的同袍战友杜聿明、廖耀湘、范汉杰以及死于非命的陈长捷、康泽、王耀武等人,委实有天壤之差。我扪心自问对得起党国,对得起领袖,对得起天下苍生。
以后再有人在香港报上向我叫板寻衅,我是概不理会了,随他说什么吧!套用一句文天祥语录:“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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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彤再看六四(一):邓小平的一场政变?| 纽约时报
作者:李南央 2018年5月23日
在过去一年里,毛泽东前秘书李锐的女儿李南央,与赵紫阳的秘书鲍彤做了数次对谈。内容涉及天安门民主运动和“六四”事件背后的高层政治、中国的自由派领导人,以及中国在习近平领导下的政治前景。文章将分四次刊发。
作为李锐的女儿,我跟鲍彤先生之间似乎有着一种天然的互信。
十年前,在一位共同朋友的安排下,我在军事博物馆附近距鲍老住处不远的一个意大利比萨自助餐厅的二楼,假装跟鲍老巧遇。因为这个自助餐超过了25元的报销额度,监视他的那些人在面包车边蹲着聊天,没有进到楼里。
鲍老和那位朋友已经坐在一张桌子旁边了,我端了自己的盘子过去问:“可以坐在这里吗?”他们跟我一起笑了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鲍老,他开口便讲我的那篇“成名作”——《我有这样一个母亲》,我在文中表达了对“马列主义”母亲的负面看法。
鲍老竖起他的右手食指点着我说:“你那样写你的妈妈并不公允,她也是受害者呀。”
无论褒贬,知道文字受到他的注意,我暗自得意。结果那顿饭的时间主要被我用来辩护自己言论自由的权力。
不记得鲍老都说了些什么,现在只留下他倾听我说话时,那种在他那一代人身上少有的平等待人的记忆。
鲍彤是前中共总书记赵紫阳的秘书,是“六四”事件中被判刑、被开除党籍的职位最高的中共官员。2017年4月回国,我请朋友问鲍老能不能去看他 —— 本意是想让他对我两本有关李锐的新书提提意见。鲍老约我4月17日见面。
可能因为我不是记者,也不是作家,“非专业”的平实给了他好感或者产生了信任,那次见面开谈不久,他就出乎我意料地单刀直入讲到“六四”,还有他对胡、赵的看法,一谈就是两个小时。
我的直觉是他希望我把他谈的整理成文,告别时就试探着说:“您今天的谈话太重要了,我回去整理好,在境外请专业媒体发表。”鲍老高兴地同意了。
去年我第二次回国,10月22日又见到鲍老。
不久前,我因102岁的父亲病重住院匆匆返回大陆,4月6日,鲍老同我做了第三次正式的交谈,对2017年4月17日的谈话作了补充,给出一些更明确的结论。
(1989年4月22日,胡耀邦的葬礼在人民大会堂举行,学生在天安门广场对他表示纪念。 CATHERINE HENRIETTE/AGENCE FRANCE-PRESSE)
我是因为“六四”而出走的。
“六四”之后父亲跟我说:“这个党没有味道了,这个国家没有味道了。你如果有机会,带着女儿一起离开吧。”
我九岁时,父亲因为五九年的庐山会议而下了台,先是被发配北大荒劳改,后又被软禁在安徽的大别山中,文革时在秦城单间关了八年,直到1979年1月平反复出。
我廿年的人生轨迹跟着父亲一起在政治漩涡中转圈,十几年的“狗崽子”,在一夜间变回高干子女,地下天上,都由不得自己。
虽然我的职业是机械工程师,到了美国一直在几个国家实验室从事加速器的磁铁设计制造工作,但因为自己的命运始终跟中国的政治走向息息相关,故从未放弃过探究自己出生以来中国所发生一切的真相,以及为什么会发生。得以走近鲍彤先生,是我人生的大幸。
我在编辑父亲的口述时就体会到,他们那一辈人的亲身经历彻底颠覆了我从小在书中学到的历史。
聆听鲍老讲述“六四”期间的亲身经历和对同时期其他亲历者回忆的分析和梳理,令我这个从“六四”走过而混沌不解真相的人茅塞顿开,我深信也一定能够让不知道“六四”是怎么一回事的年轻一代看清那段历史。
4月9日,我带着父亲的录音走进富强胡同6号祭拜赵紫阳先生,还向赵家在场的几位儿女简略讲述了鲍老关于“六四”的阐述,他们都说从未听到过这种说法,也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这让我更加感到鲍老思考的独到和分量。
《纽约时报》同意发表根据他的谈话记录整理出的文章,我深信这些文字一定会成为后人研究中共的珍贵资料。
以下内容经过编辑与删减。
鲍:“六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我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没闹清楚。
李:当然没有了。
鲍:很多人都认为邓小平那样干是要保党、救党,所以要镇压学生。这是个误区。
李:“保党”是个误区?
鲍:保党,不对!邓小平是要保他自己,保证他死后中国不出赫鲁晓夫,让他身败名裂。为了这一点,即使把党打得稀巴烂,用党的名义向老百姓开枪,他也在所不惜。
就是这么个问题。“六四”是邓小平为了他自己的利益,由他个人决定,由他个人发动的一次以群众为对象的军事行动。
李:我这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您这么说,就跟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差不多了?
鲍:对!一样的,破罐子破摔了!
毛泽东为了搞倒刘少奇,不怕把共产党打得稀里哗啦,不怕把整个社会打得稀里哗啦,不怕把整个国家打得稀里哗啦。
毛泽东不能容忍刘少奇在他身后做秘密报告。刘少奇要做的秘密报告是什么呢?
饿死人。
对邓小平来说,赵紫阳要做秘密报告,是什么呢?
邓小平反自由化,把胡耀邦搞下去了。
我这么说,有什么证明?
(1980年代,赵紫阳[图中坐着写字者]与其身后戴黑框眼镜的鲍彤[右二]。 COURTESY OF LI NANYANG)
李:嗯,您有什么证明?
鲍:用什么来证明?
证明之一,耀邦去世以后,政治局开常委会讨论耀邦的丧事,当时杨尚昆也在,李鹏问赵紫阳:学生悼念胡耀邦,我们怎么办?什么态度?
赵紫阳回答:“胡耀邦是我们党的领导人之一,他去世了我们大家都很悲痛,我们党自己在哀悼耀邦,我们没有理由不让学生哀悼。”赵紫阳是这样回答的。
李:噢!
鲍:这一句回答,立即让邓小平警觉了。
如果说学生可以追悼胡耀邦,那么就等于让学生打我邓小平的耳光,因为胡耀邦是我邓小平搞下去的。这是他不能容忍的,而赵紫阳容忍了。
邓发现了问题:赵紫阳是赫鲁晓夫,他将来在我(邓小平)死了以后是会做秘密报告的,必须把他搞掉。
所以“六四”的问题,根本不是邓小平跟学生的矛盾,而是邓小平和赵紫阳的矛盾。
赵是邓选上去的人,“六四”以前邓对赵是百分之一百的信任。陈云、李先念几次要邓小平换赵紫阳,邓小平说:“现在没有人嘛,换不了嘛。”
这个话是一个很委婉的话,邓不好说“我不同意你的意见”,而是说“你的意见办不到”—— 现在有谁能替代赵紫阳呢?你说出一个人来。你没有人,那我不换嘛。
说明什么?邓小平要赵紫阳帮他提建议,帮他干活儿。
李:这个常委会是什么时候开的?
鲍:4月18号。
李:在《人民日报》社论之前。
鲍:4月15号耀邦去世,社论是4月26号。何以见得邓小平是在4月18号这一天的常委会后决定要搞掉赵紫阳的?
李:嗯?
鲍:在赵紫阳召开的这个研究、确定追悼胡耀邦规模的政治局常委会上,决定了这样几条:下半旗,全国下半旗,使馆下半旗;召开十万人规模的追悼会,瞻仰遗容;追悼会由杨尚昆主持,赵紫阳致悼词,邓小平出席;悼词的内容有“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
19号,也就是第二天,常委会决定的“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的评价就说不能提了。
李:第二天就不行了。
鲍:哎,19号就不行了。除了这个提法不行了,“十万人”也不行了。
根据什么?
根据张万舒(前新华社国内部主任)的回忆录 ——《历史的大爆炸》。19号上午他接到中央办公厅的通知,说是昨天常委会决定,要在北京召开十万人的追悼会;接着又立即通知他“不是十万了”。
“十万人追悼”是政治局常委会的决定,已经通知下去了,突然又“不是十万人”了,谁有这个权力推翻常委会的决定?只有一个人……
李:噢,而且能够立即通知下去。
鲍:只有一个人!
18号紫阳还作了一个决定:发表一篇文章《胡耀邦同志逝世前后》。
因为当时学生中流传个说法,说耀邦是在政治局的会议上气死的,因为激动,犯了心脏病。
实际不是这么回事,真的不是这么回事,我当时在场。
我坐的位置,如果说是在这个地方(指自己正坐着的位置),耀邦的位置就在这个地方(用右手指着斜对面的位置),紫阳坐在桌子的这一头(伸出左臂指桌子的左端头)。
那次会议讨论的是什么呢?
讨论大学的教育问题,通过改进大学教育的一个什么决定。
会议开始的时候,一个人念文件,大家听,然后决定这个文件。
刚刚开始念,耀邦就举手:紫阳同志,我请假,我有点不舒服。紫阳立即问他:耀邦同志你有没有心脏病?耀邦说:过去我也不知道,后来我出差到……说到这里他就讲不下去了,就趴下去了(做头伏在手臂里趴在桌子上之状)。
就是说他过去不知道自己有心脏病,后来到了湖南还是江西出差,我记不得他说的是哪里了,发了病,医生跟他说:你有心脏病。
紫阳立即说:“耀邦同志你不要动,你不要动。”他不是要起来,要请假嘛。紫阳说:“你不要动。”马上问:“谁有硝酸甘油?”
没有一个人说有。
过了大约两分钟,江泽民说,“我从来不带这些东西的,这次(他是从上海来开会的)我老伴一定要我带”,就拿出来硝酸甘油。
李:过了两分钟?
(1989年5月,前门附近,一群学生跟市民坐在卡车上游行。 DAVID CHEN)
鲍:唉,过两分钟。
他犹豫呀,拿出来就好像是“我身体不好”,会让大家觉得他心脏有病。
因此他说“我从来不带硝酸甘油的,这一次,是我老伴儿坚持要我带”,拿出来了。
可是大家都不知道硝酸甘油怎么用,没有一个人知道。
后边站着的一个工作人员说:“我知道,我知道,放在嘴巴里含着。”就把药片给耀邦含进去了。这个时候耀邦根本不说话的。
紫阳立即说:(温)家宝,家宝是办公厅主任,立即通知大夫来,抢救!
中南海的医生赶到了以后,紫阳就说:我们大家转移,继续开会,这个地方留下一个安静的环境来抢救耀邦同志。
本来政治局开会是在怀仁堂,常委会开会是在勤政殿,大家就转移到勤政殿了。
耀邦发病大概发生在9点到10点之间,到了12点左右的时候,家宝跑过来,说:“抢救过来了。”
紫阳跟家宝关照了几句,说:送到医院,好好护理。后来的去世是因为上厕所,便秘,使劲撑,心脏又发生了问题。
是这么个事情。
而学生中传说的是开会的时候有不同意见,耀邦火了,一激动,发了心脏病。
那么,紫阳确实觉得,这样一个说法增加了群众和党的对立。
因此呢,作了一个决定:由新华社和中央办公厅合写一篇文章《耀邦同志逝世前后》,把这件事情的过程说清楚,说明耀邦不是气死的,解除学生的对立情绪。
总的这么个意思。
这篇文章本来准备在20号发表,因此20号凌晨,也就是19号晚上12点必须发稿,全国才能通报。
结果呢,又是张万舒回忆录中作的披露,说是待命发稿,到了12点0分03秒,突然,中央办公厅来通知:不发。
“不发”,是什么意思?!
李:激化矛盾。
鲍:对,激化矛盾!
本来紫阳的安排是要缓和矛盾,让学生了解真相、了解情况嘛,让这个事情平平安安过去: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是气死的)。
接着,4月22号开追悼会。
就在追悼会上,紫阳又跟几个常委商量,决定三点:
第一,耀邦追悼会已经结束了,劝说学生返校;
第二,不能动武,除非发生打砸抢事件;
第三,学生提出的要求不就是要民主、反腐败、反官倒这样一些问题嘛,我们通过社会协商对话来解决。
这三条常委都同意了。
又去问邓小平,邓小平在追悼会上没说不同意。
第二天(23号)紫阳就去朝鲜了,坐的是火车,李鹏去送,李鹏问:“紫阳同志,还有没有什么事情要交待的?”
紫阳说:“就是昨天决定的那三条,小平也同意了。”
李鹏他自己在日记上写的,从火车站回来,立即把乔石找去,把那三条意见写成电报,发给各省市。
这就是贯彻紫阳的意图,这个意图是常委统一了的。这不是很好嘛。
到了当天晚上,李鹏日记上是这么说的:“晚上我去见杨尚昆,杨尚昆劝我去见邓小平。”
这里需要注意的是:首先,是他主动去见的杨��昆,还是杨尚昆把他叫去的,没说清楚;第二,是杨尚昆劝他去见邓小平,还是邓小平跟杨尚昆说,“你把李鹏叫到我这儿来”,没说清楚。
日记中还有第三句话(李鹏跟杨尚昆说):“你也一起去。”
杨尚昆到底去了没有呢?没有说。
这是李鹏公开发表的那个日记,没有写。
但是根据傅高义的书,那天晚上他们去见了邓小平。
李:杨尚昆也去了?
鲍:是的,杨尚昆也去了。傅高义书中的注解:23号他们两个去见邓小平……
李:他从哪儿得来的这个结论?
鲍:对呀,他哪儿来的?傅高义注解的出处:《李鹏日记》。
(1989年5月,一名抗议者拿着“紫阳,我们需要你”的标语。 DAVID CHEN)
李:噢,有两个。
鲍:对,由此可见,《李鹏日记》有两本,一本是详细的,一本是删节的。
23号下午李鹏还在忠实地贯彻紫阳提出、常委们都同意了的三条意见,到了晚上就变了。
怎么变的?是李鹏自己变的?李鹏有这么大胆子?
送走紫阳,(在日记中)自己还说立即找乔石商量贯彻执行,晚上去见了邓小平,然后就说:“我浮想联翩,想起了文化大革命工人不作工,学生不上学……”什么什么的一套。
因此我从这里分析,这是邓小平精心选择的时机:紫阳前脚刚走,后脚他就把李鹏叫去。
后来公布的那个25号邓小平听取李鹏汇报后将学生的行为定性为“动乱”的讲话,实际上23号晚上就跟李鹏讲了,因此才有24号的北京市委向政治局常委的汇报,然后才有常委决定成立“制止动乱领导小组”。就是这么一码事。
李:也就是说,北京市委的汇报是被授意的,不是主动的。
鲍:对,是授意的。
虽然现在已知的资料里没有人说是谁授意的,是杨尚昆授意的?还是王瑞林(邓小平的政治秘书)授意的?还是李鹏授意的?都没说。但是北京市委的汇报肯定是被授意的。
李:陈希同的那个回忆里讲清楚了吗?
鲍:没说。
李:哦。但是您这样一说就解释通了。北京市委为什么要煽惑,它没有理由要煽惑嘛。对吧?
鲍:而且北京市委在4月24号向常委汇报时说:“中央有黑手!”
北京市委能说“中央有黑手”?有这个胆子?唯一的解释是汇报之前的头一天 —— 23号,他们已经得到了消息。
李:拿到底牌了。
鲍:对!这种话能说的啊?!到政治局常委会上说“中央有黑手”!明明是23号已经被面授天机了。
李:太可怕,太可怕了!
鲍:陈希同把这个事情是完全推到李锡铭(时任北京市委书记)身上的,他说我是市长,只管吃喝拉撒睡,学生运动的事儿全是李锡铭管的。
他讲这个话,就是因为他知道,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不能沾这个边儿。
至于陈希同说的是真是假,我们现在不知道,但是他说了,是李锡铭。那么总有一个人作汇报吧,不是陈希同就是李锡铭。
由此可见,邓小平是在4月18号下的决心,干掉赵紫阳;在19号做出第一个动作,否定4月18号常委会悼念耀邦规模的决定,不准发表《耀邦同志逝世前后》的文章,这是第一;
第二个动作,4月23日紫阳出访朝鲜,选在这样一个时机,当天晚上召见李鹏,否定紫阳在4月22号追悼会上经常委们同意的三条意见(化解矛盾,平息事态),提出自己的意见,这是第二。
那么这个地方就出现一个问题,很多人问:赵紫阳为什么要到朝鲜去?去不去朝鲜,赵紫阳自己是这样说的:
他在19号请示过邓小平,小平跟他说:“你去,回来以后你任军委主席。”
紫阳这话是合乎逻辑的,他一定问了小平“朝鲜到底去不去?”,才有小平的“回来以后你任军委主席”这句话。
李:赵紫阳这话是谁披露出来的,在什么文章里头写的?
(1989年5月,广场上的一张标语:“小平悬了 李鹏要栽 独裁者没治了” 、“赵紫阳离开了贼船。” DAVID CHEN)
鲍:没有文章,紫阳自己也没写过,但是他跟很多人说过。
李:噢。
鲍:紫阳不能写,写了,他就活不下去了。(笑)
但是他说过:小平跟我说“去,回来后军委主席是你。你回来,我就把军委主席交给你。”
这是稳住他!怀疑紫阳,对紫阳不满,已经下决心搞掉他,又要稳住他。
那么你再看……
李:完全是毛泽东的手法,完全是毛泽东了。
鲍:那么你再看,23号晚邓小平实际已经跟李鹏交了底,就是学生的行为是“动乱”。
到了25号,听了北京市的汇报后又讲一遍,讲“动乱”。那时候大部分学生都已经回学校了,还动乱什么?
在大部分学生都回到学校去以后,你还要叫它“动乱”,这是什么?
这是:唯恐天下不乱,目的就是要激怒学生(用手指敲打桌面)。事情闹得越大,越事出有因,我把赵紫阳越好搞掉。这就是第三步了。
李:噢!
鲍:要是事情按照紫阳提出的三条意见被平息了、过去了,就没有理由召开中央全会,说我邓小平要撤赵紫阳,怎么说?“拿掉总书记”,省委书记、部长都要问了:赵紫阳犯了什么错误?只有学生闹得一塌糊涂,那个时候再来说:“你看,这是党的生死存亡关头,赵紫阳不配合。”让紫阳下台便顺理成章。
因此问题哪,我的结论就是:“六四”的发生就是邓小平为了不出赫鲁晓夫,为了自己将来有一个百分之一百正确的马克思主义者和布尔什维克这么个历史形象,为了这么个个人的东西,不惜以党的名义开枪。
那么事情为什么拖到5月17号,直到那天才在邓小平家开会讨论动用军队处理学生的问题呢?
因为5月16号戈尔巴乔夫要来,如果4月24号就对赵紫阳作出处理,戈尔巴乔夫肯定不会来了。
而邓小平是一定要在他的手里实现中苏关系正常化,建立这样一个历史的功勋。
因此,虽然4月份就下了决心要搞掉赵紫阳,决心这个问题必须尽快解决掉,但是拖到5月16号你戈尔巴乔夫回去,我(邓小平)17号就开会,开常委会,决定戒严。
邓知道紫阳是不会同意这么做的,这样逼迫他不得已而辞职 —— 不是我邓让你下台,是你自己不干了。
所以,“六四”就是一场政变,邓小平个人谋划的、矛头对着赵紫阳的一场政变。
李:嗯……这就说通了。
鲍:这场政变的目的,就是邓小平要保存自己百分之一百布尔什维克的历史定位。为了这个形象,不惜扔掉自己的党。
他自己明明清楚得很,一旦开枪,党就身败名裂。这谁不知道?连毛泽东都早就说过:谁向群众开枪谁没有好结果。
“六四”的过程在我现在看来,就是这样。
李:就是说,他受了北京市委汇报的蒙蔽呀,什么什么的,那些说法都不存在。
鲍:都不存在!是他授意北京市委汇报的!
(5月19日凌晨,中共中央总书记赵紫阳出现在天安门广场,呼吁学生停止绝食,这是他最后一次公开露面,当时他已失去了权力。时任中央办公厅主任温家宝[右二]后来成为国家总理。 XINHUA, VIA 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李:整个学生的“动乱”是他一步一步挑起来的。
鲍:是这样。学生一点儿都不错。
学生为胡耀邦打抱不平,没错;学生提出要民主、反腐败的要求,没错;赵紫阳说,没有理由不让学生悼念,也没错。
赵紫阳是企图用协商对话的方式来满足学生们的要求,解除矛盾,来推进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学生、赵紫阳都没错,每个人下的棋都没错。
问题是邓小平的决定,非要把赵紫阳拿掉不可,但是这是他个人内心的东西,不能说,不能质问赵紫阳:你为什么说“胡耀邦是马克思主义者”啊?你为什么要搞十万人悼念啊?这些拿不到台面上。
因此要拿掉赵,就必须借助学生,给学生加罪名。
张万舒的那个《历史的大爆炸》提供了很多细节,我认为是可信的。
李:张万舒是个什么人呢?
鲍:新华社国内部主任。
他的书还可以有陆超祺(《人民日报》副总编辑,六四之夜主持总编室工作)的《六四内部日记》为佐证,两本书配起来对着看,完全一致的。
我过去没有说过今天的这个想法,很大的原因是张万舒、陆超祺的书都还没出来,我是5月28就被抓了,了解得情况少,根据不足。
李:您说紫阳去世以前,他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吗?
鲍:紫阳不能说明白,如果要说明白……
李:您觉得他心里明白不?
鲍:是这样。姚监复(六四时任中共中央农村政策研究室研究员),你知道这个人吧?
李:知道。
鲍:《人民日报》的总编辑叫胡什么?
李:胡绩伟。
鲍:对。
胡绩伟有一次要姚监复问紫阳:“六四”是不是一场政变?
赵紫阳想了一下,说:“这个问题我不清楚,你们可以研究。”
你看……
李:噢,就是没有否定,那就是肯定,态度已经明白了。
鲍:所以,判断“六四”的问题,关键是要明确一点:就是至始至终,主动的是邓小平一个人,其他别的、所有的人都是被动的。
杨尚昆也是被动的,他是跟着李鹏去见邓小平的时候才知道邓小平的真实意图的。
但是李鹏、杨尚昆这两个人应该是最早知道邓小平的底牌“搞掉赵紫阳”的,4月23号就知道了。
李:那就是说,北京市委也是被动的。
鲍:被动的!
北京市委是被动的,学生也是被动的。学生只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还在研究战略呀、策略呀,斗争啊,让步啊……
李:那您说邓家的儿女知道不知道?
鲍:邓家的儿女不一定知道,最开始不一定知道,但是后来当然知道了。
邓家的儿女说:学生要把我们剁成肉酱。他们认为矛头是对着邓小平的。
其时,学生当时的矛头并没有对邓小平,学生是要个公道,并没有要邓小平下台。
所以,“六四”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个问题到现在也没有说清楚。我认为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清楚。
李:那当然,想都没往那边想,完全没这么想过。怎么可能呢。但是您今天说的这个事情发展的时间顺序是合乎逻辑的。
鲍:时间顺序只能够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李:对,而且这也就说通了。要不你想:为什么北京市委要去煽惑这个事情?对北京市委有什么好处?真是太黑暗了啊,咳……
鲍:比较系统地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我今天跟你是第一次,过去没说过这种认识,是第一次。说这个话,人家都不相信。
李:我相信了。
鲍:而且说这个话,学生会很伤心:邓小平根本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原来是把我们当成他的工具来搞赵紫阳的。
学生会很伤心:我们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付出了血的代价。
但是,这就是中国政治的现实。
就像整个的文化大革命,所有的造反派弄了半天,翻过来、翻过去,今天你下台,明天我上台,今天被打倒,明天又被结合,文化大革命的全部东西都是变来变去的,唯有一条是不变的:“谁反对毛主席,我们就打倒谁(打倒刘少奇)!”这是文化大革命的主旋律,这是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的目的,要干而不说(出来)的话,由老百姓说出来了,由老百姓帮他达到了目的。
(六四天安门民主运动被血腥镇压后的北京街头[1989年6月4日 资料照片])
注:李南央,机械工程师,1990年离开中国,在美国多个科研机构任职。2014年退休后,在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任客座研究员。著有《我有这样一个母亲》、《我的父亲李锐》、《异国他乡的故事》等书。
https://cn.nytimes.com/china/20180523/bao-tong-talks-89-li-nanyang-part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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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三联《爱乐》,我一直很热爱王健的演奏,特别是他的巴赫大无,这次访谈的机会我期待了很久
2013年,王健在上海音乐厅举行两场音乐会,演出全套六首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我听了第一场,那是我最美妙的现场体验之一。演出结束后,他用《第四号组曲》中的萨拉班德舞曲作为加演。当时自己深受感动,甚至于都不想鼓掌的心情,至今还历历在目。今年1月,王健再次来上海演出这些作品,地点换成上海大剧院。我有幸得到机会,对这位大师进行了自己期待已久的访谈。
张可驹(以下简称“张”):你之前曾经表示,世界上纯粹靠独奏来立身的大提琴家,是非常凤毛麟角的,或许也就20个左右。能否请你谈一下,身为全世界的二十分之一,究竟是怎样一种感受?
王健(以下简称“王”):首先呢,这个说法现在被媒体广为传播,而我希望能加一句作为说明。其实我的意思是,能够成为优秀独奏家的大提琴家,是很多很多的,但全世界只有20个位置。你想,各大乐团的音乐季里面,大提琴家通常只会请两位。而钢琴家,就可能请十位,小提琴家大概是七、八位。所以位置很少,但是人很多,因此要抢到这样一个位置,是非常不容易的事。要坐上这个位置,首先你要有自己独特的“语言”——在音乐中让听者感受到的东西。当然光有这个也不行,你还要非常的幸运,有人来提携你,这会有很大的帮助。而在当今这个时代,你还需要有一些,其实同音乐没有关系的故事,来让别人认识你是谁。比如我,在那部纪录片中出现(注:《从毛泽东到莫扎特》,奥斯卡获奖影片),也是让人们能够记住我的方法。其实这和我的演奏毫无关系,也不能代表什么。但就是因为有这么一个故事情节,人们提起我,就说:“你知道吗?就是电影中的那个孩子……”往往需要有这么个故事,才能让人比较容易地走向所谓的成功。而你所说,坐上20个席位之一,究竟感受如何?我想是很幸运的,这让我通常还是能演奏一些自己最喜欢的作品。我的演出,大多数都是同乐团合作,演协奏曲。所谓协奏曲,大多数还是以独奏大提琴作为领导者的表现方法。这给了我更多的机会,说自己想说的话,展现自己的音乐理念。如果是演奏室内乐,或是在乐队中演奏,你自己的发言权会小一些。因为在这种环境里,你必须跟随大家的理念,来塑造音乐。身为独奏家,就有更多的机会,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感到这是最幸运的事。
张:和通常在出国之后,直奔茱莉亚或柯蒂斯的主流模式不同,你是在耶鲁大学的音乐学院学习。我知道这是由于那位大师,阿尔多·帕里索(Aldo Parisot)发现你是稀世珍宝,力邀你前往。能否请你谈谈这位伯乐,以及你在耶鲁的岁月,整体上��怎样一段经历?
王:我这位老师在12月29日去世,还是近在眼前的事。对我而言,他就真的像是一位父亲一样,不仅我特别喜欢他,他也特别喜欢我。可以说,他对我很偏心。他是一个非常豁达的人,非常愿意看到别人好的地方。他永远只看到这方面,对于不好的地方则是忽略的,这是很特别之处。他是一位伟大的大提琴家,过去作为独奏家的时候,名气是非常、非常大的。只不过,他很早就开始从事教学工作,后来的人们对他就不是很了解。而且很多老唱片也没有发行CD。但他的演奏绝对是一流的,技巧很令人震惊,音乐表现也是如此。当时他作为独奏家,和纽约爱乐合作了11次,这是很惊人的。当然他与柏林爱乐等名团,也都合作过。正是他身为独奏家的经历,为他的教学带来一些独特的东西。他有“演奏的经验”,这给我们这些学生带来很大的帮助。舞台上的很多东西,他能提前告诉我们:你会有这种感觉,或者会发生这种事情。这实在让我们受益匪浅。而事实上,我也去茱莉亚读过。这还有个故事。当时我读完了耶鲁,也需要换个学校了。因为我是倒过来读的,先读了艺术家文凭,相当于硕士。而现在要再去读大学,因为那时还很小。我老师也在纽约的曼哈顿音乐学院教书,可赞助我的林寿荣家族希望我去茱莉亚读书。结果老师说:“你知道吗?茱莉亚邀请我去兼职教学已经很多年了,我一直是拒绝的。而既然你要去茱莉亚,我就和你一块儿去。于是他就在茱莉亚兼职了5、6年,可见他对我特别的情感。所以我在美国没跟过别的老师,只跟他学。”
张:他当年在国内听到你的演奏,就把你称为“大钻石”。而通常,珍宝到了手上,就只会越来越喜爱,肯定舍不得离手。单单在上海一地,你就要两次演出巴赫全套《大提琴无伴奏组曲》的现场。或许所有大提琴家,都会从小演奏这些作品。可走上独奏舞台之后,能够系统演出这些曲目,还专长于此的,在那20个席位当中,也是不多的。能否请你简单地谈谈这些作品?
王:这些作品和一般的大提琴音乐不太一样。也就是因为这样的不同,它们显得比通常的大提琴曲目要难一些。因为大提琴这件乐器,和小提琴一样,主要是一件旋律性的乐器。当时这些乐器被发明,主要也是为了模仿人声,同时也支持人声,或者说衬托人声。因为大提琴的演奏效果接近人声,所以它出现后,越来越受到欢迎。这就很多是基于它旋律性的特点,演出协奏曲时,也常偏重于此。但巴赫是一位立体的作曲家,他的乐器是管风琴。(注:此处意思是,巴赫构思作品时的理想乐器,往往是管风琴。很多演奏键盘乐器的巴赫专家,也表达过相似的观点。)由此,他想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张:连脚键盘都有。)是的,比钢琴还要丰富。所以他写出来的作品,立体感非常强,和声也非常复杂。我们拉这套作品时,也往往有几��大提琴同时在拉的感觉,这就产生了很多技术上的挑战。但是呢,也正因为同样的特点,让我们都非常喜欢这些组曲。因为其中有这种和声感、对位感,而别的作品中没有。它总是很新鲜,每次拉都会感觉不一样,是非常特别的作品。并且,这些组曲也包含了不同方面的音乐内容。有些听众认为,巴赫的音乐是很严肃的,其实并非如此。正如这套组曲中,几乎所有的音乐都是以舞蹈为题材,里面有跳跃、有欢快、有欣喜,也有兴奋,真是什么都有。但在这一切的背后,那个影子,是一种纯洁、一种虔诚、一种仪式感,对于美好的一种追求。我要说明的一点是,在当时的西方世界,人们对待舞蹈,其实是很有仪式感的。他们并不是要跳得很欢快,而是有一种尊重、庄重的内涵在其中。正如你刚才提到的萨拉班德舞曲,有一种说法,我不知是否完全正确。就是说这种舞蹈,是当时在新世界,也就是西班牙(殖民范围之内)的美洲,在葬礼上跳的一种舞。它很慢,是跳给离去的人的,仪式感非常、非常强烈。那种惋惜,你可以很明显、很深刻地,一刹那就在巴赫的萨拉班德舞曲中听出来。对我而言,每一首无伴奏组曲的中心点,就是这首萨拉班德舞曲。它最慢,旁边的舞曲都是和它相映,但主心是萨拉班德。
张:上次你在加演之前,也曾简单介绍过这种舞曲,就是有关它在葬礼上使用等等。卡萨尔斯不仅重新发掘这套组曲,也特别指出,当时所有的作曲家都没认识到大提琴的潜能,只有巴赫认识到了。能否请你谈谈,巴赫所认识到的究竟是什么?而且,除了巴赫的六首无伴奏之外,你还特别灌录过巴洛克时期其它的大提琴作品。是否可以略谈大提琴这件乐器在当时的现状?
王:确实,巴赫同时代的作曲家们很少将大提琴作为独奏乐器展现给大家。因为当时最流行的、音域比较低的独奏乐器是Viola da Gamba(注:通常译为“低音维奥尔琴”)。它的拉法和大提琴是完全不一样的,弦就比大提琴多好多,而且它的握弓方法是二胡那样的握弓方法。这种古式的握法,使它的弓法和大提琴是倒过来的,我们拉上弓它就是拉下弓。它的声音特点是,声音非常有共鸣,非常容易被震动,因此这件乐器演奏和声是极为合适的。但它的缺点是穿透力差,像吉他一样,声音非常松弛,却是“小共鸣”,声音传不出去。所以当乐团和音乐厅都越来越大的时候,它就被大提琴代替了。而大提琴的特点,正如我刚才说的,它有强烈的旋律性,这点Viola da Gamba比不过。巴赫认识到了这一点,因此你听他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再听他别的作品,会发现大提琴无伴奏中的旋律比其它作品要多。这些组曲的旋律性要更强一些,其它作品中,或许对位等因素更多,而“大无”里面,他放了更多的旋律。这方面,《第六号组曲》是特别典型的。我个人的看法,不一定准确,就是巴赫因为认识到大提琴这件乐器旋律性的优势,所以才这么写,我猜,他要是写给Viola da Gamba的话,就不会这么写的,因为没必要。
巴赫为Viola da Gamba写了三首奏鸣曲,目前常改为大提琴演奏,偶尔改为中提琴 张:巴赫确实是对乐器性能最最敏感的一位作曲家。你之前也提到了,在巴赫的创作中,“管风琴的思维”是很核心的。而对他来说,另一个核心的领域,就是圣乐创作。你在思考大提琴无伴奏的时候,会不会结合其它的作品,无论管风琴音乐,还是圣乐作品来研究?能否请你举一、二个例子,来说明这样的关联?
王:当然会结合其它作品,这是肯定的。我听过很多巴赫的圣乐作品,他写的弥撒等等。我想,虽然他写这些组曲最初的目的带有娱乐性,但可以说是“本性难移”吧,作曲家很快就表现出了非常艺术性的东西。原本可能是为了给贵族助兴而写,但其中所体现的巴赫的“个性”,就好像李白写一首诗,也会有那种本性难移的东西在里面。我想,如果当时有人让李白以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庸俗的题目作诗,他也一定会在作品中保持他的本性。巴赫的音乐是从圣乐中培养出来的,从小就写这类音乐,所以是改不了的。你从他的音乐中,总是听到很强烈的仪式感。而说到具体的例子,可以说,很多前奏曲在我看来,就是管风琴的音乐。(唱出《第三号组曲》中“前奏曲”的开头几句)《第三号组曲》的开头,就是管风琴的效果。从某种角度来说,巴赫在此就是宣扬一种宏大、一种伟大,一种无处不在的宽广。(唱出《第六号组曲》的开头)还有《第六号组曲》的前奏曲,这种雄伟,这种覆盖整个宇宙的感觉,都是从管风琴里来的。甚至《第一号组曲》的前奏曲,你也可以想象在管风琴上怎么弹。当然,中间的舞曲就不一样了,未必联系到管风琴,可是前奏曲部分,就是有着直接的联系。
张:巴赫分别为小提琴和大提琴写下两套无伴奏作品。他的“大无”和“小无”,的确像是两座山峰一样并立着。请问,你是否会结合那几首小提琴无伴奏,来做出一些思考?
王:会,当然会了。我就觉得,巴赫的六首“小无”,分别是三首帕蒂塔和三首奏鸣曲,首先它的格式就不太一样。我认为它的格式并没有写得像大提琴无伴奏那样精湛。三首这样,三首那样,我觉得在整体性上,和“大无”还是有区别的。还有便是,小提琴这件乐器,表现节奏的变化,以及旋律性的方面,和大提琴还是有所不同。“小无”之中,节奏的重复性会多一些,“大无”中就比较少,节奏很有变化。因此,这两套作品的写作风格其实还是不太一样,不能说是统一的。
张:巴赫在六首大提琴无伴奏中,使用了前后完全一致的结构。就是以阿拉曼德、库朗、萨拉班德、吉格为主线;然后在阿拉曼德之前,放置前奏曲,在萨拉班德之后,插入其它类型的舞曲。这也是巴洛克时期组曲的一种标准结构。你刚才也指出,他在“小无”中没有用这样的安排。但从另一个方面看,巴赫在“小无”中的设计是很有突破性的,最典型的莫过于《恰空》这样,导致比例完全失衡的乐章。而“大无”明明是他最具突破性的作品,在你看来,为何作曲家选择了如此保守的结构,并且是每一首都如此?
王:我也没有明确的答案,但我觉得通常发生一种格式的变化,往往是因为作曲家对于效果不满意。“这么写不能让我满足,我就加入别的东西。”如果照着格式写,让他感觉挺好,通常他是不会进行改变的,一般是如此。可如果他感到缺了些什么,他就会把相应的东西加进去。当巴赫安排《恰空》这样的乐章时,他肯定是感到原有的东西不能满足他,以此来表现一些新的想法。(张:那么,“大无”中的结构应该让他感到满足了?)对,我猜是这样,巴赫在大提琴无伴奏中,对于这样的传统结构还是挺满意的。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会在不同的组曲(的结构层面)中做些改变,但仅限于在萨拉班德之后所加入的舞曲,此处是小步舞曲,那里就改为布雷舞曲等等。
张:在你看来,六首大提琴无伴奏组曲,都是以其中的萨拉班德舞曲为核心的。那么,除了萨拉班德之外,“大无”所包含的舞曲中,有没有其它某些是你想要向听者介绍的。
王:比较有特点的,就是结尾的吉格舞曲。Gigue这个词很有意思,如果要翻译的话,其实有些开玩笑的感觉,是很轻浮的一个词,有点大家闹着玩的意思。吉格是当时英伦那边的一种舞蹈,平民老百姓跳的,不是宫廷舞,就是在街上瞎闹。而把这个放在最后,我觉得很有意思。巴赫这样一位严肃的作曲家,居然把这样一种在街上跳着玩的舞蹈放在最后。当然,他笔下的吉格舞曲,都有一种帅气,一种狂野在里面。我觉得,这就像一位厨师一样,需要调配“味道”。巴赫并非一味地追求严肃,或者说严谨。
张:在六首大提琴无伴奏中,是否有某一首作品,或某个乐章是你最为心仪的?
王:有,而且挺多的,可说是有一批。首先想到的,应该是《第二号组曲》中的萨拉班德,那个我特别喜欢,还有《第四号组曲》的萨拉班德。《第五号组曲》中的阿拉曼德,我也很喜欢。当然整体上还是挺多的。
罗斯特洛波维奇灌录巴赫大无的唱片,他是王健最推崇的前辈大师 张:你曾经提到,巴赫这六首大提琴无伴奏组曲,其实彼此之间的差异是极大的,各不相同。但似乎,第一和第六号,它们整体的情感是比较光明和外向的。而另外四首,就相对“内向”,未必准确,但姑且这么形容。很多人认为这些作品“深奥”,可能不少是由于那四首的缘故,它们未必像“第一”和“第六”那么容易接受。
王:有道理,不过C大调的《第三号组曲》也是比较外向的,而“第四”和“第五”,音乐中就有很多“沉下来”的东西。说到深奥,其实挺让我惊奇的一点是,很多平时不太愿意来听音乐会的人,确实不想要听这些作品,这是真的;然而,绝大多数被拽进来听的人,他们都喜欢。这是我的经验。好多的朋友都和我说过,他们硬拽了几个平时不爱听音乐会的朋友进来听,那些人听了都说特别喜欢,甚至喜欢这些作品超过交响乐。(注:郑延益先生曾指出,这方面,巴赫的“小无”也一样。)这是很让我惊奇的事,和我想象中的情况是反过来的。原本,那些人可能感觉大提琴无伴奏作品太干枯,因此���想听。而听了之后,居然喜欢它们超过莫扎特的交响曲!我只是想由此说明,巴赫这些作品真正的接受度之高,可能超过我们的想象。
张:我完全相信,因为我也是很早就“意外地”爱上这些音乐。通过傅尼埃著名的录音,他60年代灌录的唱片。然而,我们从中也的确领略到某些情感。譬如,罗斯特洛波维奇灌录唱片时,为每首组曲都写了一段介绍。其中,他将《第三号组曲》的前奏曲形容为,持续音仿佛是一根钉子,而旋律就像是一只蝴蝶被钉住,仍在不断翻飞。他感到其中有一种痛苦。我每次想到他的比喻,都会感觉有点可怕。老罗也将《第五号组曲》中的萨拉班德形容为“黑暗的”音乐。但这无关道德层面,而是某种时刻,人的生命中仿佛光明完全消失,人也陷入了完全的孤独。
王:关于《第三号组曲》的前奏曲,从和声的角度上说,老罗的解释是对的,就是这样先“钉住”之后,旋律再晃动。巴赫的创作立体感很强,几个“钉子”钉好,然后其他的东西晃来晃去,这样进行和声定位。而说到“黑暗的”音乐,娱乐和艺术最根本的不同就在这里:娱乐是躲避黑暗的,艺术则是正面地面对黑暗。虽然我们大家都不愿意去体会这些事情。但是,一个人的人生,其实到最后都是这个样子。你必须要理解,你必须要知道,这个黑暗是永远存在的。没有黑暗就没有光明,这是很简单的事情。娱乐,它永远是躲避状态,永远只跟你讲开心的事情。艺术,是全盘告诉你的,把真相告诉你。你知道真相的时候,那种感觉,和你只是被麻醉地接受光明时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对我来说,艺术和娱乐最根本的区别就在这里。艺术是什么都告诉你,就像你可以开开心心活一辈子,最终却还是要看着你的亲人,一个个离你而去,最后还是要和你最爱的人说再见。谁都逃不了这个,人生就是这样。我不知道中��的文学如何,但西方的文学,西方的文化,最根本的起点就在这里——生与死,这样一个课题,就是西方文化发源的最根本的那个种子。古希腊的文学中就是。这样一颗种子发源出来,开花结果,就是“悲壮”两个字。人生是悲壮的,但你在悲壮之中,要活得像个人样,就是这个道理。但娱乐不讲这些,只是讲一些开心的东西,想让你忘了这些。艺术却要告诉你真相。
张:有时,巴赫和莫扎特他们,表现你所说的真相,也会让人感到可怕的。《第五号组曲》中的萨拉班德是典型,还有莫扎特的《c小调钢琴协奏曲》。
王:但是,艺术中的可怕远远比不上生活中的可怕。
张:我绝对同意,并且我个人认为,巴赫、莫扎特他们能够光明得起来,也是因为他们的时代没有后来那么可怕。当然,肯定有比后来更糟糕之处,但也有很多没那么可怕的地方。
王:可他们那个时候的人,比后来要脆弱得多,我是说生命的脆弱。你想,巴赫有多少孩子死于他之前。那时候,感冒一次就可能死人,你别忘了,当时还没有抗生素。所以说,生命的“脆弱感”比现在要强得多。因此那个时候的文化更加强调这些东西。
张:你在DG灌录的那套巴赫无伴奏,请问你现在如何看待它?
王:我只能说,那套唱片是我那个时候,最佳的表现。但是从整体来说,那是远远不够的。远远不够,完全没达到我所能认同的,一个比较理想的诠释。它们只是我那个年龄的时候,所能到达的一个最好的结果,但从整体来说,还差得很远。
张:坦白说,听到你这么讲,真让我感到伤心。因为在我听来,你那套唱片实在是21世纪的新经典(王:其实,可以好得更多),而且在整个立体声时代,也应该被记上一笔,这是毫无疑问的。虽然巴赫所允许的演绎空间很大,但不难发现,很多的演奏会有一些大方向的相似。譬如,强化舞曲的节奏,以此表现不同舞曲的韵律,或者说韵味;还有,在演奏抒情的乐句时,对句子的塑造会强调一种挺拔,像傅尼埃和纳瓦拉,他们都擅长这个。但你的演奏中完全没有这些东西。表现很多舞曲乐章,你没有去强调那种跳跃感,而抒情的线条也往往比较淡然。可是,听着听着又会发现,一切所需要的东西都在那里了。我认为,单凭这一套唱片,也足以证明你的老师帕里索当年的鉴定是完全正确的。
王:你的评论很犀利,非常到位,你喜欢这套录音,我也非常、非常珍惜。我只是说,还不够,还没有做得最好。但你说的是对的。而说到演绎风格,和欧洲目前整体上的音乐品味是有关系的。他们的音乐品位变得越来越淡了,越来越追求一种超脱,而不是去体会深刻的情感。现在,他们对于深刻的情感已经比较过敏了。现在的演奏,越来越华丽,越来越甜蜜,越来越“面带微笑”,越来越优雅。但是,也越来越少血和眼泪了,这些东西他们已经不能接受了。现在欧洲的品味,已经不接受血和眼泪,他们只接受一种典雅,一种清新的、让你感觉愉悦的东西。而过去那种,有血、有眼泪在其中的演奏,他们已经不喜欢了。就是说,我的演奏现在已经过时了。
张:我明白你指的是哪类演奏,但我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典雅可言。
王:他们没有对于深的东西的追求,他们不喜欢。就好比,现在他们只爱吃清淡的食物,而不喜欢吃有味道的东西,觉得那样太过分了。很多人没有意识到这种变化,而我也不愿意去说这些事情。但既然,你如此犀利地谈了你的看法,我也就坦白地说,我这种演奏方法已经过时了。
张:其实很多情况下,你的演奏并不“势大力沉”,或看上去很有分量,但事实上,音乐表现的分量都在那里。这和目前很多,看上去醒目,或者有个性,但其实根本没有分量的演奏,显出了本质的区别。尤其是在DG这款巴赫无伴奏中,没有想要刻意去表达什么个性,演绎却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听起来往往是淡然的,从中能感受到的分量却是非常沉稳的。我想,这是真正的个性演绎,因为没有刻意去表达什么个性,但个性始终在那里。傅尼埃60年代的那套唱片就是如此,个性不是“那么的”强,内容却实在深厚,并且就那么耸立着。因此这样的演奏就是听不腻。你那套唱片也是如此,每次拿出来听都很开心,感觉:对对对,这就是我要听的演奏。
王:哈哈,谢谢。关于那套唱片,怎么说呢,有时对一些舞曲的节奏的表现,我感到还不是很理想,有些呆板。而且说实话,有时候技术上还不够成熟,有点力不从心。还有表现和声、对位的层次,现在听,让我感觉有些太……苍白了一点。其实有些地方还是过分谨慎了。但是,慢的东西还是不错的。而快的东西,我就不满意,嗯,不满意。可我也只是不满意,某些东西,现在也不知还能否做得到。区别在于,我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但不一定做得到;当时却并不知道,因为还没有听出结构之中,一些特别微妙的东西。
张:那么,你认为自己现在的演绎,和当时相比,有哪些明显的不同?我听你2013年的那次现场,感到很明显的一点,就是速度更快了。
王:也就是快了一点点吧,比他们还是慢一些。我普遍感到,现在他们演奏慢的东西,都太快了。尤其是古乐演奏,仿佛一晃而过,真是太可惜了,因为这么美的东西,轻描淡写就过去了。现在普遍的风气就是这样,你不能在演奏中投入太多的感情,否则他们会感觉味道不对。(张:而这又是为什么呢?)和古乐的思维有关系,古乐横扫欧洲嘛。而古乐即是追求……其实就是要反卡拉扬,很简单,就是要反卡拉扬。卡拉扬所代表的,是那种深沉的演绎已经走向极端。所以,他们现在就一定要反他而行,就像美国这次选举一样,奥巴马之后,一定要来个特朗普,就是这个道理。(张:早期的古乐大师,像莱昂哈特他们也往往很有诗意,但后来某些被称为具有“摇滚精神”的,我大多欣赏不来。)是的,早期的确有那种诗意,而后来很多东西,其实就是一种风气。好像古乐演奏,就是追求某种轻盈、飘逸、即兴等等。他们能把很多轻快的东西演奏得不错,这倒是真的。可表现慢的东西,普遍都一塌糊涂。
张:并且,这也对现代乐器的演奏产生了影响。(王:绝对的。)由此形成所谓的复古风格演奏。就像那位小提琴家希拉里·哈恩,她的技巧是不错的,可听她演奏巴赫小提琴协奏曲的录音,我感到很莫名。快板乐章实在太快了!快到她自己都应付不了,有时快到失去节奏感!究竟为何要这样呢?
王:她可能是追求一种轻快,一种装饰性或者说随意的效果。古乐风格的影响背后,自然有他们的理论。借用老罗的那个比喻,他们认为,几个主音“钉好”之后,那个“翅膀”是乱抖的,不是有节奏地抖动。他们有他们的理论。然而,如果什么事都只是用理论去套的话,问题就大了。因为如果不用自己的心去对,很多东西都会变形的。
张:这让我想起阿劳的一句话,他只是简单地说:他不相信是现在人们自然的感受全部都变了。(王:对,不太可能。)不过,在你的演奏中,是否也有一些来自于本真思维的影响?
王:有的,绝对有,因为他们有很好的东西在里面。我的感觉就是,过去有很多揉音的那种拉法,人性更多,但神性少了一点。具体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我觉得,早期音乐所描述的,���实就是天堂。而浪漫主义的音乐,所描述的是人间,可能渴望天堂。而现代音乐,其中有很多所描述的,就是更下面的那个地方,是渴望能够回到人间。我是这么认为的。而且在巴赫创作这些无伴奏组曲的时代,你要听他们是怎么唱歌的?这至关重要,因为一切都是从人声开始的。西方音乐都是从人声,也就是从唱诗班开始的。当时的歌唱,并不是美声方法,后者标志着浪漫主义时代的开始。而当美声唱法开始出现的时候,弦乐演奏中的某些技巧与风格,也与之相对应地出现了。可巴赫的年代,并没有这些东西,因此古乐演奏中的某些做法,也是有道理的。由此来表现一种更加纯洁,更加……往上走的那样一种东西。如果对应美声的那种演奏方式太多,我是说太多的话,就有点祥林嫂那样的感觉。所以说,古乐演奏还是有道理的,但他们现在已经太过分了。往上走的结果,却又是把情感完全抛在身后,这也不行。所以我一直说,对于古乐,我喜欢他们快的东西,确实很感人,很有一种气氛感在那里;但他们慢的东西,一塌糊涂,完全没有内容,如同白开水一杯。
张:那么,本真派所表现的某些颠覆传统的句法,你是否也不会加以考虑?
王:我也听过一些这样的演奏,其中那些颠覆性的分句,如果让我感到很欢喜的话,我也会去尝试。但我不会故意去为了颠覆而颠覆。必须让我感觉是好的东西,我才会去尝试。对于为创新而创新的做法,我甚至是非常反感的。我认为这是瞎胡闹,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张:我完全同意。你曾经提到过,巴赫的《第六号大提琴无伴奏组曲》,由于原本是为那种五弦琴构思的,因此和声效果相当强悍。但是,你的演奏却让我感到并不侧重于突出那种强悍,或者说宏大感。无论DG的录音,还是上回的现场,都是这样。
王:对,但其实,我是挺想体现它的宏大的,问题是做不到。我很想做到,我是说,演奏出如同管风琴般的效果。可在构思、设计整个演绎的过程中,发现还是做不到。于是,我就用另外一种方法来表现这个作品了,突出音乐的变化等等。但我还是希望能演奏出那种效果,你想象一下,如果用管风琴来演奏《第六号组曲》的前奏曲(用宽阔的风格唱出旋律),一定很好听。但或许,大提琴上终归做不出来吧。
巴赫创作中的管风琴思维,永远是无法穷尽的话题 张:你有没有计划重录这些作品?
王:没有。我觉得没必要,我不是那种喜欢为自己树里程碑的人,并不是很看重这些。当然我对自己的一套录音并不是非常满意,现在重录的话,有可能会比过去好一点,至少会不一样。但说实话,也不一定,讲不定现在还没过去拉得好。并且我觉得,从市场的角度来说,也没什么必要。你说会有多少人去听这套唱片,几千人?一万人?还有你是否知道,现在录唱片都需要自己动手。你别以为现在很多唱片公司都“出唱片”,其实很多都是音乐家自己录的。你录好之后给他,他觉得还不错,给你敲个章,用他的品牌发行。音乐家自己租场子,自己找录音师,全是自己搞的。因为现在唱片公司的利润太薄了,他没法给你弄。(张:有钢琴家告诉我,现在唱片公司可能不付版权费了,可我没想到连制作也要演奏家自己来!)绝大多数都是这样,麦斯基的很多录音都是他自己录的,录好之后交给DG公司,然后DG给他发行。你必须要有这样的野心和这样的能力去折腾,我是很懒的一个人,我不折腾,也折腾不起。有这时间,我还不如陪女儿玩。
张:将来,别人势必也要告诉你的女儿:他不仅是你最爱的爸爸,也是当代最了不起的巴赫演绎者之一。是否重录是后话,单凭DG那套唱片已经够了。(王:谢谢,我会牢记在心。)巴赫的六首“大无”,除了作品本身的伟大,显然它们也是对你有特别意义的曲目。这方面,还有其它作品与之相似吗?
王:嗯……没有,没有像这个的。我敢肯定,当我以后慢慢不再公开演奏了,到最后,我还是会拉这些作品,就是拉给自己听。那时,德沃夏克已经拉不动了,也不想拉了,埃尔加也不想拉了。自己还是会拉这些作品,就是自己摸摸琴,听听,肯定还是用这个。这是无可替代的作品,到最后,要回忆一下自己过去是怎么拉琴,找找当时的感觉,肯定是用它们,肯定的。
感谢上海大剧院的高磊女士安排这次访谈,还有张菲儿女士落实现场的种种细节。
在我心目中,王健的巴赫大无和以下这些身处同一世界,如果他未来改变心意而重录的话,用时下的话说,可算“有生之年”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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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图] 念叨着理想的我们,还是会终老于体制内 -- 长文
@Fang123456写道:
念叨着理想的我们,还是会终老于体制内
我的朋友说“感觉自己其实挺平庸的。承认这一点如此艰难,如此令人痛心,但却是我们大多数人必须要接受的现实”。
我们必须在这些繁乱的光之中做出选择,就是那些做出或没有做出的选择,最终成为了我们的一生。
这是我身边朋友的一个真实的故事,他年轻时充满了理想,但又不得不回归体制。
2008年夏天,正在读大三的我作为奥运志愿者被分派到一家比赛场馆的语言服务组。小组一共十来个人,大都来自北京高校外语专业的学生,涵盖了六七个语种,负责在比赛期间给场馆内提供翻译服务。
第一天集合,组长让同学们分别做下自我介绍,互相熟悉一下。大家依次站起,每个人的爱好都大同小异,男生都无外乎足球、篮球、打游戏,女生则是时尚、歌舞、看美剧。
这时,一个有点腼腆的男生站起来,说自己叫江永,是新闻学专业的研究生,非常喜欢读时事评论,关心天下大事,尤爱阅读《南方周末》。
大家发出一阵略带夸张的“啧啧”声,像是钦佩,又似乎带了一点嘲讽。毕竟,在半工作半社交的场合,谈论现实总是安全的,谈论理想则难免让人感到有点做作。听到大家的嘘声,江永低下头去,脸红了。
然而,我却如同隐隐得到了某种鼓励,也站起来说:“我喜欢文学,特别是诗歌。”
大家发出了相似的笑声,只有江永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温热。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会成为好朋友——我们都来自���一所学校,只不过在不同的专业,之前无缘认识。
大约是因为身上都有点二乎乎的理想气质,我和江永很快熟络起来,互相加了MSN好友。那时候流行写博客,我们都喜欢在MSN Space里写文章。江永的空间里有几十篇对时事热点的评论——看不出来,他外表温和,写起文章来却是另一番模样,揶揄讽刺,甚至有点毒舌。只不过这些文章篇幅都不长,行文有点随意,更像是倾泻式的个人抒怀。那时网友彼此访问对方的空间会留下“脚印”,所以有“踩博客”之说。从脚印里,我也看到,江永看了不少我写的诗。
有一晚的赛事激烈,拖到很晚,因为我们学校离场馆近,组长就把江永和我留下值班。忙完后,已经快12点了,公交末班车早就没了,大家口袋都没多少钱,舍不得打车,我正在发愁,江永却说:“我今天骑自行车来的,我带你回去吧。”
“好嘞!”我一踮脚跳到他自行车的后座上——后座上安着皮垫的,一般都是对女朋友特别细心的暖男。
满街灯火泛着橘红色的光芒,似乎夜晚的心还沉浸在白天的激动之中,不愿安眠。炎热散去,我把手臂伸开来,轻盈的晚风吹来,皮肤上涔涔的汗迹变成了清凉的小溪。我感到夜晚如此美好,青春如此美好——未来也会更加美好。
江永边蹬着车边说:“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时事记者——我觉得,最美好的工作就是那种可以无所顾忌、快意文章的——然后在北京买房,然后娶我女朋友,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你呢?”
听到“衣锦还乡”,我快要笑死了,觉得江永真是土得可爱。我迎着风,仿佛唱歌似的:“我的理想是成为著名诗人。”
一年后,我俩毕业了。
彼时,金融危机的大震荡刚刚开始,应届毕业生找工作时一片哀鸿遍野,但我俩运气居然都还不错。
我在春节前就收到了一家大型国企的Offer,用我妈的话说,“祖坟上烧高香长了棵弯弯树,读成文学博士又有什么用,你就安安稳稳进去待着吧。”
江永临时起意去参加了国家机关公务员考试,结果裸考考中了。公布政审名单那天,他决定放弃去上海参加一家报社的面试。
“恭喜啊!”我真诚地说。毕竟,谈论理想是一回事,找工作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不会觉得我是个理想的叛徒吧?”江永一脸认真地问,怕我不相信似的,“听说那个单位干上3年就会分房,我打算分到房之后就出来,做记者。”
我相信江永的话——2009年,北京三环的房价已经攀到了两万多,这对每个月生活费只有800块的我来说完全是天价,感觉这辈子都买不起。而江永是男生,压力肯定比我更大。
毕业前吃散伙饭,我们也没钱下馆子,就在学校地下食堂点了两份小炒——比起平时吃大锅饭,这也算是有仪式感了。吃饭时,我没忍住打听八卦,江永便对我讲了他的初恋故事。
江永老家在河北农村,母亲是乡村小学教师,父亲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点生意,家里还有个弟弟。
河北虽然和北京离得近,但大树底下不长草,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江永说,从小他就觉得北京像一个大火球,是他想象中最恢宏、最光亮的城市,但那种炙烤也令人害怕,好像河北的土都要被北京烤干了。这火球把他自己也烤得浑身炙热、嗓子发紧,每天早上晨跑的时候,他都会告诉自己:我要去北京。
当江永真的握着大学录取通知书、拎着行李来到北京时,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个超级大都市仍然令他感到震惊和晕眩——在它的光华下,江永局促不安,感觉自己卑微得像只蚂蚁:自己的穿着那么土,英语口音带着纯正的河北土渣味儿,跟从小生活在大城市的同学相比,自己除了课本上的东西其他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提谈吐、见识、品位了——这些东西,甚至比兜里没钱更让人自卑和焦虑。 可他偏偏爱上了班里一个讲着一口地道美式英文的深圳姑娘。他给姑娘写情书,姑娘起先根本不搭理,写到第五封的时候,才被江永的诚心所打动,来跟他说话,语气有点傲慢:“我以后也不会留在北京,总是会回深圳喽。”
等本科毕业时,江永的女友早已打算好,读研究生不如早点积累工作经验重要,直接就工作了。江永心里很清楚,女友愿意留在北京,就是为了等他,但女友也说了,要有房子才结婚。
“我们为了房子的事,闹了好几次。你说我现在就一穷学生,哪来首付的钱?我是去抢银行还是去买彩票呢?”江永哀叹。
“那你去当公务员,也赚不了多少钱呀。还不如去家公司,也许过几年就是高薪了。”我说。
江永告诉我他的小算盘:要是和女朋友回深圳,他担心人生地不熟,更难立足。做公务员能解决北京户口,这样他就能劝说女友留在北京。
“而且听说过几年还能分房子呢。”他忍不住描述起了理想的中产生活,“我们有了房子,下班后我就开车去单位接她……”他一脸憧憬,好像幸福生活就近在咫尺。
我有点奇怪,江永这么理想主义气质的人,为什么会喜欢一个这么实际的姑娘呢,难道不应该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吗?
“你喜欢她什么?”我问。
江永想了一会儿:“她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你别看她嘴上势利,其实心里很单纯。刚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带她去野三坡看星星,她感动得眼泪都掉出来了。这么多年,她无数次说要跟我分手,最后也没真的分开。”
江永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嘴角慢慢流露出笑意。忽然,他又想起一件很美妙的事,忍不住兴奋地说:“她穿衣服很好看,用我们老家的土话说,就是很洋气……洋气的感觉,你知道的吧?”
工作第一年,江永的MSN Space明显更新得慢了,内容也温和了很多。年度考核时,他被评为“优秀”,他不无自得:“优秀只有10%的名额哦,我们全处才评了两个人呢。”他还说,评上优秀,主要是因为处长非常赏识他,觉得他笔头功底好、很有思想。江永滔滔不绝,颇有些遇到伯乐的感念。
但更带给他职业荣誉感的是,这份工作会和媒体圈的人打交道,包括一些知名的记者、编辑,虽然他初入职场,但毕竟是“公家的人”,大家对他都很客气。
每次聊天,一说到媒体圈,江永都会显得格外兴奋。有一次,他一口气在MSN的聊天框里向我列举了四五个知名记者的名字,滔滔不绝地评述他们的报道特点和得失,像在进行激情澎湃的演讲。最后,他有点得意地说:“现在,我跟他们私下都认识。上次我去参加一个卫视的年会,还跟一个经常出镜的女记者合影了呢,他们的年会好气派啊,餐前小吃都是法国红酒加奶酪,让我这种最爱吃大饼的人情何以堪。”
江永的自嘲里无意识带着炫耀,但我心里并不以为然——认识名记者没什么了不起,自己写出好文章、让名记者真正尊重你才是真的。不过,看着江永兴奋的样子,我没有把话说出来,只是含蓄地问他:“最近有没有写什么文章?”
他说,没有,单位里无穷无尽的材料、报告、领导讲话稿、年终总结已经够他忙活的了。我隐约觉得江永对自己生活开始满意起来。想了想,其实这样也挺好。
过了小半年。有一次,江永在MSN Space里给我留言:“这年头还写诗,大概是一件可笑的事了。”
听上去,又有点自嘲的意味,又像是在嘲讽我。
聊了几句,他忽然非要请我吃饭。大家也还是没什么钱,就嘉和一品吧。
“干嘛要请我吃饭?”在粥屋一见面我就问。
“没事,好久没见了。”江永穿着黑色夹克,大大咧咧的驼色裤子,微微有了小肚腩,斜挎一个黑色背包,标准的公务员造型。
说了几句,我就知道他为什么要请吃饭了:他在单位里找不到人说话,憋了���久,简直要憋坏了。话匣子一打开,看上去沉默寡言的他立刻变成了话痨儿:
“体制里就是能者多劳,越是能干,领导就越是给你加码。刚开始我还没日没夜地写,领导觉得我好用,什么事都来找我,而那些资历老、混日子的老油条,领导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我天天加班,周末也随时待命,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跟领导抱怨几句,领导还觉得很诧异:你是不是去年刚评了优秀,就开始翘尾巴了?
“我们的头儿,李处长,他蛮好的,但是那个王副处长,实在是太讨厌了。以前是科员的时候,可是个老好人,天天自告奋勇给大家拿报纸,谁的忙都帮,连我们这些比他资历浅的小年轻都从不得罪,更别说领导了。可自从他当上副处长,对领导还是点头哈腰的,对下面这些科员,完全变了个人一样。那天他在那儿改稿子,张口就对我说‘诶你给我拿块橡皮擦过来’。我听了顿时火冒三丈,橡皮擦就在他对面桌子上,走两步就到了,你没长脚吗?大家都是同事,有必要这么发号施令吗?我没理他,站起来,出去上厕所了。
“还有处里那几个女的,每次局领导来视察,都莺歌燕舞地围着领导转,‘您饿不饿?吃点饼干吧!’‘哎哟您看您,最近又累瘦了,要注意身体。’我听了都快吐了,这么恶心的话,她们怎么能说得出口、还说得那么自然呢?真是不明白,这也是一种能力吧,像我这样的人,天生就没有。
“现在我在处里,业务上还过得去,李处长欣赏我,虽然累一点,但大体上日子还算好过,看不惯的人可以不理,看不惯的事可以不做,反正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不过过几年会怎么样,就不好说了,万一李处长走了呢?我也不想在体制内久待,要是有好机会就辞职了。”
江永的语气时而激愤,时而讽刺,时而惘然,更多的是失落,我只能提醒他:“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你这个人太直率,什么都写在脸上,还是收敛点吧。”
他顿了一下,像在对我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再等等吧,希望能赶快分到房子,我也再积累一些业务经验和人脉,然后就可以辞职了。”
2011年,微博一夜之间爆发,成为最流行的社交方式。140字的小短文像疾速的小飞刀,割开了我们的表达欲——原来,我们可以在一个即刻就能得到回应的平台上和所有人联成一张大网,应接不暇的社会事件、全民参与的热点讨论、后浪盖过前浪的新闻报道——就连写诗的我都能在这里找到那��多抱团取暖的同道中人。评论、转发时时刻刻都在跳动,令人激动不已,一时间人人网、开心网黯然失色,碎片化阅读的狂欢时代来临了。
江永也放弃了写博客,毕竟,在MSN Space里孤独呓语,没有多少人关注。他发了一阵微博,凭借着毒舌调侃的功夫,一觉醒来,发现粉丝竟然涨了好几百个。
江永对新闻的热情又如电光火石迸发出来。从利比亚撤侨到动车追尾事故,从欧债危机到国家加大楼市调控力度,他从不放弃任何一个转发热点、发表评论的机会。他新闻嗅觉一如既往,对各种风吹草动都极为敏感,下手发微博之快,几乎可以和国内一些新闻平台做到同步。有时候我清晨醒来刷微博,发现他凌晨还在发消息。
偶尔,他的一些大V朋友也会转发他的消息,或在他的消息下发表评论,这时江永就会把这些转发或评论回复再次转发一遍。在看似风轻云淡的对话中,我能感受到江永心中某种迷幻的狂喜,仿佛通过这种形式,他在向他那两千个粉丝宣布——他和他最羡慕的同行们站在了同一条道路上,和他们谈笑风生,使用他们的行业话语,分享他们的职业荣光。
只是,微博似乎已经耗掉了他对生活的全部热情,现实中的江永越来越沉默。有几次我给他发短信,问他最近怎么样,他就说两个字:“还好。”
2012年11月,奥巴马连任美国总统那天,女友正式和江永分手了,她离开了这座过度干燥、点心又做得不精致的城市,回深圳去了。江永已经工作3年了,还没有分到房子,这一次,他没能打马虎眼混过去。
江永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开始努力。他认为,女友之所以离开自己,完全是因为自己没钱、不够优秀。他不能再甘于平庸,他必须发光。
他意识到像以前那么“玩儿微博”是不行的,信息爆炸的时代,只有深度文章才有价值。他开始白天上班,晚上回家拼命写稿,为了练英语,每天晚上都听着BBC新闻入睡。工资就那么点儿,一个月所剩无几,索性连嘉和一品也不去吃了,一日三餐都靠食堂过活。省下的钱,全都用来买市面上稍有些影响力的杂志和报纸——他要学习模仿上面的文章,特别是《南方周末》,一大摞报纸堆在写字台上,比坐在椅子上的他都高。
江永后来给我说,有一天半夜醒来,他前一秒恍惚觉得自己还在河北老家,然后后一秒又听到手机里播报的英文新闻。在黑暗里,每个单词都像一块浮冰,而他就像一个泅水的人,漂流在这些浮冰上。朦朦胧胧之中,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美丽的泡沫浮现在他面前,让他触摸到了玫瑰色的希望——他终将起飞,总有一天,他将成为一名精通中英双语的精英记者。
努力了大半年,文章也算发了几篇,加在一起,得了一千多块钱的稿费。
江永在单位里已经好几年没评上“优秀”了。在某些时刻,他感觉自己做的事都是无用功:自己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可工资比单位那些混日子的人还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房价涨得更快了,他已经快30岁了,重新回到市场上和刚毕业的年轻人一起竞争,还来得及吗?“得不到”的焦虑演变成更多的愤怒——社会不公事端、恶性新闻案件、单位一些繁冗的程序,这一切都让他怒不可遏。
李处长被平调去了另一个局,单位统一的人事调配。江永舍不得李处长,在话别会上,眼睛都红了,李处长拍拍他的肩膀哈哈笑:“小江底子不错,以后继续好好干。”
他看不起新处长,“才华能力不及李处长一半,就是个靠溜须拍马混上来的小人”。终于有一天,他和新处长大吵一架,摔门而去,新处长指着他的鼻子说:“就你这样还想在体制里待着?早点收拾走人吧!”
有意思的是,几年后江永没走,新处长倒是抛弃发妻、下海经了商,听说他后来赚了很多钱。
江永消沉了好一段时间。有一次,他给我发消息:“感觉自己其实挺平庸的。承认这一点如此艰难,如此令人痛心,但却是我们大多数人必须要接受的现实。”
后来,一次单向街书店的讲座上,他认识了一个女孩,一家门户网站的文化编辑。女孩和他一样来自小地方,有小小的理想主义情怀,孤身一人在北京辛苦打拼。女孩最初在报社里做过两年记者,但纸媒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靠采编就能过上体面生活的日子一去不返,她有一种大船将倾的危机意识,于是跳槽去了网站。
在江永眼里,女孩浑身都在发光——并不是像前女友那样让他感到自卑的强光,而是淡淡的,像萤火虫一样,文艺又轻柔。他们约会吃饭,女孩带江永去了一家西餐厅,点菜的时候,江永说自己不怎么吃西餐,让她点。女孩便对服务员柔声说“凯撒沙拉”、“圣托里尼”、甜点要“提拉米苏”。江永听到那些充满异域美感的名字从女孩嘴里说出来,如此自然——哪怕他们出身相似,但很多控制江永一生的东西,比如他一辈子都难以摆脱的“土气”,对于这个女孩,却看上去那么容易地、轻轻抖抖翅膀就摆脱掉了。
女孩的朋友也大都是媒体圈的,有的已经转型,有的还在纸媒苦苦坚持。大家吃饭的时候,江永坐在他们中间,听着媒体圈的八卦,听他们针锋相对辩论对时事热点的看法,听他们讲普通记者如何因为一篇稿子跟主编吵得面红耳赤,甚至还有人问江永有没有看过美剧《新闻编辑室》——这一切,都令他感到无比舒适,无比畅快,就像离家久远的人回家了。
他拉着新女友的手,感觉他们的命运连在了一起。
婚后,他也认真考虑过——辞职,两人孤注一掷,一起站在青春的尾巴上疯狂一把。可这就意味着,他无法再给予妻子有安全感的生活了。也就在犹豫之际,单位里有一个到国外工作的机会,领导问他愿不愿意去——国外的工资可比国内高多了。
江永就这样被派到南美洲某国工作,为了和他在一起,妻子反倒辞了职,陪他远赴异乡。此后,我也只能从微博上的只言片语获得他的消息。
他似乎也过得不太快乐,有一次他在微博上写道:“每一天都是过去一天的重复。”后来,他发微博的频率越来越低,直到2014年初,彻底停了更。
再见江永,已是5年之后了。他从国外回到了原单位,经济上,他似乎也算是跨入了中产,请我吃饭的地方,换成了购物商场的精品连锁店。
如今,又是一个新时代来临了。纸媒已是日暮西山,江永单位西门外的报刊亭早已撤摊,江永念旧,想买一份最爱看的《南方周末》,却找不到地方买。江永妻子最早所在的报社也已关停,微博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微信横霸天下,是非成败转头空,新媒体遍地开花,各领风骚两三年。
驻外工作多年,江永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国内的节奏了。
刚回国时,他不会扫码付款,还像5年前一样,钱包里常揣着现金;晚上加班后站在路边拦车,“明明是空车,司机却怎么个个都不停啊?”后来还是办公室里的90后小姑娘教会他用滴滴打车。一切都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更别说什么P2P、区块链,人在南美,去哪里关注这些东西?”
唯一跟上时代步伐的是,早两年,他们夫妻俩中途回国休假时,拿出多年积蓄、加上啃老,终于凑够首付,在东五环外买了套房子。买房不久,北京市政府宣布搬迁到通州,小区的房价一路飙升。经过2016年的疯狂大涨后,如今这套房子总价几乎翻倍。
飙涨的房价——这个江永曾最痛恨的东西,现在反倒成了他资产保值最重要的板块、他生活安全感的最大来源。
我们聊了一会儿这几年各自的生活,他的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到孩子上去了:“女儿已经两岁多了,很可爱。特别是叫爸爸的时候,我的心都要融化了。”说着说着他就笑了起来。
他的微信头像是女儿的照片,内容也多是女儿的卖萌照、生活点滴、童言无忌的可爱模样,偶尔会转发一些热门文章,但从不发表评论——在体制内多年,他已经深谙言多必失的道理,从不轻易对公共话题发表态度。
我已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但还是问:“还想过要当记者吗?”
“当然会想。其实刚从南美回来的时候,想着房子已经买了,我又动了这个念头,已经把辞职信写好了——可老婆正好怀孕了。她在国外闲了几年,现在又怀孕了,没法找工作,如果我再辞职,风险太大,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房贷都还不上,只好再忍忍了。女儿出生以后,又要想着奶粉钱,现在出去当记者,从头开始,挣得还没有当公务员多,还得考虑孩子以后上学的问题……”他的话像是一团乱麻似的线头,一个线头勾连着更多的结,出现更多的线头,直到线头聚拢变成一张密实的网。
“工作怎么样?”
“事情越来越多,天天加班。”江永长叹一声,“但感觉自己走不掉了,我这辈子就打算在体制里待着了,不求当多大官,当然也不会混日子,还是要对得起工资,只求安稳过活就行。”
我说起自己少年时曾经非常迷恋过俄罗斯作家屠格列夫,看《罗亭》、《贵族之家》还有其他的短篇小说,里面的男主角总是理想远大、言辞激烈,却永远在现实中无法迈开那一步。说这些并不是在讽刺他,而是有点难过,就像最后看到男主角消失在俄罗斯寒冷的雾气中时,心中会涌起难过。
江永笑笑:“现在我身边都是些不看书的人,听你说这些,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江永忽然跟我说起他小时候的事:
他母亲生弟弟那两年,他那不靠谱的父亲在外面做生意,欠了一屁股债,没钱交计生罚款。有一天放学回家,就看到村里的计生干部和挖掘机,他感觉自己就像《聊斋》故事里见鬼了一样,轻飘飘的——怎么早上家里房子还是好好的,回来就变成一堆瓦片了?
家里不敢再起房子,也为了躲债,母亲带着他和弟弟东住一天、西住一天。有一天晚上正在舅舅家睡着,母亲突然把他推醒:“起来,赶紧起来!我们赶紧去外婆家!”
母亲抱着弟弟走在前头,他跟在后头。他想起书上看到那句,“惶惶如丧家之犬”。抬头看见夜空里硕大的星星,像是另一个遥远世界的钻石。本来昏昏欲睡,忽然就清醒了,甚至整个人都心明眼亮起来,他一下开窍了,知道自己以后必须好好学习,别无他法。
等考上北京的大学,江永被整个村子传诵一时。不过,真正让家里扬眉吐气的,还是他考上公务员的消息。父亲在地里干活,都有人过来点烟,客客气气的:“老哥,这下你可是在中央有人了哎!”
说话的人就是当年推了他家房子的计生干部。
“也许我潜意识里从来就没有想过真正要离开吧。当公务员,工资虽然不高,却还是有安全感。”江永像在跟我倾诉,又怅然若失,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他很快转移了话题,开始跟我讲他在南美的经历:南美人热情奔放、浪漫潇洒,不像中国人,想那么多,活得那么累,恨不得生下来就要把葬礼都安排好才有安全感;除此以外,那里还有绿顶鹦鹉和花冠伞鸟,在丛林间倏忽飞逝。
夜幕升起,江永描述的那些离奇的五彩幻影似乎就在餐桌旁的玻璃窗上游移,一个我向往却没有去过的世界。我想起做奥运志愿者那年,江永深夜骑着自行车带我回学校,那时候我们都相信自己会有一个光芒万丈的未来。绿顶鹦鹉、花冠伞鸟和自行车上飞起来的裙角,在这一刻交叠。
我这才明白,我们必须在这些繁乱的光之中做出选择,就是那些做出或没有做出的选择,最终成为了我们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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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任化民:亡命兴安岭
亡命兴安岭
2016-02-02 任化民 蔻蔻年华
“生命像条河,生活的道路越是艰险,生命的浪花越好看。”中学时,读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在日记中写下的感想。没料到,命运真的让我的生活道路变得崎岖艰险,大学生成了“反革命”、通缉犯,逃亡大兴安岭,过着野人般的“盲流”生活。十年后,一九七八年才被吉林大学数学系找回落实政策。
往事不堪回首。但在大兴安岭的那段艰险的亡命生涯,却常常勾起我的回忆。这不仅是越苦的越耐人回味,更主要的是,浑厚粗犷的大兴安岭铸就了我生命的根、生命的魂,影响着我全部人生。就是后来我参军入伍,多次立功受奖,参加国庆观礼,登上天安门城楼受国家领导人接见时,我都想到莽莽苍苍的大兴安岭,它是我登上天安门的主要台阶。
在太平世道,妒忌人的坏人,他们的妒忌心只能压缩在胸内,不能释放;到了坏人当道的动乱时代,人间正气消减,他们的妒忌心猛烈膨胀,便乘机干起原先想干不能干的各种卑鄙的坏事来。狼要吃羊,随便都能找到借口,我无尽的灾难从我的一首小诗开始了。
一九六零年十月五日,农历八月十五,我十六岁,在高中二年读书,农忙假回家秋收。在村北的一棵杨树上用镰刀刮掉一块树皮,在树干上写下了一首诗《回故乡》:“八月秋高田野黄,北雁高飞向南方,雁飞南北为寒暑,我爱故乡回故乡。”“文化大革命”时被我的同乡上纲上线:六零年蒋介石反攻大陆,说我自喻大雁,要飞离北方大陆,投奔南方台湾。无尽的灾难就从这首小诗开始了,公社造反派与吉林大学造反派一联合,我这个全公社第一个大学生,县高考状元,数学系六二级新生第四名,被投入文字狱最底层。
吉林大学数学楼被改为专政楼,关押着二百名牛鬼蛇神。说也巧,关押我的307牢房,恰是我入学时的第一间教室,也是十年后我落实政策走上数学系讲台的第一间教室。同号的还有党委书记刘清,学部委员数学系主任王湘浩,中文系诗人公木张松如, 法学教授贾毓麟,就是一九二零年在北师大给李大钊烈士写碑文的地下党员,外语系主任王昆,物理系书记刘凯,法律系讲师张哲,最小的是我。罪名是“反动学生”。
我曾逃亡一次,被抓回来后又加个罪名“企图叛国投修”,刑罚加重了。老虎凳、灌凉水、烟头烧,我被打得死去活来,昏死在地上,让牛鬼蛇神们像告别遗体一样围着看不服无产阶级专政者的下场。死人的消息经常传来:科研处长张英华跳楼自杀了,物理系朝鲜族讲师金正占跳楼自杀了……专政人员训我:“任化民你也想死吗?那便宜了你!判你十五年是轻的!”我不言语。无论我遭受多残酷的折磨,身心有多痛苦,我都没想到死,也没想到在铁窗里被关押十五年。我没罪,我渴望的是自由:“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我要为自由而抗争。
六八年十月五日,国庆节期间没提审,同号人吃不了的饭菜都给了我,我身体康复很快。黎明前,我在改造日记上留小诗一首:“清清南湖水晶坟,碧波荡漾掩孤魂。浮萍为伴鱼为侣,阳间难觅此幽阴。”趁看守不备,从三楼厕所窗口跳下,摔在楼后湿地上,幸好没有跌伤。就这样,在其他同学正领取毕业证走向工作岗位时,我逃离专政楼,消失在长春黎明前的黑暗中,去追寻被无辜剥夺了的人生自由。我逃跑了,307号的人们遭了殃。地铺与我左右的刘凯和张哲老师被打得线裤都被血粘在身上脱不下来,说是他俩知道我逃跑迹象而没报告。
比我还快的几百张通缉令贴遍东北三省各地车站、码头、边境口岸。我跑到沈阳,在东北灯泡厂工作的哥哥办公室里都有抓我的通缉令;我跑到哈尔滨,在道里区江上派出所,没见过面的表姐夫一下认出了我,我感到惊异。他用身子挡住我,指指派出所门旁的通缉令,原来我与照片一模一样,很好辨认。这通缉令是吉林大学专政队在吉林日报社印刷的,至今还欠报社二百元印刷费没给呢。我跑到朝阳、赤峰、白城等城市,都无法安身,城里太紧张了。有一次,我在七十多岁的老王大娘家里,忽然街道有人敲门进来,大娘把我藏在日本式房子的小壁格里。大娘左右周旋,才使我脱了险。救我命的大娘今年一百一十岁了还健在,生活自理。每逢过年过节我去拜访他老人家,她都说:“我救化民积德了,活一百多岁。”
于是我改变逃跑路线,从城市转向农村,认为农民善良朴实,能安全些。没想到,农村更难藏,村子小,几十户人家,谁家来个生人,不几天全村人都知道,传到大队革委会就是危险。那年月,人性最卑劣的一面被发扬得淋漓尽致。派别不同、观点不同、夫妻反目、父子成仇、亲友为敌、同志相残的现象真是司空见惯。农民积存的那点古朴善良也多被邪恶潮流涤荡殆尽。真正善良的人们也很害怕,把善念存在心里而不敢有什么善的行为。
田野里的庄稼都进了院子,我连苞米、大豆都吃不到;过夜的谷码子、高粱垛都没了;天寒地冻,无处藏身。风雨夜,趁着站岗的民兵不注意,我潜回自己家。打虎全仗亲兄弟,上阵全靠父子兵。危难之时方显骨肉亲情。父母兄弟冒着灭门的危险,把老任家历代唯一的大学生藏在地窖里。外面风声紧,搜查一阵接一阵。在阴暗潮湿的地窖里一躲就是一年多。多亏我自幼长在农村穷人家,能吃一般人吃不了的苦;也多亏父母给我一个好身体,熬过了那黑暗的岁月;也多亏当时深挖洞、广积粮,弟弟们借着备战挖地道的机会,改造了地下室,搭了火炕,安了电灯电炉。
不能总这样躲在地窖里,给全家人极大的精神压力,在针毡、地雷上过日子,应该到外地去谋求生存。趁民兵看的不紧,在无月的下半夜,母亲摸黑为我做顿饭。我吃不下,父母兄弟无声的哭作一团。父亲再三告诫:到外边再苦再难,也别走下道,别干伤天害理的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母亲也叮嘱: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出门前我跪在地上给父母磕了三个头,身上带着几个鸡蛋、一把电工刀、一盒火柴,斜出家门,翻过墙头,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之中,踏上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的漫漫长路。
飞出牢笼的鸟儿是自由的,哪怕是在黑夜里飞。我必须跨过洮尔河、罕达尔河,到内蒙绰尔河西去找一门子不曾来往过远房一家子。为了认一家子,我按宗谱编排改了名:任启学,老家顺天府玉田县任各庄,孤儿,高中毕业,知识青年,不愿下乡,出来散逛。为了尽快逃离平原地区,有时一天要走一百五十多里,双脚都磨起了水泡。避免麻烦,尽量少进村子。饿了,抠地里刚出土的黄豆芽,有点豆腥气,吃一会儿就甜丝丝的了。我想,这总比长征吃草根树皮强。渴了,用帽子过滤路边的泡子水,仰脖接着喝。晚上藏在生产队场院的柴禾垛里,冻醒了再走。实在太累了,找个背风的地方倒下就睡着。天亮一看,吓一身冷汗,原来是旧坟坑,里边还有烂棺材板子和破布片呢。细一想,也没啥可怕的。其实,世上可怕的不是死人,而是活人。饿得实在挺不住了,才敢进屯子。不能进房舍好的院子,那多是大队革委会主任的家。要进村头门面破旧的人家,那是地道农民的家;穷人,善良的多,向着弱者的多。也不能进有知识青年点的屯子。进入内蒙地界,下乡的是天津青年。据当地社员讲,天津知识青年可凶了,生产队长都得听他们的,特革命。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我还穿着一身棉衣服,太扎眼了。我到一户人家,说是邻近公社的知识青年,马跑丢了,出来找马,走得太热太渴了,找点水喝。我是农村长大的,唠农村嗑滴水不漏,不仅博得他们的同情,供我一顿饱饭,而且用我棉衣换他们几件单衣,轻快上路了。
一天,我饥肠辘辘,钻进刚蔫巴樱的苞米地,啃青苞米。正吃得甜丝丝的,发现地边有一个看青的人,握着镰刀走过来,但没发现我。我觉得偷吃苞米不好,地里出现了空杆棵,看青的也不好交待。就迎出来打招呼,想说明情况,赢得他的同情和谅解。谁知那人一见我手里头的青苞米,不容分说,上来就要抓我,并操着天津老太腔大喊:“抓偷青的啦!”我见遇到天津知青了,撒腿就跑。附近干活的知青们也都拎着家伙冲过来。让知青抓住,打个半死是轻的。他们下乡的怨气没地儿发,内讧、自相角斗的事常有发生,巴不得每天都能打一仗出出气呢。我仓皇奔跑,突然,一条河挡住逃路。我站在高高的河崖子上,河水静静的没有浪花,越是这样的地方水越深,老百姓叫这王八汀。追的人群很近了,镰刀都飞过来了,砸的河卵石哧哧冒火花。我从河崖子上一头扎进深水里,潜游一会儿,浮上水面。一群天津人站在河崖子上叫骂着,飞过来的石子打得水面扑扑响。我向下游对岸漂去,心想,多亏上大学时我在长春南湖练就一身游泳的本领,不然,我这祖籍顺天府玉田县的人也要死在河北老乡天津人手里了。
快上岸了,我正得意,突然,脚被捕鱼的丝挂子缠住,将我绊倒,喝了一口汤。我意识到了危险,忙奋力浮上水面,摘下腰间的电工刀割断鱼网。可是,刀不快,网结实,割不断,网上挂住的鱼又往深处挣,我又被拖倒,又喝了一口汤。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瞬间的关键时刻,一位老汉跳下水来,拉住丝挂子,将我和几条活蹦乱跳的细鳞鱼拖到岸上。
老汉从丝挂子里摘出我,我跪在地上就给他叩头,谢他救命之恩。老汉忙扶起我说:“别谢我,谢老天爷吧,你小子祖上有德,大难不死。我也得谢谢你,要是你淹死了,我罪孽就大了,是我下的丝挂子呀!走,快到我家去吧。”
几句话,就知道老汉是个善良的人,我痛快地跟他进了屯子。这是蒙汉杂居的地方,蒙语叫驼门扎拉嘎,汉语叫骆驼沟子。老汉姓刘,汉族,在离家三十里地的公社粮库打更。老伴是蒙族,两个女儿,大的叫格日乐,21岁,中学毕业,小学民办教师,小的叫达古拉,在公社民办中学读书。刘家蒙汉联姻,在屯里威望很高。
刘大叔一家盛情款待我,多长时间没正经八摆地食人间烟火了:热腾腾的小米干饭,酱焖细鳞鱼,粮库酿的高粱酒。当听了我的孤儿身世后,大婶更热情,不住的说:“这是缘份,这是缘份,打鱼打个儿子回来。”她对不肯上桌的两个女儿说:“对没妈的孩子要高看一眼。”说得我心里酸酸的。当提到要找一家子时,刘大叔说:“你不能去找,他被打成‘内人党’(内蒙人民革命党),斗死了,家里正倒霉呢,你投奔他能行?先在我这住下,慢慢想办法。”
他们的善良和热情还是使我留了下来。大叔去粮库上班,我帮大婶侍弄房前屋后两块大园子,采菜喂猪。我是农村人,干农活不仅内行,而且有窍门。劳动,显出我的聪明能干,也透视出我的本份,绝不是那种不正经的二流子。劳动使我赢得她们母女的信任和喜欢。格日乐开始夸奖我:“没想到你文质彬彬的,还能干活。”达古拉有不会的数学、物理问题问我,我忘了自己的处境,解答的比老师都明白。身世可以造假,知识难以掩盖,它总要化为智慧溢表出来。她们同我谈电影、讲小说,发现我古今中外知道那么多,简直就是大知识分子。
我向她们学习蒙语、蒙歌、拉马头琴,说不定啥时候用着。大叔是屯里有名的打鱼郎,跟大叔下河打鱼、钓鱼,跟格日乐舅舅哈斯布赫上山打猎,他是这一带有名的炮手,山里通。了解风土人情,以便更好地融进当地人群中,不像山外来客。当地人都信神,在动荡年代,神灵是弱小无助人群的保护者。格日乐领着我到东山峭壁上拜胡仙洞,说胡仙显过圣,可灵啦。拜每个山头上用石头堆成的敖包,那是蒙古人敬神的地方。到萨满(巫神)家看跳大神、给人治病。在缺医少药的偏远山区,萨满就是医生。这里,与红旗招展口号连天的都市比,真是同一时代不同天地。在交通不发达、通讯不方便的那个时代,时空显得真大。一个人一天拼命走,活动范围不过百八十里,一条新闻从山外传过来,不仅是旧闻,而且完全走了样。多狂的政治风暴,到了大山深处,几乎都失去了威力,被大自然削弱平息了。这是“山高皇帝远”真义的具体展现。山外恶浪翻滚,山里依然是边疆的泉水清又纯。
刘大叔在粮库给我找活,扛麻袋,是阎王活,一天干十四个小时多,一袋绿豆二百斤,压在我这体重不足一百一十斤的身上,那真是刹骨的疼啊。做囤时要扛一百二十斤麻袋上六级跳板,十多米高,摔下来不死也是重残,粮库养着两三个这样的正式工人呢。为了生存,有享不了的福,没遭不了的罪。我咬牙挺过来了。刘大叔常叮嘱工头多关照我,格日乐到公社供销社买东西时来看我,在公社民办中���读书的小妹达古拉也常来看我。粮库里从上到下都以为我是刘家的大姑爷呢。人们开始高看我,工头也不再欺负我了,我日子好过多了。雨季粮库没有活,我回驼门扎拉嘎帮大婶种地、养猪。大婶对人们的传言早有耳闻,也看出自己姑娘格日乐对我的爱慕之情。只是我不太进入那种角色,总像儿子不像姑爷。大婶总试探我家里是不是有对象。
一天,屯里来了位算命瞎子,大婶把这人领回家吃饭,要给我算一算。我不想算,大婶不依,只好算一卦。算命的按我生日时辰掐算一阵说:“此人正在难中,但无牢狱之灾,他左脚心有个红痦子,是走星照命,流浪他乡,十年后出头露日,以后出人头地相当不错。”一番话说得大家都楞了,大婶看着我的眼睛,格日乐盯着我的左脚。达古拉爽快,一把撸下我左脚袜子,让我抬起脚,八只眼睛都盯着脚心那颗暗红色的痦子。连我都不知道,真神了!
事到如此,面对善良的救命恩人,只好实话实说了。达古拉像听故事一样,好像我在讲别人,听得颇有兴致。格日乐低头沉思,大婶泪水滴滴。全家人沉默许久,大婶擦擦眼泪,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光复那年(一九四五年)秋天,大婶十七岁,日本兵在五岔沟被老毛子打败,有七个日本兵跑到驼门扎拉嘎,挺可怜的,都是农民,家里有老婆有孩子。大伙就把他们分开藏起来。大婶家藏的叫依哇一兹尼,名字咬嘴,就叫他一挖一锹泥。白天大婶的父亲领他钻山,采榛子、橡子、木耳,晚上才敢回来。大婶帮他缝洗衣服,听他教日语阿衣屋也敖,看他媳妇照片。老毛子来抓好几次,也没逮着。一年后消停了,他们才去齐齐哈尔回了日本。大婶说她父亲积德了,那年着山火,烧死八个人,她父亲逃了出来。
大婶说:“你没杀人放火,就说点啥写点啥,没犯法,别怕,就在这儿呆着吧。”大婶善良得不明白,阶级斗争你死我活。大叔回来了听了我的事儿,一个劲抽那袋蛤蟆烟。好久才说:“你要留大叔家不撵你;你要走,我让哈斯布赫送你出去,到外蒙去,他那儿有亲戚,挖“内人党”时,他送过好几个人。边界好过,咱们中国双日巡逻,他们单日巡逻,双方不见面,怕冲突。
我沉思良久说不行。我出去再也回不来了,能回来也是当特务,老毛子克格勃不能放过我这个会俄语的理科大学生。我在国内躲一躲,形势一变就有出头的日子。出去是汉奸,哪个朝代也不会给汉奸平反的。历史证明我的抉择是正确的。吉林大学化学系六三级学生李洪舒外逃苏联,当了特务。从新疆额尔齐斯河口入境被俘后为我方工作,帮助揭露了苏联驻华使馆特务行动。并以他为原型,拍成反特电影《熊迹》。
夜里,全家都没睡好。我必须离开刘大叔家,不能让他们提心吊胆过日子。上哪去呢?我进入梦乡:天上的北斗七星大如铜盆,闪闪发光,把一个三面环山一面邻水的小镇照得如同白昼。我在河水里畅游,胜似闲庭信步。醒后,我决定向北走,找我梦想的北斗七星镇。人顺的时候,可能啥都不信,不顺时,信天信地信命信梦。
要离开的那几天,全家人都不爱讲话。大叔让我记下他在北山(大兴安岭)里所有的亲戚朋友,大婶则是缝补衣服,格日乐拉着马头琴,呜呜咽咽诉说着《嘎达梅林》,不知北飞的大雁哪年再飞回来。
大叔大婶达古拉送我到屯外,我身上有钱,大婶又塞我手里三十块钱说:“穷家富路,大山里可不能步行啊,要坐车走。实在呆不下去就回来,大婶我还留你!”我泣不成声:“等我得好那天,一定回来看你们!”大婶说:“别哭,吉人自有天相。”格日乐领着大花狗送我到北山口,临别时说,祝你心在流水,志在高山。我领悟她的心思:要我心在流水不腐,志在高山不移;也要我人在高山兴安岭,不忘故地绰尔河。她一直望着我消失在远方……
离别,撕心裂肺,刻骨铭心。这次离别比当年离别父母家乡还难受,那时是逃离魔掌奔向自由,而今天是离开善良温暖的港湾去闯大风大浪。后来演电影《归心似箭》,我竞连看了三场,看三场哭三场。现在,每当电视画面出现大草原、大森林、腾格尔、德德玛和马头琴时,老伴儿总要叫我快过来看。她知道,内蒙是我的第二故乡,魂牵梦绕的地方。
在大兴安岭南麓这段生活,奠定了我在大兴安岭深处生存的基础:身体彻底康复,能干各种吃苦的活;了解山里的风俗习惯,能应付各种情况,不是当初文弱书生,而是闯荡江湖的老手了。但是,没想到的是,在大兴安岭林海深处遇到的更为严酷。
按大叔提供的线索,我到过海拉尔牧场,领略了呼伦贝尔大草原的风光,但这不是我的去处。我到过乌尔其汗林业局、图里河、伊图里河、克一河、甘河、吉文、加格达奇等地,都不适合我生存,也不是我梦想中的北斗星小镇的模样。这时,我的身份也变了,不再是吉林省大安县人,而是内蒙古绰尔河人,因为那是我再生的地方,我对它太熟悉了。最后,只剩下一个地方了,那就是鄂伦春自治旗所在地阿里河镇。如果这里呆不下,那只好去更北方塔河或呼玛林业局了。
那天上午是个大晴天,当我走出阿里河火车站时,看见蓝天白云之下,周围山岭长满青松,阿里河流水碧波荡漾,这不正是我梦中的北斗星镇吗?我兴奋异常,很顺利找到林业局仓库工作的“亲戚”。姓徐的主人非常欢迎我,他身体不好,孩子小,家里的地没人种,牛车没人赶,奶牛没人放,正好需要一个劳动力。于是,我成了他家的长工。
我的到来彻底改变了他家的面貌:新板夹泥房子盖了起来,前后两亩多荒地开成长满土豆、大头菜、布留克的园子,院里堆满了松树桦树柈子,连周围的“墙”都是木柈子砌成的,草垛像小山一样,够几头牛吃一冬天的。
周围的邻居也经常使唤我:修房、种地、打草等,活不白干,一顿好酒好菜和一些夸奖的话。也常帮邻居写信,修电灯,修收音机、自行车、牛车,以及辅导孩子学习等。邻里关系好了,他们帮我找活干。我在粮库干过,那是我在绰尔河粮库学的本事;修过汽车,筑过铁路,当过木匠,放炮开山采石等。采伐倒套子(用牛从山上往下拖原木)是最苦最危险的活了。零下38度是正常气温,一有寒流就零下42度。滴水成冰,呵气成霜。半夜喂牛,摸黑出车。踏着半米深的积雪,抱着鞭子,蒙蒙愣愣地进山。一颗大松树底径有七、八十公分,用弯把子锯得拉一个小时。放倒后要截成四米长件子,用爬杠装车。一千多斤重的大原木,一个人装上牛车需要很高的技术。用铁压机把钢丝绳紧好,车后拖根小口径原木,刹车用,防止跑坡。伐木危险,下山更危险,经常翻车伤人。连饿带冻,三更半夜到家。
一天,二十多米高的松树锯断了,晃晃悠悠就是不倒。人不敢离开,怕突然倒下躲不开。我按伐木工人说的,给山神爷磕头,树不倒;又把白茬皮袄抛出去,期望树倒下去砸皮袄,树还不倒。人不活动,一会儿就冻坏,真急人。忽然,一阵山风窜过,大松树吱吱呀呀一阵叫,旋转着倒下去。坏了,拧砟啦!这是不定向倒法,大树会横扫一大片的,这样砸死砸伤的人最多。我急忙窜到一颗松树后,轰隆一声巨响,倒树扫在这颗松树上,又砸到雪地上,树上的积雪往下落,地上的积雪往上飞。我吓傻了,回过神后赶忙向山上叩头。
真是祸不单行。下山时,车后拖的原木猛地卡在积雪下看不见的树桩上,钢丝断了,牛车猛地向山下冲去。我抱着车里辕,用双脚蹬雪刹车,无济于事。突然,车左轱辘又垫在倒木上,车轮腾空而起,向外翻去。我被里辕挑到空中,甩到一边雪地上。车翻了,幸好人秋毫无损。我吓破了胆,心想今天就不应伐大家称为山门谁都不敢动的那颗大松树,何况它上面还蹲个猫头鹰。打开压机,卸掉木头,空车回家。这是我上山第一次空车回来。别人三天两头出事,不是翻车就是冒泡(爆车胎),他们称我是“神车”,今天我也不神了。
空车下山,牛奔家,跑得很快。这时,从林子里窜出来三个打飞龙(学名榛鸡)的小青年,要坐我车下山。我说牛腿瘸了,拉不了。其中一个突然一拳打在我左眼上,疼的我捂着眼睛直不起身来。泪水、血水顺手缝流下来。他们一看打坏了人,又都窜进林子里。我满眼血红,视力模糊,幸好眼球没瘪。空车到家,已是半夜了。第二天早,邻居们都来看我,送来云南白药。他们都说那是三个地癞子,老子是当官的,谁也惹不起。一个多月,我的眼睛才好。
聪明、能干、老实厚道,人缘儿好,家里又没啥人儿(光棍),我成了有姑娘人家评品的对象。东院邻居来介绍对象,是她的侄女,姑娘我见过,挺不错的。但我房东担心别人抢了他的好劳力,让他外甥女从讷河县特意赶来介绍给我。邻居一看抢不到我,就起了歹心:我得不到,谁也别想捞着。
大兴安岭是卧虎藏龙的地方,有十万“盲流”。有右派、反革命、走资派,混不下去的农民。那里的苦活、累活、危险活都是盲流干,就像现在的农民工进城一样,干建筑、筑路等力气活。当地离不开盲流,可上边又经常清理抓捕遣送盲流。说人都跑山里来,���响生产队抓革命促生产,是给社会主义抹黑。阿里河镇就有盲流人口收容遣送站。抓住先一顿胖揍,然后干苦力,挣够路费押人上路返乡。别人抓住了有处遣返,我往哪儿送?所以,我与邻居关系非常好,真是有求必应。房子着火,我第一个冲上房;人喝多了冻在雪地里,没人敢管要冻死了,我背他送回家;三更半夜,老人老了(去世),也来喊我,儿子不敢抬大头,我来抬。我给公安分局的人干活,打好招呼,让他们多关照。
尽管我辛勤营造安全环境,也难防叵测人心。在清查盲流运动席卷全镇时,邻居女人到收容遣送站告密,说徐家有个身份不一般的盲流。一群人来徐家抓我。多亏我早有提防:院子的木障子高三米,上有铁丝网,房子按蒙族风俗留西窗,窗下障子留有活门。抓我的人在东大门砸门,我跳出西窗,抽开活门,跑了,躲到盲流朋友家。第二天,我迎着棒棰(人参)鸟的“盲流好苦,盲流好苦”的一声声凄厉的哀叫,背着简单的用品,钻进了阿里河镇北面的大森林里。
有句口头禅: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到山里住。每当盲流被逼无奈时,就背着粮盐、火柴、猎刀、铝盆、狍皮等,到大森林里去采木耳。那时一斤干木耳也能卖十来元,运气好时一天能采一斤木耳,一两个月回来,也能对付五六百元,在那时可是个不小数目。就像淘金热一样,大兴安岭原始森林吸引着全国各地(山东、四川、河南、安徽最多)盲流来淘金。有的不知大森林的险恶,没有与大森林亲和的本领,许多人葬身林海之中。大山里的河水虽然不深,但只有零上几度,很难游过去。一些南蛮子会水,只知深浅,不知冷热,结果抽筋溺水身亡。山林里草木茂盛,沾火就着,不会打防火道,不会野外用火,常引火烧身又烧山。可怕的还有一猪二熊三迷路。要是不慎闯到猪窝熊洞边,或碰上带崽的母猪母熊,或碰上追情逐爱的它们,都要与人拼命的。没有经验的人最容易迷路,干走走不出来,失去信心,精神崩溃,人就完了。其实,山里最可怕的不是自然不是野兽,如果能像鄂伦春人一样与之和谐相处,也都相安无事。最可怕的是人。过去进山的人讲山礼山规,很义气。主人不在撮罗子(窝棚,鄂伦春人称仙人柱)里,你可以做吃做喝,完后原样放好,东西一样不动。就像鄂伦春人留下的规矩:猎人打到大的野兽一时运不走,把猎刀插在野兽身上。别的猎人见了,可以割肉吃,但刀不能倒,更不能动。如果动了,他要拼命的,这就是山里的法。现在的人可不行了,尤其是山外关内来的盲流,把打砸抢的造反精神也带到大森林里来。为了抢木耳、药材、偷粮盐时而发生血案,纵火烧山的恶性事件也常有发生。
在大森林里安家很简单,不用办理户口迁移,不用申请房号批地皮,只要符合大森林的规矩,相中什么地方就在什么地方搭撮罗子。我相中一块风水宝地:背风朝阳山南坡,河水在山谷汇成一个湖泊。湖水明亮如镜,鱼在云中游,鹰在水里飞,青山蓝天尽在倒影中。临河近水,可防山火;临林不入林,可防林中野兽突袭,遇到民兵搜山,又能钻进林子逃走;两厢山坡上长满柞树、桦树,是采木耳的好场地。我为湖水命名:卧龙潭。
清理枯枝烂叶和杂草,烧出防火道。一把猎刀又当斧子又做锯,用松木杆做骨架,桦树皮做瓦,苫上厚厚的小叶樟,一个撮罗子就搭成了。用桦木杆做床,铺上干草、狍皮,天然弹簧床。为防火,门口几米外,就地挖坑,架上铝盆当锅灶,一个家就建成了。吃的是盐水煮苞米面尜。要想吃到油水,就得抓青蛙、泥鳅、蛇、松鼠、桦鼠、石兔。运气好时,能捕到大一点的猫头鹰、野鸭、雪兔。野菜满山都有:最多的是蘑菇,蘑菇生蛆没毒,煮出的汤上漂着白花花一层蛆蚜,木耳、柳蒿芽、黄花菜、山芹菜、山韭菜。野果更丰富:山丁子、稠李子、都柿、雅各达、水葡萄。最好吃的是都柿,又酸又甜,营养丰富。现在人们极力推荐的抗自由基的蓝梅,又称越桔,就是那满山遍野的都柿。坚果只有一种:榛子。野猪、松鼠、桦鼠、石兔等都吃榛子,不多日子就只剩下一地空壳了。大自然是慈悲的,总是给想活下去的人一条生路。
大兴安岭的气候也反复无常,日夜温差很大。晴朗朗的天,来块云彩就下雨。雷电冰雹是常见的天气现象。一天,风云骤变,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我躲在撮罗子里,看老天爷给我的第一个下马威。突然,天地一亮,轰一声,一个闪电打在湖面上,击起几十米高水柱,夹杂着银白色的鱼,又散落在湖边的草地上。天老爷严厉又慈悲,赐我鲜鱼吃。
采木耳是个苦活。多是阴雨天采,好天头晾。林子里闷热潮湿,不下雨也是露水淋淋,浑身一点干处都没有,衣服要到中午才被自身热气溻干。蚊子小咬多的如同扬糠一般,钻到头发里咬人,痒的钻心。二十斤湿木耳才晾一斤干的,背木耳的后背总不见干,往下淋水。长木耳的是柞树、黑桦、白桦,三年发烧四年长耳子,站干很少,多数都倒在深深的草丛里;深一脚浅一脚,怕蛇咬,又怕窜出黑熊野猪来。
大森林里,白天还好过,山清水秀有活干。最难过的是夜晚,“盲流好苦”的鸟声没有了,孤苦伶仃一个人守着一堆人类从远古传下来的篝火,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那黑暗中似乎藏着无数的狗熊、野猪向我逼近。特别,一声声凄厉的猫头鹰笑,一阵阵长长的野狼嚎,令人毛骨悚然,紧握着猎刀,不敢入睡。当熄灭篝火钻进撮罗子倒在潮湿的铺上,一下摸到冰冷的一团蛇,如同触电一般,大叫一声,跳下地,点着火,把蛇用刀躲成泥。害怕别的蛇闻味儿来报复,不敢睡觉,不停地抽烟,因为蛇最怕的就是尼古丁了,一直抽到天亮。
人怕逼,马怕骑。为了生存,我也适应了跑山生活。有一次我碰到三只黑熊,俩大一小,在河边塔头甸子的蚂蚁堆上舔吃蚂蚁。我急忙钻进树林,谁知被它们发现了,跑了过来。我飞快地逃跑,一口气不知跑了多远。当我停下来时,迷路了。大兴安岭没有突起的奇峰,都是漫漫山岭,山头上尽是树,登上山头也看不清方位,心一慌就完。只有镇静,顺着河水走,准能转出山来。我小心翼翼往山下摸索,在野猪沟遇到两个采木耳的盲流老粱和刘景林。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自然就相识。老粱是龙江济心河干一天才挣七分钱的生产队会计,刘景林是碾子山雅鲁河生产队长,人称刘老大。他俩盲流比我资深,经验丰富,能用铁锹烙饼,下套子套狍子。当二位用二合面(白面加苞米面)大饼子款待我时,一只大耗子从撮罗子苫的茅草里钻出来,到桦皮笸箩里捞个大饼子就想跑,我手快,抽刀刺去,草厚没扎着。
夜里,我仨个睡的正香。突然,我觉得有什么小动物从我身上腾腾跑过,蹬我头一下,跳到地上。我多年养成睁只眼闭只眼的警觉习惯,猛地睁眼一看,撮罗子门上方着火了!是炉筒子过热,烤着了门上的塔头垡子。我翻身跳起来,一边用上衣扑火,一边大喊着火了。可是老粱和刘老大白天太累又喝点酒,就是不醒。我冲出门外,端起灶上的锅,一锅涮锅水压住了火势,又一锅水泼在他俩头上。他俩惊醒,光着屁股跑出撮罗子,端几盆水才浇灭了火。吓得不敢睡觉,坐着抽烟唠嗑到天亮。说多亏我精神,救了大伙的命,也多亏白天没扎住那大耗子,是它发现着火了,从我身上逃生,才弄醒了我。我们仨发誓:再也不吃耗子,是它救了我们仨的命!老粱说我住的那条沟叫黑瞎子沟,木耳虽多,老跑山的没人敢去。那黑瞎子被人撩骚过,见人就撵。特别现在有小崽,更凶。刘老大就被它们仨个撵得上过树,蹲了好几个小时。今天黑瞎子把我撵到这儿来,是山神爷让我来救他们俩的命。救命之恩永世不忘,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吱声。八月节要到了,他俩要下山,让我搬来住。
我搬到野猪沟,老粱和刘老大留下他们的不少用具就背着木耳下山了。又一次离别,刺痛我孤独的心。人啊,应该是群居的。八月十五,大森林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守着篝火,望着明月,思念故乡,思念吉林大学,思念绰尔河畔刘大叔一家。男愁唱,女愁哭,老太太愁了瞎嘟嘟。我把会唱的歌唱了一遍又一遍:苏武牧羊、满江红、惜别、嘎达梅林、芦笙恋歌、敖包相会、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露营之歌、鄂伦春小调……夜幕沉沉,山野空旷,悲怆的歌声在山谷里回荡。嫦娥不语,山神不应,只是偶尔有野兽唤伴的欧欧声应和,加深着思乡人的悲伤。
忽然,一股糊焦味儿顺风飘来。我向北一看,着山火了!大火借着北风,迅速的向野猪沟推进。烈火生风,风助火威,铺天盖地都是红彤彤的大火。大火照亮了天地,吞噬了黑夜,也吞噬着一切生灵。一切植物都烧毁在火海里,松树、桦树烧得嘎嘎作响,那是死亡前的呼叫。一切动物都放弃了世代的生存斗争,争相奔突逃遁。大鹿用身子挡住湍急的河水,小鹿紧贴在母亲身旁,母子偎依着游过河水逃离火海。野猪黑熊收敛了往日的威风,狼狈的向南逃窜。快腿的獐子,细腿的狍子都飞快的奔向黑暗。火苗跟着小松鼠窜到树梢,一个小火球飘落在火海里。夜间弱视的乌鸡、帮鸡、飞龙在火光中盲目飞窜……比红旗似火、斗声如雷的人间灾难不差分毫。劫难,大森林的劫难。
我把东西搬到卧龙潭南岸,点起火,大火向南推去,烧出防火道。我用湿帽子捂住脸,趴在干河沟里,眼看着大火烧毁了撮罗子。大火在卧龙潭两侧飞过河向南烧去,卧龙潭和防火道救了我的命。必须趁黑夜下山,要是在火场里被民兵抓住,纵有千张律师嘴,也是一个个零。
多个朋友多条路。当时我救了老粱和刘老大,现在无处可去,只有回阿里河找他们。老粱帮我卖了木耳,托人弄张叫胡林的空头户口。在阿里河许多人都认得我,叫胡林不行。我回到绰尔河找刘大叔,可惜格日乐嫁到扎兰屯,全家都搬到那里。哈斯布赫舅舅托人给我换了个新户口,名叫任启学。回到阿里河落了户。摘掉“盲流”帽子,成为阿里河正式居民,有了安全感。老粱当过会计,到西山酒厂谋了个保管员干,也把我介绍到酒厂当了一班班长。我钻研技术,产量高于别的班,被选为先进生产者。其实,我造酒,老粱保管酒,合作很融洽。我们的朋友没少白喝西山酒厂的六十度白酒。老粱见我精明能干,非要给我介绍对象不可。我不同意,他揪住我耳朵说,你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高中毕业生吗?人家姑娘不嫌你是盲流就不错了。老粱一封电报,他亲戚的姑娘来到了阿里河。姑娘挺像格日乐。端庄稳重,心灵手巧,善良贤惠。
那天,我们正在老粱家议论这件事,一位相面先生在门外吆喝,老粱说正好,让他看看,你俩合不合婚。说也奇怪,那先生进屋就打量着姑娘说:“今天相面,别人我收五角钱,这位姑娘的我不收。她是福相,大富大贵之人,别看现在有点寒酸,不久便能时来运转,给夫君带来好运。我了解老粱,不然会以为相面先生是老粱的托儿。在绰尔河刘大叔家算命先生说我颠沛流离十年,现在只剩下一年多了,也许就应在这姑娘身上。十年来,可能我千里奔波万里寻觅的就是她?是夫妻棒打不散,不是夫妻捆绑也不成,也许是缘份吧。我说跟我过日子要受苦。她说:“俩个人受一份苦,总比你一个人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穷三富过到老,马粪蛋还有发烧的时候呢,何况你这么能干。”这话使我动了心。她屋里屋外啥活都会干,这些年是劳动救了我,我觉得与她曾是相识,很合得来。就这样,大伙一撮合就成了。买间土房,大伙送点锅碗瓢盆,猛喝一顿我们自己酿的老白酒,就算结婚了。当时,我不得不隐瞒身世,从户口上看,我比她大四岁,实际上十二岁,俺俩都属猴。以后知道了真情,她哭了:没想到你遭了那么多罪,我早认识你好了。她也常开我玩笑:你真能装,我咋就没看出你比我大那么多。别看她小,但比我懂事,过日子里里外外全靠她,和她在一起,我有安全感。
结婚不到十个月,母亲带着吉林大学数学系党总支关连弟发出的寻人启事找到绰尔河,又找到阿里河,在茫茫的盲流人群中找到了我们夫妇。母子团员,婆媳相逢,悲喜交加。母亲说,当年跑一个,现在回来三个(已怀孕)。苍天有眼,善恶有报。后来知道,陷害折磨我的那几个人有的自杀,有的精神分裂,有的进了监狱。
告别阿里河,更是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多少年后我还经常梦到绿色的大兴安岭,山山水水,那牛那车,那粮库那酒厂,那撮罗子,那黑熊那山火……泣不成声,被妻子推醒。
我向盲流朋友及酒厂领导告别时讲明身份,大家先是一愣,有点不相信,接着就是欢快的笑声。有的说,我觉着任启学不像高中生,高中生哪能看懂《黑龙江发酵》;有的说,这小子评上先进生产者,代表临时工讲话时,不用稿讲得那么好,原来是个大学生。那几位平时爱慕我关心我,但又觉得不门当户对的正式女工,真有说不出的后悔,只好说没那个缘份。
户口和粮食关系早已注销的人,回到吉林大学,成了大新闻,报纸、电视、广播都报道了“野人新生”的故事。很多人都说:“任化民,也就是你能活下来,换上我早死了。”一位记者问我生存下来的原因,我说:“我的遭遇是当时知识分子命运的缩影。被赶到蛮荒时代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一个庞大的文明群体,迟早要解放的。就我个人而言,我没有罪,我渴望自由,我想活下来,这是生存动力。保护我的是劳动和劳动大众,我学会了各种劳动,劳动使我与劳苦大众融合在一起,深深的掩藏了知识分子的特点,成为他们的一员而不被发现。善良人与善良人在一起,是人世间最大的安全屏障。另外,也只有劳动才能消除孤独寂寞,使生活每时每刻充实丰富,不是度日如年。其实,当年用劳动惩罚知识分子的人,他们想错了,正是劳动成全了知识分子。在劳动中养成的干一行爱一行,干什么像什么的品质,在我教学科研工作中都起到了成功的作用。包括我多次立功受奖,获得金质学雷锋荣誉奖章,登上天安门观礼台,都是那十年艰苦劳动奠定的基础。”
我拿着农村户口给妻子儿子落户,长春市公安局户籍处处长为难地说,我们从来没落过这样户口。当他看了中央电视台播放我亡命兴安岭的经历后,立刻签了字,并对我说,你爱人有福也不简单,是她给你带来好运,你们患难夫妻,要白头偕老。是这样,二十七年了,我们相依为命,携手共进,我的每颗军功章上都有她的一多半。
生命像条河,最值得回忆的是九曲十八弯,生活的道路越艰险,生命的浪花越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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