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靡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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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ine snow
以都心的標準來說,都營大江戶線就是相對地挖得很深很深。在淺寐的清明夢當中,我挨著西新宿站內ㄧ路直下的電扶梯扶手潛入地底,將那無論乘客有否都毫不間斷地乘坐叮囑聲置於身後,經過一個短暫的轉角,再次搭上繼續向底端月台延伸的電扶梯,強烈的站內循環冷氣像是激流那般,膨大且迅速地招呼過顯露於衣著與口罩外的肌膚,隱隱約約地讓毛細孔緊繃了起來。
蝶蝶--在電扶梯下方更接近月台的前幾階,我注意到她那一頭染成金色的中長捲背影。然而不曉得她有無察覺,出聲呼喚的想法隨即打消。正巧在不自覺地自然眨眼之間,她的身子以泡沫的形式分解後溜出我的眼簾,不過卻又早一步地在端末的月台那重新凝聚。此時,下個班次的電車即將進站的站內播音開始放送,顧不得多餘的思忖,提起雙腿倉惶地向著月台奔馳。我想要確認--那個重新聚合的蝶蝶,究竟是同一個人嗎,又或者到底只是有著同樣外殼的個體呢?
踏著混亂的步伐趕抵月台--啪唰地是車門開啟,啪唰地也是車門閉合。蝶蝶已乘上那班電車,發車移動的透明壓克力車窗,恰巧反射著站內的照明,儘管蝶蝶面向我,但卻讓人無法辨識她的臉孔。月台上僅我零落一人,目視該電車急遽地消隱在隧道彼端。莫名地,我隱約察覺下個班次的電車,是不會再有的了。
就在我回頭準備折返時,身後原先的電扶梯已��見蹤影,取代而之的是每階段都有著三個成人高度的藍色石階,向著原途徑堆疊竄升直至消失在視野的邊際。仰望,但只得一片漆黑的深邃空洞。既無法攀爬更無從離開,除了自己以外空無一人的地底月台,電子看板重複登載班次延遲的顯眼紅字,頂上行列有序的白色 LED 照明在此刻格外地予人壓迫。本應是低熱能的燈光在封閉的空間裡卻宛若鹵素燈泡不斷放出灼傷般的焦躁感--好比碰觸到火與電的瞬間抽手的反射動作,那淺層睡眠的夢境在我彈起驚坐時戛然而止。
握住置於床頭邊小几桌面的保溫瓶瓶身,將倒扣在上的水杯翻正,替自己斟了莫約五分滿的溫水慢慢喝完,試圖緩和情緒以及暖胃。接著挪動雙腳,前後踩進左右兩邊都有著貓耳裝飾的發熱鞋裡。準備盥洗前,先將全遮光窗簾撥開一道間隙,望向公寓窗外--
年末最後一個花金的晨光,熹微。
記憶追溯回十一月初,因公事漏接的那通電話轉成了語音留言:
「以前想去的那家旅館,請你也來吧。」
語音信箱的列表上,聯絡人抬頭的姓名,唯獨署名蝶蝶的訊息我不怎麼定期清除。也因那句邀約,回撥給蝶蝶向她確認日程後,在工作日將很久沒用過的有給休暇申請送出去。
於是,時間來到這早朝。梳理整裝完畢,確認家電的關閉與否,在玄關換上革靴,帶上門鎖後乘電梯向下。在這給休的年末最後工作日,慣例地到對角的 FamilyMart 買好能量飲料與早餐,之後原路折回公寓旁側的立體停車場取車。駛離位於小石川町的 Princess Isle 後樂園居所,十來分鐘後順著首都高速道路 5 號池袋線的號誌經竹橋 JCT 接入都心環狀線 C1,馳騁--即刻與東京拉開距離。
腦中偶爾會閃過、憶起蝶蝶行���力總在計畫前的直率,那種出人意表所帶來的憧憬,就像是連日陰雨後的突然放晴、上班日的早晨共睹體液暈染的被褥,我認為能這樣子灑脫的蝶蝶,早已不用外在的推力支持,而是憑藉自己的直觀,爽快地將能力所及的物事都承攬在肩上。或許更該說,是蝶蝶十足地暸解她與我之間的距離感,因此才得以那麼寬宥有餘。
而我需要為自己的性向對自己提出申辯嗎?就好比在《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當中,大衛・鮑伊擁吻坂本龍一後,對坂本所飾演的世野一角與其他「當時的」日本人所爆發的人文衝擊那樣。蝶蝶是未婚妻,不過與我關係距離更貼近的是大江茜這名同性的摯友,蝶蝶與我互通有無,但我無法割離對茜的愛。像我這樣的人,在完全做好最後的決定前本來就不該妄圖任何的愛憎,交際更是難以維持在同溫層的保護傘下,一時半刻都無法說服自己了,怎麼還能強要蝶蝶又或是茜兩方圓融呢。我並不想撕裂任何一方,畢竟只要有一人崩解肯定是三方一同陷溺。雖說這樣有些情緒化,不過歡欣的過往還是佔據多數,但人性就是最大的感性公約數,那些短暫如一瞬流星的快樂能被無限上綱,對於藏匿在後的那些相對犧牲與齟齬往往渾然未知。在精心佈置的冬陽午後陽台小憩,茶几上放著剛煲好的紅茶,蝶蝶在旁邊的躺椅上哼著山下達郎的 Love Space;在清早的下灘無人車站,與茜並肩齊眺瀨戶內海,放著青春 18 的車票不管任憑久久一班的予讚線電車通過。到底是人都無法界定出歡愉的巴別塔能增設到多麼高聳,那是媲美天堂的偉業呢可不是嗎?
通過廣島東 IC 地點的出口後,順利地沿著府中往廣島車站方向的出口下了高速道路。把握九鐘頭半的方向盤後的午後四時,我抵達了廣島市內、蝶蝶預約好的旅館。
「午安妳好,我是有預約的北小路--」
向右側拉開旅館的門扉,我在玄關朝著出來招呼的女將簡單地告知身分。
「您的太太在松之間,這就讓我為您領路。」
其實還沒有去登記呢--我在心中對於蝶蝶這樣權宜的舉動輕做嘖舌。旅館的佔地並不算寬廣,進入玄關換上室內鞋踏足木造廊道後,馬上就能看見口字型的中庭水池以及天井,透過女將介紹得知那池養著十數隻錦鯉的水潭是女將父親過去的主意。午後傾斜的日照穿透天井的半透光隔板,灑落在粼粼池面。館內一樓的房間由於考量天花板上二樓的聲響因素後,原則已不做營業用途,隨著女將前往二樓的階梯時,扶手上的幾何結構也獨具巧思。來到松之間外門前方,待女將打開外門輕敲內門的幾秒內,我短暫詳視了外門門柵上的松葉型的簍空雕飾與客室入口地面上也堆砌成松葉樣子的浮雕,暗自感佩這樣子的堅持。隔著內門,裏頭的應門語調是我熟悉的方式,下一秒便聽見門錠打開的聲音--蝶蝶隨即在內門後方出現。
等我向女將道謝並目送其離開後蝶蝶便將我拉入房內,她早我兩天先行搭乘新幹線來到廣島。上次見面是在十一月中旬,間隔一個半月又九個多鐘頭後的她,舉手投足以及那挾雜在香水裡涼菸的淡薄尼古丁香,仍然都是我熟悉的那個模樣。向她詢問頭兩天的空檔裡,去做了什麼又或者去哪些地方踩踏,她在腦中整理後約略地托出:
「散步、爆睡、書寫、抽煙、『買花』,即使是我也有各種要煩惱的事嘛。」
「還是在抽 VIRGINIA S.DUO 嗎?」
館內禁菸,我想蝶蝶十有八九是趁著散步時去到街頭的公共吸菸區解癮了吧,注意到房內的桌几上不見菸盒擱置,閃掉『買花』的個人私德,便把話題轉移到她慣用的香菸上。
「沒帶到留在代代木那邊了,過來的路上就買同品牌的 Noire 撐著……」
圓窗旁蝶蝶上身趴伏,下巴倚在桌几上她自己帶來的肉骨抱枕,盯著手機的螢幕手指上下來回滑動,如有所失地發著哀怨聲。
「辛苦你了,那真是不得了呢。」
我發出「���--」拉長音的語氣,從行李拿出個人衛浴的小包裝以及替換衣物時,視線卻被她那鴨子坐坐姿而朝向外側--從青靛袴裙末端顯露的,米白色薄光蕾絲花邊隱形襪包覆的足裏,以及在其布料內側正巧細微騷動起伏的腳趾形跡所吸引,然而長距離、高耗時的奔波後想先沖個澡讓筋骨舒緩的生理催促則令我只好進入浴室內。
旅館是在戰後五年,也就是昭和 25 年時落成的。在廣島被爆的損害下,市內的遊郭花街也在當時同成為歷史的灰燼,而當旅館則在五年後新築落成,至直 33 年政府完全落實、實施賣春防治法--令公娼制度廢止,迎來赤線時代的落幕為止,當旅館在這先前,仍是被列冊的多數男女幽會的「特殊飲食店」;到了 35 年時,旅館裡外雖保留遊郭外觀與格局,不過卻已改建轉型完成,只留下「遊郭」的外殼,徹底地成為一般的旅宿,就這經過了七十年的風雨。因此無論是我現在泡澡的石作浴池,又或是客室內的古典圓窗以及相關的擺設,幾乎都保持與六、七十年前如出一轍的模樣。
「喲--沖完澡後完全沒聲音,我還在想你是不是在浴室睡著了?」
浴室的拉門突然被拉開,盤好頭髮的蝶蝶纏著白色的大浴巾自顧自地踏入浴室,拉過浴椅扭開浴池旁獨立的出水口後坐下,順手地就拿著我的衛浴小包裝擠出沫浴乳,從雙腳開始搓揉泡沫。這樣子山賊般的行為,看在想要補眠的我眼裡,說起來有點--可愛?沖洗的淅瀝水聲消停,蝶蝶起身移動到浴池前作勢要爬進來,指了個方位要我讓開出空間的手勢。
「話說我還這裡面欸,你也進來泡的話就太擠了……」
「不讓我進來會著涼的是我欸,就不知道是誰啊--說想要跑遊郭跡巡禮的?」
忽視我抗議的蝶蝶,提起膝蓋、橫過大腿爬進浴池裡匍匐到另一個邊上,背對我出聲拆掉我話語中的台階。我繼續倚著浴池邊上平坦的置物空間,枕著手臂小寐,並沒有搭理她。
「補眠可以再等等吧?真的在浴室熱水裡睡著也太危險了。」
划動池水的翻騰捲滾聲響傳���耳蝸,抬起沉甸甸的眼皮,蝶蝶從池裡起身移動,雙手向後扶著池邊支撐上半身,底蘊含蓄的乳房、平坦腹部的腹白線,美裸地胴體就半坐在我正前方。水中,她擺盪右腿,以右腳的腳趾前端從我充血的陰囊下方將其托起,祟動的五趾隔著表層皺折來回逗弄裡頭兩側睪丸,有些搔癢不過卻帶來不少的快感;隨後蝶蝶改變了攻擊的位置,將腳掌貼上已經勃起的陰莖,開始輕微地施力搓踩--期間她索性地把左腿向旁張開,將雙腿間倒三角形地帶的外陰部揭顯在我眼前,也染成金色且修剪整齊的陰毛、微微律動張合的縫隙,都相當地奪人目光,連睡意都能徹底地驅逐。
蝶蝶起了玩興,將擱置在旁的浴巾朝我扔來遮斷我的視野,右腳則暫時從陰莖離開,以腳趾尖左右來回磨蹭、扒刮過我盤腿踞坐的大腿兩股內緣數次,惹得陰囊與根部開始抽蓄,旋即又貼回陰莖--將龜頭盡力地挾箝在拇趾與食趾的縫隙,用趾腹的柔軟肌膚反覆撥弄著冠狀溝下緣,有規律地妥善分配滑嫩足裏的力道,讓陰莖陷溺在射精衝動的莫比烏斯帶裡無法掙脫。
「看不到不是更刺激嗎?你自己動手吧我想看你自慰。」
突然,她先是停下腳部的動作,然後將右腳從陰莖抬伸到我胸前踩踏,使得我得向後仰躺--接著她向我下達自慰的命令。雖然中斷的錯愕帶來幾秒短暫的沉默,不過我還是伸手握住那依然挺立在水下的陰莖,遵從她的意志開始自慰;人聲的靜默持續,矇在浴巾裡再度闔上眼,聽覺的感官範圍在失去視覺能力後大幅地擴張,握住陰莖鬆緊有韻的手掌力道,與手指彎曲伸張相互協調,上下套動,又或以手掌像是握住排檔桿頂部那樣,包覆起龜頭前後左右地循環畫圓;輕淺地划水聲在腦海中放大如潮汐激流,忽明忽滅勾的勒出蝶蝶日常穿鞋,在鞋尖後方露出腳趾縫隙的尾端,以及脫下鞋子時,從後方窺視那踮起的腳跟與足裏的連線,肌肉群拉張收束成曲弓形的模樣--嗚呼,好似在她的身軀體膚上,看見西方中世時那些米色大理石凝膏塑像的再誕--體感我套弄陰莖抵達��分鐘時,嘴巴周圍的浴巾被蝶蝶用腳趾夾開--
「未帆,你舔啊!」
蝶蝶叫喚我的名字打破寧靜,把腳趾放在我的嘴唇邊游離試探;我張開嘴蝶蝶把腳趾塞進我的嘴中,小心翼翼地試著不讓牙齒嚙咬傷人,並用舌頭一道一道地清潔她的腳趾縫隙,自然分泌的鹼鹹與些許滲入皮下的沫浴乳合成果香,以及用磨砂膏養護好的木質調芬芳--在味蕾上奔竄流轉。或許是等不及看到--要求看我自慰、舔她腳趾與足裏的蝶蝶,現在是什麼表情,手掌握住陰莖上下套動的速度便比平常加速許多,想快點射精、想快點再看見她的臉--
「欸你不要在水裡自慰到射精喔!這池還要換我用呢。」
查覺到我意圖的蝶蝶,把左腳伸過來踩停我手部的上下往復,再度地將射精的節奏打亂,然後將右腳從我的嘴中退出,用同樣的方式將遮蓋我視線的浴巾卸除。
「不是因為我的裸體,而是用我的腳弄到完全勃起,你是變態嗎?」
面對蝶蝶的責備,我不作聲地從浴池中起身站立,讓她戲弄後充血紫腫的龜頭膨脹地幾乎比核桃還大上些許,周圍,甚至到陰莖根部,都有前列腺的分泌液塗抹後的輕微黏稠。發散著熱氣的尿道口更是滴落幾滴在蝶蝶交疊的腿上,在上閃著略帶混濁的水光。腦海被射精的念頭佔據大半的思考迴路,一時找不出可以辯駁的說詞,只好稱讚她起來--
「--你開發有方嘛……」
「看來只好���消去宮島看鎮火祭了呢--」
蝶蝶抬手將盤好的頭髮放開,聽似遺憾的但至多也只是嘴上的遺憾,我明白她的居心便讓她由背後推著從浴室離開……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於,在冬季時室內的性愛的呢?明明與窗外身著寒服冬衣行走、背膀像是貓咪捲曲起來那樣緊縮的行道人群僅有二樓一牆之隔,我們卻是以裸身的方式弄得汗潮淋漓,甚至連有著窗簾阻隔的玻璃窗內面,都因兩人體溫升高使得四疊半大小的室內更加暖活地驟起熱氣,而與外頭的冷空氣蒸凝出一層薄露。像這樣的情愫,我並不認為是什麼隱晦淫穢的事。
蝶蝶的腰窩凹陷內仍有局部殘存、沒有滾落到被褥上的,早前一刻的精液積聚流淌的痕跡,在天井燈光的下方顯得清晰可見,本���替她擦拭不過���卻先說出再做一回,順應她的意思在沒有變換體位的背後環抱姿勢下,挪動手掌經由她的鼠蹊,微速地先向著下腹--子宮的位置,伴隨著她悄聲地低鳴輕輕地按摩;這之後那因緊密接觸而持續發熱的掌心,朝著上半身撫過撩動,指甲早已修剪磨平的食指像是繞著漩渦般,從乳暈的環狀帶由外向內的不停迴旋--直到觸及勃起的乳頭時,手掌完全地張開並將部分的乳房緊握、捻揉;蝶蝶的嗚咽隨著動作的加強又開始高漲起來,為了避免呻吟的音量過分明顯,我將揉捏擠壓她胸部的手掌換了個位置,一轉受容強硬地要求她張開嘴巴,將方才服侍過她身軀的食指塞進她的嘴中--
「舔吧!」
我靠近她的耳際,在旁發下命令後,食指便感受到她以濕熱黏滑的唾液包覆著吸吮,舌頭也由最初自然抗拒的反射條件逐漸的轉化為非定速的不規律纏繞。陰莖在這段期間以半勃起的情況擱置輕貼在蝶蝶的外陰,龜頭碰到被單時連帶因她的雙腿根部的捕夾、咬肉,或許在此時賀爾蒙分泌就轉化成了清楚可聞的體香,又讓我浮現尋求在她身上那些性癖的部位射精的肉慾……在我要她停下嘴中的動作,好讓我稍微抽身去拿一旁桌几上的保險套時,「啵」地一聲,食指、髮絲以及唾液,混合著蝶蝶的喘息由她的口腔退出--
而蝶蝶也確實流露出急躁的樣態--那管不住的雙腿在我拿取保險套時,雖然上半身保持不動,卻伸腳過來以足裏及腳趾對陰囊向著陰莖撥撩催促幾番;隨即重新挺進蝶蝶的體內後,我箝制住、抓緊了蝶蝶的兩肩,令陰莖又得以更深入享受她濕潤陰道裡的擠壓,混合著她腰背上那些多少乾涸的精液染痕的視覺刺激,即使與陰道壁內的層層皺褶有一層阻隔,也讓勃起時連帶陰囊上升的受器體感更進一步的放大,帶來好像隨時都能將保險套撐破並在體內射精的快感--不過蝶蝶暫時還沒有打算讓我這麼做的計畫;經過十數分鐘那像是打樁模樣,有規律的在慢速高速間調節的上下動作,由自己腳部蔓延上至骶髓的輕微酥麻感,讓我繃緊大腿的肌肉在她的陰道裡使勁地頂上一下後,暫時將陰莖從陰道拔出--尚未射精,不帶儲精囊的保險套則令前列腺液與體液以及空氣混合成白沫的狀態,將保險套包覆的肉桿局部浸染白濁。
現在我���把手指塞進她的嘴中,用著十數秒攪和那些唾液弄得整個手掌滿黏潤,退出後她那在嘴角牽成絲狀的迷離側臉與向後垂視的眼珠十足地奢靡。在她恥邱覆蓋上那沾滿她體液的手掌,愛撫著充血勃起的陰蒂周圍之際,兩指併合後更是遞進她的陰道內來回出入刺激皺褶下的神經梢點,蝶蝶忍不住地令呻吟聲加大了些。
「這可是你的口水呢!用自產的方式讓人替你弄得更溼你不也挺痴狂的嗎?」
「像這樣恍神迷亂的表情,就算是在代代木那邊跟你做的時候也沒見過呢,你能用這種扭曲的臉孔出現在鄰居前或是職場裡嗎?還是說這是只有去『買花』時才特有的浪蕩啊--!」
移開手掌後,我俯身到她的耳邊發出斥責的穢語,陰莖尚未沾染白濁的中段至根部的青筋仍舊可見浮現,鼓譟著那亟欲射精的醜態,我伸手調整陰莖的位置,在蝶蝶的下陰處外部,以龜頭的冠狀溝摩擦幾番後,向上移到雙臀的間隙,貼緊那道溝渠,像是畫圓那樣來回擺動。在她迷茫浮沉的氣音途中,提起自己的腰身--然後毫無預警地再次插入--
蝶蝶像是觸電那樣哀叫了一聲,這次左右手掌交疊把握住她了兩掌,手指縫間密緻地合貼在一塊,共同將被單緊緊抓牢。從上俯視蝶蝶背部的曲線、鼻腔內浸潤混合雌雄體液的腥羶、交合時披散亂墜的金髮,還有她那弄溼枕頭的嘴邊垂涎--鬆開其中一側的壓制,將她的頭部按壓在床單上,讓她身子移動的方向配合著陰莖在她體內進出的前後往復,不給她有機會撐起上半身;之後我徹底無視蝶蝶嘴裡含糊不清的話語詞句,便又抓起她的雙臂,沒有停下陰莖在她體內的鑽突便直接將她往我的方向像是蝦子那樣仰翻,抽蓄收縮的陰道內,多層次的紋路與顆粒的蠕動就像是章魚吸盤糾纏緊繞上來絞榨,陰囊內想突破尿道括約肌壓力馬上在蝶蝶體內洩精的強烈性刺激,就好像深淵之底那種虛邪的呢喃在腦中催化誘使--
「我也不是完全要討你歡心才跟你做的--你有煩惱我也有想短暫擺脫一切束縛的時候啊搞清楚!順著你的意思想讓我怎麼做就怎麼做的戀人遊戲的戲言就全留在東京那啊東京!現在在這裡跟我媾和的你就只是我的--」
在半跪的後入姿即將衝抵那射精的紅線前幾秒,陰莖猛烈地從蝶蝶的陰部拔出,接著迅速地���掉前端的保險套,要蝶蝶將雙足併攏朝上折起,接著抓住那合併成對的透紅腳底,用她的腳掌劇烈地套弄陰莖,而陰囊內那像是天地翻攪的滾動,令我的腳趾由捲曲至緊閉,在前列腺收縮將那酥麻的快感完全釋放,直接竄上腦門達到高潮時伴隨著低吼,精液像潮水暴漲後洩洪那樣--激烈地濺射向她的足裏--
“但即使兩人的私生活再怎麼官能耽溺,無論性別與性向,最後在射精時都會成為野獸。”
「那些話才是你真正的樣子嘛……」
「氣勢上來太衝動了,抱歉喔--」
順勢地讓脈動起伏的陰莖貼抵著蝶蝶的足裏射精後,以前茜在完事時講過的那段話將理智扯了回來;此時我的手指,在那沾上淌落精液的腳趾縫間游走勾纏,弄得蝶蝶發癢抽蓄,待稍微冷靜下來後,我回到她的身邊,以沒有沾上精液的另隻手抱住她的腰側,將半張臉埋入她的金色中短髮裡,畢竟完事前突然想到茜的事,對蝶蝶射精後便升起些許的自我嫌惡,可是蝶蝶那顯得潮紅並略為喘氣的側臉與髮香,又令陰莖開始躁動,讓我不得不調整過度密合的姿勢。蝶蝶見狀只是笑意摻雜的用問句的方式要我不要多事去打斷她的餘韻,至此我只得在心中幽幽地對自己下了審判:
「真是人渣--」
渾然不覺斜陽密匿,再醒來時街燈已著,胡亂地摸索擱置在桌几面上的手機,瞥過螢幕上的 19:37,大約補眠了一個半鐘頭,完事後也沒有關閉的白色基調燈光,有點弄痛剛張開的眼睛,雖然模模糊糊地尋不著蝶蝶的身影,不過浴室裡傳來的沖洗交織的水聲讓人安心下來。翻過身背對浴室方式,盯著螢幕左右滑動,確認輸入在行事曆裡的行程。
如果用海洋深度的色彩來做歸納,蝶蝶、茜,還有我,都在那藍色的光譜上。只是蝶蝶的色調與茜的色調或許是在光譜的兩個極端。紺青色的蝶蝶釋放著凌人地威勢,但卻無法隱藏住其中的落寞,而瓶覗色的茜則是透著清涼,寧靜之中蘊藏著相對掀起駭浪的力量。關於我--群青那般在 2°C 的斜溫層之底、深水層之頂的夾層邊際起伏不安,困惑自己是需要朝著海床飄零,還是順著湧升流再次朝向透光帶發進?摸索有關三人距離時,捲曲在白色照明下的我顯得薄弱,浴室的水聲逐漸趨小,記憶都被沖刷。
「起來啦!大晦日哪有人在睡覺的,晚點不是還要去搭渡輪去嚴島初詣嗎?」
走出浴室盥洗完畢的蝶蝶一腳踩在我的背後,開始提點更晚的行程。我坐起來,拿過早前本來是沖澡後要換上,但卻遇事延宕未使用的衣物,準備再次進入浴室,途中向她詢問她怎麼處理完事後腳部的汙濁。
「踮腳,然後踮腳,跳進浴室洗掉。」
「好險明天才有別組客人要來,女將講我們的關係太好了--」
帶上浴門時,她就像影劇中的反派讓計畫得逞那樣她賊賊地笑著。
由於事前已經知道旅館沒有供餐的服務,因此再盥洗後立刻打理一陣,偕著早已穿戴整齊的蝶蝶準備出發,晚餐或許是在藥研堀,也可能是抵達宮島才處理。將客室外門的掛鎖鎖上,下到一樓與女將再次打過照面,交代明日才會返回的事項後從玄關離開。
「那個緊急出口,以前唸做『裏樓梯』喔,給男女完事後遁走的呢--」
掩上正門出入口門扉,走離旅館有段距離後,蝶蝶講起二樓往逃生方向的階梯,伸手捏了我的臀部時裝得若無其事地樣子提起。
20:44,我們在八丁堀搭上往宮島口的廣島路面電車 2 號線。因為有一個鐘頭的車程,車內也無法連續交談,為了方便溝通我便拿出手機開始敲擊虛擬鍵盤,把今早出發前的夢境用文字的方式傳送給她。明明並肩鄰座,卻以這樣子的形式交流,不免顯得突兀。
『只有一個人的旅行難過嗎?』,讀完我描述的夢境細節,她丟訊息過來。
「--那倒未必喔。」,我將訊息回傳。
『跟我一起旅行,苦澀嗎?』
「--不見得。」
『做愛時覺得寂寞嗎?』
「--嗯。」
「嗯」很明顯地令人受傷,蝶蝶把手機收起後交代了句抵達時要叫醒她,隨即閉眼休眠。我也無意打斷她的假寐;在那夢中,我僅僅目送他向那個不知曉的目的地出發,將對她的依賴減縮到幾乎不復記憶,因此才表示即使做愛也感到寂寞。但是到底,性愛一事長久看來僅佔據生活裡短暫的現在過去,與亂數的未來。即使加諸精神上的共享,肉體的關係仍是相對多數,只要情感還存於人世的一日,那麼任誰都得擁抱不安吧,這份不安當然可理解為精神上的潔癖,抑或未能克服的懦弱--各種說法。因此,在肉體媾和當中,我甚少找到自身企及的寧靜。但也因為這份不安,從旁看去,蝶蝶與我的連繫就像在獨木上做作用力形式的來回拉鋸,待到切斷這根獨木時,連繫終究傾���,雙方永遠靜滯。所以,那道「嗯」的訊息,便是我的不安,以及我們關係在目前還得以存在的象徵。
抵達時我喚醒蝶蝶,跟她在街上找到公共的吸菸區時,她遞了隻菸過來。她知道除了公事外,我沒有碰菸的習慣,於是我解讀為這是那道「嗯」之後的報復。上午奔馳在高速道路時,思考著關於由藏匿起的犧牲與齟齬所建立的巴別塔,僅僅在幾個鐘頭後,便從模擬的想像中,承受著來自現實的侵蝕。燃燒後的薄荷醇化合物香氣,我用吸管喝水那樣的方式,吸了一整口填滿肺葉,隨後再緩緩地讓煙霧從嘴巴吐出--即使有過抽菸經驗,不過老實說一直沒有習慣Noire,或者其它菸品那種突然湧現的冷涼,弄得氣管隱約緊繃起來,抗拒似地在吐出煙霧的途中嗆咳不止。
「還剩四支我們就均分掉吧,抽完才去買渡輪船票喔。」
蝶蝶看了看菸盒,又用指節敲了敲反射吸煙區頂上淺蔥色螢光的手錶鏡面,滴答滴答--
我們總算搭上往嚴島渡航的渡輪時,已經是 22:40。上層甲板的船尾角落,她挽著我的手臂,在望著漆黑海面,對向的返回船程時,說了句「來接吻吧」,突然地便吻了上來,並將舌頭伸進我的口腔中,索求著什麼那樣。周圍一部分人群的注意力在我們的身上飄移,她發現卻也無意隱藏,直到滿足後她才收回舌頭的纏繞。鞭子與糖果、毒與蜜,她的眼裡共存著兩種情愫--審視與魅惑,我則像是在明知不可繼續前行的深淵邊際,讓她拉著手向著淵底齊墮。
與其說是蝶蝶還在生著悶氣,倒不如說是她在搶回主導權,積極而且愈發狠心。
下船後從港町出發的那小段路幾乎是摸黑前行,不見鹿群只有稀稀落落的隻影暗中向人群張望。然而有參訪人群的地方,屋臺自是少不了的,折過一轉角--接入此刻島上最是熙攘的參道商店街的堤防通路,也不知道蝶蝶的興致怎麼來的,早先在八丁堀時已用過晚餐,現在還特意地買好兩份廣島風的什錦燒後,拉著我坐到堤防邊上大快朵頤起來。海水正逢退潮,堤防上的探照燈餘光亮度勉強可以看見後退的海岸線,我一向吃得沒蝶蝶快,就在我瞭望著海岸線以及沉浸在海潮的迴響裡時,沒留意到背後一隻循香氣而來的落單成鹿,突然咬���服裝背後,讓我怪叫一聲,蝶蝶見狀噗哧地一聲別過頭去。
「我不是有意的,但有時你就該被這麼刺激一次--」
蝶蝶將嘴擦拭乾淨後,兩手手肘抵著左右膝上,雙掌捧著下巴轉過頭來向我說著。我本來想說些什麼的,但為了不重蹈覆轍那個「嗯」的失言,吞下最後一口什錦燒後覺得還是算了。處理掉完食器皿後,蝶蝶握住我加入朝著神社行進的行列--在中途推進到可以將大鳥居盡收眼底的彎道附近時,鯽魚般簇擁的人群實在是太擠了,按捺不住的蝶蝶又拉著我從隊伍裡掙脫,一時地欲往沙灘退避。
「成為大人後,無論男女,人總要有些雅俗、癖好才能繼續面對人生。或許,以後我會為新的生命改掉這些癖好,不過我希望還能在你的身上懷念曾經的自己,才好分清楚你我各自的司職。」
握住她小心地走下通向沙灘的階梯,讓她依然摟著我的腰,方便穩穩地走在泥濘的地面。與大鳥居取出一個適當的距離後,我請附近的遊客替我們拍了幾張與大鳥居的��照--畫面上的她,難得地收斂起平時的奔放,自然地露齒微笑著。滑動過照片幾回後,她伸手再次摟住我的腰際時,我不多作表示地接受她那像是替自己找個聊表歉意的說詞。
「意思是得有癖好才能活得像人呢--那為什麼在年末來到廣島呢?」
「在你夢裡,我不是前往一個未知的地方嗎?我覺得這點,你我姑且是相同的--都有著想逃離到另個遙遠地方的靈魂;北方太冷,南國更遠,所以才起意選了廣島。」
消退的潮水與我們佇足的沙灘有段距離,大鳥居甚至都露出滿潮時浸潤在海中的根部,從沙灘向岸上望去--雜沓、等待參道底端的入口開放,臨近年始的列隊人龍不見末尾。不超過 4°C 的冬季海風中,蝶蝶摟著我腰際的手,又摟得緊了些。
師走,年末嚴島 23:45。
「你能愛我嗎?」
「--」
發出聲音的嘴型,是她想聽的答案。
潮時去來,海淵沉潛,東雲茜時,泡沫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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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開始一個成功的網上事業 / 網路商店?|How to Start a Business Online
如何開始一個成功的網上事業 / 網路商店?|How to Start a Business Online
Yahoo拍賣、Pchome、露天拍賣、甚至群雄爭霸的美妝美髮購物網、電視購物網等紛紛崛起,在網海之中,你究竟要如何開始你的網上事業呢?不論你是經營品牌、銷售服務、或是在網上分享資訊、轉介紹商品等等,我想下面的步驟對你會有一些幫助。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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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搭 時尚|Yahoo奇摩風格部落客初春浪漫時尚聚。2018女裝8大流行趨勢
又到了每季北上充電的時刻啦!! 每每參加Yahoo風格部落客的活動真的都讓我超開心的, 除了可以跟很多格友聚會, 每一回都還能獲得不少資訊喔~
來分享一下這一回Yahoo風格部落客。初春浪漫時尚聚的精彩內容吧~~ 本篇重點:2018服裝的八種流行趨勢、春季色彩,以運動時尚鞋打造七種穿搭風格。
每一回來參加都會被現場的布置給震驚, 這一回的獨角獸夢幻風格更是引起現場女孩兒的驚呼, 粉色系的夢幻飲品, 在飲用時還點綴著玫瑰花朵, 真的是超級浪漫。
這麼萌、這麼可愛, 真的讓人有點捨不得吃啊~~
連產品介紹區也有花朵兒點綴, 真的美得不要不要的。
旋轉木馬的翻糖奔馳在我們的桌上, 是不是讓人少女心大噴發哩?
這回的產品有理膚寶水的防曬系列, 真的是很為我們這些愛美又怕曬的人兒著想阿, 為了不同需求設計, 喜歡輕透水感或是自然好氣色(潤色), 或是跟我一樣很懶喜歡用噴的, 通通都不用擔心喔~~~ 說真的對我這樣的懶人, 臉部防曬可以用噴的真的很加分!!! 想要美美的度過這個夏天就靠理膚寶水囉!
不僅好用又美得夢幻的SOFINA, 保養系列讓人心動不已, 連底妝、唇膏和眼影也都好美。
這盒星鑽美形一刷綻彩眼影盤看起來很夢幻, 但她真的是懶人救星喔~~ 有打底膏先打眼妝的底, 再用刷刷一口氣沾取三色眼影, 不用擔心自己會不會配色, 也不用擔心自己漸層感抓不好, 一刷上去三色就位, 還有多款顏色可以選, 想要什麼感覺的眼妝都OK喔~~
曾為前第一夫人設計宴會服裝的新銳設計師吳日云也到場跟大家經驗分享, 可惜的是...想找他拍照聊天的時候已經沒看到他了, 真的是很嘔阿!
之前就有注意到H:CONNECT這品牌, 因為在逢甲門市的活動造成周邊交通打結阿~XD 這一回可以深入了解H:CONNECT的設計元素, 也意外發現他們的價格其實蠻親民的, 加上一些促銷活動, 是添美衣荷包也不會大出血的喔~
由品牌總監分享2018的流行趨勢與重點~~ 已經風靡已久的運動風、恍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裙、不退流行的格紋與印花風格、久久就會在風行一輪的民族風、彩色條紋, 最讓人覺得新穎的是拼接薄紗和腰包了。 一般人都覺得腰包應該算業務需求用的, 就連國外電影也有橋段是對腰包有點嘲弄感, 沒想到Gucci又帶起來了這股腰包熱潮, 是不是應該要添購一個了哩?
除了今年的流行色系黑與紅外, H:CONNECT四大系列也運用了多種豐富的色彩, 讓大家穿著時尚外, 也可以更添個人特色。
H:CONNECT的四大系列STUDIO、PLAY、CLOSET、PLUS 針對不同的風格, 給予不同的設計感, 經典潮流、運動街頭風、少女浪漫或知性女孩都可以找到自己喜歡的風格。 最讓人感到吸睛的是H:CONNECT運用色系、材質上的大膽拼接, 讓視覺上整體活躍了起來。
我們參加活動的這周末有H:CONNECT 女神節週末加碼活動, YOONA On Air 春夏精選服飾6折起, 滿$1500折$200(可累折也就是滿$3000折$400), 這比官網的滿3000折$300還划算, YAHOO奇摩購物中心真的是逼人不出手不行啊...
我身上這件蕾絲針織背心上衣是一組兩件的, 內搭透膚圓點蕾絲的上袖上衣, 外頭飾亮眼的針織背心, 雖然不是我平常的風格但讓我一見傾心, 讓我傷心的是我家附近就有門市可以買, 但黃色缺貨...黃色缺貨...黃色缺貨...(哭)
好在YAHOO奇摩購物中心出貨也很快, 下單後2-3天就收到了, 可以穿著喜歡的衣服去趴趴走了, 但話說...我後來買的也不是這一件(被毆)
這一區是New Balance 的經典鞋款區, 除了一般色系外, 也有許多馬卡龍色系, 真的是太犯規了。
除了經典鞋款外, 還有許多很搶眼的帽子、包包, 我手上這款就非常適合春天活潑氣息。
OS:我可以偷偷把她背回家嗎???XD
本來感覺應該是偏運動風格的帽子, 搭配起H:CONNECT蕾絲上衣有意外的感覺, 但我的表情真的很逼機(趴)
這一回深入認識New Balance, 真的是讓我有點一改我那沒啥常識的刻板印象(掩面���泣), 品牌名稱是以看到公雞站立的平衡為發想, 這點真的是蠻有趣的。 首先是品牌代表李涵薇著一身輕鬆又帶著點OL風格的穿著, 配上自家品牌卻一點也不突兀, 反而給人一種專業卻有積極、俐落感的印象。
以247運動時尚鞋簡約的造型搭配多款色系, 希望可以讓女孩們在24小時+7天, 有247的陪伴就可以打遍所有場合。 不僅可以呈現出一般我們所熟悉的運動風格, 不同材質的拼接也很符合街頭時髦風流行的元素; 遇上皮外套等較為率性的穿著帥氣混搭風也很有時尚感。
罩衫搭配立體裙擺, 配上一雙淡色系的247, 摩登時尚立即顯現。
極簡黑白風:喜歡黑白色調的朋友更不能錯過這樣極簡的搭配, 這種全白的素淨感, 是我這胖子(外加粗魯鬼)不敢碰觸的阿。
搭配棉質寬褲的慵懶率性風格, 非常適合走休閒路線的女孩或是媽媽們(追小孩活動自如); 但真正讓我意外的是...New Balance 247搭配上西裝外套系列, 那種俐落都市風格讓上班族看起來有專業度, 但足部可以有比較舒適輕鬆的選擇。
連搭配小洋裝都可以可愛俏皮的營造甜美風格, 說真的這樣的介紹真的太燒了!!!! 所以說每次活動根本就是放火大會阿XDXD
New Balance在Yahoo奇摩超級商城:新品上市8折+全館滿2000再折100, 而且還有超級商城限定款的輕量運動鞋, 價格也很輕量喔~~~
每次來參加Yahoo奇摩風格部落客的聚會都很開心, 可以見到很多許久不見的格友, 一起說說笑笑、吃吃喝喝, 還可以吸取流行新知真的是太開心了~~
期待下一回的YAHOO風格部落客聚會~下次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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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朝帝國亡於“雙修” 之二
戴德金剛上師 編撰
三、元朝��亡的幾大重要因素
(一)元代的暴政和腐化 促使政體衰亡
1.奸臣當道,吏治腐敗
由於連年不斷的戰事,加上宮廷的龐大開支、對封王的大賞,政府的財政緊張。忽必烈先後重用了以“理財助國”邀寵的大臣阿合馬、盧世榮、桑哥等人來主持國政,通過理財,使元政權度過難關。
在明修《元史》中,此三人被列入奸臣一欄,主要是以貪財聚斂,網羅私黨,禍亂朝綱等罪行而著名。元之舊史,往往詳於記善,略於懲惡,是蓋當時史臣有所忌諱,而不敢直書之爾。然奸巧之徒,挾其才術,以取富貴、竊威福,始則毒民誤國而終至於殞身亡家者,其行事之概,亦或散見於實錄編年之中,猶有《春秋》之意存焉。謹撮其尤彰著者,匯次而書之,作《奸臣傳》,以為世鑒。—《元史·列傳·九十二》由於吏治腐敗,專注搜刮,流於橫徵暴斂,致使民不聊生,成為阻礙社會經濟發展的重要原因之一。
2. 苛刻的等級制度與遍佈的特權階層
元朝是草原遊牧民族建立的王朝,實行嚴格的民族等級制度,即“四等人制”:根據征服順序將人分為蒙古、色目、漢人和南人。元朝雖有法典《元典章》流傳於世,但其中的法只有漢人和南人需要遵守,蒙古人、色目人遵從本身風俗即可。等級制度在元朝滲透了各個領域。如軍隊、職業、戶籍等也進行分級,在這種分級體系下,中國知識份子淪落到連娼妓都不如的地步。以至於有治國之才的儒生無法發揮所長。元朝特權階層和特殊利益集團隨處可見。元朝以藏傳佛教為國教,僧侶不僅享有法律特權,參與政治,甚至干預司法。元朝的寺廟是一種享有特權的經濟實體,佔有大量的土地和勞動力,在許多地方成為麻煩的製造者。喇嘛所過之處,���從如雲,強住漢人住宅,把男子掠走,留下婦女陪宿。他們在街上很少出錢買東西,都是直接掠奪。如此統治和壓迫,歷代少見。許多不公正的民族待遇、甚至迫害,令百姓積怨。許多人對元朝的統治心生厭惡,各民族、地區之間的矛盾加劇,社會動盪,各種反抗鬥爭不絕於史,最終造成元朝末期各民族的起義不斷發生。
3. 元太宗以前的毀滅性屠城現象留下惡果
翻開歷史記載,元太宗以前,戰間屠城情況嚴重。每當拒降敵軍的城池被攻破,他們總會對城池進行毀滅性的破壞。幾乎殺掉所有的人,不問老幼、貧富、順逆,只留少數婦幼為奴隸,部分工匠為他們製作武器。這種做法對社會生產力的破壞非常嚴重。因為直接破壞了最關鍵、最重要的生產力—人!
4.常年戰爭,耗費國力
整個元朝歷史,連續沒有發生戰爭的時間最長沒超過三年。僅1280年,有記錄的戰爭達200多場。元朝統一中國後,並沒有象其他朝代在剛建立時施行“休養生息”政策,而是繼續向外擴張。1280-1284年間,對日本、安南、緬甸征戰。擴張的目的只是掠奪財富和滿足征服欲望。另外耗費大量精力對付國內此起彼伏的“抗元複宋”起義,在其後幾十年間,全國各地幾乎每一年都有起義。
5. 貪圖享樂,不重農耕
整天騎馬射箭、拉弓放羊的遊牧民族,突然之間擁有了幾百萬平方公里的土地,擁有無數的金銀珠寶,同時還有上千萬俯首稱臣的老百姓。這個時候歷史便又重演,這些元朝統治者便開始荒淫腐敗的生活。他們視生命如草芥,根本不管百姓死活,皇宮貴族整天在皇宮裏貪圖享樂。當時佛教寺院遍佈各地,都佔有大量的田��。
如,大德《昌國州圖志》記全州共有田土二千九百餘頃,其中一千餘頃為佛寺道觀所佔有。寺院田土山林,實際上為各級僧官所支配。大寺院的僧官即是披著袈裟、富比王侯的大地主。元代寺院道觀可免除差發賦稅,因而漢人地主將私產托名寺院,規避差稅。
有的富戶使子弟一人出家為僧,便��將全家田產托名某僧所有,不再納稅。有的地主將田地舍入寺院,再向寺院承佃,這樣,便可不再向官府交稅和不再負擔差役。也還有一些地主,名義上佈施家產入寺為僧,但仍與妻妾同處,占田出租,與不出家沒有什麼區別,但因此便可逃脫賦役和官府的一切煩擾。至元二十八年,即西元1291年,宣政院奏報全國僧尼多至二十一萬三千多人。實際上還要超過此數。
仁宗時,浙西土豪沈明仁,創立白雲宗,托名佛教,強佔民田二萬頃,糾集徒眾十萬人,蓄發娶妻,自有田宅,形成一個托名佛教的地主集團。各類特權階層圈占民田現象嚴重,很多佔據田地又不耕種,老百姓們卻又無地可種。忽必烈時,東平人趙天麟上疏說:今王公大人之家,或占民田,近於千頃,不耕不稼,謂之草場,專放孳畜。許多勸農機構形同虛設,水利建設也逐漸減少,農業生產破壞嚴重,出現停滯衰敗。這也是元朝滅亡的一個重要原因。
6. 朝廷內部,爭權奪利異常慘烈
元朝中期頻繁更換皇帝,僅25年更換了36個皇帝。這些皇帝在位都很短,全部由權臣擺弄下詔或頒佈詔令。皇帝成為了傀儡,不能決策大事。宮廷紛爭連續不斷,爾虞我詐時時出現。再��上經濟落後,廣大人民處於水深火熱之中,中原地區農民尤其悲慘,饑寒交迫,其嚴重程度已達到再也不能忍受的地步。
7. 嚴重的自然災害成為元朝滅亡的導火索
十四世紀的嚴重災害不單是在中國元朝,而是遍佈世界各地,比如冰島,英格蘭以及日本。整個世界都在承受瘟疫、饑謹,農業減產、人口下降。中國尤其嚴重,長達36年裏都是酷寒,創造了人類史上嚴寒的記錄。黃河地區頻繁發生前所未有的水災和乾旱。1340和1350年,全國發生嚴重的瘟疫。元朝末代皇帝統治期間,幾乎年年饑荒,導致大量人民餓死。連續出現的嚴重自然災害造成經濟崩潰,人們面對的不是因自然災害而死就是被元朝欺壓致死。因此許多人懷著拼死一搏的想法選擇了起義。至元二十年(1283年),江南各族人民起義凡兩百餘起,至元二十六年(1289年)更增至四百餘起。在這前後,爆發了廣州歐南喜、黎德和福建黃華、鐘明亮等人領導的幾次規模較大的起義。西元1350年,政府頒發的變更鈔法,致物價迅速上漲。加上元惠宗派賈魯治黃河,欲歸故道,動用民夫十五萬,士兵二萬。官吏乘機敲詐勒索,致民憤徹底爆發。1351年,劉福通領導農民在穎州暴動。1367年,朱元璋發佈討元文告,以“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為號召,派將軍徐達率兵向北進取中原,次年攻佔元大都,惠宗北遁,元朝對中原的統治由此終結。
(二)元朝暴政中的最特殊現象
元朝暴政中最特殊的一項便是放縱西藏的喇嘛,史書中稱之為“西僧”“番僧”。元代的統治者們沒有吸取赤祖德贊時期的教訓,反而變本加厲,將對喇嘛的尊崇發展到了極致。而這些以慈悲為懷,普渡眾生的所謂“活佛”,卻成為了人民的災難之一。
1.元代帝師的顯赫地位
元朝時期,西藏密宗和元朝中央政府的關係極為密切。自八思巴於1270年受封帝師起,直至元朝滅亡,元代曆朝皇帝都封有帝師。在藏漢文史藉中提及的帝師就有10餘人。元代帝師地位崇高:百官上朝,排班列隊,而帝師得在皇帝座位的邊隅,設有專座。朝廷對帝師的敬禮和尊信,無所不用其極:“雖帝後妃主,皆因受戒而為之膜拜。”
2.元朝皇帝給帝師的賞賜,從來數量驚人。
如《元史•英宗本紀一》記載:“至治元年(西元1321年)十二月甲子……命帝師公哥羅古羅思監藏班藏蔔詣西番受具足戒,賜金千三百五十兩、銀四千五十兩、幣帛萬匹、鈔五十萬貫。”
至於給大喇嘛“活佛”的濫賞,數目之巨,駭人心目。僅忽必烈對八思巴一人的賞賜,就令當時的大臣感慨:“國家財賦,半入西蕃。”朝廷為帝師的其他花費,如受戒奉獻、佛事開支等,數額既大,名目也很繁多。除帝師外,西藏密宗的喇嘛受到元朝皇室的尊崇不計其數。他們或被皇子、宗王奉為上師,或在朝廷為官,或接受各種封贈。“(帝師)弟子之號司空、司徒、國公,佩金玉印章者,前後相望。”
元朝大德年間,藏地每年平均有千名僧人來內地,其中除一些奉召為帝王宗室做佛事外,不少人是來中原和江南販運貨物求財的。他們往返的巨額費用不僅元政府要“報銷”,連交通工具都是元朝政府全程提供。由於販運貨物數目巨大,每年都累死驛馬無數。為此,元朝的漢臣痛心疾首地講:“佛以清淨為本,而僧徒貪慕貨利,一事所需,金帛無算。生民脂膏,縱其所欲。(此輩)又複畜養妻子,行不修法,適足以褻慢天神。比來佛事愈煩,累朝享國不永。”
3.對喇嘛的極度尊崇到了令人髮指的程度
元朝權貴對佛事活動需求頻繁,至使藏僧大量湧入內地。嚴重地影響了元朝的法治和朝政。而這個龐大的喇嘛群體,可依靠帝師的權威任意妄為,破壞法度,極大影響社會秩序,損壞朝政。元代藏僧往往可通過做佛事和賄賂而得到釋放,因此,他們無視法律、肆意妄為。如《元史·不忽木傳》載:“西僧為佛事請釋罪人祈福,謂之‘禿魯麻’,豪民犯法者皆賄賂之,己求免。有殺主、殺夫者,西僧請被帝後禦服,乘黃犢出宮門釋之,雲可得福”。又“每歲必因好事奏釋輕重囚徒,以為福利。雖大臣如阿裏,帥如必實呼勒(別沙兒)等,莫不假是以其誅。宣政院參議李良弼,受賒豁官,直以帝師之言縱之。其餘殺人之盜,作奸之徒,黃緣倖免者多”。可見犯重罪之人,只要賄賂藏僧或打著帝師之名即可逃之夭夭,不受法律制裁。元朝對藏密喇嘛的放縱,造成了朝野極大的混亂,一些行為也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 如元成宗完澤篤時,宣政院曾經草擬聖旨:“凡民毆西僧者,截其手;詈之者,斷其舌。”由於皇弟愛育黎拔力八達的極力反對,才使這道聖旨未能發出。但在藏文史籍《紅史》中,卻明白地載有這一規定。
如首任江南釋教總統-八思巴弟子-楊璉真迦,將有五十萬戶農民(約二百五十萬人)編為寺院的農奴。在權相桑哥的庇護和縱容下,楊璉真迦以職務之便,藉口修復寺廟,在江南大肆搜刮民間的錢財、珠寶、美女和良田。受人獻美女寶物無數,且盜遍南宋陵墓,攘奪盜取珍寶。並將帝王們的屍骨混雜埋置,上築鎮南塔壓制。因藏密習俗,“得帝王骷髏,可以厭勝致富”,南宋諸帝的頭蓋骨也都被他挖出鑲金嵌銀當成潔器和酒器。此挖墳掘墓之事,在《南村輟耕錄》和《癸辛雜識》中都有詳細描述。
明代文人張岱曾在《西湖夢尋》中記載“(楊璉真迦)沿溪所刻羅漢,皆貌己像,騎獅騎象,侍女皆裸體獻花,不一而足“,並點明了楊璉真迦”專發古塚,喜與僵屍淫媾”的變態淫行。
4.元代還有一個怪現象就是喇嘛可公開地蓄妓納妾。
自從元代藏傳佛教佔據領導地位之後,藏傳佛教勢力滲透中原各地,僧尼制度之亂,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由於受藏傳佛教薩迦等舊派傳統,即僧人可以娶妻之影響,僧官有妻者比比皆是。《元史》載:“至元三十年,曾罷僧官有妻者,但有貴賤之分,是僧官總統以下有妻者罷之。”
如《元史·星吉傳》載:“有胡僧曰小住持者,服三品命,恃寵橫甚,數以事淩轢官府,星吉命掩捕之,得妻女樂十有八人。”喇嘛所過之處,隨從如雲,強住漢人住宅,把男子逐走,留下婦女陪宿。如“泰定二年,西臺禦史李昌言:‘曾經平涼府、靜、會、定西等州,見西番僧佩金字圓符,絡繹道途,馳騎累百,傳舍至不能容,則假館民舍,因迫逐男子,姦污女婦。’” 這當然是元代統治者崇信藏密,縱容番僧的結果。加上元朝整個社會道德淪喪,貪腐成風,淫樂成災,又極度盲目迷信僧侶,這直接導致了原本龐大的元朝帝國大廈的轟然倒塌。
四、元順帝癡迷男女雙修 淫亂宮廷 終成亡國之君
元順帝,蒙古族人,1320年出生,在位37年,廟號惠宗。元順帝是元朝的最後一位皇帝,也是元朝在位時間最長的一位皇帝,受過良好的漢文化教育。順帝前期重用脫脫勵精圖治,中後期被佞臣所惑,沉迷男女雙修,荒淫墮化,終成亡國之君。
(一)前期 良相脫脫勵精圖治
順帝親政初期,任用的丞相脫脫是能臣良相,是歷史上有名的政治家、軍事家。為挽救元朝的統治危機,脫脫輔助元順帝實施了一系列改革,史稱“脫脫更化”:
1、恢復伯顏廢黜的科舉制度。頒佈舉薦守令法,以加強廉政;下令舉薦逸隱之士,以選拔人才;
2、設置宣文閣,恢復太廟四時祭;
3、頒行法典《至正條格》,以完善法制。又平反昭雪一批冤獄;
4、頒行《農桑輯要》,整飭吏治。開馬禁、為農民減負,���寬了對漢人、南人的政策。
5、主持編寫宋、金、遼三史。
......
一時間,元朝又有了中興之相。歷史學家邱樹森稱:
“妥歡帖睦爾登上皇帝寶座,從他自己掌權開始,近30年政治生涯中,似乎判若兩人:第一個妥歡帖睦爾是與脫脫組合在一起的,給歷史上留下了一度是有生氣的、立志革除弊政的、有作為的年輕皇帝的形象。”
但元朝末年,社會問題積弊已久,又加天災連年和各種農民起義,人們生活困苦,可謂天下大亂。要扭轉局面,絕非朝夕之功。中後期的順帝逐漸怠政,宰相脫脫積勞成疾,因病請辭後,順帝卻為佞臣妖僧蠱惑,沉迷所謂的男女雙修術,致宮廷淫亂,朝政荒廢。到幾年後在請脫脫複相時,留給脫脫的是滿目瘡痍的社會。
(二)元順帝中後期的荒淫與“演揲兒法”
自古以來,都說皇帝後宮佳麗三千,元順帝也是如此。
《元史》中對順帝後宮語焉不詳。史載順帝“後宮約千餘人”,又載“順帝宮嬪進禦無紀。佩夫人、貴妃印者,不下百數。”元順帝不僅女人多,且寵倖之人多為懂得荒淫之事的人,那麼元順帝的荒淫到什麼程度了呢?
《庚申外史》說順帝“令諸嬪妃百餘人,皆受大喜樂佛戒。”《元史•哈麻傳》記載了元順帝時期,密法在宮廷傳播,發生的君臣集體淫亂的事情:
“初,哈麻(元順帝的寵臣)嘗陰進西天僧(喇嘛)以運氣術媚帝,帝習為之,號‘演揲兒法’。演揲兒——華言大喜樂也。哈麻之妹婿集賢學士禿魯帖木兒,故有寵於帝,與老的沙、八郎、答剌馬吉的、波迪哇兒祃等十人,俱號倚納。禿魯帖木兒,性奸狡。帝愛之,言聽計從,亦薦西蕃僧伽璘真於帝。
其僧善秘密法,謂帝曰:‘陛下雖尊居萬乘,富有四海,不過保有見世而已。人生能幾何,當受此秘密大喜樂禪定。’
帝又習之,其法亦名雙修法。曰演揲兒,曰秘密,皆房中術也。帝乃詔以西天僧為司徒,西蕃僧為大元國師。其徒皆取良家女,或四人、或三人奉之,謂之供養。於是帝日從事於其法,廣取女婦,惟淫戲是樂。 又選采女為十六天魔舞。
八郎者,帝諸弟,與其所謂倚納者,皆在帝前相與褻狎,甚至男女裸處,號所處室曰:‘���即兀該。’(皆即兀該)華言‘事事無礙’也。 君臣宣淫,而群僧出入禁中,無所禁止。醜聲穢行,著聞於外,雖市井之人,亦惡聞之。”元順帝後宮以荒淫著稱的“演揲兒法”及其它醜事等,都與黑帽系第四世活佛乳必多吉的密法傳授有關(王輔仁、陳慶英《蒙藏民族關係史略》)。
元順帝隨藏密喇嘛學習“演揲兒法”以後,“君臣宣淫”,得以“事事無礙”,加速了元朝的滅亡。為此後人還寫了一首詩諷刺元順帝:
“秀色宮娥足療饑,殿廷行樂少人知。
番僧運氣多神術,秘戲新傳演揲兒。”
(三)讓皇帝陷入荒淫、無法自拔的亂世奸臣——哈麻
元史作傳的第九十二卷專以元朝的奸臣為傳,共記載六人,除了上文中提到的權臣阿合馬、盧世榮、桑哥,還有鐵木迭兒、哈麻、搠思監。
哈麻,何許人也?
《元史·列傳·九十二》記載:“哈麻,字士廉,康裏人。父禿魯,母為寧宗乳母,禿魯以故封冀國公,加太尉,階金紫光祿大夫。哈麻與其弟雪雪,早備宿衛,順帝深眷寵之。而哈麻有口才,尤為帝所褻幸,累遷官為殿中侍禦史。”
1.從侍禦史到中書右丞
哈麻是先帝寧宗乳母的兒子,與母弟雪雪同受順帝寵倖,很早就在宮禁做了宿衛。哈麻的口才十分出色,升任至殿中侍衛史。每天去宰相脫脫那裏趨炎附勢,脫脫以為他是個好人。當時紅巾軍風煙四起,朝廷派出的征討大將接連潰敗,脫脫準備親自出征,臨行時他入朝奏請哈麻兄弟托掌國事。順帝召哈麻為中書右丞,雪雪為同知樞密院事。
[注: 知樞密院事 官名。宋以樞密院掌管軍政,長官為樞密使。如以他官主持樞密院,稱知樞密院事,簡稱知院。]。
2.哈麻薦喇嘛 獻“演揲兒”法
哈嘛見順帝厭煩國事,便引進了一個西天番僧入宮。這個喇嘛僧人教給順帝房中術,稱為“演揲兒”法。
① 順帝如獲至寶,當即授給喇嘛僧人司徒的官職,讓他在宮裏講授演揲兒法。順帝悉心練習,再加以實踐,果然行房的時候比以前暢快淋漓了許多。
② 後來,他們又推薦西蕃僧 伽璽真 給順帝教授“雙修法”,其實也就是男女交媾的不同方位和姿勢。
順帝樂在其中,下詔以西天僧為司徒,以伽璽真為大元國師。他們的子弟眾多,選取良家女子入宮修習秘術,每個子弟賜給他們宮女三四個作為供養。
後宮的美女久旱逢甘雨,都稱伽璽真是無量歡喜佛。僧人又教順帝選取彩女學習十六天魔舞。順帝每每趁著酒酣的時候,隨手抱起幾個宮女行雲布雨,親自試演揲兒與雙修法。
3.男女裸處、君臣不避
順帝的一個弟弟叫八郎,也受了密戒,禿魯帖木兒也聯結了八九個官僚,勾結在一起,在後宮裏分了一杯羹,自稱為“倚納”。
他們在順帝面前與宮女褻狎,男女裸處、君臣不避,還聚集少壯男子和美麗的女子裸處在一室,不拘同姓異姓,也不分尊卑長幼,互相淫媾。
君臣宣淫的醜聲穢行著聞於外,連市井百姓都知道。
4.番僧淫亂宮闈 荼毒民間女子
到後來,西天僧與伽璽真在宮闈任意姦淫年少美麗的公主和嬪妃,順帝卻從來不去禁止。全國的女子到了出嫁的年紀,不論美醜必須先弄到僧人的府中強行淫媾,叫做“開紅”,待僧人玩弄夠了,才可以發歸回夫家完婚。民間女子遭此荼毒,衢巷悲哭不絕於時。當時人都說:“不禿不毒,不毒不禿,惟其頭禿,一發淫毒。”
5.良相被逐 奸臣弄權
至正十五年(1355),年僅42歲的脫脫被貶逐而死後,雪雪由知樞密院事拜禦史大夫,哈麻升任了中書左丞相,國家大權盡歸兄弟二人的掌握。
6.哈麻欲助太子篡位
哈麻做了宰相後,竟然想立皇太子為帝,讓順帝當太上皇。哈麻的妹妹知道了哥哥的預謀,回去告訴了她的丈夫禿魯帖木兒。禿魯帖木兒惟恐皇太子為帝,自己被殺,便向順帝告密。順帝將哈麻、雪雪兄弟杖死。
(四)醉生夢死淫樂中,終致元朝氣數盡
1. 玩物喪志 沉溺欲樂
因為元順帝特別喜歡玩樂,哈麻和其弟為了迎合順帝,暗中向他推薦了一人教他學淫術,一群男女赤裸,一塊淫亂,令順帝極為著迷,整日沉溺其中。
另外,在哈麻的建議下,順帝在皇親國戚中選了十個人,稱為“十倚納”,在宮中學練“密宗法”。這“十倚納”與他在皇宮中跟眾多美貌女子都脫光衣服,醜態穢行令人不堪入目,順帝則日夜以此為樂。後來,淫行越演越烈,順帝竟下令在避暑地上都修建穆清閣,設密室數百間,強擄民間美女入住,以供他與“狐朋狗友”們夏季避暑享受之用。
有“魯班天子”之稱的順帝,在建築工藝、機械工程方面是個天才。他親手設計了長120多尺的龍舟,經常乘舟在宮苑湖內往來遊戲。舟行時龍首、眼、爪、尾一齊擺動,他坐在舟裏宛如天神在天宮中巡行。朱元璋曾砸毀元順帝的設計,並評價順帝:“廢萬機之務,而用心於此,所謂作無益害有益也。使移此心專治天下,何至死亡?”—《明太祖寶訓》—元順帝若能把這份心思用在治理天下上,又何須落得個亡國的下場呢?元順帝還選了十六名宮女,稱之為“十六天魔”,身披纓絡,頭戴佛冠,赤腳露臍,表演擺臀扭胯的天魔舞,供他與親信們觀賞。將元太祖時傳入,元世祖時風靡於宮廷內外的“十六天魔舞”發揮到極致。為了與天魔舞女廝混,順帝讓人在宮中秘密挖掘地道,歌舞之後,順帝就與這些天魔舞女在地道裏以盡淫興。順帝對寵愛的舞女,甚至不吝嗇資財,大肆賞賜,甚至傾盡了府庫積粟也在所不惜。而文武百官的俸祿,則僅僅支給茶紙等雜物,弄得朝野上下,一片怨聲。 2. 淫損心智 錯失良相
脫脫複相後,慨然以天下為己任,下決心治理這瘡痍滿目的社會。但元順帝卻每日在荒淫無道中醉生夢死。恰時元末農民起義四起,丞相脫脫於十四年秋領大軍南征討伐在高郵之地稱王的張士誠,利用脫脫不在朝,哈麻乘機挑撥,誣陷脫脫及其弟。順帝早已沉迷於酒色之中,不管奸臣們說什麼都同意。不久,下詔書列舉脫脫長時間勞師費財之罪,當即在軍中奪了他的軍權,將他安置在淮安。接著,脫脫和他的弟弟 也先帖木兒都被貶逐。
脫脫在流放至雲南的途中,奉旨喝下毒酒死去,年僅42歲。而他的長子哈剌章被發配肅州,次子三寶奴被發配蘭州,所有家產都被查抄。這一切,哈麻都是奉了順帝的旨意在行事。自脫脫被逐至死後,順帝徹底墮落,朝政大權盡歸哈麻兄弟。六月,在哈麻的慫恿下,元順帝下詔,將脫脫的老師、集賢大學士吳直方以及參軍黑漠、長史火裏赤等人撤職,這些人都受了脫脫的牽連。
順帝在哈麻的蠱惑下,聲色犬馬、沉溺密宗,修煉所謂的“男女雙修之術”。還在宮中建清寧殿,繞殿一周建百花宮,每五日一移宮,朝政則交給皇太子愛猷識理達臘。
至正十六年(1356年),哈麻又依附於皇太子,企圖讓順帝禪讓於皇太子,被其妹夫禿魯帖木兒捅給順帝,順帝大怒:“我頭髮還沒白,牙齒還沒脫落,就說我老了?”於是貶斥哈麻。
當時朝野之事落到了禦史大夫搠思監、宦官樸不花手中,兩人早都看哈嘛不順眼,不斷地在早朝時向皇上揭發哈麻和雪雪的罪惡,然而昏君順帝說:
“哈麻、雪雪兄弟二人雖有罪,但他們侍奉我的時間長,且與我弟懿瞞質班皇帝實是同奶兄弟,可暫緩其罪,令其出征。”後來,中書右丞相定住、平章政事桑哥失裏,又不停地彈劾哈麻與雪雪等之罪。順帝無奈,便令哈麻兄弟出城受詔,說要安置哈麻於惠州,安置雪雪於肇州。等到要動身時,又都以杖打死。哈麻死後,立馬沒收了他的家財。
雖然哈麻死了,但是脫脫先於奸臣而亡,元朝的氣數已盡,難以翻盤。元順帝在丟下大都,逃往漠北之際,還不忘帶上自己心愛的天魔舞隊,“氈車盡載天魔法,唯有鶯銜御苑花”,繼續“大喜樂”去了。
史載:“是時天下多故日已甚,外則軍旅煩興,疆宇日蹙;
內則帑藏空虛,用度不給;而帝方溺於娛樂,不恤政務。”
結語:
元朝這樣的一個鐵騎王國,曾經橫征歐亞,擁有中華最大的版圖。
根據民族的特點和軍隊的彪悍,本來存活三四百年不成問題,甚至比任何朝代應該更長久。
但是它由於內部爭權奪利不斷,外部民變迭起,而且把財政大量消耗於戰爭,尊崇喇嘛等費用上,都使國家逐步走向衰亡。
蒙古人當初為了征服吐蕃,採取了以吐蕃治吐蕃、以宗教治吐蕃的有效戰略,並且選擇了實力較強的薩迦派作為合作者。達成了吐蕃歸順蒙古的協議,蒙古人支持薩迦派統一管理全藏事務,吐蕃正式成為中國的一部分。這在歷史上具有積極意義。但吐蕃也並非完全的失敗者,他們利用宗教征服了蒙古政權的上層。
而喇嘛在中原“其興也勃,其亡也忽焉”,以藏傳佛教為代表的西藏文化並未在內地生根開花。隨著元朝的滅亡,喇嘛貴族也退回到青藏高原,國教獨尊,“西蕃僧”獨貴的形勢徹底成為歷史。
真正令元朝帝國迅速滅亡的關鍵,在於男女雙修密法。雙修之法模糊了僧俗戒律,無視了社會道德,致使更多追名逐利之徒混跡於僧人群體中,成為特權階層,破壞著社會秩序,成為拖垮元朝的蛀蟲。
而受毒最深的,無疑是這位末代的元順帝,到最後已經被哈麻介紹的西天僧、西蕃僧伽璽真等亂臣賊子蠱惑,引發了整個宮廷的淫亂。整天沉溺於“演揲兒”的雙修法,不知不覺,消磨心智,大耗財力,妄殺良相,提早令元朝氣數殆盡,他自己也成了元朝的亡國之君。
參考文獻:
◎ 《蒙元早期(1200-1300年)的重要人物》(In the service of the Khan: Eminent personalities of the EarlyMongol-Yuan period,1200-1300)
◎ 《明史》:“截理宗顱骨為飲器。真迦敗,其資皆籍於官,顱骨亦入宣政院,以賜所謂帝師者。”
◎ 原載香港《文彙報》2010年11月10日:《飛來峰石刻被砸與宋理宗頭骨飲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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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粉嫩名媛:奢華高雅氣質,大人女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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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粉嫩名媛:奢華高雅氣質,大人女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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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深港】Hurricane
太長了!分了上下兩章。 題目之所以不叫Typhoon是因為我在聽Luke Comps的同名歌曲 梁圳不出意外的被雷撕裂天空的聲音劈醒。 低氣壓已經將他所見的天空支配了一整天,他根據以往經驗提早了一會下班,回家做完一整套事情後在十一點就上床入睡,甚至因為睡的比平常早而翻來覆去了一會,果然就在清晨被自然的吼叫炸的頭皮發麻。 這次的颱風體量極大,明明還在東南亞的位置移動,深圳卻已經刮了一天一夜有如刀刃般的烈風。梁圳在把能做的做完了之後宣布全城進入備戰狀態,然後淡然的回了家迎接迦樓羅的降臨。 天邊還未微明,他摸出放在枕邊的手機打開微信,昨天的消息還停在氣泡裡: 「膠帶米字型貼窗.jpg」 「你貼了嗎!」 然後是對方的回復:「你貼成英國國旗了,要再貼一層方框。」,附贈一張「膠帶準時返工貼窗.jpg」。 「你港果然遍地人才。」他還記得自己笑嘻嘻的回復對方。梁圳接著滑動屏幕,接下來只有自己發出的一片綠色方框: 「晚上會降溫,你注意空調不要開太冷啊。」 「你們那邊改風球改的好快啊!風比我這邊還大嗎??」 「你有沒有儲備好東西?這颱風太大隻了,明天肯定沒辦法出門。」 「這風吹得我心慌,老是覺得它要從我這裡拔走什麼已經生根發芽的東西。」 「想到明天不能叫外賣了就很難受。」 然後就是最後一條:「江言晚安,你也早點睡吧。」 對方下午開始就再也沒有回過他,但是梁圳已經習慣了,何江言向來回復寥寥,也許是因為他比較少打開微信,也許只是不想回應,無論是哪個原因梁圳都已經淡然接受。 梁圳無意識扯著嘴角看完了自己這堆廢話,放下手機看了一會天花板,還是忍不住亮起屏幕給他發信息。 「被雷神快樂炸醒,早上好。」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就在他切去公眾號看過夜新聞的時候,手機震動了一下,有人在這個時間給他發了微信。 他有些驚訝的切回聊天介面,發現竟然真的是何江言:「同一個雷神,同一個早晨。」 這人被吵醒竟然還有心思押韻。梁圳一下子笑出了聲,打字回他:「你那邊有什麼關於颱風的早間新聞可以通報一下嗎?」 「5:53am還算凌晨。天文台掛上了八號風球。」 發出這句後的何江言決定掀開被子逼自己起身。他洗臉刷牙後拿著手機走到客廳去開燈,目光無意識掃過昨天放在茶几上的報紙,標題用黑體大字寫著戲劇化的颱風警報。他滴水未進,看著颱風的名字竟然看得有點餓,準備給自己做個簡單的早餐。 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拿起手機給躺在幾十公里外的人發微信:「以前澳門曾經提議過用葡撻命名颱風,而且還正兒八經提交給香港氣象局了。」 對方很給面子的回復他一片哈哈哈哈,附加一句自己餓了。 何江言接著說:「以前也有人向氣象局提議用菠蘿包。但是港媒說颱風是直接說名字的,如果這些真的能被登記,日後我就會在媒體上見到『菠蘿包直撲香港』這種標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行,我不同意���在你拥抱自然前至少让我扑你一次。」 看到後面這條,何江言心裡那種「完全不想搭理這個人」的狀態又出現了。他回了對方一個意義深遠的lol,按下了麵包機的開關。 這邊梁圳放下手機發了一會呆,外面墮天使的詠嘆調已經漸漸逼近,雨聲的雜亂敲打和風聲的迫近壓殺像是管風琴奏響,似乎隨時耳邊會響起一聲NOW FALL,然後風神降臨,大氣爆發。 他躺在床上閉了一會眼睛,睜眼後洗臉刷牙開始接收今天的消息通知。他開了電腦拿起昨天買好的麵包,一邊啃一邊關注通報的動態,順便在群裡問了問,大家都乖乖縮在家中加班,甚至開玩笑的說要上遊戲刷風神以求好兆頭。 梁圳是不轉發好運說說的當代理性青年,何況颱風距離城市越近,他要面對的突發狀況就越多。他跟著他們一起開了遊戲掛機,順便在招募版看一下哪些地方有人反應停電,又去跟供電公司打了一會電話。 忙忙碌碌了一個小時,落雷不斷,他也不時被炸的頭皮發麻,一來二去的有點心慌。 他以前怕雷,後來被丟到遠郊辦事,每天都面對一秒兩個的火樹螢光在視野裡劈啪作響,慢慢就習慣了。但這次颱風不如往常,全城都拿出了十二分鬥志面對這場未知的殲擊戰,他處於一種隨時緊繃的狀態,那種驚嚇和恐懼慢慢地回到了腦海裡。 低氣壓肆虐,梁圳一下子有點暴躁,邊和各部門聯繫邊想,以前很怕雷的時候都會怎麼做? 事實證明他根本就不該想這些,因為在地鐵部門跟他合議完是否繼續有限度運營後,他收拾了一下,抓著車鑰匙出了門。 等他開到目的地已經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在哪了。時間已經到了正午,天邊的雲黑壓壓的盤旋不散,他找了個開闊的地方停車,待在車裡打了個電話。 他的手機連接了車的藍牙,接通後對方的聲音便從車內四面八方圍繞:「喂?」 「你方便嗎,現在能不能下樓?」梁圳有點急,直接略過了名字。 「落樓?我現在在煮飯。」對方愣了一下,但還是回答他,「怎麼了?」 「那你快下樓接我,我要餓死了。」梁圳笑著說完這句就掛了電話。 他先抽了幾分鐘看讓手機一路連續不斷震動的新消息,然後趕緊伸手拿上車上的傘,推門撐傘站進雨裡關門鎖車。 就這幾秒的時間,雨點已經無孔不入的鑽進他的車,風也讓水滴有如尖刃一般刮過他的身體。梁圳一下子起了雞皮疙瘩,連忙繞過車後往單元門走。 他看見自己一路上想著的人快步從電梯間走出,隔著門看見他時震驚的表情,然後對方趕緊跑過來開門,一句你怎麼在這即將呼之欲出。 「菠蘿包直撲香港。」 梁圳舉著雨傘站在單元樓門口,沒心沒肺的笑。 何江言罵了他一句痴線,衝進雨裏抓住已經濕透了的菠蘿包,快速把他拉進單元樓的屋簷下。 梁圳被他突然大步跨過來的動作嚇了一跳,趕緊把雨傘往前伸試圖遮在他頭頂:「哎你⋯⋯撐傘啊!唔擋遮你拿著把遮做乜——」 然後他就被對方大力的往前拉走,一直拉到單元樓下,轉身開門進了大堂才鬆開了手。梁圳給這股力氣拉的整個人懵圈了,看到何江言繞到他身後要關門又轉頭想跟上去,硬是給對方一個兇狠的眼刀剎住了腳步。 然後他看到面前的地面上還殘留著水漬,在他們把門打開進入大堂的這段時間,雨點已經密密麻麻的砸進了這不大的縫隙裡。而伸手將門拉上的何江言正面被風無情的吹拂,他不得不用另一隻手擋住自己的眼睛。 然後梁圳才意識到對方是不打算讓自己再被淋,猛的出聲:「江言,你衣服⋯⋯」 何江言微微側過頭看向背後的梁圳,沒有立刻回他。他接到電話從樓上走下來,襯衫長褲外面只套著淺色的薄外套,此時被雨水沾溼的地方已經深了兩個色號。何江言的頭髮也濕了,水滴沿著鬢角和下巴線條緩慢滑落,幸好不至於連眼睛都睜不開。 沒帶紙巾。梁圳腦袋一當機脾氣就上來了,忍不住譴責自己大老遠地跑過來給人添麻煩還沒點應急東西,剛才在路上就該被吹下皇崗大橋。 何江言比他清醒的多,知道自己還沒有開始受涼,現在馬上帶著這個準備發酵的菠蘿包上樓回家洗頭換衣服就好。 不過在他開口讓菠蘿包跟著他回家之前,菠蘿包搶先推著他往升降機走:「江言你快上樓上樓換衣服,外套濕透了會感冒的。」 x的我後悔了,我男神怎麼可以被一個破水果整成這狼狽樣。 何江言被推著往前,有一千個槽不知從哪裡開始吐:「你濕得比我嚴重多了⋯⋯天文台計劃改發十號風球了,小區建議高層業主在大堂聚集,樓上晃動比較厲害你可能會暈颱風。」 急火攻心的梁圳左耳進右耳出,他看到在升降機面前的工作人員猛的反應過來,超過男神往前衝:「唔該我地要上樓唔好停電梯——!!」 「哈?哇你都濕嗮咯,快d上去洗身啦,留部電梯俾你。」工作人員反應比較快,幫梁圳按了一部升降機開門,「幾層?」 何江言抓了抓濕了一大片的額髮,無奈的快步跟著他衝進去,跟工作人員報了層數。 衝進電梯間的時候他感覺到一瞬間的重力失控,皺著眉頭揉了揉生疼的太陽穴,當是氣壓變化對他的索取。 何江言所在小區安裝的升降機有一個好處,就是升起降落都非常快,有效避免廂內尷尬。梁圳和他無言對視還沒一陣子,電梯就猛的一降,然後他就拉著對方積快步走過走廊直達門口讓他開門。 走廊的窗已經被封死,但因為樓層高,風吹過縫隙的撞擊已然變成尖銳的刺嘯,兩個人都聽的有點毛骨悚然,趕緊開門進家。 何江言進門就把外套脫了丟進客廳的洗衣袋,先進房間給菠蘿包找件新包裝,然後再穿上自己原來的衣服。他走回梁圳面前的時候發現他濕透的皮膚裸露在空調房裡,竟然有點發抖,趕緊拉他去洗澡。 菠蘿包卻似乎對自己的新包裝有想法:「我想穿上次我留下來的優衣庫。」 何江言差點把衣服丟他臉上:「幫你拿衫仲撿!洗完出來再換。」 「好的好的,」梁圳及時讓步,接過上衣以外的衣物往浴室方向走,「我的包裡也有衣服⋯⋯啊,應該都濕了。」 「你包都濕嗮了。」何江言不悅地皺眉,問他:「過來做乜?」 「冇嘢,」梁圳笑著說,想起此行的目的而不好意思的用手蹭了蹭鼻頭,「突然好掛住你啫。」 打颱風了,我突然很想見你,所以我過來了。 「⋯⋯痴線啊你。」 何江言反手扭送著他進了浴室,猛的關上了門。 梁圳有點不知所措的回頭按著門,朝著外面的方向提高了一下音量:「江言你快去換衣服啊!」 「沖你的涼!」何江言背對著拉住洗手間的門,背過身也提高了音量。「我換完給你拿衫。」 「好好好好好。」梁圳乖乖脫去黏在身上的衣服掛好,打開花灑發出聲音給門外的人聽。過了幾秒後門外的影子才淡去,梁圳撓撓腦袋,對對方再三確認的細心感到無可奈何,嘴角卻揚的都快酸了。 等到梁圳收拾完自己快速出來,何江言已經舉著手機客廳等著了。他濕的地方不多,但是頭髮沒有倖免,不得不去洗一次。 「江言,道理我都懂,可是這樣貼窗真的很沒有美感。」一眼看到臥室的落地窗,梁圳忍不住嘴貧。 「我沖涼的時候你可以撕了再貼,如果你看著外面這麼大風也願意的話。」何江言拿著換洗衣物進浴室,頭也不回的笑他。 梁圳笑過他的挪喻,回頭走向臥室高大的落地窗。何江言在的樓宇正好面對維多利亞港,又已經夠高層,沒有什麼建築遮擋,遠邊的落雷看的一清二楚。梁圳一直覺得他當時在遠郊就是因為看得清雷有多遠才對彈鋼琴一般密度的雷聲無所畏懼,他在深圳沒有這麼高層的視野,雷聲前只能看到一閃,無形加重了壓迫感。 他把吹風機拿到窗邊,一邊看著外面的風雨欲搖一邊淡定的吹頭髮,放下吹風機時浴室裏流水沖刷的聲音染上耳根,他捂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心裏浮起一種淺淺的滿足。 不被雷干擾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現在家裡不只有他一個人了。 他很有很多的強項,但他偶爾也會忍不住像現在一樣被弱點暴擊,在這種他的軟弱凸顯的時候,還好有個地方可以把他所求的安全感找回來。 雖然出租場地給他找安全感的人看他的神情總是一副想打爆他頭的樣子,可能是低氣壓讓不速之客的到來令人比較煩躁。 何江言出了浴室,把自己的衣服丟進洗衣袋,叫梁圳拎去洗衣機開水,自己則要去接著煮飯。他丟下的湯鍋傳來陣陣香氣,如果不是梁圳這個不速之客,此時他已經做好面準備上桌吃飯了。 「不用不用,寶貝,」梁圳靈光一現,跑去廚房攔住對方主動獻殷勤:「我做給你吃。」 何江言一驚,下意識攔住對方緊緊盯著他,甚至沒計較他剛才順嘴冒出來的稱呼:「你要炸廚房?」 「我又不是柯克蘭教授,沒點炸廚房這個技能點。」梁圳一邊吐槽一邊往廚房的方向走,何江言看到這個動作再次忍不住攔著他:「但你也沒點會做飯這個技能點。」 何江言算是半個廚師,他對烹飪頗有領悟和熱情,全國各地風靡的港式茶樓就是很好的證明。裝修時他就對廚房下了心機,擺放設計、廚具選擇他都面面俱到,也經常在節假日下手做飯,足以見得他的愛錫。所以他一般不讓別人碰自己的廚房,也寧願自己做飯招待客人。 把廚房借給只會泡麵和切菜的梁圳來「做菜」,對何江言來說完全不亞於挑戰教猩猩煮東西。何況猩猩會老實做事,而面前掛著狡黠笑容的梁圳看起來不會。 不如猩猩的某人眼睛裡閃爍著真誠的光,還在試圖說服知名米其林大廚:「我認真的,我不做菜,我就需要一把刀一個烤箱。我這種只解決溫飽的人怎麼可能認真開火嘛。」 何江言狐疑的看著對方,在對方再三保證只切切菜叮一下絕對不開火垃圾保證收拾好出事他賠裝修費之後還是放開了他,叮囑他用正規流程做飯不準下毒後就被半推半哄的恭送去了客廳。 何江言給自己泡了杯咖啡,聽著窗外的風雨欲搖,倒其實也沒有特別害怕梁圳真的拆家。作為一個獨居的成年男人,梁圳做飯並不是不能吃,只是不美味而已,他已經不介意配合對方演出這種事情,畢竟梁圳嘛,偶爾也是要哄的。 他為自己的想法笑出了聲,無奈地搖了搖頭。 後知後覺,對方在潛移默化中已經像颱風一樣侵襲進了自己的生活,他習以為常、自認身經百戰,卻也早已毫無防備。 等梁圳真的搞鼓好兩個小碟子,有點被加熱過的碟邊緣燙到的踱步出來的時候,何江言才真的有了一點面前這個人會做東西了的實感。 梁圳確實沒有開火,他直接利用了何江言剛切好的切片和幾���雞蛋,將絲瓜和火腿切片放在何江言習慣備好的麵包片上,雞蛋用熱水加熱到七分熟後用勺子挖出來,一塊一塊帶流汁放在最上方,包上錫箔紙和額外兩片麵包片一起丟進烤箱。 何江言頭一次感到滿意,他又吃了一口,問梁圳:「你抹了黃油?」 「啊,你的黃油塊我切了一點。」梁圳事後諸葛亮的向他報備,「藍色包裝的小盒子。」 「那你真會選,藍色的四十幾蚊一盒。」何江言讚許的點頭,果然貴是有道理的,錢甚至可以拯救梁圳的廚藝。「幸好你什麼多餘的醬料都沒加。」 「嘿嘿。」梁圳臉上出現了被誇獎的滿足,他探過頭小心的邀約:「你鍾意我可以多做。」 「不用了,我做得比你好吃。」何江言禮貌地回絕。「一個不夠。」 「我這就去。」梁圳啃完自己那份歡天喜地的過去廚房了。 何江言搖了搖頭,感覺自己下了次樓就回到了1983年,那時候有個小孩怕雷怕的只想往自己懷裡鑽,在風雨交加的季節需要一杯熱水緩解臉色的蒼白,時間跟他一起長了腳飛奔,當年的小孩已經是能夠獨當一面的大人,頂著十號風球開車過橋兩個小時,只為了見他一面。 面前肆虐的是未知,身旁陪伴的是過去,他本該感到欣喜,心裡卻無故有些恍惚,似乎堪堪找不到自己的落腳之處。
「啊——啊—啊—啊啊啊啊——」 何江言根本懶得吐槽他吃完飯喝完湯收拾完之後就站在椅子上隨意唱唱的行為,不過聽出來了唱的調子是遊戲討伐風神的bgm,回頭看著梁圳幾秒以示對他的鄙視。 「幹嘛?」梁圳指著窗外讓整個天都變青的風暴,「我幫你營造氣氛。」 何江言根本懶得管他。「你小心暈颱風。」 梁圳已經是第二次聽到他這句提醒了,他覺得有點搞笑,就算風再大,高層建築也都通過風洞試驗了,就算港珠澳大橋因為什麼看破不說破的原因給颱風吹沒了,高層建築也不至於會到暈這個地步。 不過他這樣站了幾分鐘後卻真的感覺到不對,天花上的吊燈抖動的幅度有點大,旁邊酒櫃門也發出一些不和諧音。風就像過重壓殺一樣往建築上捶,想起剛才抽空解決的平安大廈搖晃幅度的謠傳,梁圳終於有點明白了何江言的意思。 看來真的不能太在意頭頂的動靜。客廳比平常昏暗,梁圳也乾脆不選擇在客廳留著,所以他跑回了何江言的臥室看落地窗。何江言家在港島而窗面對維港,看不到港島那些高聳入雲的住宅和堅毅嚴肅的摩天大樓,所見的是侵略岸邊的風暴潮和尖沙咀的燈火通明。天邊像是被雲漂染的重墨,家家戶戶都開著燈,藏身於建築中的電路透過亮光四面八方映出了網。 那是梁圳的地方也會有的,市民給予的抵抗和堅守。香港在他的眼裡是如此的真實,他面前的燈火就是這座城市最耀眼的光。 梁圳坐回身後的床邊,順手把床頭櫃上的燈打開,當作自己也加入了這個戰場。往前探去,又有大樹被攔腰折斷倒在雨裡。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猛的一個機靈:「啊,我的車不會有事吧。」 話音剛落房間被徹底照亮,何江言拿著兩杯水過來,順手用胳膊開了燈。他跟梁圳一起坐在床邊,看著似乎要將城市狠狠撕碎的風浪,轉頭問他:「你停哪裡了?」 「樓下停車位。」 「準備叫保險公司吧⋯⋯唔係喔,」何江言臉上的漫不經心漸漸的變成了幸災樂禍:「自然災害不予理賠。」 「自然災害不予理賠。」 梁圳無奈的和他異口同聲,抓了抓頭髮倒在床上,「真是浪不死我,陪了男神又折兵。」 「改一改你痴線的腦神經,深圳人民可以從至少15%的人為疏失中解放。」何江言輕輕吹著自己那杯熱水,不懷好意的損他。 「是啊,比如說他們城主跑到香港才追回自己被颱風吹走的腦子。」梁圳說。「我對天發誓,我開車過橋的時候絕對沒有意識到這次颱風風力真的這麼大。我想著港鐵還在提供有限度的服務呢。」 「可是深圳地鐵中午已經停止運營了啊。」何江言又喝了一口,揉了揉太陽穴。 梁圳對於他有關注自己感到有些雀躍,但他沒有先注意這個:「嗯,我叫他們停的。江言你頭痛嗎?我看你揉了好幾次額頭了。」 「嗯,有點。可能是低氣壓。」何江言皺著眉頭若有所思。「我之前不會這樣。」 梁圳知道他額外的意思,他們就是城市外顯的表層,他們的狀態總是能忠實的反應城市的現狀。他們經歷了幾百次(對何江言來說甚至有幾千次)的颱風,卻從沒遇到過這種未見其影就已經邪風颯颯的衝擊。就像遊戲裡打boss,之前的難度只是無太大壓力的普通,這次卻猛的搭上了高難度的階梯,所有的裝備屬性都脆的像張紙,應對手法看似相似實則充滿未知和因此帶來的不安。 香港有著最高效卓越的城市排水系統和災難應對機制,他從未被天災逼到極限,梁圳自認自己和他根本不是一個等級。但如果何江言感到不安——而且是因為自己是否能安然度過這次襲擊而不安,那麼梁圳可能才是面對更多麻煩的那個。 梁圳開始覺得自己也有點頭痛了,雖然他提早料到,但是基層公務員如今真的必須在這種天氣下進行城市管理搶救。他開始在心裏乾巴巴的回顧上一場天災後各部門作出的反省和改善,祈願這場颱風不會將他們的努力化為烏有。 至少不要丟人的倒十幾萬棵樹。梁圳頭痛的想。* 兩個人各有心事,默契的沈默了一會。手機震動突兀的響起,因為被外面的氣流聲干擾,深圳在響了幾次後才捕捉到弱小的頻率。他不想打擾心事重重的何江言,決定出房間接起,並且去客廳給對方找點止痛藥。 藥片進入視野的時候何江言已經回神了,他看著有些乾燥的手輕輕將藥放在床頭櫃,心不在焉的點點頭表示他會吃。 「哪位的電話?」何江言隨口一問,順手拿起了水杯。 「⋯⋯特斯拉。」梁圳抓著手機,前所未有的覺得自己丟人。「他們問我車是不是出故障了,以及我怎麼去了香港。」 何江言差點被水嗆住,沈重的思考內容和梁圳的招供之間的反差讓他忍不住爆笑出聲。他不由得向後倒在床上,笑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特斯拉的服務真是跟他老闆一樣神奇,真系防不勝防。」 「請問這位港仔,你為什麼平常臭臉一個,卻笑我笑得這麼開心??」梁圳給笑的臉紅,根本招架不住這種羞恥,憤憤地說:「除了我沒有別的事情能讓你笑嗎?」 聽到這段話的何江言終於把自己從笑斷氣中解救,揉著生疼的太陽穴坐起來:「因為你總是搞笑的這麼獨特⋯⋯哈哈哈哈不行我要笑多陣。」 他坐在床邊低著頭笑,還特意摀住嘴不讓自己笑出聲,偶然抬頭看了一眼梁圳又破功了:「哇,你面紅嗮喔。」 連聲音都帶上了逗寵物的調弄。 「我⋯⋯」梁圳臉上根本掛不住,客服溫柔的關懷還在耳邊,被對方持續的笑聲搞得心裡又癢又覺得丟人,「你有事嗎??」 「好了好了,哈哈哈哈哈哈我不笑了。」何江言自知無禮,趕緊停了下來,眼裡都是還沒收拾好的笑意。「你快喝水吧,要冷了。」 「嗯。」梁圳撇撇嘴在何江言身旁坐下,接過對方手中的杯子撮了一口。 水已經涼了一些,但綣起手還是能摸到溫熱的暖意。這是何江言在梁圳進洗手間收拾自己的時候煮好的,梁圳必須承認他根本就不會向對方一樣過生活,對他來說換衣服洗頭已經足夠抵禦淋雨的副作用了。 大雨是對他的解脫,雨能幫他釋放長久的壓力和勞累;但是對何江言的束縛,他的一切身不由己都由雨助興。 何江言靜靜的坐在梁圳身旁喝著自己的那杯溫水,他臉色有些蒼白,眼睛一直在注視著窗外。他總是一個細心的人,但他對自己卻始終粗心大意,有時候梁圳想不懂他是真的忘記了自己,還是只是仗著自己的現狀去不在乎。他斜眼觀察了一會對方,確認他是真的忘了,怨念的出聲:「江言,吃點藥。」 何江言點頭,收回了手機。他側過身面對這梁圳,像是一個���價還價的小孩:「我想晚上再吃。我怕我想睡覺。」 「那你睡唄,我就在這啊。」梁圳有點莫名其妙地回答。 「我還要追蹤本港受災情況,如果嗜睡會給我帶來很大影響。」何江言說,他接著補充:「而且我很清楚,你絕對不會叫醒睡著的我。」 你睡覺這麼好看為什麼要叫。梁圳心虛的把這句話隨著水一起吞下去,轉而問他:「難道你現在頭不痛嗎?」 「不會很難受。」 「好吧。」梁圳無奈地應下。 此時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嘯聲刮過窗玻璃,震的兩個人表情都有點變化。 梁圳平白無故覺得空氣有點瘮人,跑去客廳把已經濕透的包拿進房間。他剛才進樓的時候因為那段拉扯根本沒有顧及還背著什麼,包中原本裝著的換洗衣物被何江言拿去一併丟進洗衣機了,然而裡面還有一台筆記本電腦。 何江言挑起了眉毛,把意外直接擺在了臉上:「沒想到你潛意識幫你做的事情比你有腦子的時候有條理多了。」 梁圳懶得管他花樣嘲諷,直接當成了對自己的表揚,邊說邊按下啟動:「我就是想著過來也有事情要做,所以走之前拿了台丟包裏。」 「那你在這裡處理吧,」何江言起身,「我去書房。」 「嗯。」梁圳點頭答應,招招手象徵拜拜。這是他們兩個人的默契之一,當有一方或他們雙方都有公事時,他們會主動避開對方行動範圍去做自己的事,並且不會將他人帶進這種距離。何江言的電腦在書房,所以他理所當然會掌握書房範圍的控制權;以前梁圳是在客廳坐在地毯上敲敲打打,後來留在何江言家的時間變多了,這個有點駝背的姿勢給他帶來了不少麻煩,何江言便叫他用起居室的桌椅。 他們是兩個不同的個體,有只屬於自己的家務事。所以他們嚴格地遵守這條界線,並用這種方式尊重和保護對方。 過了兩秒他猛的起身,叫住一隻腳已經踏入書房的何江言:「等下等下,我還忘了件事。」 「嗯?」何江言回頭看著他。他還沒來得及開書房的燈,廊燈柔柔的照在佇立在黑暗中的他身上,眼神裡還有反射的亮光。 梁圳先用手擦了擦鼻子,給自己做了一瞬間的心理建設後大步跨過去抱住了何江言。 「直撲香港。嗯。」 他們兩個人都洗完澡沒多久,相互身上都留著一點沐浴露的清香。他們也都吹了頭,鼻尖還能聞到一些彌留的乾燥,空調的溫度不高,但是還是有人捧起溫柔的泥土撒向自己,讓內心的種子破土出新芽。 何江言無聲的,有些恍惚的放鬆下來,微微揚起嘴角,伸出手回了他一個擁抱。 兩個人各自在自己的門內忙了一會,途中何江言抽空敲梁圳的門,叮囑他注意冷氣機,對方聽了事情原委後默默的看了一會外面那些張牙舞爪的不明飛行物體,頭一次覺得落地窗也不是特別好。 後來梁圳還刷到一條微博,有人的窗上飛來了一張童叟無欺的一百元港幣,他截了圖隔著一個房間發wts給何江言,說謝謝他報銷了他這次里程的油費,被何江言靠著牆笑了他一句痴線。 颱風在晚七點正式登陸珠三角,梁圳很遺憾未能得到這個天選之位。何江言在確認登陸後鬆了一口氣去廚房弄了簡餐,梁圳就沒這麼游刃有餘,被香味勾出來的時候還舉著手機看通報意外。他為了不錯過任何消息特意關閉了萬年的振動模式,劈裏啪啦的敲著鍵盤跟城管部門、供電部門、消防部門、應急部門、街道辦、派出所、教育局和氣象局追蹤動態,放下手機後又跑去拿好碗筷墊好桌墊,等著何江言上桌吃飯。 他看著差不多無所事事的何江言,報以羨慕的眼神。 何江言嘆了一口氣,無奈的說:「你覺得我像是沒事嗎?只是港府至今未開始行動而已。你又不是沒看fb。」 「我聽到你在跟電話吵架了。」梁圳說,他把自己喜歡的菜夾到大廚碗裏,「但是至少你不用擔心道路水浸、車庫倒灌和街道停電無法解決。」 「是你自己的城市系統做得太差了。所有的問題都要確保可以在短時間內解決。」何江言說,動起筷子開始吃飯,「不過杏花邨又被水浸,還有學校受損,999打不通,保安局等著明天被罵死吧。」 梁圳吃著飯聽他皺著眉頭抱怨,點頭沒有接話。他知道何江言對自己的高要求,所以談論上司時永遠都走暴躁路線。但是何江言也是頗具自尊的人,他能在自己面前口無遮攔的指責是他們交情特殊,卻不代表自己就可以附和。何江言是在嘲笑自己,他不該也不會去嘲笑他。 所以梁圳總是在誇他,他知道何江言心裡不好受,他只想讓他開心一點。 吃完了梁圳也主動去幫忙收拾,跟著何江言一起把碗筷堆進消毒櫃。結束後何江言的手機也開始不斷傳來聲響,兩人無言對望了一眼,繼續颱風工作。 「如果水庫要排洪一定要提早通知一聲。」何江言進房前叮囑他。 我上次說了你也沒來得及發出通知啊。梁圳腹誹,點點頭跟他保證:「我覺得不會,有的話絕對先叫你。」** 在何江言第三次收到梁圳欲言又止的微信表情後,他關掉了電腦回到了臥室。 他開門見山:「我還有事,先躺著看手機。」 「好的好的。」要不是還忙著回復城市管理局,梁圳恨不得夾道歡迎何江言上床,畢竟何江言的臉色誰都看得出來不對,而且他中午的頭痛一直沒有緩解。現在已經十一點,兩個剛受重創的老人家真的需要好好休息恢復精力了。 他們就這樣沒頭沒腦的又刷了一會手機,何江言終於敗下陣,他想要休息。 等他洗漱回來吃藥的時候聽到梁圳在傻笑,不由得有點頭疼:「你鬼附身?」 「沒有啊,」梁圳笑呵呵的等他上床,「就是我好像很久沒有在這種天氣跟你一起入睡了。」 話是這麼說沒有錯。自從梁圳用驚人的速度變成小大人後他們就不再有同居的機會,大雨傾盆只會增加出行的難度,因為一點害怕就能放下工作去對方身邊對他們來說早就是不可能的事。這種容許梁圳跑過來而且大難不死的巧合少之又少,這次真的是意外。 但畢竟他們這兩天面對的每分鐘都有意外,梁圳這個一點都不正常的行為反而並不出奇。 看見何江言沒再回他而是露出了一種無奈的、贊成他的神情,梁圳又開始笑,充分實踐人在喜歡的人面前都是傻子。 何江言被他整得有點無奈,又去問他:「笑乜啊?」 「我覺得好末日風啊,天災肆虐,人心惶惶,不知道未來是什麼樣的,但是先和自己喜歡的人睡一覺,早上再說。真是末日浪漫。」 「⋯⋯你的腦子可能又被颱風吹回深圳了。」何江言太陽穴突突的跳,感覺自己六成的頭痛已經被梁圳的支離破碎發言加劇到了八成。 他懶得管他,躺下身把檯燈調到暗一點的亮度,兩個人又做了收尾工作,何江言才把自己的手機遞給梁圳,讓他在他那邊的床頭櫃上充電。 梁圳輕車熟路的從抽屜裡找出另外一條,一起放在桌上充了電,然後躺下來安穩了沒幾十秒就開口: 「現在我覺得我們像是泰坦尼克號沈船時候抱在一起的老夫妻。」 「⋯⋯」 梁圳的聲音裡還有笑意:「我記得兩版泰坦尼克都是我們一起看的,我當時就覺得這種生死相依真震撼。」 「那是你經歷的少。」何江言說。 其實他一直都明白,屏幕中這跨越百年的重現當然會讓人心生嚮往。而他們永遠都做不到,這一瞬間他們還能共享被窩的溫度,可能以後的某時其中一人就已經化作抗爭的白骨。他不是沒有經歷過密謀和壓迫,也從不做自己能逃脫時代巨輪的醒夢。 他很想和梁圳說,這種事情早就不可能了,我已經被綁在十字架上,被按著頭不斷的下沉,我的命運不屬於我,不屬於你,你以後只會對這個早已預見的未來失望的。 他在床上放鬆,緩緩閉上眼睛,疲憊感終於任意肆虐。迦樓羅橫掃在他身上的烈刃和突風,長久以來持續的對立和仇恨,每一個遺留下的和新長的頑疾爬上他的肢體,耳邊是風鳴,軀殼被捆鎖,他的視野也像是被墨一層又一層的染上。 他好像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說他什麼,他倒頭溺進一片死水,一切知覺都隔著一層翳,他無法動彈。 他感覺自己在向下墜。他的腦海裡一片刺痛,意識越陷越深,越陷越無法���持。 梁圳看著他感覺不對,何江言的臉色已經完全蒼白,呼吸越來越輕卻越來越短,叫他完全沒了回應。他頓時把自己那點浪漫忘到九霄雲外,反應過來對方是累到鬼壓床了,又不敢大力晃他,只能搖著肩膀持續喊著他的名字。他抓住何江言冰涼的手指,想用體溫給對方傳達一點力氣,讓對方千萬不要在這種狀態下睡著。 梁圳偶爾也會出現這種狀態,知道努力掙扎可以從這個狀況緩過來,但在搖晃的時候發現何江言整個身體都是僵著的情況還是把他嚇得魂飛魄散。他煎熬的挨過了這十幾秒,終於看到對方猛的睜開眼睛大口喘氣。 梁圳霎時連話都不會說了,趕緊把對方扶起來先坐著,下床跑去倒了杯水,又看著何江言一口一口喝下去,緊繃的思路終於放鬆了一點。 不過說出來的話就沒這麼正常了:「爸爸你嚇死我了。」 何江言舉杯子的手一頓,心中百感交集:「我今日狀態不好,沒事了。」 梁圳知道是怎麼回事,連忙叮囑:「要調整好再入睡,抓著我的手別松啊,抱著我也行。」 「⋯⋯」 何江言抬手把床頭燈關了,用行動表示他對智障的漠視。 梁圳卻被嚇得有點不輕,他出了一身冷汗,心砰砰直跳,透過掌心被何江言聽得一清二楚。他抓了抓對方的手,小聲地說:「我會注意的,放鬆一點。」 然後他們都安靜了五分鐘。何江言不敢睡,梁圳也不敢睡,他們各自閉目養神了一會後,何江言抽開了手,傳達梁圳他真的要睡的信息。 不過梁圳先開口了:「你讓我瞎緊張一會就好了,我知道你沒事。我狀態不好的時候也經常這樣醒不來。」 何江言沒說話,捏了捏對方的指尖,閉上眼好好睡覺。 在他差不多要入睡的時候,欠打的聲音又出現了。 對方明顯是緩過來了,甚至已經百無聊賴的盯著黑暗想些奇怪的東西,喃喃的開口叫他:「江言,你有沒有覺得⋯⋯」 何江言撐起身子,用一隻手撫上梁圳的發頂,摸黑在他的額頭落下一個有點莽撞又溫暖的吻。 「Good night.」他用不大的聲音說,然後往對方這個方向側著躺下睡覺去了。 梁圳同學癡癡的維持著仰望天花的姿勢呆了一會,看了看身旁的人又摸摸自己的額頭,終於閉上了嘴。 可惜他們都沒辦法睡得安穩。 儘管聲音輕微,但是開關浴室門和衣櫃的聲響還是驚動了本來就易醒的何江言。他感覺自己身旁少了個人,瞇著眼睛往黑暗裡看,梁圳正在背著他的位置塞筆記本電腦進包。他的髮型亂亂的,本來就燙過的卷髮翹的更厲害了,打著哈欠手上的動作卻沒有慢半拍。 「⋯⋯阿鵬?」何江言小聲叫他。 「嗯?」梁圳輕聲應到,回頭看向何江言:「對不起喔,我盡力小聲��。」 「沒事,是我不好睡。」何江言揉著眼睛從床上坐起,「返深圳?」 「嗯。」梁圳換好方便行動的寬鬆衣服,坐到何江言這側的床邊,「倒了很多樹,不少地方斷電七八個小時了,他們連夜搶修叫我回去指揮。」 何江言點點頭,拿出手機找到先前媒體整理好的中斷通行的道路給他看,「你注意繞路走。」 手機螢幕上映出2:16,距離颱風登陸已經過去了足足7小時。窗外已經不再傳來張狂的嘯聲,但是雨的軌跡依然是傾斜的,前赴後繼的撲進這片喘口氣沒多久的鋼筋叢林。 他叮囑對方:「帶件外套,外面還在落水。」 「嗯,我過跨海隧道就直接上高速。你發我一份唄,微信wts都行。」 「好。」何江言抓著手機準備下床,「我送你去樓下看看車還能不能出去。」 梁圳伸手把他被子往上拉:「不用,你有點憔悴,快睡。」 然後他在對方還準備爭執的時候湊上前,給了對方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不偏不倚地落在嘴唇上。 彷彿像是一句溫柔的晚安。 他起身笑嘻嘻比心:「梁圳愛你喔。」 何江言「⋯⋯」的看了他一會,剛才那點悸動瞬間煙消雲散。「那我繼續睡了。」 「嗯,你明早起來也要注意路況。倒了很多樹,儘量坐地鐵上班吧。」 何江言聽到這句話挑了挑眉毛,突然想到什麼笑了起來:「真的不需要我幫手?你的車還好嗎?」 梁圳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 「我總不能開你的車吧,雖然我也不是沒開過。」梁圳有點不淡定,「凌晨開右肽車面對未知交通狀況,這麼刺激的嗎。」 何江言沒想出更好的辦法,轉頭躺下了。「那你就下去看看你的車怎麼樣了,不行就開我的。」他說,「車鎖匙在鞋櫃上。」 「好,晚安。」 「Night night.」何江言太睏了,聲音裡已經有了一點呢喃。 梁圳轉頭準備走,走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頭看了床上已經睡去的人一會。 我真捨不得啊。梁圳想,有江言在的被窩真暖,我好睏,我好想再睡一會。 他小心的,溫柔的說了一聲「Night night」,輕手輕腳的關上了臥室的門。 聽到關上門的聲音,然後又靜靜的等待了幾秒,何江言終於僵硬的轉過身子,面向似乎還在搖晃的天花。他閉著眼睛,將被子又拉上來一點,似乎是覺得變冷了一些,窗外的雨聲也開始淅淅瀝瀝的迴盪在耳邊。 他似乎是放鬆了全身的肌肉,還有每一根神經,每個器官也慢慢的輕鬆下來,每一次呼吸都釋放出一些爭先恐後附上他的緊繃感,一直積壓的焦慮,它們將他侵蝕的滿目蒼夷,而在這場可以歇息卻無法歇息的颱風天,它們讓他面對自己的脆弱。 何江言開始有點想念剛剛走的人。 他明白對方是自己的麻藥,梁圳能給他的太少,能共同面對的也太少,他無法成為陪伴,甚至不能成為留在心底的人。但他依然覺得有點空蕩,颱風還未走,倒下的樹還橫陳在道路上,炸碎的玻璃被吹去遠方,他找不到真正的同伴,他孑然一身。 他意識模糊的祈禱梁圳不要出事把自己和他的車一起撞了,然後不安的、蒼白的再次入睡。 然後太陽升起,便是各自需要獨自扛下的海市蜃樓。 Fin. 兩個很長的注釋: *2012年颱風「韋森特」過境,深圳城市管理局的數據顯示,全市受損壞樹木約11.5萬株,超過3500輛汽車被砸壞。然而香港收到的樹塌報告為1387宗,使得各界重新審視深圳快速的綠化模式。雖然城建局表示只有10%的樹是真正需要重新種植,大批移植樹木、多次更換行道樹、樹種選擇不當的現象依然引起了多方反省和思考。 如今2018年強颱風「山竹」,深圳錄得倒伏樹木11680棵,香港發展局則收到14799宗塌樹報告,塌樹情況為本港史上最嚴重。 所以梁圳是開著何江言的車回家的,反正他們最後還不都是爬樹上班 **8月30日凌晨2時37分,港府新聞處發稿深圳水庫於2時30分排洪。根據《天災應變計劃》,深圳應該在排洪三小時前通知香港,若事出突然也應儘早通知。究竟是深圳通告的晚還是香港發佈的晚沒有直接證據,只是去年7月18日深圳在晚7點通知香港將於晚9點至翌日早7時排洪,新聞處於8時31分發稿,我的推斷是深圳通知本來就未留出足夠時間,新聞處發稿也有延遲,才導致了這次的馬後炮。8月29日中午新界遭遇水浸,凌晨的洩洪多多少少會對這些地方有影響。 有些東西沒能好好地寫出來,他們陪伴在對方身邊,但他們依然只能單打獨鬥,短暫的歇息在對方身邊是「這分鐘仿似伴侶至少並非孤獨過」。 何江言的鬼壓床實際上是什麼我也不知道,但是我高中三年到現在經常進入這種情況,據說是肌肉先一步放鬆導致的。我嚴重的時候一個中午會出現三次,接近缺氧了才掙扎起來。 梁圳最後心理活動是我的真實寫照,我很睏,我真的很想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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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lansé 洢蓮絲/少女針/ Polycaprolactone/PCL/膠原增生劑/易麗適/依戀詩/Ellansé/洢蓮絲/液態拉皮上立提】• 【洢蓮絲】你要的是把皺紋補平?還是看起來真的變年輕? (林上立醫師任AMWC Asia第一屆世界美容醫學高峰會亞洲大會之講師)
曾經有人這樣問,「一樣都是洢蓮絲,為什麼他們家的比較便宜?」但當她們看見術後鏡子裡的自己,卻變成「為什麼讓林上立醫師打洢蓮絲的結果,就是比我之前在其他家做的效果好、看起來更年輕?」
註:首圖為林上立醫師(Dr. Shang-Li Lin)的治療案例,登上洢蓮絲國際原廠的全球原文手冊封面人物
同樣都是洢蓮絲,同樣的劑量,要改善同樣的問題,在不同醫師手上呈現的結果一定會有所不同。而這也正是林上立醫師(Dr. Shang-Li Lin)耗費了大量的時間、精神,累積了可觀的注射經驗,針對臉部老化、亞洲女性老化,以及「洢蓮絲」這項材質做了深入、徹底的研究,完美地演繹洢蓮絲的優勢、特性,以「最接近求診者的期望」的術後效果為每次的目標。
也因此身為做洢蓮絲國際原廠講師、教育訓練總講師的林上立醫師(Dr. Shang-Li Lin),除了經常遠赴各地演講、教學,國際大型的學術會議當然更不能缺席。五月初,AMWC Asia 歐洲抗老美容世界高峰會亞洲大會,第一次在台灣舉辦,選擇與台灣皮膚暨美容外科醫學會共同籌備,邀請世界各地各路優秀的大師、醫師,分享他們在美容醫學領域的知識、技術以及經驗,以最進步、貼近需求的科學議題作為基礎,藉此交流、討論,同時精進自己。
▌比注射技巧更重要的是 前端評估
沒錯,瞭解洢蓮絲的材質特性,各種注射技巧固然重要,但其實在執行整個注射行為前的「術前評估」其實更為重要。上圖中,你覺得這位女性的問題是什麼?是淚溝���還是黑眼圈?
追根究底,一般人在尋求治療的時候,大部分的人都是想要「看起來更年輕」「看起來既色精神更好」,改善淚溝、黑眼圈,其實只算是解決問題的其中一種途徑,也就是說 把黑眼圈淚溝給打掉≠變年輕,因此醫師在前置評估的時候,首先要了解需求:「看起來更年輕、氣色更好更有精神、不會變成別人仍是原有的自己,同時自然精緻不突兀」,但是背後可能不只是黑眼圈、淚溝本身的問題,還包含眉尾下垂、鼻周支撐、嘴角下垂等等。
接著將依據需求找到問題關鍵,斬草除根。這更是林上立醫師在演講中,所要傳遞給大家的。首先,既然要治療老化,就必須清楚老化改變了臉部的哪些部分。由深至淺分別是骨骼、肌肉、脂肪、皮膚。
尤其是骨骼、脂肪,這些其實就是「體積的流失」,因此出現了皺紋、鬆弛、下垂、凹陷等老化徵兆,導致視覺蒼老、氣色不佳等等。因此在治療過程,重建體積的流失,利用洢蓮絲把體積加在「對的位置」,會是整個治療計劃的重點。
如上述的案例,如何利用有限的劑量,滿足求診者的需求、期待,精準地改善現有的老化問題,正是林上立醫師一直以來最重視的前置評估、設定治療計劃。
●上半臉 包含額頭(塑形)、眉毛尾巴以及鼻樑。
額頭的形狀、飽滿度,會隨著老化流失改變,甚至出現凹陷陰影,視覺上較沒有活力。 眉尾下垂則是幾乎每個女孩子都會遇到的問題,會間接地導致眼神、精神委靡。 而老化會導致骨架改變,鼻子骨頭當然也不例外,重建鼻樑的支撐,可以讓五官整體視覺上更精緻。
● 中段臉 包含眼眶骨、上顎骨、鼻翼兩側周圍、下眼袋脂肪區、法令紋
這邊老化的徵兆主要呈現在淚溝、蘋果肌下墜、及法令紋,但是這些是結果,原因則是源自於上述的眼眶骨流失、下眼袋脂肪區(淚溝),上顎骨體積流失(這正是中段臉老化的主因,會使得蘋果肌下墜、法令紋)
▲看似點單的黑眼圈、淚溝,除了影響視覺年齡,更會影響氣色、精神。而原因其實是源自於周邊的骨架、組織流失,可能是眼眶骨、顴骨,���時候甚至合併眉毛、眼尾下垂,這些細節在前置評估的時候需要一起納入規劃考量。
●下半臉 包含下巴、嘴角等
老化會使得下巴骨頭流失,因此後縮、變短,視覺上臉型會變得圓潤,不像以前年輕時修長。因此在改善整體視覺年齡的時候,下巴是個很重要的關鍵。
▲在整體細節都納入考量後,術後並不是單單黑眼圈、淚溝的改變,而是整體視覺年齡、氣色的脫胎換骨。
不管是男性女性、東方人西方人,依據問題找出「確切的流失位置」後,才能制定治療計劃,哪個部位、哪個深度要分配多少劑量,才可以將洢蓮絲注射在正確的位置上,才可以精準地解決各種問題,滿足期待。林上立醫師(Dr. Shang-Li Lin)在演講中鉅細靡以地分析案例,獲得現場醫師熱烈迴響。
**提醒您,每個人老化流失部位、嚴重程度及目標不盡相同。
療程規劃以現場醫師評估建議為主,不保證絕對有效,術後效果因人而異**
液態拉皮相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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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這里是 E 姐小仙女的最新推送。
HI,仙女們~
今天又是推送愛小姐發起的認真臉 · 明星潮流趨勢研究啦,我們繼續聊天嗑瓜一起買買買噢~
— 一個專註於買買買和美美美的仙女號 —
作為馬思純奪得影後桂冠後的第一部作品,《將軍在上》一經播出就受到非常多關註。在劇中馬思純飾演了一個非常爺們的女將軍,畫風呢大概是這樣的。
男主角是盛一倫,演一個傾國傾城小妖精,嫁(……)給馬思純,畫風大概是這樣的。
預示兩人未來的 遠 古 壁 畫 長這樣,
有網友表示,不是我炫燿,這種壁畫我在晉江小說網上沖浪一天能看 100 幅。怕不是對壁畫有什麼誤解吧?
盛唐懿德太子墓壁畫
宋朝女子服裝多採用各種間色,粉紫、黑紫、蔥白、銀灰等等,服裝主要以素淨雅致為主。將軍在上里宋朝的大臣上朝一片紫,皇上穿得仿佛打醬油,太後坐在翠綠色塑料簾子後面,整一個調色盤。
這熟悉的酸辣腫痛的畫風,大家也想起來了。
對,就是同樣是盛一倫擔綱主演的、同樣都是侶皓吉吉制作的《太子妃升職記》,生冷極盡鮮艷的撞色即使預算提高 3 億也沒變,還更嚴重了。
吃瓜群眾紛紛表示受不了,豆瓣評分一路降到 5.4 分,曾經也算風靡時尚圈的撞色藝術如今落得如此下場,簡直令人垂憐!
但由此引發的大面積色塊該如何高級應用的話題,我們是不是該好事地分析分析?
如何高級的撞色,如何不辣眼睛的撞色,如何美美的撞!色!
撞色不是問題,怎麼撞才是
1、將軍玫紅色只能是十斤風塵?
縱觀《將軍在上》,一票主演不管男人女人統統玫紅傍身,導演估計是想來個艷麗中帶點明媚,明媚中又有一絲嬌俏,但是看起來真的只有十斤風塵 ……
玫紅色口紅最早是韓劇《想你》里尹恩惠帶紅的,優點是容易顯得膚白,缺點就是真的,非常,容易顯得不高級。宇宙口紅安利機貝貝小姐塗玫紅色的口紅,不 p 照片,老十歲。
都是金步搖,盛一倫本來 ” 美艷 ” 得就很吃力了,還拿大紅衣服和玫紅口紅來配,要是讓章子怡點評,估計比說鄭爽還狠。
章子怡在《十面埋伏》里就被用大紅色口紅和花鈿襯同樣高飽和度的孔雀藍,把顏色對比玩出高級感,高挑有眉尾的細眉和清澈的眼,生生營造出清麗氣質。
如果非要用玫紅,也建議使用深一個色調的玫紅色,偏梅子色的 Emma Watson 明顯更膚白貌美,更加有質感,又或者像日雜選擇更淡雅的玫瑰色。
搭配服裝的時候也應該盡量選擇白色、黑色、淺藍這樣幹淨不突兀的顏色。古力娜紮用白色鏤空上衣配玫紅色口紅,有種帥氣小仙女的感覺,李冰冰拿白色背心搭,居然很少女。
玫紅色也是正當紅的服裝當季色,在今年秋冬秀場外瘋狂刷屏,當然千萬別赤橙黃綠青藍紫一塊上,嚇誰呢??
搭印花也不行,高圓圓在 Emporio Armani 2018 年早春秀上實力演繹的現代版《將軍在上》,簡直讓人懷疑是十幾年前的照片濫竽充數,我等凡人穿上,估計出門就可以直奔廣場舞去了。
皮膚白的小仙女們可以嘗試一下大膽的低飽和度玫紅連衣裙 + 櫻草黃包袋,兩個都一定要註重面料質感,選擇簡約材質,會有意外的明媚少女�� ~
常規思路則是拿高飽和度的玫紅和深色互補,過於正式的深藍色西服外套用玫紅色單品一沖,頓時時髦度飆升。
牛仔褲遇上玫紅也能更加精致,以 Balenciaga 為首的絲綢穆勒鞋、玫紅色包袋都是非常受歡迎的玫紅單品,一秒忘記將軍玫紅恐懼。
2. 寶藍色怎樣才能不是百事可樂拍攝現場?
由於劇中設定馬思純的鎧甲是寶藍色,因此辣眼睛指數也是最高的,吃瓜群眾們表示這哪兒是宋朝,怕是百事可樂廣告拍攝現場,一毛一樣。
藍黃配戚薇和唐嫣都幹過,效果只能說,我什麼時候才能跟你們一樣優秀?
寶藍是個不可說的高飽和度顏色,按理說它是很顯白的,但是很多皮膚白的姑娘穿上絲毫不顯氣質。熱愛寶藍色的高圓圓也曾狠狠地摔過,太過閃亮的羅緞面料 + 印花 + 俗氣的妝發 = 災難。
倪妮某年去巴黎時裝周的時候穿了 Dior 寶藍色西裝外套,有點像空姐又有點像公交車售票員,好在版型生生拉回了一點分。
像這樣很可能不會加分的顏色,好看的訣竅就是質感和版型。
挑一件藍色系的襯衫混搭寶藍色的夾克外套,顏色過渡能最大程度緩解飽和感,夾克的帥氣和設計感能保證質感。
又或者從面料下手,比如絲絨材質,適當露出皮膚撘出輕盈感。
寶藍色的雪紡裙要格外小心,因為雪紡材質輕薄,很容易看起來太劣質,因此最好像米蘭達 · 可兒這樣,選擇厚一些,工藝複雜一些的款式。
同一個世界,不同的高圓圓。簡潔、大方,不要用無色系和同色系以外的顏色撞就是保持仙氣的秘訣。
3. 紅色再也不是十分噩夢
紅紗在《將軍在上》中也可以說是十分噩夢了,露點的王爺,露腿的將軍,唉。
這種紗我去面料市場一口氣扯十米都不帶喘氣的。
但紅色其實是三種顏色中最好穿的了,同樣是西服,倪妮穿紅色就比寶藍色好看很多,紅色也是她最常穿的顏色之一。
黑色搭配紅色永遠不會出錯。
唐嫣也擺脫中青代藝術家身份,變身美人小辣椒。
並且紅色具有很強的可塑性,從搭配 Prada 鴕鳥毛鞋的夢幻風;
到時裝精式的休閑 Drama Style;
再到毛衣 + 牛仔褲的街頭風格,紅色都能包容。
像這樣子把運動風格巧妙結合在一起,很適合大家日常穿著參考 ~
蔡依林和關曉彤都這麼穿過,琳琳用黑色尖頭高跟鞋穿出禦姐範,關曉彤則露了個腰走青春活路路線。
旅行度假紅色也是不錯的選擇,搭配橘黃色的襯衣,或者單穿一條小碎花裙,都能中和紅色的隆重感,穿出不錯的少女風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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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風玉露 by Wing Ying
關聯作品 / 三喜
三喜 番外 金風玉露 (一)
春花三月,正是一年裡最好的時節,魏王李云霽奉詔入京。
說道這個魏王,其父和先帝為一母同胞,當年,先皇太后央求先帝,將淮水周邊四郡劃給老魏王,因此這魏王世代便坐擁南方最富庶的一塊寶地。老魏王歸西之後,現任魏王和當今聖上乃是親堂兄弟,君臣情分比之其他藩王,尤為深厚,逢年過節嘉賞重禮從未忘記他魏王過。如今魏王奉旨入宮,大夥兒下意識便想,這魏王必定年過半百,大腹便便,一副過份消受的模樣。
這日,李云霽剛面完聖,由承乾宮踏出。那值守的小太監悄悄望去,卻看那背影頎長,玉冠蟒袍,儼然是個器宇軒昂、氣質不凡的年輕男子,和傳聞中的「滿腦肥腸」,「心寬體胖」,簡直大相逕庭。
小宮人不由多嘴一問,便惹來幾個服侍已久的太監嘲笑,道:「魏王殿下可是聖上這一輩裡年紀最小的弟弟,人稱十九爺,曾於寧武四年時入宮,還被太后抱在膝上。今年魏王二十有八,只比太子殿下虛長兩歲,在聖上眼中如弟如子。」
原來這魏王輩份雖大,年紀倒算是輕的。當年他父王也是眾皇子裡的老幺,和當今聖上雖是叔侄,卻親如兄弟,故此天子對現在這個魏王,也是愛屋及烏,再者,李云霽身為楔子,在眾王裡頭可說是出類拔萃,少年時就已經領兵退敵,保衛疆土,可是個有實實在在軍功的一品公爵,非等閒所能比。
只不過……
御花園裡,百花齊放,一片春意盎然,便看那年輕的魏王負手緩緩走來。李家皇室子弟大多長得剛毅俊朗,魏王承襲了李氏的劍眉星目,容貌輪廓卻是出奇地雋秀清逸。想是輩份極大的緣故,李云霽的性子,有著和年歲不符的內斂老成,聖上便曾說過,十九爺「文靜沉斂,堪得大用」。然而,這前頭四個字,乃是美言。
說句真的,並非李云霽自己想要文靜,實在是因為,他不得不文靜。這都是因為,咱們年少有為的魏王,有個鮮為人知的頑疾——
此時,總管太監走來,朝魏王拜道:「王爺,賢妃娘娘正在百花亭候著,奴婢奉今上之命,給王爺領路。」
「嗯。」李云霽只一頷首。
總管面色如故,躬著腰說:「王爺請行。」
一路上,王爺絲毫不說一字半句,可謂是沉默是金,總管太監亦十分識趣,沒有多餘的寒暄,也沒有套近乎的閒聊。
原來,這內宮裡的老人都知曉,魏王李云霽,自小便有口吃的痼疾。當時,旁人都只當是小兒說話不利索,誰料一直到十九爺年滿五歲,一旁侄兒侄女口吐連珠,只有小十九說話吞吞吐吐。
老王妃知道後,差點沒暈過去,她年近半百又得一子,自然對這蚌珠兒疼入骨子,為此攬盡天下名醫,未想治療了一年半載,病情仍不見有半分好轉。老王妃成天以淚洗面,摟著十九爺,喊著「苦命的兒」,十九爺反過來安慰親娘,然而憋了半天,憋得臉都紅了,只��結巴巴道:「母、母、母親別、別……」
話未說完,老王妃「啊」地哀嚎一聲,哭得更為悽慘。
自此,李云霽便知道,自己還是少說話的好。久而久之,就養成了沉靜內斂、少年老成的脾性。
除了這天生的缺陷之外,魏王身上,還有其他不足之處。且看他行步緩慢,雖未曾刻意掩飾,旁人卻也能漸漸看出,這魏王左腿不甚方便——這已是許多年前的舊傷了,當年李云霽奉命領兵討伐遊牧部落,戰中斷了左腿,腿腳雖然接上了,卻落下了些後遺症。儘管他行走無礙,卻難以同尋常人那樣靈活自如。
也因著如此,就算魏王李云霽相貌堂堂有權有勢聖眷正隆,至今仍然沒有娶妻,他繼承王位十幾年,妃位一直懸空著。
這也並非沒有道理,李云霽身為楔,又是一等王爵,由身份來說,當從世家之中擇一尻子。然而,當世尻者數目極少,更何況又要講究身份,因此不止是李云霽,目前王公貴族裡,楔者娶妻都甚晚,有不少年過而立而尚未婚娶者。而以魏王本人的情況來說,可說是難上加難,畢竟縱觀京城,年少有為的貴族子弟不在少數,秦徐等世家出身的尻子又金貴得很,且不說兒女要遠嫁他方,這魏王和其他人相比,又是結巴,又是瘸腿,誰捨得將自己的愛子愛女嫁給他。
恰好,魏王此人也頗有自知之明,多年來一直婉拒今上為他說親的好意。然而,他確是沒有料到,這回奉詔入京,竟是天子給他設的一場「鴻門宴」。
想道方才在承乾殿裡,今上說:「賢妃為你挑了幾個世家仕女,你便去相看相看,任是中意哪個,皇兄都為你做主。」
雖說世家捨不得尻子,但是,其他各家中適齡的常人女兒卻有不少,這百年來,也有許多未得良配的楔者願娶世家女兒。李云霽雖身有缺陷,願意當魏王妃的人,仔細找一找,也還是有的。
今上一番美意,李云霽已經身在局中,沒有拒絕的退路,只好硬著頭皮,到內宮「相親」去了。
既然是是要為魏王挑對象,今日的御花園自然比平日都熱鬧得多。
李云霽一路走來,便見到園中三三兩兩的少女。賢妃以賞花的名義,邀請眾仕女入宮,當中只有幾個知曉今日的目的,其餘的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太監總管將人領到百花亭附近,道:「奴婢過去請示賢妃娘娘,請王爺稍候。」
魏王立於園中,那些仕女見著生人,個個以扇掩面,竊竊私語,暗中猜測這極其好看的男子究竟是何人,為何不曾聽說過。
李云霽少年時面似好女,年歲越長,五官不見粗糙,反是多了分男人的硬挺,端的是俊美絕倫。
「這模樣,擱在美人遍地的上京裡頭,也該是數一數二的了。」 李云霽畢竟是武人,耳力甚好,有些姑娘議論得大聲了些,就讓他聽得一清二楚。
李云霽年少行軍,沒什麼風花雪月的經驗,在軍中只談智謀武力,畢竟刀劍無眼,長得跟鮮花似的也沒用,是以過去他只聽別人誇過自己長得好,也當是兩句客套,故此魏王今日還是頭一回聽到他人議論自己的相貌。
被眾多仕女交口誇讚,魏王心裡並無飄飄然的滋味,反是覺得那鶯鶯燕燕吵得腦仁抽疼。他自小「斯文」慣了,便也喜靜,最是不愛熱鬧。
眼前一片姹紫嫣紅,眼花繚亂,就當魏王被吵得恨不得抗旨、掉頭回老家的時候,一聲清亮的叫聲在耳邊陡地響起來。
比起聲音,李云霽其實最先感受到的,是花園裡飄來的一股淡香。
那香氣不同瀰漫於御花園裡的花香和脂粉氣,而是另一種,更輕更淡的香氣。
李云霽循聲而顧,便瞧見了不遠處的一個少年。那少年看起來十四、五歲,嬌小玲瓏,模樣長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玉容稚氣未脫,乍看之下,好似菩薩身邊的散財童子。他身著綠衫,外罩輕紗,頭挽銀簪,一看便知是高門出身的世家子弟。只看好幾個少女圍繞著他,絲毫不顧男女大防,再看他模樣身材,不難猜測,這少年當是個尻。
方才那叫聲,是有一個粉裙女子發出的,便看一條手絹,輕輕地飄落在靠近岸邊的湖面上。
不等宮人過來,那機靈的少年就找來了根樹枝,伸長手想幫姑娘去把絹子勾回來。
粉裙女子說:「圜兒,你可當心點,要不我們去叫侍衛來罷。」
「沒事的,秦姐姐,馬上就好了——」今日風大,宮裡的蓮花湖深得很,這小子不知是膽子大還是太調皮,竟也不怕掉進湖裡。
少年伸長胳膊,樹枝勾了好幾下,這時候,大風突然一刮,眼看那手絹又要飛走,少年疾呼一聲,身子不由往前傾去,大夥兒見了,驚叫出聲來。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一隻鐵臂從少年腰上環過,將差點摔進湖裡的少年給撈了回來。
少年只聞到一股異香,抬眼時,男人就已經從他身邊退開一步。
魏王一將人扶穩,就放開了手——不只男女有大防,楔尻亦有大大妨,這時候,王爺身後的護衛已將那絲絹取來,李云霽便將手絹轉交於少年手裡。少年接過時眨了一眨眼,咧嘴喜道:「多謝叔叔!」
那模樣靈動可愛,若是沒有這聲「叔叔」,也算十全十美了。
魏王心裡莫名地一堵,面上要笑不笑,反而顯得神情古怪,便只「嗯」了一聲,不等他們打聽姓名,轉身就走。
少年望著那匆匆離去的背影,雖覺奇怪,但也沒擱在心上,轉頭把絲絹物歸原主:「秦姐姐,給。」
「謝謝圜兒。」秦小姐接過絹子,兩眼卻不住盯著那遠去的男人瞧,輕喃說:「這魏王,好生面薄……」何止是皮薄,還有些無禮,不說一句話就急著走了。
「原來,他就是魏王?」少年驚訝地道,「我還以為,魏王爺老得能當我爺爺了。」
秦小姐「噗哧」一笑,少年不知不奇怪,她對今日入宮所為何事,可是心如明鏡。雖事先知道魏王年紀不大,沒想到竟是這般的青年才俊。
少年又看看那頭,嘟噥說:「那方才叫叔叔,豈不是便宜他了。」
誰想,那魏王突然莫名其妙地回望這裡一眼。少年急忙住嘴,逗得仕女們咯咯直笑。秦小姐推了推他,嗔道:「好了,別淨瞎說,你出來這麼久,一會兒太子側妃尋你呢。」
當今太子側妃為鎮平侯徐長風長女,那麼,這個少年自然就是徐家那鼎鼎有名的寶貝疙瘩——徐寶璋。
? 金風玉露(二)
這一日,賢妃於百花亭設賞花會,邀請眾仕女入宮。今上後宮人員不豐,不說後位,四妃裡尚有兩個空缺,其他也只有修容婕妤若干。賢妃娘娘比今上虛長數歲,今上還是太子的時候,便侍奉左右,雖無所出,卻一直為今上所信任敬重,自罪妃謝氏被斬,這後宮由賢妃代掌至今,已有十幾年。
就看那百花亭中,一個宮裝婦人雍容地坐著。賢妃為人謙和不好爭鬥,掌管後宮之後也向來低調儉樸,儘管年華不再,眉宇間卻有一種旁人所沒有的從容恬淡。她一見到李云霽,不等他開口問安,就招呼道:「魏王免禮。」
李云霽幼時曾隨父親入宮,太后將他抱在膝上的時候,賢妃就在旁邊拿著蜜餞哄他。娘娘看著魏王,腦海裡不由浮現許多陳年往事,越發慈愛道:「多年不見,魏王是愈加出色了。」
李云霽對賢妃也有印象,一貫板著的臉不禁鬆動了些,難得開口:「娘、娘娘……謬讚。」只聽他連稱了三聲「娘」,賢妃亦是宮中為數不多知曉王爺口吃之人,非但不覺好笑,反是更心疼他來,忙賜他坐。
叔嫂多年不見,少不得要多聊幾句,因王爺父母已逝,賢妃便只問了他身子是否安健,在京中吃住如何,慣例賞賜些東西下來。這對話間,多是娘娘在說,魏王點頭應一聲「嗯」,最多不過說一句「謝娘娘」。
「今上兄弟眾多,可要說心裡最為惦記的,便是你了。昨日今上還念叨,今個兒你一個人回京,出京可得是一雙人。」尚且不說群王裡頭,今上和老魏王交情最好,李云霽不但天生有缺憾,還為了平亂而傷了一條腿,今上這些年賞賜不斷,可心裡最掛念的,還是要給這幼弟談一門親事。
一般楔子就算未娶正妻,也該有兩三房侍妾,早早生兒育女,雖說大丈夫何患無妻,奈何李云霽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悶腸子,今上過去賞給他的女子,據說都遣去了下人房混夠了年月出府嫁人了,王爺還慷慨贈送幾十兩銀的嫁妝。
那句「入京一人,出京一雙」,足可猜想,今上這是有多忍無可忍了。李云霽聽了,真不知該謝聖上隆恩,還是該求今上放他一馬。
賢妃惦唸著正事,也不耽擱時��,吩咐一句,跟著就見四個女子步態娉婷地走入亭中。不得不說,娘娘眼光確實獨到,這四個姑娘年歲約摸二八上下,先談出身,每個皆出自高門,家中世代為京官,再談脾性,個個都溫婉賢淑,知書達理,最後說相貌,可謂是環肥燕瘦,各有千秋。這四個世家小姐可是娘娘精挑細選,這京中之中,再尋不出比她們更出挑的女子,保管李云霽今日必能看中其一。
王爺望著眼前四個少女,中間那粉裙的,正是方才掉了手絹的秦氏小姐。論容色,她雖不算是四人之最,但瞧起來最是伶俐機敏。對上王爺的視線,秦小姐雖也有些羞怯,但仍是溫婉地抿唇一笑——若是她知曉,王爺是一見到她,就想到自己「老」得能做眾位仕女的「爺爺」,心裡不知作何想法……
雖說自古世家聯姻不重輩份,讀了近三十年聖賢書的李云霽,對於自己要向「孫兒輩」們下手的這個事實,內心之中,還是頗覺微妙的。
便看她們和賢妃寒暄一番,賢妃笑吟吟道:「好了,別只站著,都坐罷。今日只當在自己家中,莫過分拘束。」
賜座之後,宮人就呈上點心美酒。
這幾個小姐都不是繡花枕頭,她們早知今日入宮的目的,家裡也有提點一二——這魏王是聖上最寵愛的堂弟,有實實在在的軍功,並非混吃等死的閒王,本還想是個粗鄙漢子,誰知這王爺長得如此俊美,說是瘸腿,行走卻也算自如,原本無意要嫁的,見了魏王本人,也不免芳心暗動。再說,單是魏王妃之位,也足夠讓這些愁嫁的世家女們心動的了。
人人心中生出一番計較,為了讓王爺看上眼,自然是要花些心思。這時,其中一個女子道:「芹兒近日剛做了一個新曲,斗膽請娘娘和王爺鑑賞。」說罷,便讓侍女取來一隻箏。
一曲彈罷,賢妃滿意地點頭道:「果真是清耳悅心,」然後問王爺道,「魏王以為如何?」
李云霽握著酒杯,在少女暗藏期許的目光下,頷了頷首,應了一個字:「好。」
緊跟著,另一個劉小姐便說:「妹妹琴藝不如姐姐,近陣子,只排了一個舞,也請娘娘和王爺觀賞。」
一時間,幾個世家貴女爭相獻藝,這百花亭儼然是百花齊放,熱鬧不已。
然而不管是誰,不管表演有多精妙絕倫,魏王半句都不多說,都只應一聲「好」,真真紋絲不動,一視同仁。轉眼輪到了秦氏的小姐,卻看她款款踏出,對賢妃和王爺道:「蘭兒才疏學淺,不及姐姐妹妹們,就不獻醜了。今個兒春光正好,王爺不如和姐妹們一起對對詩,可好?」
這半天下來,魏王都寡言少語,一副興致乏乏的樣子,這秦小姐便想到了這一出。只是,她卻不知自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這……」賢妃笑容一滯,下意識地瞧了瞧王爺。
李云霽是個結巴之事,只有內宮中人知曉,並無外傳,外人只當魏王沉默內斂,心思難測。賢妃唯恐李云霽當眾難堪,正欲開口推脫,誰知李云霽竟淡淡地說了一句:「成。」
秦小姐心下一喜,說:「既然是蘭兒提議的,就由蘭兒先開始罷。」跟著,便聽少女悠悠吟道,「風竹綠竹,風翻綠竹竹翻風。」
亭中幾個女子想了想,那王小姐就答說:「雪裡白梅,雪映白梅梅映雪。」(注1)
幾人連連讚好,就輪到王小姐出題了。幾人輪流對詩,有的對的好,有的對的妙,最後輪到丞相家的劉小姐,她笑著吟出上聯:「翠翠紅紅,處處鶯鶯燕燕。」
這會子,姑娘們不曉得哪來的默契,幾雙盈盈目光望著魏王。王爺從方才就默然不語,他人不知個中緣由,只有賢妃暗暗著急。娘娘正想要如何替王爺解圍,卻看李云霽放下酒杯,薄唇微啟:「花……」
就在此時,一聲「嘻」的竊笑聲突兀地響起來。
太監總管橫眉,驀地一喝:「誰在那!」
沒等侍衛上去抓人,就瞧那花叢裡頭,一個錦衣少年慢騰騰地鑽了出來。看清這不速之客的時候,賢妃娘娘便莞爾道:「本宮還當是誰膽子這麼大,原來是圜圜。」
徐寶璋也不膽怯,被發現之後,就大大方方地走到亭子裡頭,乖巧地朝二人躬身拜道:「圜圜見過賢妃娘娘。」跟著就轉向魏王,「見過王爺。」
少年踏進亭子裡的時候,李云霽又一次聞到那股淡香。庭院中繁華盛放,花香濃郁,卻怎麼都掩不住這奇妙的香氣。這時候,徐寶璋也抬了抬眼,兩個人目光不期然地一撞,王爺頓然回神,當下脫口道:「起、起罷。」
然後,不知怎地就別過眼去,不但板著一張臉,唇也抿得死緊。
徐寶璋暗暗挑了一挑眉,難不成,這個魏王……還在氣自己說他「老」的事情?
「圜兒。」聽到賢妃一喚,徐寶璋就抬頭,仰著笑臉,「是,娘娘。」
賢妃把少年招到眼前,慈祥地用手絹擦了擦他臉上的灰,一臉好笑道,「瞧瞧你這小子,不在你姐姐宮裡陪一陪她,反倒上本宮這兒搗亂來了。」
徐寶璋忙抬袖擦著臉,理直���壯道:「娘娘此言差矣,是姐姐聽到娘娘在宮裡開賞花會,就指派圜兒來,代姐姐來給娘娘請安的。」
太子側妃正身懷六甲,她和太子成婚八年,這還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個孩子。太子如今有常人一子一女,都是不同的侍妾所生,因此側妃對這個肚子裡這個孩兒尤為重視,一直在宮中養胎,輕易不踏出門半步,未能出席賞花會,太子側妃已事先以遣人來告罪。
「好、好,我們圜兒是來請安的,不是來搗蛋的。」徐家這個寶貝疙瘩,是她從小看到大的,賢妃無子女,自然對這天真聰明的少年偏寵一些。她讓徐寶璋坐在自己身邊,只見這清秀少年謝了恩,又轉頭對著小姐們拜道:「方才圜圜是聽姐姐們對詩,覺著有趣,不慎唐突,姐姐們莫生圜圜的氣。」
仕女們都掩嘴而笑,賢妃便順勢道:「既然如此,那圜兒不如想想,這下聯該怎麼對才好。」
徐寶璋抬頭眨眨眼,「啊?」地一聲。
「可不會叫圜兒白白幫忙,」賢妃瞥了魏王一眼,說,「要是這孩子對得好,王爺便賞他個東西,如何?」
李云霽看了看少年,袖子下的手掌攥緊了又放鬆,慢慢地點了一下腦袋。
娘娘有命,徐寶璋不敢不從,又看那王爺好似不情不願的樣子,便有些較真起來了,拱手問劉小姐:「那就請姐姐再念一遍上聯。」
劉小姐就重複道:「翠翠紅紅,處處鶯鶯燕燕。」
「嗯……」徐寶璋在亭子裡慢慢地踱了幾步,數雙眼就跟著他飄過來、飄過去。出題的劉小姐不禁笑道:「徐公子要是想不出,不如還是讓王爺來答罷。」
「姐姐稍安毋躁,我想到了——」徐寶璋看著湖水,陡然靈機一動,回頭清咳一聲,吟道:「風風雨雨,年年暮暮朝朝!」(注2)
「年年暮暮朝朝……」丞相千金當下便驚喜道,「好,小公子對的真好。」
賢妃賞識地點點頭,轉頭便見王爺兩眼鎖在少年身上,嘴邊一抹輕淺笑意油然而生。
徐寶璋完成了任務,歡天喜地地走到賢妃和魏王跟前。賢妃便代他向王爺要禮:「王爺可想到要送我們徐公子什麼東西好?」
本不過是玩笑話,李云霽卻難得認真起來,揚手就要將貼身侍從招過來。徐寶璋忙搖手說:「舉手之勞罷了,要是真要送……」就看那烏溜溜的雙眼軲轆轆一轉,瞥見王爺旁邊的那碗糕點,就說,「還不如……賞圜圜吃的好了。」
賢妃心中暗讚少年懂事,嘴上故意揶揄道:「就知道你嘴饞。」然後問李云霽,「王爺,你看如何?」
李云霽知曉少年出自上京徐家,想是什麼也不缺,又看他盯著桌上這盤點心,也不知自己著了什麼魔,就拈起了一塊,送到少年眼前。徐寶璋竟也不嫌棄,歡喜地接了吃的,不小心道 :「多謝叔——」冷不防對上李云霽的眼,少年連忙改口,「——王爺。」
然而為時已晚,李云霽瞬間清醒過來,本就不甚明顯的笑意又消失得一乾二淨。
而後亭中數人談笑,其樂融融,待賢妃面露倦色,仕女們便一一告退,徐寶璋得到賢妃賞賜的幾盤點心,也高高興興地回去找姐姐了。
閒雜人等都離去之後,庭院霎時清淨下來。
賢妃搖著團扇,有一句沒一句地道:「這四人裡頭,王家的姑娘長得最俊,看起來也是個溫婉賢淑的,那秦氏的丫頭倒是個機靈的,就怕你壓不住——」她瞥了瞥旁頭,只見李云霽手裡拈著一塊點心,吃也不吃,就這麼乾瞪著,也不知在想什麼,便喚了一聲:「魏王。」
李云霽回過神,看向賢妃。娘娘親切地問:「不知王爺可有中意的沒有?」
「臣——」那薄唇抿了抿,李云霽斂目,沉聲道:「要……想想。」
賢妃自然明白這事急不來,既然已經盡了人事,剩下的也就只能讓魏王自己琢磨了。於是又留李云霽坐了一會兒,便容他起身告退。
注1:出自米芾 注2:出自俞樾《俞曲院》
? 金風玉露 (三)
魏王在賞花會上相看眾仕女,今上後來親自過來問道賢妃此事,娘娘便將王爺的話原原本本帶到。
今上奇道:「這不是沒成麼,愛妃何故笑吟吟的模樣?」
「成亦是不成,依妾身來看,尚言之過早了。」賢妃娘娘拈起一塊酥餅看了一看,然後便叫來宮人,「本宮看這幾樣點心做得實在精巧,傳話下去,本宮重重有賞。」
卻說,魏王回到驛館。京城裡的驛館多是用來招待入京述職的地方高官和各地藩王,雖不及王府奢華,但也算清靜舒坦。王爺此次入京,只帶了幾個貼身侍從和護衛,這些人就看王爺進宮面聖之後,連著兩三日都拉長著臉。說是不虞,卻又不像是不高興的模樣,一天裡倒是走了好幾次神。
話說回來,這些年來,不止是當今聖上,家中兄嫂也急著給他說親,然而如今天下太平,有氣節的豪門貴女一聽王爺瘸腿嘴拙,連門都不肯踏進來,當然嫌棄的還是極少數,大多人還是奔著魏王妃的名頭。
嚴格說來,李云霽也算是這相親場上的老手了,一整年下來,除了正事之外,就都在相看佳人,他的兄嫂們都年長他不少,個個如父如母,恨不得將封地上未嫁的貴女都帶到王爺跟前。李云霽自認自己並非眼高於頂,奈何偏偏就是一個都沒看上眼,弄得他長嫂一氣,道:「你們楔子啊,就是毛病多!」
地位低的不合乎身份,身份合適的又不入眼,難不成,真非得是尻不成?——這倒不是,李云霽絕非那等古板之人,再說他相看的人裡頭,自然也有尻子,只是在魏王眼中,他們彷彿和一般女人,也沒什麼兩樣。
院子裡,魏王閒庭信步,一隻素色的蝶兒從眼前撲翼輕輕飛過,停在一朵盛放的牡丹上。他又想到那日在御花園中,繁花似錦,一片姹紫嫣紅之中,那徐小公子……就好似,這只青蝶。
便看蝶兒在花上停留了會兒,又鼓著蝶翼,飄飄地落在王爺的肩膀上。
侍從來時,就見花園裡頭,魏王一人獨處。王爺看著肩上停駐的青蝶,像是出神,眉宇間卻漾著一抹溫柔之色。
「王爺。」直到那蝶兒又飛走了,侍從才走過來。卻見魏王還瞧著小蝶兒,眼裡似乎閃過一絲可惜。
李云霽回身瞧了一眼貼身侍從,道:「今、今夜,出門。」
侍從聞言,心中大感難得,畢竟魏王身邊的人都知道,王爺「好靜」,最是不喜人多的地方。不過,主子想什麼,他們又怎敢隨意揣測,於是就神色不顯地應了聲「是」。
到了天黑,要說這上京最熱鬧的地方,當然就屬京城北巷。一條河川橫貫長巷,沿河燈籠高高掛,猶如天上銀河星闕。岸邊,有一座叫樓外樓的酒樓,聽說,此處聚集了天下間所有的文人雅士,夜夜在此吟詩作對,如今流傳甚廣的名詞名句,都發源自此處。
今年要舉行科舉,不少考生來到京城,有些就暫住在對岸的興隆寺。他們夜裡必去的消遣之地,自然就是樓外樓。這些書生在此廣交好友,交流學識,其中也有些想在此一出風頭,打響名聲,若是運氣好,保不定來日能被什麼達官貴人相中,收作門生。
然而,今夜的樓外樓,似乎格外熱鬧。
李云霽坐在上頭雅座,外頭儘是嗡嗡嗡的談話聲,侍從打聽完了回來,對魏王道:「王爺今夜也是趕巧了,恰好這一晚是三月一次的品鑑會。」
所謂品鑑會,那也是文人鼓搗出的東西。原先的時候,不過是一些書生相約在此飲酒望月,誇一誇彼此新作的詩詞,後來漸漸地,就成了書生拍賣自己所著詩畫的活動。這樣做,原意是為了讓這些書生籌得盤纏,然而他們之中一旦有人高中,原先所賣出的字畫,價值便會飆漲,故此每次的品鑑會,也有不少京中富人到來捧場,哪怕沒押對寶,也算是結個善緣,誰知將來那人會不會飛黃騰達。
這品鑑會辦了也有些年頭,慢慢自成規矩,現在每次只會挑出五個作品,五十兩起拍,上不封頂。
李云霽起先亦覺新鮮,看著看著又走了神。
今個兒夜裡出門,魏王其實多少也有解憂排愁之意。他答應了賢妃要好好思量,並非是隨意搪塞敷衍。李云霽也自知自身歲數不小,上到兄長,下到將領,那些人到了他這個年紀,且不說兒女,有些命好的,弄不好連孫子都能抱上了。早些年頭,魏王不覺孤家寡人有何不好,誰知今日看著蝶兒,無緣無故地,竟品出一種蕭索清冷的感覺。
或許,他確實是應該,找一個陪伴自己的人了。
關鍵是……找誰好?
這疑問冒頭的一瞬間,魏王就覺得,隱隱有股奇妙的幽香縈繞在鼻間,他放下酒杯,喃喃了一聲「香」。
侍從耳尖,走過來問:「不知王爺有何吩咐?」
李云霽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唇,最後不知怎地又作罷了,悶不吭聲地搖一搖首。
就在這時候,一樓的拍賣台上,就到了今夜的壓軸了。侍從也往外一看,就見到一個少年走到人前。那書生看起來年歲不過十幾,他一上台,下頭的人都議論紛紛,想是也覺得少年面生,不曉得他究竟是何方人物。卻看這少年書生收起手中扇,朝著座位上的所有人抱拳道:「小生今日來,請大家鑑賞一幅家中收藏的字畫,就請各位賞臉了。」
看那少年說得有模有樣,侍從暗覺有趣,未想回頭,卻發現自家王爺猛地盯向了那一處。
李云霽一聽見聲音,整個人便怔住,霍地轉頭一覷,就見那書生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一雙杏眸纖塵不染,嘴角彷彿天生含著笑意,讓人一見便心生親近之意——這少年可不正是前幾日方在宮裡見到的徐小公子,徐寶璋。
徐寶璋也不賣關子,將畫軸一打開,一幅云山圖便出現在眾人眼前。那張山水畫乍看簡略,細觀卻又另有乾坤,瞧那曲徑通幽,行經山壑,便至玉湖,青松繁茂,點綴著幾隻飛燕,旁頭還題了一首詩:「逍遙千仞意何窮,映水藏山空悠悠。」(注)即描��了波瀾壯闊的秀麗山河,又有一種游於世外的快活逍遙。瞬即,便有人擊掌,說了句:「好!」
雖然畫者並未落款,這在座的當然不乏識貨之人,當下便有人驚道:「這幅畫,可是玄一的真跡?」這玄一可是近些年風靡上京的人物,所做詩詞字畫無不精妙,不止文人名士,便是在士族之間也極受追捧。
徐寶璋也不遮掩:「這位兄台好眼光。」
一提及玄一,當下,就有人喊價道:「我出一百五十兩!」
先前剛成交的,最高也不過二百五十兩,足可見這個玄一的名聲有多響亮。緊跟著又有一人出價:「二百兩!」霎時間,叫價聲此起彼伏。
徐寶璋略帶得意地搖著紙扇,儼然一副坊間風流公子哥兒的模樣,和在宮裡的時候,簡直是判若兩人。
這一幅畫一路從一百五十兩,漲到了四百兩,漸漸地,出價的人少了,漲幅也小了許多。到四百五十兩的時候,就沒人再喊價了。
徐寶璋看是差不多了,扇子擊了擊掌,正要宣佈買主的時候,二樓雅間陡地傳來一聲:「五百兩。」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約而同地,齊刷刷地看向上頭。
魏王侍從也跟著往回一瞧,卻見王爺默默地往裡處挪了一挪。這時,又有人喊道:「五百五十兩。」
王爺指蘸茶水,在桌上寫了個「六」。侍從領會,探出頭,喊一句:「六百兩。」
「六百二十兩!」
「七百兩。」
「……」
就聽那兩頭你來我往,大夥兒都翹首看著,徐寶璋也一副著急的樣子,憋得小臉通紅。到後來,這價都出到了八百兩,眼看原本快要到手的寶貝就要被人奪走,另一廂的人氣得吹鬍子瞪眼,末了不甘地喊:「八百一十兩……」
「一千兩!」
在座的一片譁然,徐寶璋急忙跳出來道:「別喊了別喊了,成交!成交!」
就看那侍從走下來,將兩張五百兩銀票交給掌櫃。少年身邊的小廝忙小心翼翼地將畫卷收好,乖乖,這幅畫可值一千兩——這一千兩是什麼概念,一般二十兩就夠京中尋常百姓一年花用,一千兩那可就不得了了。
侍從要將畫接來之時,徐寶璋卻將手收回一些,問:「不知你的主子是誰人,可否讓小弟一見?」出手如此闊綽大方……搞不好,還是他見過的。
那侍從客氣地抱拳道:「在下的主子不好露面,至於是誰,亦不打緊,望小兄弟海涵。」
話到這份兒上,自然不好強求。
徐寶璋好將畫交到對方手裡,此時,他彷彿察覺到什麼,驀地一抬頭——那雅間的人,影影綽綽,神神秘秘。徐寶璋用扇子擊了擊掌,偏了偏腦袋,想道:這個人,實在是高深莫測啊……
這一場熱鬧,也就這麼散了。
侍從回到雅間,將那幅畫捧到魏王跟前。他面上雖然恭敬,心裡卻覺奇怪得很——他伺候王爺十年八年,卻不知,王爺也好字畫……
然而,李云霽將畫取來,看也不多看一眼,只瞥到少年從掌櫃那兒收下銀票,高高興興地帶著小廝踏出酒樓,他就也跟著站起來,說了句:「走。」侍從不敢遲疑,趕忙取了畫後跟上。
大街上,人流似川裡魚來來往往。
就見一個書生打扮的少年公子手持紙扇,邊走邊搖。他身邊跟著一個叫「迷糊」的小廝,此時正苦著一張臉:「少爺,您說,您拿了二老爺的字畫,還把它給賣了,會不會……」
徐寶璋挑眉道:「你怕什麼?二爹爹這麼多畫,天天東丟西扔的。而且,他要是知道我把他的畫賣了一千兩銀子,搞不好還會誇我呢!」
「可是,小人是怕院君……」
徐寶璋止步,笑道:「沒什麼可是的,再說了這一千兩銀子,是要捐給衢州洪災災黎的,阿爹要是知道了,鐵定不會怪罪我的。要是,他要罰我,還有二爹爹罩著我們呢。」
迷糊仔細想了想,這話說得好像也有點道理……
徐寶璋用扇子輕輕點了一下小廝的腦袋,昂著臉笑盈盈地接著走。
在距離這對主僕不到五十步之外,魏王也帶著侍從沿街走來。李云霽也是適才方晃過神來,就發現自己已經跟上徐寶璋。就瞧那少年走走停停,只要一看到新奇的玩意兒,便駐足一會兒。李云霽發現這徐小公子不但夜晚出遊,身邊也只有小廝一人。
好、好歹是個尻子,若是徐寶璋碰上什麼心懷不軌之人……
徐寶璋走到半道兒,猛然轉回頭,一臉奇怪地看著週遭。迷糊好奇地問道:「少爺,您在瞧什麼?」
徐寶璋皺皺鼻子,嘟噥道:「你有沒有聞到,什麼香味……」
香味……迷糊閉著眼,深深地聞了聞:「有的、有的,小人聞到了,有炒栗子,還有麻花——」
徐寶璋捏了捏小廝的鼻子,就聽見這小子「嗷」了一聲。少年好笑地衝小廝道:「知道你饞了,我在這裡等你,去買罷!」
「就知道少爺您對我最好了!」迷糊一喜,樂顛顛地跑去買吃的了。
徐寶璋就走到一邊賣糖畫的攤子前頭,那老頭兒手藝極好,就跟變戲法似的,攤子前圍了不少人。少年正看得興起,忽聞幾聲腳步漸近,猛覺不對,突然將身子一偏,正好躲開了那要抓住他胳膊的一隻手。
那人看形跡敗露,臉色一變,便衝上來要抓人。少年卻靈活得很,側身躲去,就在此時,在暗中伺機而動的人也跟著一躍而出,看起來像是江湖莽漢。
徐寶璋眼看情勢不對,趁亂之中,就要鑽進人海裡頭,那要抓他的漢子道:「追!」
徐寶璋出遊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還是頭一回碰上這等事情。好在他聰明機靈,便是慌張,也曉得要往人多的地方跑,加上他人小靈活,一路呼救,東躲西逃,一時之間,那歹人也輕易抓不住他。
這時,卻又有一個匪漢不知從何處追來,眼看就要逮住少年,就在這時候,一隻手臂將少年攬至臂彎之下。「啊!」徐寶璋驚得大叫一聲,卻只來得及看見那人劈手奪來一隻長棍。那些匪漢不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又見只有一人,本是不放在眼中,哪想這過路英雄三招兩式就扳到兩人。這後頭追上來的匪漢見情況有異,就亮出腰間的鋼刀,攤子一掀翻,就聽見有人驚恐喊道:「殺人啊!」
雖然惡人擎著單刀,來人卻似乎不覺吃力,便看他一手護著少年,一手拆招,那匪漢見遲遲攻不下,已是冒出冷汗,可嘴上猶在裝腔作勢:「把錢交出來,就放你們一馬!」
想來是方才少年賣畫得了一千兩,讓這些歹徒見財起意,竟大膽在京中公然搶劫。那人緘默不語,只一棍擊向刀花的中心,直接破了對方的攻勢。那匪漢被震得鋼刀從手中脫落,眼看長棍就要一擎而下,他臉色驟變,大呼英雄饒命。可就在這時候,徐寶璋發覺後方埋伏,大喊一聲:「當心!」
來人正要閃躲,腿腳卻不甚靈活的樣子,好在徐寶璋迅速把人一推,兩人一分開,鋼刀就在他們中間劈下,二人也算驚險躲過。
這時候,就看見一夥人朝此處追來,正是徐府安排跟在少爺身後的護衛。事發突然,人流又極多,他們已將前頭的那些匪徒制伏住,剩下的這三四個人看形勢不利,不敢再留,分頭跑個沒影。
徐寶璋趕緊朝那救他的人跑去:「你沒事罷?!」
那人從地上起身,見少年過來,慌忙地別過臉去。
「你怎麼了?該不會……是哪裡傷到了?!」徐寶璋看他不住躲著自己,只怕這救命恩人受了傷。少年抓住那人的袖子,不住拉扯,男人在一地的狼藉裡胡亂摸索到什麼,急忙戴上。
待他一回頭,徐寶璋看著那他臉上的灰白代面,愣愣地眨了一眨眼。
註:引用自《題畫云山圖》熊曦 ? 三喜 番外 金風玉露(四)
就當徐寶璋愣神的時候,徐府的護衛和小廝便趕到這裡來:「少爺!您……您要嚇死迷糊了,要是您出了什麼事……」迷糊哪想到不過買個糖炒栗子的工夫,就差點弄沒了自家少爺,當下就嚇得魂飛魄散,小臉慘白。
「我沒事、沒事,你別哭了。方才多虧了……誒?」少年這才安慰下人一句,誰知一回頭,救命恩人已經轉過身溜走了去。
徐寶璋急忙拉長手臂,卻來不及抓住他,眼睜睜地看著那深色衣袂從掌心裡滑了出去,「等、等等——」他揚著手,還沒追出半步,就被侍衛給絆住了。
徐寶璋掂著腳尖,朝那頭喊了兩聲「喂」,那匆匆離去的男人還有些不穩地趔趄了一下,最後,少年便瞧著那身影漸漸隱於茫茫人海之中。
侍衛擋在前頭,恭敬地抱拳道:「少爺,此地不宜久留,請隨我等速速歸府。」居然有匪類藏身於京城,還敢對徐家的少爺出手,此事的影響可大可小,眼下最要緊的還是要主子的安危。
徐寶璋知曉事情輕重,也不為難他人,只在離去的時候,又依依不捨地看了一眼那個方向。
戴著代面的男人一路急行,漸漸地,周圍的人流越來越少,他停下來後,便緩緩回過身,靜默地望著之前過來的那個方向。
那雙沉黑的眼眸裡頭,映著闌珊的燈火,四周熱熱鬧鬧,唯有他周身清冷孤寂。袖子下那摟過少年的手掌,手指輕輕蜷了蜷,掌心彷彿還殘留著一絲絲餘熱……
侍從不知從何處走出來,悄聲無息地站在男人身後。李云霽並未回頭,嘶啞的聲音從面具後傳出:「人。」
「回稟王爺,逃走的三人裡,逮住了兩個活口,其中一個,十一不慎,下手重了……」侍從稟報時抬了一抬眼,「屬下來遲,救護不力,請王爺責罰。」
李云霽揚了揚手,侍從會意過來,拱手道:「那活著的兩個,屬下這就命人押送刑部,交由衙門處置。」
退下辦事之前,侍從又看了看那背影一眼——會不會是他看岔了,王爺的耳朵,似乎,有些紅……
卻說,徐寶璋高高興興地攥著一千兩回到徐府,殊不知,人在家中兩個父親早早就得知消息,著急地在徐府前堂等著他。
更深夜靜,徐府燈火通明,下人守在前堂外頭,個個噤若寒蟬。冷不丁地,聽見裡頭傳出一聲:「跪下。」
就見那前堂中央,「噗通」一聲,少年乖乖地跪了下來。便看他的前頭,徐家的院君負手而立,這沈氏年紀剛到而立,容貌清逸俊雅,看著極是溫柔好說話的樣子。然而,平素越是溫和的人,一發起脾氣,便是刑部的青天大老爺也沒敢輕易吱聲。
徐寶璋跪在地上,暗暗朝一旁座上的徐二爺擠了擠眼,兩父子還沒來得及通氣,院君便轉過來,沉著聲道:「看你二爹爹做什麼?」
素知徐家二爺最寵兒子,這會兒,還是沒忍住幫腔道:「小君,圜圜出門,是知會過家裡頭的,護衛和下人都跟著。今夜出的事情,要怪就怪京城守衛監督不力,什麼人都敢放進來,現在這幫匪徒已經盡數關在大牢裡,保管明日就給小君一個交代。」
徐二爺一邊說,徐寶璋就一邊點頭。對比過去,本朝民風開放,尤其是京城,閨中女子可在守衛和下人陪同下出門,尻子身份雖然金貴,徐家這幾個老爺倒算開明,從不將兒子拘在內宅裡。
「再說,今日圜圜也受了驚嚇和委屈,這不就夠了。」徐二爺自覺說得十分有道理,忙從座上起來過去將少年扶起來, 「別跪了、別跪了,快起來——」
「哦!」徐寶璋開心地應了一聲,剛要站起來,前頭驀地響起一聲輕輕的「哼」。
一聲冷哼,這一大一小該坐的坐回去,該跪的繼續跪。
父子二人眼觀鼻鼻觀心,末了二老爺看著房梁,徐寶璋望著地上,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糾結道:「阿爹,圜兒實在不知……圜兒到底,做錯什麼了?」
沈敬亭便朝少爺的小廝看了一眼,迷糊戰戰兢兢地站出來,看也不敢看自家少爺一眼,把懷裡藏著的銀票拿出來,還不等院君問話,噗通跪下來道:「回、回院君,小的知道錯了,是小的沒看好少爺,沒攔住少爺,讓少爺賣了二老爺的字畫——」
審都不必審,就聽這小廝噼裡啪啦說了一堆,徐寶璋不斷地拉著他,卻也無濟於事,最後迷糊把所有該說的說了,不該講的也全說了。
院君轉過來看了眼兒子,平靜地問:「這下,你可明白了?」
徐寶璋出遊沒錯,可他不但瞎湊熱鬧,還把他父親的字畫給賣了,徐寶璋貪玩成性,由此惹來大禍,沈敬亭聽說兒子出事,手腳都涼透了去,如今見他全須全尾地回來,心中大石放下之餘,一股怒火油然而生。
他慍怒道:「自小,你三個父親就寵你,看看,把你給寵得天不怕地不怕。你生性好玩,平日裡便也罷了,今日竟招來了殺身之禍,害你父親阿爹擔憂如斯,我讓你跪下,你還敢問我何錯之有。今天你僥倖得貴人相助,可你再不收斂性子,明日誰知道你還會闖什麼禍。」
這每一句話,都讓徐寶璋越聽越覺羞慚,這才明白,他拿畫是小,惹禍是大,更重要的是,還讓父親們為他提心吊膽,實在不孝。於是,少年伏地拜下,乖乖地認錯道:「父親,阿爹,圜圜知道自己做錯了,請父親和阿爹責罰。」
徐二爺聽說自己要在今年萬壽節上獻給今上的畫被賣了出去,還只有千兩,俊臉獰了一獰,可還是心疼兒子多些:「圜兒知錯就好,這責罰就……」
沈敬亭喚了一聲:「二爺。」徐燕卿立馬改口:「全都依你阿爹的。」
沈敬亭見少年真心認錯,面色稍霽,罰兒子卻毫不手軟:「今日就罰你在此處跪一夜,禁足半月,抄寫《禮記》三篇。」瞧見徐寶璋苦下臉來,沈敬亭便悠悠說,「若是覺得不服,等你大爹爹回來,就讓他來親自管一管你。」
這兩日,鎮平侯正好不在京中,這三個父親裡,就屬侯爺對兒子管束最嚴,若是由他來罰,可就沒這麼舒服了。
徐寶璋一聽,趕緊搖頭:「圜兒沒有不服,圜兒謝謝爹爹管教!」
此時,下人走進來道:「院君,三老爺和兩個小少爺回府了。」
沈敬亭點頭應了一聲,離去之前,不忘警告地看了二爺一眼:「你們誰都不准幫他抄。」跟著,就拂袖大走了出去。
徐燕卿追出去幾步,又想起什麼地跑回來,拿了位子上的軟墊塞到少年膝下,好生囑道:「我哄你阿爹去,你在這好好跪著。」
於是,少年就在大堂裡跪了一晚上,而那幫在京城公然行劫的匪漢受審後,發現都是些十惡不赦之人,便盡數下了死牢,等秋後再問斬。
徐寶璋被禁足於家中,人也不能閒著,每天都埋在案前抄書。院君算得極準,只要每天寫六個時辰,這三篇剛好半月就能抄完,若是晚一天半日,就要再加一篇。
迷糊走進書房裡頭,卻看少年認認真真伏於桌前。小廝湊過來一瞧,發現自家少爺沒在乖乖抄字,反而不知道在紙上畫些什麼。
迷糊好心勸道:「少爺,您再不好好抄字的話,期限可就快要到了。」
徐寶璋仿若未聞,筆尖落在那展開的紙上,墨水隨著筆頭在白紙上暈開,迷糊盯著看了好一陣子,才知道少年紙上畫的,是一個男人。徐寶璋畢竟師承京城第一才子,要畫出一個人的模樣,又有何難。待他擱筆,只看那張畫上的男人長身鶴立,器宇軒昂,可是,他的臉卻……
迷糊奇道:「少爺,這個人,怎麼戴著一張如此醜陋的面具?」
徐寶璋並未應他,吹了吹畫上未乾的墨水,然後就將畫交給了小廝:「拿下去,叫人臨個百十來張。」
迷糊雖覺怪異,但是自家少爺干的不著調的事情,也不是這一件兩件了,就乖乖把畫接過,正要轉頭出門,徐寶璋卻又喊住他:「稍慢。」
少年將畫拿回來,左瞧右看,最後拿筆沾了點墨,在那面具後的一雙眼又添了一筆。頓時,那一雙眸子變得更為炯炯有神,卻又宛若氤氳著薄霧,若欲語還休。
徐寶璋看著畫裡的男人,不覺出神。迷糊只見自家少爺對著一幅畫慢慢揚起嘴角,還沒開口問,徐寶璋就將畫塞回給他:「好了,去罷。」
? 三喜 番外 金風玉露 (五)
上回說道,徐小公子作了畫,命人臨摹了幾十張。下人將此事稟告院君時,徐家的三老爺人正好就在。
院君拿著那張畫蹙著眉頭,三爺卻是一笑,豁達道:「既然他助過圜圜,就是我徐氏的恩人,若是真能尋到人,也算是好事一件。」
沈敬亭不知思量什麼,兀自長嘆。徐棲鶴收斂了玩笑,關心地問:「不知夫人愁煩何事?」
沈敬亭輕語道:「再過幾個月,圜圜就要十五了。」
老爺們不記得,然而同身為尻,沈敬亭卻時時刻刻算著日子。尻者,無論男女,多於十三至十六歲來潮。潮期來時,慾火難熬,是以尻子多半成親較早,往往在潮期來前半年,便已出嫁。然而,徐寶璋年至十四,卻未曾訂親,這些年來,雖有京中世家貴門前來說親,徐家都以少爺年紀尚小,推掉了親事。如今,京中大多人都認為,徐寶璋將來會嫁給兩個楔皇子中的一位,其中太子已迎娶徐家女,那徐寶璋嫁給四皇子的可能性極大。
「四皇子剛封了晉王,人是不錯,可是……」沈敬亭沒再說下去。
當今聖上最為驕傲的,便是兩個楔子都十分有出息,可是最為憂愁的,也是這兩個楔子��有出息。太子和四皇子之爭,已經初見端倪,這種時候,徐家又怎敢把兒子再嫁給當中一人。
眼看徐寶璋年紀漸長,儘管稚氣未脫,在三個父親眼中,還如小兒一般,但出嫁也是這兩年之間的事。
徐棲鶴想到此,難得面露愁色,握著男子的掌心,勸道:「再胡鬧也不過是一時了,這一回,你不如就由著他罷。」
沈敬亭將畫壓在案上,沒有人知道,他有多麼希望,他的圜兒是個楔子,哪怕就是個常人,那究竟該有多好……
少年不識愁滋味,只可憐為人父母愁白了頭。
卻說,徐寶璋命人畫了畫像之後,就讓下人貼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那畫裡的人身形頎長,威武帥氣,正抬眼要看看真容如何,誰知卻掛著一張白面面具,實在是古怪至極。
屋中,魏王靜靜地看著桌上那攤開的一張畫,侍從垂首站在王爺身後。
李云霽垂著眼,就看那張畫的右上邊,寫了一行字:四月初一辰時整,錦繡橋上不見不散。
見王爺整天悶不吭聲,侍從越發覺得自己摸不透主子——王爺施手相救,是在做好事,可是,他為何又不願表明身份,莫非真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侍從猶豫地開口:「王爺。」
李云霽並不應聲,指腹輕輕拂過畫,正是停留在「不見不散」那四個字上。
「……王爺。」侍從又叫了一聲。
魏王陡然回過神,故作掩飾地清咳了咳。這精乖的下屬便忙倒了熱茶,遞給王爺,順道問:「不知王爺如何打算?」
李云霽裝模作樣地喝了茶水,面色不顯地沉吟道:「……胡鬧。」
這倒也是,那徐家的小公子可真是古靈精怪,竟然想得出這樣的法子。只不過,他如此胡來,難不成他就不怕有心人故意假冒麼?——這些人有所不知,徐寶璋自小就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除非假冒的人不但和李云霽身形相仿,還恰好瘸了左腿,否則,可輕易騙不了他。
「既然王爺無意……」侍從未將話說完,卻看李云霽把紙張折了,塞進懷裡。俊朗的眉宇之間卻又染上一絲愁色,竟是嘆了一聲,隨後拂了拂袖,站起來走出門外。
尚且不追究魏王所愁的究竟是什麼事,就先說那徐寶璋在家裡沒日沒夜地抄書抄了半個月,總算趕在死線之前,把字給抄完了。
院君親自校驗兒子的功課,徐寶璋待在邊上,一副如坐針氈的模樣。
「阿爹……」少年小心翼翼地問,「這樣,成了麼?」
沈敬亭頷了頷首:「字跡勉強還算工整,看樣子,你二爹爹這回確實沒有替你作弊。」
徐寶璋哼了哼道:「二爹爹哪敢,孩兒都求——」沈敬亭眉一挑,問:「求什麼?」
少年期期艾艾地小生說:「求……求二爹爹,幫圜兒看看,抄的如何……」
沈敬亭如何不知這兩父子向來是沆瀣一氣,他放下字帖,道:「我知道你父親沒幫你,他便是用左手,字也寫得比你的齊整。」
徐寶璋哽了一下,接著一臉討好地湊過來,拉著爹爹的袖子:「那麼,阿爹,我是不是……能出門玩兒了?」
沈敬亭淡淡地瞥了一眼兒子,最後無可奈何地一嘆:「算了,你記住,不可再惹禍生事,無論去到何處,都要有人跟著,切不可胡性妄為。」
徐寶璋用力地點著腦袋,承諾一番後,沈敬亭不由一笑,寵溺地輕道:「去罷。」
少年前腳剛一踩出去,後頭便有下人進來說,小少爺過來請安。就看一個小少年走進,那模樣不似徐寶璋精緻,但卻清雋俊秀,一雙眉眼和侯爺極其神似,尤其他嚴肅著一張小臉走來,總讓人以為是瞧見了縮了水的鎮平侯。
說來,這也算是奇事一件,徐家院君沈氏年少難產後便絕潮,誰想後來竟又懷子,因胎兒過大,不足十月就生產,許是祖上積德,這一對雙生兒皆是楔子,分別名為元燮和元衡。過來的這個小鎮平侯,便是次子元燮。
他走過來,一板一眼地朝爹爹拜道:「孩兒見過阿爹。」
沈敬亭看了眼後頭,問他道:「阿九人呢?」徐元衡在家族裡行九,又是這一輩目前年紀最小的,故小名為九兒。
徐元燮繃著的小臉閃過一絲難色:「弟弟他……」
想是元衡不在屋裡好好讀書,不知溜到了哪處去玩。徐元燮私心想幫弟弟,又不曉得如何撒謊,因此一臉為難。
沈敬亭心道,不管是老大還是老幺,都不如個老二省心。跟著就將次子攬到跟前,擦了擦他額頭滲出的細汗:「一會兒阿爹讓人煮酸梅湯,拿回去分給弟弟,別喝得太多。」
日子一轉眼,便到了約好相會的那一日。
京城北巷一座石橋橫貫江水,連接兩岸,兩頭橋邊放著石碑,上頭分別刻著「錦繡」和「良緣」四字,相傳這座石橋就是當年高宗和柳相的定情之處,後世便借此吉意,在石橋上雕刻上百隻的喜鵲,意味祝天下情人相遇,促成一段錦繡良緣。
今夜,錦繡橋上依舊熱熱鬧鬧,人頭往來,川流不息。
就看橋上,一個少年頭系綸巾,手持紙扇,猶是一副青衣書生的打扮。這一個晚上,他不住拉長脖子,左顧右看,不知是在等著誰人。一旁梳著雙髻的小童兩腿蹲著,雙手支著下頜問:「少爺,這都過了半個時辰了,那個人怎麼還不來?」
徐寶璋用紙扇敲了一下他的腦袋:「什麼那個不那個,那可是你少爺我的恩人。」
迷糊委屈地揉了揉腦袋,不禁道:「少爺,您說,他會不會沒看到那張畫?」
徐寶璋派人將畫貼得滿京城都是,又怎麼會看不到呢,然而這迷糊到底不是真迷糊:「也許他根本不是京城人,搞不好,在您尋他之前,他就已經離開上京了呢?」他想了想,似乎覺得這個說法極為可能,跟著又道,「而且,少爺,您說他武功高強,那搞不好還是個江湖人。您想想,他還戴著面具,這麼神神秘秘,會不會是什麼絕世高手,不讓人看見臉,是為了躲著仇家——」
說罷,迷糊又被自家少爺敲了腦袋。他「嗷」了一聲,徐寶璋教訓道:「讓你少看點閒書,就不聽話,你要是等不及,就先回府去。」
迷糊趕忙站了起來,淚眼汪汪地搖晃少年的胳膊說:「少爺,迷糊不瞎說了,您不要趕迷糊走。」
徐寶璋擺了擺手,這小廝才收起眼淚,安安分分地站在少爺身邊。
兩個人又等了一盞茶的工夫,有好幾回少年都見到身影相仿的人走過,卻都不是自己想找的人。這陣子,他日日夜夜盼著這一天,滿心以為那人會如約而至,徐寶璋咀嚼著迷糊方才所說的話,莫非……他確實已經離開了上京?
只有這樣想,少年的內心方覺得好受一些,然而他繼而又想,自己恐怕再也找不著那人,一種從未有過的失落漸漸攀上心頭。
就在此時,又有一人從眼前一晃而過。徐寶璋一怔,匆忙追上去:「哎——」
那人回頭一覷,徐寶璋瞧著那一雙眼,便知自己又找錯了人,放開他的袖子抱拳道:「抱歉,在下看錯了。」
迷糊追過來,看看那離去的人,語氣失望地道:「少爺,又不是啊……?」
少年望著眼前往來的人煙,心頭忽而生出一種萬事不可強求的落寞——說到底,不過是他一廂情願了。
「少爺,您不接著等了?」
便看徐寶璋收起扇子,一臉沒趣地扭頭走了。
一路上,徐寶璋都一言不發,看起來十分沮喪。少爺總算肯打道回府,迷糊心裡雖然高興,可見自家少爺神色不虞,也識趣地閉上嘴,誰想才走了一會兒,少爺冷不防地一個止步,迷糊差點兒就撞了上去。
徐寶璋在一個攤子前頭停了下來,就見那攤位上掛著各種各樣的面具。徐寶璋伸手挑起其中一個,問攤主道:「多少錢啊?」
攤主賠笑說:「小公子,這個只要二十文錢。」
少年讓小廝付了銀子,拿著那張面具,在街上一邊走一邊打量。他手裡這個陶制的代面,塗上了白色的顏料,又難看又滑稽。徐寶璋不由想到那一夜,那個人抓瞎地戴了個假面,想必是不願意讓自己知道他的身份。
這麼說的話……會不會,是他們曾經見過?
徐寶璋越想越覺得有理,苦苦思索之間,就沒有留意到後頭的馬蹄疾行聲。迷糊在後頭猛地一喚:「少爺!」
徐寶璋還來不及回頭,一道身影就從人群躥出,緊接著,一隻手臂有力地橫過他的腰,隨之少年便聞到了一股說不清的異香,手裡的陶面掉在地上,裂成了兩半。
少年從那人懷裡緩緩抬頭,旁人只注意到這個男人臉上嚇人的面具,徐寶璋卻瞧見那面具後的一雙眸子——那眼眸深邃如潭,似語非語,似言非言,恰似煙籠鎖霧,教人琢磨不透。
兩人的視線不期然地一撞,那人好似一怔,此時少年的小廝正好追上來,他便撒手將人一放,急急轉過身去。
「你站住!」徐寶璋一回神,就急追上去。那人步伐再快,到底是個腿腳不方便之人,再說少年還帶著徐家的護衛,少爺一聲令下,那些人怎敢放人離去。
就這樣,你追我躲,跑了整整一條街,最後總算把人堵在一個深巷裡頭。
魏王看著前頭的死路,他年少領兵,這還是頭一次遭遇到「窮途末路」的窘境。這時,徐寶璋已經追上來。
只看少年喘著氣道:「這下子,你就算喊破喉嚨,都沒用了!」
? 三喜 番外 金風玉露(六)
眼看著徐小公子眯著眼大搖大擺地走來,那神似地痞流氓的架勢,讓李云霽下意識地退了又退,直到背靠著牆,無路可退為止。他回神來的時候,面前這膽大包天的少年已經伸手「啪」地一聲壓在牆上,將堂堂魏王困於方寸之間。
徐寶璋抬眼瞪來,氣勢洶洶地問:「你為何一看見我就跑?」
只看跟前的男人別過眼去,喉結咕咚地無聲一動,一副遮遮掩掩,做賊心虛的模樣。徐寶璋擰了擰眉,偏過頭去看他,這男人便又把臉轉向另一邊。兩個人左看右瞧,轉了半天,直教徐寶璋轉得頭都暈了,兩手猛地固定住那個人的臉:「你別轉了行不行,我眼睛都花了。」
之前說過,楔尻之間也有大防,可徐小公子被家中長輩當正經男兒養大,而他秉性率真,不懂防範避嫌,只可憐了咱們的「老」皇叔李云霽,冷不防地被逮個正著。他怔怔地看著這近在咫尺的精緻小臉,霎時,那近陣子不斷出現在午夜夢迴之中的異香如潮攏來——
徐寶璋猛地被人推開了肩,他踉蹌地退了一步,就見跟前之人做了個擦鼻子的動作,胸膛起落的速度比一般時候都來得快。
「你……沒事罷?」少年一臉擔心地湊過來,魏王調整鼻息,此時,眼角的餘光瞥見前方的拐角處,有一道鬼祟的影子。
李云霽目光一厲,越過徐寶璋,直朝那頭追去一看,那人影也遁得飛快,待李云霽趕來,就已經消失無蹤。
魏王看了看眼前的空巷,踩出一步時,察覺到了異狀。他俯下身來,將那東西撿了起來——那是一條狼牙鏈,想是那人逃得太急,不慎落下。
「——你怎麼又跑了?」後頭的少年追上來時,李云霽忙將鏈子藏進袖子裡。
徐寶璋就看眼前人不知道在思索著什麼,人突然也不跑了,卻逕自站起來走出巷子。少年急忙跟上:「哎,我等你等了這麼久,你明明都來了,為何躲起來不肯見我?」
「你看你想跑都沒找對路子,莫非,你真的不是京城人?」
「奇怪了,你為何要一直戴著代面,你是在躲什麼人?」
「我問了你這麼多,你為何都不應我一聲啊?」
少年左一句「為何」,右一句「為何」,這麼多的問題一下子拋過來,且不說李云霽一時半會不知如何解釋,他又天生嘴拙,索性就一概不答,扭頭直走。卻說,魏王喜靜,少年一路嘰嘰喳喳,饒說一般人,王爺早就拂袖一個提氣,把人給甩下了。所以說,俗話說得好,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旁人都插不了手。
然而,李云霽始終不發一語,到底還是惹得少年心頭不快,道:「你一句話都不說,難不成你真是個啞巴?」
此話甫出,前頭的人頓然止步。
徐寶璋一頓,輕喃道:「你……莫非……」真的不能說話?
魏王靜默不言,良晌,彷彿是輕嘆了一聲,然後便負手自顧自地走了。少年愣愣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跺了跺腳,恨不得掌自己的嘴:「瞧瞧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哎,你等等我!」
李云霽沒想到那少年又急追上來,只聽他著急地在後頭道:「對不住對不住,我、我瞎說話,恩公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小弟確實無意冒犯——」
徐寶璋雖說嘴急犯錯,可到底懂事乖巧,自知錯誤,便誠懇道歉,這已經比許許多多明知冒犯他人,又惱羞成怒,還自覺自己不過一句玩笑話,是對方氣量狹小的人好得多。見李云霽步伐稍緩,徐寶璋急匆匆搶步,擋在他的前頭。
便看少年揪了揪袍角,帶著幾分小心地抬頭,問:「你不想理我,是不是因為……你很討厭我?」
魏王一怔——這小子怎麼會這麼想?他、他豈會,厭惡他……
徐寶璋接著說:「要是,你不厭惡我的話,那你為何都不肯看著我呢?」
少年仰著臉,就看男人緩緩地將臉轉向自己,那滑稽的陶面後,一雙黑漆漆的眸子映著週遭的燈火,好似藏匿著千絲萬緒,教徐寶璋一見,就畢生難忘。
徐寶璋回神後,露齒一笑,道:「算上方才那一回,恩公你一共幫了我兩次,我阿爹說過,做人當飲水思源,知恩圖報。」遂拂了拂袖,朝男人躬身拜道:「小弟徐寶璋,在此謝過恩公兩次相救,請恩公受小弟一拜。」
少年姿態大方端正,正是大家公子從才有的風儀。李云霽忽然受了大禮,忙伸手將徐寶璋扶起,卻看徐寶璋嘻嘻一笑,說:「俗話說,相逢即是有緣,不知可否告知小弟恩公大名?」
世間路人千千萬,這個人三番兩次救了他,可不正是有緣麼?
眼前的少年膚色如雪,一張小臉蛋圓潤好氣色,周圍綵燈如炬,更映得那看著自己的明眸清澈燦亮,直教人不可逼視。
見男人沉默不動,徐寶璋忽然想到,對方無法開口,正思量當如何的時候,魏王便伸來手,將少年纖細的手腕盈盈一握,執手到眼前。
「你……」徐寶璋怔了一怔,跟著他就見男人稍稍俯下身來,那雙睫毛濃密似羽,微垂的眼瞼遮斂不住那雙眼不自覺流溢而出的暖光。李云霽執著那白玉般的手掌,只覺好似握著這世間最柔軟之物,讓人不自覺就小心翼翼起來。
他斂了心思,手指輕輕劃在那攤開的掌心上。
繁花如錦,皇宮裡滿園春色。
太子側妃所住的太宸宮裡,一個少年公子憑欄而坐。春風送拂,日頭正好,他不跑出去,反是看著自己的手掌發愣。就看他捏了一下手心,緊接著再放開,短短一盞茶的工夫,就重複了好幾遍。
此時,宮女攙著一個身懷六甲的女子走來。她額心點著梅花印,妝容精緻豔麗,頭戴三隻金步搖,姿態雍容,通身高貴氣派。一見少年,她便會心一笑,道:「弟弟老盯著自己的手,難道,真能看出一朵花來?」
「姐姐!」徐寶璋一回頭,見到太子側妃,猛地想起宮中規矩,急忙站起來。側妃卻將他的手攬來,拉著他坐回去:「此處沒有外人,圜圜用不著在姐姐面前裝乖。」
徐寶璋道:「我以為姐姐去跟賢妃娘娘請安,不會這麼快回來。」
一旁的宮女說:「娘娘不日就要臨盆,賢妃娘娘已經免了主子的請安了,讓主子在宮裡安心待產。」
徐寶璋睜大眼,忍不住喜道:「姐姐這麼快就要生了?」
聽到少年的稚言稚語,宮人都不由掩唇而笑。側妃戳了一下弟弟的腦袋:「本宮都揣著這顆球九個月了,還快?」
徐寶璋每隔一陣子方入宮一次,自然沒察覺到日子過得飛快,太子側妃自去年七月有喜,到現在可不正要生產了。徐寶璋看著那圓隆隆的肚子,不由想到數年前,阿爹快要生產的時候,那會兒阿爹的肚子可比娘娘這個大得多了,折騰得他親爹站都站不起來,那一陣子只能躺在床上。
側妃問:「又在發什麼愣?」
徐寶璋醒過神,說:「圜圜只是在想,姐姐這肚子裡的,是個小公主還是小皇子。」
不等娘娘開口,大宮女就說:「徐公子不必猜,娘娘肚子裡的,肯定是個小皇孫。」
「錦瑤。」側妃開口一喚,大宮女臉色微變,連忙噤聲。
側妃撫了撫肚子,沖徐寶璋笑著道:「圜兒與其關心姐姐,不如想想來日,會嫁給什麼樣的男子,為他生兒育女。」
徐寶璋到底是個尻子,年紀也不算小了,是該琢磨一下終身大事了。他聽到「生兒育女」,臉陡地一熱,訥訥道:「圜……圜兒,才不嫁人呢——」跟著又說,「圜圜要留在家裡,孝順父親和阿爹!」
宮人聽了,又是一陣竊笑。徐寶璋看著她們,一臉困惑:「姐姐們都笑什麼?」
側妃就明了自己這幼弟尚不通人事,家裡也未曾請嬤嬤來教導他,是以連尻子有潮期這麼重要的事也似懂非懂。她也不想嚇唬弟弟,於是便道:「這些話,你回去告訴你阿爹,聽一聽他怎麼說。」
徐寶璋見她們一個個都賣關子,哼了哼說:「好,弟弟回去問問阿爹,再來和姐姐們理論。」說罷,便站起來,向側妃娘娘告退。娘娘照舊賞了他幾樣宮中的點心,便叫人送徐公子出去。
少年離去了之後,側妃身旁的侍婢便跪下來:「奴婢方才失言,請……請娘娘責罰。」
側妃看也不看她一眼,淡淡地道:「算了,下去罷。」宮女千恩萬謝之後,便退下了。
側妃娘娘撫著肚子,望著遠處:「孩子,你可要為母妃爭氣。」 ? 三喜 番外 金風玉露(七)
卻說,徐寶璋揚言要回府問道父親後,再去找側妃娘娘理論。只是,他一踏出皇宮,就將這件事給拋到了腦後——
天氣逐漸轉熱,是時候要給家裡的老爺和孩子做��件涼快的新衣了,布���的人送了幾批好布來供院君挑揀。
沈敬亭細細地看著那些料子,素色大氣的是給侯爺挑的,二爺的話磚紅和玄紫都成,至於三老爺,自然是素雅而又不失精緻的最好……
「院君每次只給老爺和少爺們挑,對自己倒最是隨意。」貼身侍僮忍不住道。
沈敬亭滿不以為意道:「老爺們有職務在身,斷不可馬虎。我大半時候都在府裡,又有何要緊?至於少爺——」他想起什麼來,問下人道,「大少爺近陣子都在忙什麼,為何都沒見到人?」
侍僮便道:「大少爺最近在外結識了一個新朋友,似乎是個外地回來京城的。大少爺這些天,都與他結伴,在城裡四處遊覽。」
聞言,沈敬亭放下料子。他皺著眉負手站著,思量了半天,終是輕嘆道:「叫人將少爺看緊點,莫讓他惹事生非。」
「是。」
京城驛館裡,侍從掩上門,將狼牙鏈交出來後,道:「北方蠻族的男兒一出生,家中便會從死去的狼頭骨上,取一狼牙做鏈子,傳說戴著它就會得到狼神的庇護。此後,只要殺一人,就能將對方的狼牙鏈上的牙取最大的一顆下來,戴在自己的鏈上。因此,這一條狼牙鏈同時也是蠻族武士的象徵,除非殞命,否則不會輕易摘下。」
魏王拿起案上的狼牙鏈打量了一番,這一串狼牙,少說也有二三十來個,若是一般人就罷了,一個蠻族的精英武士出現在京城街巷,還鬼鬼祟祟地跟著他們,這如何……都說不過去罷。
侍從遲疑道:「就是不知,他們的目標是王爺,還是……」如果是魏王,這還有可能,若是徐小公子的話,那又是為什麼?
魏王指蘸茶水,飛快地在桌上寫道——動機不明,查。
只憑一條狼牙鏈,確實不好驚動京城防衛。侍從收起狼牙鏈,抱拳道:「那屬下這就命人接著調查。」
此時,下人站在外頭道:「王爺,尚衣院的陳公公來了。」
先前,李云霽進宮,他想是沒料到會在京城裡逗留這麼長時間,也沒帶幾件薄衣服,賢妃娘娘知道後,便吩咐下去,讓尚衣院給魏王趕製幾件。侍從忙請陳公公進來,便看陳公公身後跟著幾個小宮女小太監,搬來了好幾匹布。
陳公公道:「賢妃娘娘命奴婢來為王爺量身,還有這些是江南織造今春剛貢上的幾匹好布,王爺瞅一瞅,看看有什麼不合意的。」
李云霽看了眼那些布料,要麼是深檀色,要麼就是月牙白,這些顏色大多予人內斂沉穩的感覺,正合乎魏王給人的印象,陳公公心想,保管魏王滿意。
未想王爺進去量身不久,那老跟著王爺的侍從就走出來,和公公寒暄一二後,試探地問:「陳公公,不知最近京城裡,都流行什麼樣的顏色樣式?」
陳公公琢磨了一番,謹慎地道:「近日,紫絹頗受士族裡的年輕男女青睞。」
「這樣,」侍從拿出錠銀子,塞到公公手裡說,「那麻煩公公, 那些就免了,就給咱王爺挑一匹紫絹做兩身,要看起來顯年輕又有精神的。」
陳公公假意推了推銀子,之後便收了下來,喜上眉梢地拱手道:「請魏王放心,奴婢定然給魏王挑個富貴氣派的大紫色。」
且不深究那狼牙鏈究竟是個什麼樣的隱患,只看眼前一片歌舞昇平、安泰平和,長門街口,一對主僕站在棚子下。
這兩天氣溫驟升,迷糊給自家主子搖著扇子,看少爺老探頭探腦,無奈道:「少爺,您足足早了快半個時辰,人當然不會這麼快來了。」
打扮成書生模樣的徐寶璋對小廝的話充耳不聞,只說:「你要是想回就回去罷,不用跟著我。」
迷糊鼓了鼓臉:「少爺老想把迷糊打發走,小的不給您搧風了。」於是把臉轉過去,這一轉,就遠遠瞧見了一個身著大紫衣裳的人,忙拉著徐寶璋道:「少爺、少爺,您瞧那個人,咱府上二老爺都不敢這麼穿。」
徐寶璋敷衍地看了眼: 「跟宸妃娘娘頭上戴的那朵大紫牡丹花成了精似的……」
就看,那成精的大牡丹越走越近,待迷糊看清了來人,又拍著自家少爺:「少爺,是、是恩公來了!」
徐寶璋一聽,烏溜溜的兩眼頓時便注入了光輝,扭頭一看,果真見那由遠而近走來一人,他身影頎長,軒昂氣宇,一身明晃晃的朱紫色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張揚,再搭配臉上戴著的那詭譎的灰白代面,行走時長袖飛揚,邊角的金絲在日頭下熠熠生輝,直叫旁人都不敢近身。
「魏兄!」就看一個青衣少年帶著笑臉迎了上去。來人雖擋住了相貌,可在瞧見少年時,他的步履明顯加快了些許,想是也是極想見到他的樣子。
那日,恩人在少年手上,寫了「魏十九」仨字,徐寶璋初時還認為名字怪得很,可是細細咀嚼之後,便覺越發朗朗上口。這魏十九自稱是外鄉人,如今回來省親,也是出於偶然,才施手救了徐寶璋。二人結識至今,一個月不到,就已經成了莫逆之交。
「魏兄今日來得可早,小弟也是剛到而已。」徐寶璋說著話時,便打量了他,一臉誠摯道,「魏兄換了身行頭,小弟我一看還認不出來了。俗話說,紫衣為相,魏兄氣度不凡,這身朱紫再合適不過了。」
迷糊在一旁小聲嘟噥說:「少爺,您方才可不是這麼說的……」
有一句話,叫情人眼裡出西施,雖說用在這情況下不甚恰當,不過說實在的,也相差不遠了。
再說,女為悅己者容,男兒亦如是,少年攪亂一池春水尚不自知,可憐了咱們老皇叔,春心萌動猶不敢深想,那就只能今朝有酒今朝醉了。
? 三喜 番外 金風玉露(八)
常言道老房子起火,雖說魏王這幢房子也不算太老,可也沒能忽視徐寶璋不過是個荳蔻少年,天真爛漫率直活潑,直撩得老皇叔那叫一個兩目昏花,難得糊塗。
事實上,陳公公的眼光並不是虛的,李云霽相貌出色,若是他肯露出真容,那一等一的俊顏,莫說紫衣,就是一身豔紅,也是另一股風流,保管魏王這麼穿著在上京走兩圈,不出幾個時日,必有士族公子爭相效仿。壞就壞在,李云霽非得遮住自己那張猶甚天仙的臉皮,這下子,驚喜就成了驚嚇,原本賞心悅目的畫面,頓時成了慘絕人寰。
可又好在,徐寶璋此人肖似其父,護起短來,素來六親不認,哪怕今天李云霽只披著個草皮來見他,在徐寶璋眼裡,魏兄都賽過牡丹,靚過月光。
接著,二人便一齊踏進長門街。這長門街也算歷史悠久,和京城北巷共稱為北都南市。此處在白天最是熱鬧,來者既有王公貴胄,也有凡夫俗子,除此之外,也有不少胡人異族,可真真是匯聚了這天下五湖四海的人。也虧得這長門街上多得是奇裝異服的人,相較之下,魏王這副打扮,似乎也不是這麼地奪人眼珠了。
少年一邊搖著紙扇,一邊向李云霽述說長門街的來歷:「這條長門街,正是當年高宗所辟。高宗即位初時,正經歷過梁王之亂,國庫虛空,高宗便想出這麼個辦法,讓百姓在這幾條街上擺攤做生意,每日收取微薄租金,即可復甦經濟,亦可填補國庫。高宗在位後期大開國門,不管是蠻夷還是倭人,都能到我大鄭來做生意,日經月累,這條長門街越發繁榮,我大鄭也一日比一日興盛。」
徐寶璋說的這一些,李云霽自然都曉得,可是,向來喜靜的魏王,獨獨對徐小公子的嘮嘮叨叨從來不覺有一絲一毫的厭煩。徐寶璋步伐微滯,用扇子輕輕拍一下男人的胸膛:「魏兄光看著小弟做什麼?」遂又一笑,「走,去瞧瞧有沒有什麼新奇的玩意兒。」
少年步伐歡快,李云霽緊跟其後。此時輕煙攏來,一旁的攤位上正好有新鮮包子出籠。
「來喲,賣包子嘞!」小販正在叫賣,李云霽多瞧了一眼,不由止步。原來那些不是普通的白面饅頭,只看這蒸籠裡的包子做成了各種各樣的形狀,有小兔子的,也有花兒的,李云霽一眼就落在一個蝴蝶饅頭上。他拿起它來,還有些燙手,最後將它小心地放在掌心裡轉了轉——這饅頭做得惟妙惟肖,讓王爺腦中不自覺地閃現某個青衣少年的影子……
這攤子的生意不錯,老闆過了好一會兒才湊過來說:「客官,一個包子只要三文錢。」
李云霽拿出錢囊,還了一錠白銀,只看那賣包子的一愣,小心地賠笑道:「客官,這十、十兩銀子,咱們只是做小買賣的,實在是找不開……」
魏王到底打小長在王府,年少又隨軍,幾乎不曾混跡市井,便是出門在外,都有侍從緊緊跟隨,買東西還錢的事兒,何時輪到他過。便看李云霽一愣,翻了翻了錢囊,好容易找出個碎銀,人家小老百姓也沒銀子可找給他,這時候,徐寶璋回頭沒見到人,忙找了過來,誰想卻瞧見魏兄和賣包子的大眼瞪小眼。
徐寶璋瞭解了情況,也不禁啞然失笑,從錢袋裡取了三枚銅錢,然後拍了一把李云霽的肩頭,爽快道:「魏兄你看看,還想要什麼儘管買,跟小弟說一聲就成!」
李云霽手裡攥著個油包,聽到這句話,莫名地覺得一哽——堂堂食邑萬戶的親王,還要徐小公子給自��掏錢,這實在是……不過,瞧少年一臉高興,魏王也不再深究,任是如何,都不如哄得圜圜開心。
後來,這小包子就賞給了迷糊,而徐寶璋「丟」了一次人,這會兒就謹慎得多,來到人多的地方,就下意識地去抓住了男人的手掌:「魏兄,你抓著我,可別再跟丟了。」
那柔軟的掌心毫無預警地貼來之際,李云霽便心頭一震,喉結不覺一動。他卻是有所不知,徐寶璋雖一開始是無意為之,可當那五指慢慢收攏,包住他的手掌之際,那灼熱的溫度和似乎隱隱可以感受到的血脈跳動,讓這遲鈍的少年,竟猛地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侷促和茫然……
待越過擁擠的人流,兩人都好似心照不宣地放開手,只有後頭跟上的迷糊多嘴道:「少爺,您是不是生病了,為何臉這麼紅?」
徐寶璋恨不得狠狠戳一戳這小廝的腦袋,丟下一句:「你、你才有病!」而後他瞧見前頭聚攏的人群,好似急著掩飾什麼地道,「魏兄,我們去那裡看看熱鬧。」
兩人又擠進了人群裡頭,就看前方搭了個檯子,一個虯鬚大漢在台上道:「各位英雄好漢,只要三兩銀子,今日有誰能三箭都射中這個靶心,誰就能把這個金牌給贏回去。三兩銀子,只要三兩銀子嘞——」
如今,一貫銅錢等於一兩銀,在長門街擺攤,生意好的話,一天下來,賺的最多不過半貫或是一兩銀子。可是,那金牌看著份量不小,若是真的,估計得值個一十兩,要是真能贏得金牌,也算是一筆不錯的買賣。然而,這樣的熱鬧,尋常人可消費不起,只有那些不愁吃穿的富貴子弟閒來玩上一把。
徐寶璋終究難改調皮的本性,這會兒看了一圈,見沒人上台,就有些技癢:「我上去試試!」
迷糊連叫了幾聲「少爺」,都沒能攔住他。跟著眾人就看一個青衣少年翩然躍上檯子,看樣子,還是有點底子的。他大大方方地朝大夥兒抱拳道:「今日,小弟就上來獻醜了。」隨後少年豪爽地將三兩碎銀扔給大漢,接住他拋來的弓和箭羽。
徐寶璋一到台上,李云霽就連忙擠身到台前,小廝也在下頭喊道:「少爺,您可悠著點!」
台上的俊秀少年朝他二人挑了挑眉,接著便看他一手拿起木弓,一手取箭,動作如行云流水,倒是極其熟稔。原來這徐小公子拳腳功夫雖然不如何,在騎射方面,卻有一些天分。其父又是大名鼎鼎的鎮北大將軍,正所謂虎父無犬子,徐寶璋再是個繡花枕頭,那好歹也是綿裡藏針,輕易不好對付。就看他做了一個漂亮的開弓,手裡的箭眨眼飛躍,穩穩地射中了十丈外的木靶。
第一箭便開了好頭,底下的看客一片叫好,迷糊也驚訝地瞪大了眼:「少爺,原來您真的這麼厲害。」
徐寶璋簡直想下台去彈彈這小子的額頭,可又神氣地道:「少爺我厲害的地方,可多著呢。」接著也不多廢話,又拿起了一箭。
這一隻雖然晃了一下,可也是有驚無險,直中靶心,直叫台下的人都沸騰了起來,更有些大膽女兒拋來鮮花。徐寶璋不住抱拳,無論老少,都嘴甜地說一聲「謝謝姐姐」,也不知小公子這在脂粉堆裡吃得極開的招搖作態,究竟是像足了誰。
眼看著金牌就要手到擒來,那虯鬚大漢著急之下,站起來說:「小英雄且慢,這最後一箭,還有個條件。」
徐寶璋倒是想看看此人要如何耍賴,無所畏懼道:「儘管說說,有什麼條件?」
便看那漢子從袖子裡摸了半天,摸出了一枚銅錢,他指道:「只要小公子能射中這銅錢,在下就願賭服輸!」
徐寶璋未想到此人竟然如此狡猾,可又不肯輕易服輸,便硬氣說:「拿箭來!」
那銅錢盯在靶心上,中間的四方小孔只能堪堪容箭頭穿過,這可比單純的射靶子難上數倍。徐寶璋今日連中兩靶,也算是有幾分運氣在,真要說真材實料,當然還是略遜幾籌。他這會兒開弓射箭,雖射中木靶,卻沒描中銅錢。
徐寶璋落了面子,便不肯罷休,又交了三兩銀子。射箭最考驗心靜,徐寶璋心緒已亂,之後可說是一箭不如一箭,到第二箭的時候,連靶子都沒射中。
下頭的人開始議論,少年擦了擦額頭的薄汗,不服氣地拿起最後一箭。這時,忽有人從身後覆來,將手搭在徐寶璋的兩手上。
徐寶璋一怔:「魏兄?」
李云霽只看了他一眼,便用眼神示意他瞧著前頭。那漢子想是以為便是他們兩人一齊,斷也不可能射中銅錢,便也不加攔阻。徐寶璋只覺那灼人的溫度將他的手掌牢牢地包覆住,他幾乎是將自己埋進了男人的胸膛裡,一種似曾相似、撩人心亂的異香隨之攏來,陌生得讓他心口發怵……
這些人是有所不知,魏王李云霽在塞外十載,弓術若稱第二,放言全朝,無人敢稱第一。他代少年拉弓,瞄準了目標,當下,一擎而中。
他人拆下箭羽一看,可不正正穿中了銅錢。
徐寶璋大喜過望,整個人興奮地一躍而起,台下也一片譁然,紛紛叫好。徐寶璋來到那面如土色的漢子面前,伸出手道:「金牌呢?」
那虯鬚大漢這回又反悔說:「剛、剛才那箭不算!是他幫了你,不能做數!」
「你這人怎可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耍賴!」徐寶璋也不是非要金牌不可,可就是不服此人吃相如此難看。
再要理論下去,一錠銀子冷不丁地丟了過來。那見錢眼開的漢子急忙俯身把這銀子撿起來,咬了咬,沒想竟是真的,小心地朝少年身後的紫衣人抱拳賠笑:「難道,這位英雄,也想試試不成?」
李云霽輕點了一下腦袋,那漢子急得流了全身汗——他既捨不得這銀子,又捨不得金牌,糾結再三,竟又想到了另一個法子:「英雄若是要試也並非不可,不過……」他斜眼瞥見了一個陶罐,就將它奪來道,「一會兒,我將銅錢放在這罐中,這位英雄如果還能射中,這金牌肯定歸您!」
徐寶璋聽到這荒唐的條件,瞪大眼說:「你這人簡直貪得無厭,欺人太甚!」他拉住李云霽,「算了,金牌我也不要了,魏兄,我們走罷。」
徐寶璋自然堅信魏兄弓術一流,可又擔心這條件過於苛刻,不想魏兄受一絲委屈,可他抬眼時,卻接到了男人投來的一記安撫的目光。徐寶璋頓覺有一暖流流淌心間,一瞬間,不管是輸贏還是面子,彷彿都不重要了,他突然想……想、想把這個人,好好藏起來,誰都不要知道他的好才行……
李云霽踏進場中,那漢子說了一聲:「英雄,接好了——」緊接著,就咬牙將那陶罐高高拋起。
眾人抬頭,刺眼的日光一圈圈映來,陶罐在高處翻轉,銅錢在陶罐中隨著轉動左右上下翻旋撞擊,紫衣人舉著長弓,凝神看著上空。徐寶璋在此時望來,只覺那雙眼肅殺如劍,眼前這狹長的影子巨偉高大,這世間,誰都不可與之相比。
就在那罐口朝下的一瞬間,一支冷箭凌空飛來,直直擎穿陶罐,碎片當空散落,台下看熱鬧的人群慌忙躲開,那支箭就「咻」地一聲,釘在地上。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噤聲,直到台下一個人將箭折斷拔起,指著箭頭驚詫道:「射、射中了!」就看那箭頭處,扣著一個銅板,還嵌得十分緊,足可見射箭之人底氣十足,功力斐然。
頓時間,掌聲如雷,李云霽將贏來的金牌交到少年手裡,徐寶璋高興得兩頰通紅,二人兩兩相望,就在一片喜氣洋洋之中,一種有別於一般的綿綿情愫在兩人的視線之間回轉。卻在此時,少年的小廝跑到二人跟前,道:「少爺,您可虧大了,五十兩銀子都能買好幾個這個破金牌了。」
徐寶璋和李云霽都猛地一回神,兩人急忙別開眼去。迷糊又困惑道:「少爺,您真的沒事兒麼?您看您的臉,都跟猴子屁��似的了。」
徐寶璋把金牌塞進小廝手裡:「你才長得像猴子屁股呢,魏兄,走,我請你吃酒去!」說罷,搖著扇子,拉著李云霽的胳膊走了。
「哎、哎,少爺,您等等迷糊——」
他們也不走遠,就挑了這檯子對面的一家人多的酒樓。小二忙將兩位迎到二樓上座,徐寶璋剛一上來,就聽見一聲笑從另一頭傳來。他轉頭一看,就見二樓欄邊坐著一個年輕男子,年約二十上下,就看他長得一張容長臉,目如朗星,���若懸膽,薄唇抿笑,風流自顯。他頭束玉冠,一襲深赭色的士庶常服,腰間只別了一個玉珮,卻也掩不住那與身俱來的貴氣。
徐寶璋看清那人,嘴裡正要脫口一句稱呼,卻聽男子一聲清咳,少年便改口喚:「小表叔,這麼巧,您也在這兒。」
瞧眼前此人的氣派,身後還跟著兩個武功高強的侍衛,又聽徐家公子喚他一聲表叔,不必多想,此人必是當今聖上的第四子,剛出宮建府的晉王李淳。 ? 三喜 番外 金風玉露(九)
晉王聽到那聲「小表叔」,嘴裡的酒水一噎,他放下酒盞,臉上流露出一絲無奈道:「圜圜用不著如此孝順,還是跟之前一樣,叫本王四哥罷。」此下到了雅座上,沒了閒雜人等,晉王也毋須刻意隱瞞身份。
晉王李淳為當年的徐貴妃所出,徐貴妃是徐家三個老爺的姑母,如此晉王從輩份上,確實算是徐小公子的表叔。
「那可怎麼成,我爹要是知道了,又要說我了。」話雖如此,二人私下里常以兄弟相稱。
徐寶璋拉著男人的胳膊走過來,為他引見道,「魏兄,這便是晉王殿下。四哥,這就是先前幫了我的恩人。」二人初相識時,徐寶璋便不曾刻意隱瞞自己出身上京徐氏,再說,一個帶著小廝、後頭還跟著護衛的少年人,其身份一看便非同一般。
從方才他們上樓,晉王就暗中打量此人——方才檯子上發生的那一幕,他目睹了全程,見識到了他的厲害,剛才之所以叫住徐寶璋,也是想結識一下這個神箭手。卻看這名叫魏十九的男人來到了晉王跟前,沒有絲毫敬畏之意,只不露聲色地朝王爺一抱拳。
「大膽,在晉王面前,還敢擋著臉。」侍衛出口呵斥,晉王一揚手,侍衛便噤聲退下。
接著,就看晉王竟也站起來,拱手笑道:「手下的人急躁,還請魏先生不要見怪。既然魏先生是圜圜的恩人,那也是小王的貴客,來人,上酒。」
就看這魏十九地從善如流地同少年入座,不見半點推辭之意,跟著小二便呈上好酒好菜。晉王舉杯道:「魏先生那百步穿楊的功夫,讓小王極是敬佩,這一杯,小王先敬先生。」
見此人從一開始都不發一語,徐寶璋察覺到晉王的疑惑,忙說:「魏兄口舌不便,還請四哥見諒。」
晉王驚訝道:「原來如此,卻是小王未察,並非魏先生之過。」
徐寶璋笑盈盈地對身邊的人道:「魏兄想說什麼,告訴小弟就成了。」他二人之前交流,都是男人在少年的手掌上寫字,久而久之,徐寶璋彷彿也能漸漸讀懂那雙眼的意思。聞言,男人亦是目含暖意。
晉王招待著二位,臉上雖帶著笑,心裡卻越是困惑——不知為何,他總覺著,這魏十九好生奇怪。先前,他猜想此人許是江湖中人,觀察之後,又覺著此人不同於那些綠林草莽。難不成,還是個不出世的隱士?
那為何他總覺得,這魏十九對著他時,似乎有一種正在俯視他的感覺……說起來,晉王是當朝天子第四子,那論起身份,李云霽乃是他的親皇叔,自然高他一頭。而晉王之所以沒一眼就認出自家人,也是因為李云霽來到京城至今,叔侄二人不過在宴上見過一兩次罷了,雖說諸王皆有意和這皇叔多走動走動,奈何卻摸不透李云霽的脾性,便只好作罷。
如今,晉王和太子分作兩黨,暗中交鋒幾次。他對魏十九如此禮待,也是抱著將此異人收為己用的心思,哪想這一頓酒,晉王殿下越喝越覺不是滋味,模模糊糊地,老有一種被什麼人盯著的感覺……
這三人裡頭,要說最開心的人,當屬咱們的徐小公子了。
徐寶璋不知身旁的兩個人心中千回百轉遞琢磨著什麼,只開心地吃著這一桌子的點心,還不忘給魏兄多夾幾個:「魏兄快嘗嘗,這是燕云樓的翡翠糕,再試試這塊海棠酥、芸豆卷……」
見徐寶璋對旁人大獻慇勤,晉王心裡不禁覺得五味雜陳:「圜圜,四哥我這麼疼你,怎麼也不見你好好孝敬孝敬四哥。」
徐寶璋一聽,忙夾了兩塊紅豆糕,討好道:「殿下,您也嘗嘗,用不著跟圜兒客氣。」
晉王莫名斷了拉攏人的念頭,眼下就同少年你一言、我一句,二人看著似乎感情甚篤。說到底,晉王也不過虛長小公子數歲,兩人打小就打過照面,勉強也算是兩小無猜,交情自然不同。
這下子,倒輪到李云霽覺得頗不是滋味了。
只看他們這一雙少年人,一個挺拔英俊,一個機靈可愛,任是誰見了,都會覺得是一對璧人,又想到他二人身份、年歲、品性,猶覺合適。
李云霽越是不想思量,就越是止不住亂想。而這時候,晉王看徐寶璋吃得油光滿面,無奈地招來侍女,接過絹子:「過來,把你這嘴給本王擦擦。」
「唔,四哥疼疼疼……」晉王一臉嫌棄給他抹了把嘴,還捏了一下徐寶璋的鼻子。把這小侄子欺負了一把之後,晉王胸吐悶氣,頓時間覺得好受了不少,正好一個下人過來,在晉王耳邊悄聲說了些什麼,晉王便站起道:「小王還有些事,就不在這兒奉陪兩位了。」
晉王剛帶著人要走下樓,就聽見少年在上頭喊道:「小表叔,記得把賬給結了——」晉王用玉扇敲了敲掌心,最後還是大笑著搖頭走了。
晉王離去以後,儘管看不到男人臉上的神情,少年卻發覺魏兄好似有些不虞,也不見他動筷子,不由問:「魏兄,你怎麼了?」
不管徐寶璋怎麼問,男人皆搖頭以示無妨,直到二人分別���少年仍舊不知,魏兄究竟因何事覺得不快。
卻說後來,晉王回府後,又想起了這個魏十九。他越想越是覺得眼熟,總覺著在何處見過身影來:「他像一個人……」
一旁服侍的美姬聽到晉王的喃喃自語,吃吃笑道:「王爺說的是誰,難不成又是個新人?」
誰知,李淳囈語良晌,驀地,手裡的酒杯一鬆。
「王爺?」晉王府的姬妾不由喚了喚,卻看李淳臉色驟變,沉吟道:「……居然是他!」
至於,晉王究竟想到誰,心裡又是作何感想,在此便不予贅述。只道,那一日後過了兩天,徐寶璋再邀魏兄,李云霽已經恢復如常,這教少年心中大大地鬆了口氣。
因著魏兄那日的不對勁兒,徐寶璋生生愁了一陣子,後來相處和樂融融,徐寶璋又整天歡歡喜喜。少年的情緒,彷彿都隨著這個叫魏十九的男人起起落落,然而,一個情竇初開,一個多有顧忌,竟也把這段好緣分陰錯陽差地蹉跎了一時。
五月,太子側妃臨盆,平安產下一女。天子龍心大悅,親封皇孫女為端儀郡主,賞賜無數,側妃做完了月子後,又許國丈入宮慰問側妃。
這一日,鎮平侯攜著長子徐寶璋來到太宸宮。
徐寶璋早早知道姐姐產下皇孫女,就一直盼著要入宮看一看這個小郡主。側妃前來迎見父親時,就讓嬤嬤抱著郡主過來。鎮平侯看了看襁褓裡的外孫女,素來不苟言笑的面龐難得流露出一絲柔軟,小郡主才剛滿月就開了眼,見到生人亦不哭不鬧。
鎮平侯頷首道:「膽大無畏,頗有她母親的風範。」
側妃聞言亦是欣慰而笑,她生下孩子後恢復得很快,眼下的氣色看起來不錯,也能讓父親安心了。她讓宮人把孩子給徐寶璋帶著,跟著同鎮平侯一起入內說話。
徐寶璋不敢抱著孩子,唯恐碰壞了這個金枝玉葉,嬤嬤便將孩子放在軟榻上,少年坐在邊上,高興地逗著孩子:「小郡主這麼可愛,要是能抱回家多好。」
嬤嬤聽了,揶揄地笑道:「小公子不久嫁了人,自己生幾個玩玩兒不就好了。」
徐寶璋從前聽到這些玩笑,都不覺如何,今個兒不知怎地,聽到要嫁人,還要給對方生孩子,臉不禁一熱:「嬤嬤別笑話我了,我、我……才不嫁人。」
「小公子這念頭可不成,尻子怎麼能不嫁人呢?」嬤嬤瞪大了眼,「要不然,潮期一至,可是要吃苦頭的。」
徐寶璋也知尻者不同旁人,無論男女皆可育子,雖也聽教導的姑姑說過潮期,但畢竟未通人事,不知厲害,是以從來沒當一回事過。跟著又聽嬤嬤笑道:「小公子身上已經散發異香,想來不出半年,就會來潮了。」
聽嬤嬤的語氣,就像來潮是一件喜事也似——這其實也不算錯誤。就同女子來月事一樣,尻子來潮,便表示已長大成人,可生兒育女,自然是好事一件。徐寶璋依舊不解,為何一來潮,就必須馬上嫁人,不嫁不行,難道說,嫁人後來潮時就不必吃苦頭了?這還是徐寶璋人生頭一回意識到,他對於自身、對於楔尻,似乎還有許許多多不明白的事情。
此時,鎮平侯已和側妃談完了事,只看他父女走出來,鎮平侯臉色如常,側妃娘娘倒是比剛才看著時蒼白了一些,想來確實乏了。
鎮平侯道:「娘娘送到此就行,還是進去躺著歇一歇好。」
側妃亦是點了點頭,對父親道:「之前今上賞了些人參,本宮用不著,父親拿回去給院君補補身子。」
父女二人又說了些體己話,告辭之前,鎮平侯又說了一句:「娘娘還年輕,萬事不可急躁。」
側妃靜了靜,道:「父親放心,本宮省得。」
侯爺父子離開之後,側妃娘娘從嬤嬤手裡抱過郡主。她問:「本宮剛才看起來,是不是很歡喜?」
嬤嬤謹慎地道:「娘娘有如此可愛的郡主,當然歡喜。」
側妃一臉憐愛地看著懷裡的孩子,道:「不錯,本宮很歡喜。」
就在這同一時間裡,後宮御花園裡,賢妃正和魏王一道走著。
「今上前些日子,又問起本宮來,本宮就只好招你入宮來問道問道。」賢妃娘娘一臉和善,如長嫂一般,她瞧了眼李云霽,「不知,魏王想得如何了?」
距離那次相看仕女,已經過去了兩月,其中幾個世家也探了探賢妃的口風,奈何要娶老婆的可不是娘娘,他們有所不知,他們真正該下功夫的人,莫說考慮,恐怕早已忘了當日那幾個姑娘的模樣。
李云霽最近沉湎在玩樂之中,這才想起娘娘囑咐之事,雖明了今上和賢妃一片好意,可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因此,便止步朝娘娘拜道:「臣、臣有虧……不敢耽、耽誤他、他人。」
「王爺不必如此,快快起來。」賢妃虛扶了一下魏王,看了看他,輕嘆了聲,「本宮也不覺意外,畢竟緣分之事,怎可強求。」她隨即又笑,「這姻緣也是奇怪,越是汲汲以求,便越是求而不得。若是隨遇而安,搞不好,還會有意外之喜。」
李云霽隱約覺得娘娘此話另有深意,邊走邊暗中琢磨。緣分之事不可強求,他卻又想到,一個少年曾經對他說過,相逢即是有緣。那麼說的話,他和徐寶璋,是不是便算有緣——孰料,說曹操,曹操就到。
就看一個太監走過來道:「娘娘,鎮平侯和徐小公子正好入宮見太子側妃,知道娘娘在此,特意過來請安。」
娘娘還未有表示,李云霽就倏地一震,他下意識地看向那那一處,就見不遠的長廊上,鎮平侯攜著一個少年走來,可不正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徐寶璋。
緊接著,就聽見賢妃娘娘道:「快去請侯爺和小公子過來。」
——這下子,李云霽可是真的叫破喉嚨,也插翅難飛了。 ? 三喜 番外 金風玉露 (十)
徐寶璋跟著父親來到涼亭裡,一雙靈動的大眼悄悄一掃,就見亭子裡除了賢妃娘娘之外,還有個「許久不見」的魏王。
鎮平侯止於數步外,便朝亭中二人躬身拜道:「微臣見過賢妃娘娘、見過魏王。」
本朝男子並不流行蓄鬚,鎮平侯儘管年過半百,面上仍收拾得乾淨,徐氏又多是美男子,因此實在看不出鎮平侯都已經是個當外公的人了。
徐寶璋畢竟無官職在身,見到貴人就要跪下來:「圜圜見過娘娘、見過王爺。」少年脆生生的聲音在亭子裡迴蕩,眾多仕女公子裡,賢妃素來偏疼徐家的小公子,忙讓二人起身:「快起來罷,不必多禮。」
徐寶璋卻在此時一抬眼,目光和前頭那一道眼神擦撞而過。卻看魏王側著臉龐,咳了兩聲,說了句:「起……起罷。」
這個魏王……怎麼老是怪怪的。寡言少語不說,現在連正眼看人都不看了。
徐寶璋困惑地想著,直到前頭的父親沉聲一喚:「圜兒。」
少年這才回過神來,忙道:「謝謝娘娘、王爺。」
徐寶璋起身站在父親的身旁,賢妃便同鎮平侯寒暄起來。鎮平侯是今上的心腹臣子,又用一隻眼給大鄭換來了邊疆平靜,今上對侯爺素來是親厚有加。這些年,今上一直琢磨著再給侯爺加封,不過鎮平侯如今鮮少過問朝堂事,多多少少有些致仕還鄉、卸甲歸田之意。
賢妃道:「這陣子天氣忽熱忽冷,今上一直惦唸著徐卿的身子,先前聽說你身子微恙,就想遣太醫去府上給你瞧瞧。」
「謝陛下和娘娘關心,微臣不過是感染風寒,歇了兩日便全好,毋須勞煩太醫。」
武人身子終究結實些,賢妃頷了頷首,不知想到什麼,笑道:「說來,上元節時,徐誥命入宮,本宮觀他身子已經恢復了元氣,如今徐府上都是公子,正好這兩年間再添個女兒,湊個兒女雙全。」
提及自家院君,鎮平侯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賢妃膝下無子女,難免愛湊這份熱鬧。二人這一頭閒話家常,另一頭,徐寶璋一雙眼卻不住瞧著魏王——
說來,不曉得是不是他的錯覺,這魏王爺好似在躲著他似的,兩隻眼老看著其他地方。他越是躲,徐寶璋就越是好奇,一開始還偷偷摸摸地打量,後來發現,他轉左,魏王就看右,他瞧右,魏王爺就面朝下,反正死活不跟他對上眼。
真是奇了怪了。徐寶璋疑惑地想。
不光是如此,這魏王也算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了,雖只見過一兩次,徐寶璋斷也不會忘了他的樣子。最令人不解的是,這個魏王,總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
少年投來的目光灼熱似火,李云霽又擔心自己露餡,又忍不住想看看對面的人,一副渾身不自在的樣子。
這一大一小在一旁眉來眼去,賢妃向來心細如髮,如何發現不了,眼看魏王就要被「逼」得走投無路,不由出面解圍道:「圜兒為何總是盯著魏王,可把咱們王爺給瞧得都不好意思了。」
徐寶璋難得臉上一紅,忙告罪道:「是圜圜踰矩了,請魏王莫見怪。」
賢妃卻又看看李云霽,說:「王爺也真是的,如此面薄。來日,可怎好同人說親?」
同人說親?這個「人」,究竟指的是旁人,還是……?
娘娘這話,說得實在是模棱兩可。在座的除了少年之外,沒一個省油的燈。卻看,鎮平侯面色不顯,眉頭卻微微一擰,而李云霽則是驀地攥緊雙拳,一顆心暗暗提了起來,猜不到賢妃此意,而徐寶璋則是一副深覺有理的模樣——這魏王也真是夠「內斂」的了,可這樣一來,他覺著,此人越發似曾相似了……
好在,徐寶璋心裡,從未曾將不善言辭的魏王,和天生啞巴的魏兄聯想到一處,一時之間,便不會察覺兩個人其實是同一個人。
然而,對於賢妃的試探,鎮平侯整了整心思,當下就恭敬道:「大丈夫不愁無妻,不過是時候未到罷了。王爺品貌過人,必能尋得合意的佳人。」
賢妃聞言,暗暗替李云霽惋惜了一把,面上只點頭笑說:「那就承侯爺的吉言了。」
鎮平侯父子略坐了坐,之後便起身告退了。
徐寶璋跟著父親離開時,想到那些捕風捉影的傳聞,忍不住往後瞧了瞧說:「這魏王看著也不差,怎麼就會沒人要了呢……」
這大逆不道的話不慎被鎮平侯聽到了,只看父親回頭來,徐寶璋連忙噤聲,不敢再瞎說。鎮平侯卻只是看著兒子搖了搖頭,便逕自大步而去。
這對父子漸漸走遠,賢妃娘娘一回頭,就看魏王繃著張臉,神情肅穆,攥著拳頭,不知在思量著什麼。
都到了這份兒上了,不如……再推他一把。
賢妃遂笑了笑,喚了一聲王爺,直把李云霽叫回了魂兒,方笑笑地問:「王爺,依你之間,這徐小公子,好還是不好?」
李云霽眼下正是心亂的時候,猜不出娘娘為何這麼問,只誠實地道:「自、自、自然……甚好。」
素知,十九爺若說尚可,那就是很不錯了;說好,那就是十全十美;既然甚好……
卻聽賢妃莞爾地道:「既然十九爺也如此覺得,那將圜兒指婚給晉王,該也是美事一樁,王爺以為如何?」
李云霽方才剛在鎮平侯那兒碰了個軟釘子,賢妃這一句話,無疑是當頭棒喝。他自知,自己和徐寶璋不甚相配,生怕為少年所拒,便一直不肯表明身份,可他卻從未想過,少年已經到了適婚之齡。
一想到自己心悅的少年會嫁給他人,李云霽頓時覺得心口一絞,勝似刀割……
「王爺?」
李云霽回神後,卻起來道:「臣……有事,先告、告退。」
待王爺倉皇而去,娘娘緩緩收回目光,長嘆了聲。太監總管陳芳走來,給娘娘添了茶,說:「娘娘何故要如此為難十九爺?」
魏王對徐小公子有意,如何瞞得住這宮裡一個兩個成精之人。
賢妃便與他說起了東周時張儀和蘇秦的故事,總管一點就通,笑道:「是奴婢愚鈍了,原來,娘娘使的是激將法。」
雖是激將法,行不行得通,也就看十九爺能不能想明白了。
夜裡,鎮平侯與院君說起今日入宮面見太子側妃一事:「珺兒精神看著不錯,小郡主也乖巧,你可以放心了。」
沈敬亭點點頭,拿了���錦盒出來:「先前我著人打了一對長命鎖,這次忘了叫官人帶進宮裡。」
徐長風看了那對金鎖,確實精巧可愛。他道:「下次你入宮,再親自給她的好。」
「我看也是。」沈敬亭便又將盒子收好。徐長風望瞭望他,終究還是沒把心裡話說出來——徐瓔珞年紀還輕,身子健康,不愁生不出孩子。可是,今日娘娘同他私談,言辭之中,多有暗示,太子沒將心放在她身上。
心不在她身上,莫不是在其他妾妃身上?娘娘卻是古怪一笑,道:「誰知道呢?」
兒孫自有兒孫福,徐長風一嘆,又想到了自己另一個孩子:「圜兒的事,你可有主意?」
提及徐寶璋,沈敬亭也忍不住發愁:「圜圜玩性極大,最近倒是沒闖什麼禍,可到底長大了,是該要約束他了。」
尻子一旦潮期將至,身上散發的情香便越發重,再容他瞎跑,沈敬亭擔憂怕是要惹出事端來。徐長風點頭,在管教孩子方面,他自覺自己向來不如沈敬亭,之後又問了元衡和元燮如何,後來夫妻合衣而臥時,他又想到今日賢妃所言,不由對沈氏提起。沈敬亭臉上一臊,火光下,那柔和的面目又讓徐長風想起,他年少剛進門時的模樣。
又說徐寶璋,他想道宮裡嬤嬤所言,一個晚上抓著被子。他即想將那些事情給弄明白,卻又隱隱覺得害怕。
怕?——少年究竟怕什麼,他也說不清楚。他只知道,如果,他非要嫁給一個人——
徐寶璋的腦海裡,頓時浮現出一個模糊的身影。他身長鶴立,目光如炬,手裡持著長弓,卓犖不羈……
「少爺、少爺。」迷糊叫了好幾聲,徐寶璋猛地一震,總算六神歸位。迷糊湊過來看了看,就見徐寶璋在紙上畫了個持弓的男子,身形偉岸,俊逸斐然,但是……迷糊好奇地問:「少爺,為什麼您畫的這個人,沒有臉啊?」
少年手忙腳亂地將畫給壓在書冊下,掩飾地問:「現、現在,什麼時辰了?」
小廝說道:「現在快要酉時了。」
徐寶璋突然想起來道:「糟了,我跟魏兄約好了,酉時要在成安胡同見的。」
迷糊跟著公子出來之後,才知道徐寶璋來到成安胡同,其實是要去云韶府的。他整個人都不好了——云韶府,這名字聽著風雅,實際上就是教坊司。再說了,那種地方,二爺都不敢去,徐小公子一個尻子去幹什麼?
徐寶璋自然知道云韶府就是教坊司,可問題就在,他還以為教坊司只是聽人談曲吟詩的地方。他前些天聽人說,教坊司今夜要選出「花狀元」,就當是什麼好玩兒的事情,便邀魏兄在成安胡同見。
李云霽也不知少年今日邀自己出來,竟然是要帶自己去逛花樓的。當魏王看到牌匾上明晃晃的「云韶府」三個字時,面具後那張臉上的表情,可以說是相當複雜的了。
徐寶璋今日也打扮得跟小書生一樣,見進門的人絡繹不絕,也用扇子拍了拍魏兄的肩頭:「魏兄,請。」
? 三喜 番外 金風玉露(十一)
話說,咱們魏王也是個正派人,就算是年少意氣風發之時,也從不踏進這些煙花柳巷,魏王府更是連家伎都沒有的。誰料這輩子頭一回逛妓院,居然還是將來的魏王君親自拉進門的。
今夜畢竟不同常日,而是一年一度遴選花狀元的好日子。所謂花狀元,乃是那幫自詡文雅的文人所辟,從教坊裡的幾個頭牌裡擇出一個花魁娘子,此外還有榜眼、探花,各選出一名。少年拉著魏王進門之際,大堂裡已經是座無虛席。
他們甫一進門,就有老鴇迎上來。這鴇子也是生了對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徐寶璋是個尻子,又見他後頭跟著個戴著面具的男人,心裡還困惑這一對是在玩什麼花樣,正琢磨著要不要趕客,徐寶璋倒是大方得很,直接賞了一錠銀子,搖著扇子,一副風流公子的模樣道:「要個雅座。」
老鴇只認銀子,哪還管其他什麼,隨即眉開眼笑:「兩位爺隨奴家過來。」
老鴇把人領到台前的位置,又上了些美酒和瓜子,還笑眯眯地問:「二位爺可要叫老身幾個女兒來作陪?」
迷糊已經一臉苦色,只怕少爺一回府,就要被院君給打斷腿了,這會兒一聽,忙要說不用,哪想徐寶璋扇子一拍,豪爽道:「好啊,就叫上幾個姐姐來,人多才好玩嘛。」
這回不光是迷糊,李云霽也默默地扭開頭去。實在是……
沒等多久,老鴇就引了三個女子過來。這三個人模樣都端正清秀,也算是各有千秋。她們一一向兩個公子公子問好,就從善如流地坐在二人身邊。說到底,徐寶璋也是頭一次到這樣的地方,他原先只當同世家姐妹們嬉戲一樣,殊不知,那些青樓女子又怎會同仕女那樣端莊,只看她們一個兩個著裝清涼,臉上帶著諂媚的笑意,不由分說就朝魏兄身旁湊過去。
這也怪不得這些青樓女兒,徐寶璋一個稚齡少年,長得比她們還秀氣三分,這另一個爺就不同了,不說樣子,單是他那身行頭,一看就知道是個有錢的主兒。因此,那機靈的姑娘就忙坐在李云霽的兩邊,硬生生把徐寶璋同魏兄給隔開來。
「晴兒給公子倒酒。」
「公子可要行酒令不?」
徐寶璋就看那兩個女子大獻慇勤,而魏兄不但不拒絕,還將那晴兒手裡的酒杯接來,頓時覺得滿不是滋味,便轉過去看看自己身邊的少女。這姑娘長得一張圓臉,談不上好看不好看,想是剛入行不久,她小聲地問:「公子……是要聽曲,還是……」
徐寶璋看她一副怯生生的模樣,徹底沒了興致,搖著扇子道:「姑娘隨意罷。」
這時候,便有姑娘陸續上台,也就是今夜要參選花狀元的教坊頭牌了。這年頭,要當花魁也不易,既要長相過人,才藝方面也得不落人後。那上台的女子,或是彈琴,或是獻舞,雖談不上極好,但也是集才華於一身。只不過,不管她們表演得再好,徐寶璋的心思,卻滿滿地掛在身邊的男人身上——魏兄從方才就一直看著上頭,難不成,那些女人真有這麼好?
尤其,當一個白衣女子走出來時,明顯在場所有的男人,目光都不一樣了。
「是柳依依。」
「不愧是花狀元的熱門之選,長得確如出水芙蓉,氣質如蘭,不同於一般女子。」
「依依拜見各位老爺。」那女子聲若鶯歌,連徐寶璋都不由抬頭一看,果真是長得傾城貌美。徐寶璋剛在心裡誇一句,回頭瞧見魏兄望著那柳依依,竟是瞧得出神了去,心裡忽覺一刺——哼,沒想到,魏兄竟然也是這等好色之徒!
徐寶璋這回可真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他不知自己早就對魏兄芳心暗許,還帶他到都是女人的地方來,這下真是血往肚裡吞,有氣無處發。然而,他是沒想到,李云霽之所以望著那個柳依依,是因為她的側面,長得跟他所愛慕的少年有幾分神似,這才不由多瞧了幾眼。至於其他的時候,那也是少年渾身不自在,看啥啥不對。
柳依依跳了一支舞,全場掌聲如雷,李云霽這才回神,心裡越發想看看徐寶璋,誰知他扭頭,卻看見那圓臉的小姑娘坐在少年本來的位置上,正專心致志地咬著瓜子。
見李云霽怔住,小姑娘忙放下瓜子:「公子是要聽曲,還是……」
話還未問完,卻看男人拂開身旁有意無意貼著他的兩個女子,快步走了出去。
李云霽走到外頭,著急地尋著徐寶璋。直到他走過拐角,聽見了小廝說話的聲音:「少爺,我們快回去罷,要是被院君知道您來這樣的地方,就算二老爺陪您一起跪,也幫不了您了。」
就看長廊上,少年兩手支著臉,倚著木欄坐著,不知是在惱些什麼。
「魏公子。」迷糊瞧見男人走來,如同看見救星一樣,忙跑過來道,「公子,您也勸勸我們家少爺,趁著老爺們發現之前趕緊回去,迷糊這就去備車。」說完,就鞠躬一下跑了。
李云霽便走了過來,少年聽到腳步聲,卻沒有回頭,直到人在他身邊坐下來。
只看,那清明的月光下,徐寶璋眼眸微垂,縱算是拉長著臉,李云霽仍覺這世間上,沒有什麼比他的少年還要動人。
兩人靜了一時,徐寶璋終究還是憋不住,哼了哼道:「魏兄不是瞧得正興起麼,為何出來了?」
李云霽就算再遲鈍,也猜到了徐寶璋不虞的由頭。想到此,他內心就像是滲了蜜一樣,一絲絲的甜味漸漸擁上來。只是,這溺人的甜蜜之中,卻又隱含著無法明說的苦澀。他伸出手,將那纖細的手腕執來。
徐寶璋一怔,就感覺到掌心一陣癢。
——找你。
徐寶璋默唸著那兩個字,其實,當他聽見腳步聲的時候,怒意早就消了大半,又知道李云霽是特地來尋他的,心裡不但不氣了,還覺得有一種……一種,說不出,可是,會讓心口跳得極快的感覺。
他不知道,這就是怦然心動。
可是,那又如何?
徐寶璋抬起眸子,李云霽望著跟前的人兒,過去,那雙眼總是開開心心,好似沒心沒肺的樣子,但是現在,徐寶璋的雙眼卻染上了一絲愁色。
徐寶璋掙紮了片刻,終於,還是豁出去地問道:「魏兄為何,要總是帶著這個面具呢?」
李云霽一怔,霎時,竟不知要如何解釋。
徐寶璋目光漣漣,道:「魏兄,是不是擔心圜兒見了你的樣子,便不會同魏兄這樣好了?」少年隨即一笑,「魏兄別怕,不管你長的什麼模樣,圜圜會一直像這個樣子,尊敬你,喜歡你的。」
喜歡……
那句「喜歡」,教李云霽心頭一震。他忽然想,就算圜圜知道,他就是魏王,那又如何?只要有少年這句喜歡,便是……便是他們最後,有緣無份,這段跟徐寶璋相識的緣分,難道就不夠他懷念一生麼?
徐寶璋彷彿讀懂了那雙眼裡的意思,這陣子來,他在夢裡夢過無數次的魏兄,卻一直都沒看到他長得什麼模樣。到底是圓、是扁、是醜陋、還是英俊,對他而言,他其實真正想知道的,並不是魏兄的樣子。他想弄明白的,是真正的「魏十九」,而不只是一張冷冰冰的面具、一雙溫柔如水的眼神。
少年緩緩抬起雙手。這一刻,他心若擂鼓。
三喜 番外 金風玉露(十二)
俗話說,好事多磨。月華如練,就在這最後一層秘密就快要揭開的時候,變故橫生。
一道寒光驟然閃現,李云霽當即攬過少年,避開了來自暗處的飛刺。銳���自耳邊擦過時,響起幾聲劈開空氣時發出的響聲,就見那三隻暗器釘在了魏王身後的柱子上。
他臉色一變的同時,就見扮作了教坊女子的刺客現身,除此之外,還有數個黑影自屋頂上一躍而下,一舉朝他二人攻來。
「魏兄!」徐寶璋不知這些刺客究竟從何而來,可見他們手持兵器,凶神惡煞,嬌生慣養的少年又何曾見過這等架勢。此時,一把刀橫空劈來,李云霽緊緊環著少年,閃躲時退開三尺,右腿斜踢,直擎氣海,這時他身側又來一人,李云霽速速迴旋,徒手拆招。
魏王年少習武,大概是嘴巴不利索,只好將精力都放在拳腳功夫上。他最擅長的並非兵器,而是拳法,只因年少時,他曾被老魏王送到在凌空寺治口疾,這套拳法和凌空寺一百零八個武僧所練的是同一個,無論敵手使的什麼刀劍功夫,皆可一一化解。故此,眼下李云霽哪怕是赤手空拳,百十招下來,猶不見疲勢。徐寶璋在他懷裡,也不閒著,只管嘶聲喊道:「來人!快來人!」
教坊畢竟人多,儘管此地較偏,遲早也會被人覺察,一直糾纏下去,對刺客自然諸多不利。然而,李云霽雖功夫在他們之上,可畢竟腿腳不如他們利落,又有一個弱點在懷,加上敵人招數詭譎,並非中原的武學路數,數次交鋒下來,他的衣服也被鋼刀劃開了幾個口子,慢慢地洇出鮮血。隨著動靜漸大,已有人聲從不遠處傳來,想是有人已經發現,正去喊人過來。
那些刺客最後剩下五人不到,眼看就要功敗垂成,此時一聲簫聲響起,那幾個刺客交換眼神,攻勢忽而變換。想來,他們原先本來是抱著活抓的念頭,這回卻是刀刀致命。
李云霽應對不及,唯有當一人露出破綻時,將對方防勢擊破,抱著少年提氣一躍至二樓。他這一下動用了固本,牽動了舊傷,一著地就脫手去。
「魏兄,你怎麼樣了?」徐寶璋驚道。
李云霽搖了搖頭,驀地將少年往前一推,示意他先逃命。徐寶璋又怎麼會將他扔下,扶著他的胳膊道:「要走一起走!」
兩人走了不過幾步,就看那奴役打扮的刺客已經追上。「往哪逃!」他想是這些刺客之首,不同於其他烏合之眾,最是難纏。
李云霽只得出手應付他,打鬥之中,撞破了房門,屋中還有一對野鴛鴦在行云水之歡,誰想陡地飛來不速之客,嚇得忙拉起衣服,衣衫不整地尖叫逃命。
那刺客頭子拌住了李云霽,此時後頭又追進來一個黑衣人,直朝徐寶璋攻去。少年到底機靈過人,在歹人擒住他之前,就翻滾躲開。黑衣人想是要將他活擒,又當他好對付,並未動用真刀,不想這是大意太過,將徐寶璋困住之時,少年猛地抓過一旁正燒得火旺的香爐,對準那刺客的腦袋砸去。
「啊!!」
此時,那正和李云霽打鬥的刺客頭子漸漸落了下風,此時,又有不同一般的簫聲響起,該來是什麼撤退的暗號,這刺客無意戀戰,慘叫讓李云霽分神的時候,他摸到手邊一盒粉末,不由分說就往李云霽的臉撒去。
那粉末不知是何物,李云霽只到聞一股刺鼻的香氣,整個人被熏得踉蹌地往後退了幾步。
「魏兄!」瞧見那兩個狼狽的刺客一起奪窗而出,徐寶璋才意識到自己這是撿回了一條小命,扭頭看見魏兄捂著眼,慌忙朝他跑去。
他連忙扶著李云霽在床上坐下,只看男人兩眼通紅,眼前一片朦朧不清的樣子。徐寶璋唯恐他傷了兩眼,著急得快要掉淚:「魏兄,你再忍忍,我這就去叫人請大夫!」
哪想,他剛要起來,一隻手臂猛然抓住了他的胳膊:「別……別、別走……」
徐寶璋頓然一怔——那聲音縱算瘖啞至極,可確確實實,是說了話的。
就在少年愣怔的時候,那手臂青筋一起,一把將少年給粗魯地拽了回來。一陣眼花之後,徐寶璋倒在了床上。
原來,那刺客臨走之前,隨意抓了一把丟出去的香粉,是教坊女子在床笫間供客助興所用的合歡散。這合歡散藥性霸道,平素那些青樓女子也只敢嘴上抹一點,同恩客親熱時不知不覺讓他吃下去,之後一整夜都生龍活虎,快活似神仙。被人猝不及防地扔了一臉的合歡散,李云霽就算戴著代面,不說吃,吸也吸進去不少,最要緊的是,這合歡散對楔者藥性更強。
「魏、魏兄……」徐寶璋雖稚氣未脫,可畢竟身上已散發誘人的情香。尻的香氣,在近潮期時最濃,人人皆可隱約聞到,但是,一般上,此香十分隱蔽,唯有與之相配的楔方可察覺,故此,楔尻相合,說是天經地義,也並不無道理。
徐寶璋被壓在男人身下,他尚不知眼下的情形如何,只睜著一雙茫然��眼。李云霽將人制在床上,四周景物模模糊糊,眼裡只有身下的這個少年。便看那兩眼若秋水橫波,兩頰如桃粉潤,唇瓣殷紅,一滴熱汗滑下纖細的玉脖。李云霽不由伸手,指腹壓住那滴汗珠,那掌心著實滾燙得嚇人,只看徐寶璋面如充血,被摸的時候,嚶嚀地喚:「魏兄……」
那聲音一出,連少年都暗暗一驚。他、他為什麼,會發出這樣的叫聲?——徐寶璋這是有所不知,楔身上的異香對尻來說,也有情動的作用,尤其李云霽現在中了合歡散,雄性的麝香籠罩著少年,漸漸喚醒了這日趨成熟的身子最隱秘的地方。徐寶璋只覺在魏兄碰觸他的時候,下腹隱隱跟著發燙,好像……好像有些癢。少年臉紅如滴血般,不敢再多看男人一眼,他扭過頭去,雙腿卻忍不住夾緊,無發忍耐地摩挲起來……
「魏……啊!」男人猛地俯身下來時,徐寶璋便驚呼了聲,敏感的脖間傳來濕癢之時,那炙熱的雙手便迫不及待地搓揉起這香軟的身子。混亂的喘息和布帛摩擦聲混雜在一起,徐寶璋初始還感到迷茫徬徨,後來發覺到魏兄的意圖,臉色逐漸驚慌起來。
男人如同一隻禁錮了許久的惡獸,不住地在少年身上粗魯地唆吻深吸,只為了尋找那散發著淫香的部位,他一邊在少年的頸脖間流連,一邊探往下處。「不……不……!」徐寶璋緊緊合住兩腿,李云霽扣住他的膝頭,用力地將那隻腿扳開。「啊!」少年驚呼,卻看那淺色的褲子下頭,已經隱隱有些濕意。
想要。想要他。只要這樣做了,徐寶璋就只能跟著他,他也不用再擔心,他的少年會成為別人的人……
這是不需要教導的本性,一個楔天生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徹底征服一個尻,讓他完完全全地屬於自己。而尻在被覬覦的時候,反抗的本能往往會在這時候甦醒,他們不願自己的身子被破壞,害怕被一個強於自己無數倍的力量所壓制、所征伐。
徐寶璋在驚慌和恐懼之下,霍地狠狠地將手一揮。「哐啷」一聲,遮擋住男人面孔的代面被拍飛在地上,裂成兩半。李云霽臉上一陣吃痛,被徐寶璋抓破的地方滲出一點���來,也讓他瞬間從慾望之中清醒過來。卻看少年驚恐地拉起衣服,不住地往床角縮去,跟個孩子似的,用被子掩住了腦袋。
「圜……圜、圜兒……」李云霽看著那蜷縮成的一團,啞聲輕喚。
徐寶璋死活不肯出來,只聽少年哽咽的聲音從被子裡傳出:「……騙子。」
這一瞬,李云霽只覺好似有一個重重的耳光打在臉上。不疼,卻足夠讓他從美夢裡醒過來。他雙眼泛紅地看著那地上的陶面,圜圜說的沒錯,可是,他不僅是個騙子,還是個懦夫。
徐寶璋哭了會兒,漸漸地冷靜了下來。他抽著鼻子,從被子裡鑽出來,卻發現男人已經不見蹤影。他茫茫地四顧了一番,然後撿起了那裂開的面具。
「魏兄……」徐寶璋喃喃時,迷糊已經帶著人趕過來。他瞅見自家少爺除了嘴角破了點之外,毫髮無傷,頓時像是從死裡逃生般,抱著徐寶璋的腿大哭起來。
云韶府出現無名刺客,還差點傷及徐公子,此案刑部接管後,就暫封教坊司,將裡頭的人員從上到下一一清查。徐寶璋自然逃不了被父親們一頓責罰,連素來最會替他說好話的徐棲鶴,這一次都半句不言,徐寶璋被罰在祠堂裡跪了三日,之後就一直禁足在家中。
至於遇刺一事,被抓住的三個刺客,在扣押後的一日,已在牢中毒發身亡。想來,這幫人事先早就服了毒藥,被逮住的話,只有死路一條。
這樣一來,又斷了線索。
驛館裡,太醫給魏王把脈,而後恭敬道:「王爺體內合歡散的餘毒已去,這次的病症,也是先前動氣太過,���官這就給王爺開幾帖固本培元的藥。」
太醫識趣地沒有問魏王,這合歡散究竟是如何沾染上的。他的職責,只有治療魏王的病,其他的必然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就看李云霽坐在軟榻上,俊美的臉龐有些蒼白,他長得像母親,面目如雕如刻,這會兒病了,反是平添了一分文弱之感。
太醫退下之後,李云霽便閉目養神,須臾,陡然睜眼。
只看下屬走進來,拜道:「王爺。」
李云霽便示意他說下去,那侍從就道:「雖然那些刺客已經自盡,不過,屬下也查到了一點東西。那幾個刺客服的毒叫七步死,是由西北才能找到的毒蠍王尾刺的毒液淬煉而成。王爺說曾聽到簫聲,江湖中以簫作為暗號的不多,既然善製毒,又是蠻族,那大概是九重門了。」
九重門?江湖門派如此多,這個九重門,李云霽可真是聞所未聞。侍從道:「九重門據說是西域的門派,近十年勢力流入中原,相傳其門主乃是羌族部落後人。」
說道羌族,李云霽總算有了些頭緒。他曾作為統帥,橫掃鄭國西北面的蠻族部落,如此來看,極有可能是蠻人餘孽想要報仇雪恨。既然如此,他們要抓住徐小公子,難不成是要威脅他,或是鎮平侯?
李云霽雖知道徐寶璋現在身邊必然守衛無數,卻仍然安排了一兩個眼線暗中查看。這會兒,李云霽便問及徐小公子這幾日過得如何。
侍從道:「小公子這回有驚無險,反倒是回家之後,差點被沈爺罰了板子,還是鎮平侯出口才免了皮肉之苦。後來,沈爺將小公子關在祠堂裡,揚言要餓他三日,好在尚書大人和徐三爺各自暗中命人送了幾次飯,小公子非但沒有餓著,反而還多吃了幾頓。出來後,現在還在府裡閉門思過。」
李云霽聽到任何有關徐寶璋大大小小的事情,臉上不自覺地揚起淺笑,只是,他又想到那一日,少年拒他於千里之外的模樣,笑容之中不免溢出幾分苦澀。
? 三喜 番外 金風玉露(十三)
沈敬亭讀完了兒子寫的《悔過狀》,不發一語地打量著他。少年低頭站在邊上,時不時暗暗瞅來,一對上阿爹的目光,又急忙垂下眼。
沈敬亭微微蹙眉——怎麼關了幾天,不但一斤沒少,反倒是氣色紅潤,比先前還活蹦亂跳了。
沈爺自是不知,後院裡的兩位老爺面上都說要重罰,實際卻是陽奉陰違,唯恐把寶兒給餓壞了,不說一日三餐,連一口點心都沒少。
感覺到前頭審視的目光,徐寶璋雖然心裡發怵,可到底知父莫若子,壯著膽子討好道:「阿爹,圜圜這回真的知道錯了。」
沈敬亭一臉淡然地道:「你這回知錯了無妨,反正,還會有下一回。」
這下,少年只好乖乖閉嘴了。他深知阿爹的脾性,心情好的時候,只怕這世間找不出比他更溫柔的人,一旦真正發怒,臉上還是一副淡淡的樣子,可說出的話句句戳中痛腳,一分情面都不留。
沈敬亭望著兒子,沉默良久,末了好似終於下定了決心,對侍從道:「去請楊翁過來。」
徐寶璋就見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被帶出來——說是男子,可觀其打扮,顯然是內宅管家的男尻,瞧著年紀不大,模樣和藹親切,頗易令人心生好感。他恭敬地對兩個主子躬身道:「小的見過沈爺,徐大少爺。」
徐寶璋困惑地看了看他二人,心裡隱約升起一股不安,小聲地喚:「阿爹……」
沈敬亭如何不知兒子害怕什麼,一時間,也不氣徐寶璋逛窯子的事情了,只把他攬到跟前,捏著那柔軟的掌心,溫和道:「這些年,阿爹跟你的父親們一直把你當個正經男兒養大,從來都不拘著你。」
徐寶璋也不是傻子,他自然看得到父親和阿爹對他的寵溺。其他士族家裡的尻子,不論男女,哪個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年裡只有那幾天能出來轉一轉,大多時候都關在家裡,只許閹奴靠近,連自家叔伯兄長都不可過份親近。徐寶璋這樣出入自由,交友廣闊的,雖說不是沒有,但在規矩嚴森的世家裡,也算是極少見的了。
沈敬亭看著這個與自己長得七八分相似的少年,說到底,也是他自己的私心。他命中幾次跌宕,從出生到發生變故嫁進徐家,前半生都沒感受過真正的快活和無畏,因此更盼著徐寶璋能憑心而活,如那些少年公子一樣,出門會友,遊山玩水,無憂無愁。
「阿爹。」徐寶璋輕喚,將沈敬亭的思緒給拉了回來。他望著少年,眼裡雖有諸多不忍,可為了徐寶璋將來的日子好,還是道:「現在,你長大了,有一些事,你是該要明白的了。否則,將來要嫁人的時候,還是這般迷迷糊糊的。」
少年隱隱猜到了阿爹暗示的是什麼,腦子裡驀地又想到那一夜。
徐寶璋臉陡地燒紅起來,這是他第一次發現,原來,尻子和一般的男人,確實是不同的。魏兄……和其他的男人,也是不一樣的。
沈敬亭叫來了楊翁,向徐寶璋介紹此人。這楊翁實為宮裡從五品的醫官,擅養身、調和之道,由他來引導徐寶璋,想來是再合適不過。可這楊翁再好,對徐寶璋來說,仍舊是個生人,沈敬亭便溫柔地哄他道:「莫怕,阿爹也會陪著你的。」
好在,那楊翁也是個和氣的,安慰了徐寶璋幾句,少年這才慢慢放下不安。
因此,徐寶璋說是被禁足,其實,也不盡然。
一如母親更易瞭解女兒,沈敬亭也察覺到了少年身子的變化。徐寶璋那一夜回來後,脖子發出的異香顯然同往日不同,請教了楊翁,也說:「大少爺情潮已動,不宜再隨意出門,想來……也是這三月之內的事情了。」
這句話,同徐寶璋在宮裡聽到嬤嬤所說的相差不遠。潮期對尻而言,乃是一等一的大事,沈敬亭深知自己這寶貝疙瘩一些事上精明過人,另一些事卻迷糊得很。果然,少年聽了幾堂課,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夜裡,徐寶璋不曉得知為何,在床上如烙餅似的,翻來覆去。後來,實在是躺不住,他翻了過去,從床下拿出了一個東西——那是裂成兩半的代面。
距離那一夜,已經過去了大半月。這陣子,徐寶璋派人暗中打聽,卻怎麼也找不到魏兄。
徐寶璋忽然發現,他除了知道那個人叫「魏十九」之外,其他的全都一無所知。他不知道他住在京城什麼地方,不知道他身份為何,甚至,魏十九究竟是不是他真正的名字,徐寶璋亦不知情。
魏兄……會不會,是生他的氣了?
徐寶璋看著那個陶面,喃喃著魏兄,心口逐漸熱了起來。他又想到了那個晚上,想到了那隻手用力地撫過身子的感覺……少年禁不住蜷了蜷身子,他躬著背,夾住了腿。一種似曾熟悉、卻又好像無比陌生的熱癢由下腹漸漸襲來,徐寶璋抓緊了被子,最後,實在是按捺不住,將手鬼使神差地探到下頭。
男尻同女子相似,無陽根而有牝戶,而這牝戶又有些許不同。手指撫過稀疏恥毛,一輕碰那處,徐寶璋便如哽咽般地小聲呻吟。他又羞又怕,可卻管不住自己,只覺那裡頭癢得不成,唯有咬緊下唇,將一截指節探入花房,裡頭已經濕得不成。徐寶璋緊閉雙眼,手指往那癢處直摳,一會兒進一會兒出,胸口急喘,熱汗頻出,臉不自覺地蹭著那代面,嘴裡輕喚:「魏兄……」
鼓搗半晌,忽而少年一陣痙攣般地輕顫,他夾緊兩腿,臊水似湧濺而出。徐寶璋頓然清醒,只看褲子洇濕一片,又驚訝又羞恥。他不敢叫來迷糊,便把髒褲子脫了,自己換了身衣服。釋放了一遭,徐寶璋先是不安,後來又想到那楊翁所言,來潮前兩三月,尻子春情萌動,夜裡難寐,常自瀆瀉身。想到自己方才,也是舒服快活較多,漸漸便不害怕了,後半夜裡睡得也算安穩。
翌日,徐寶璋照往去向阿爹請安,沈敬亭見他神色懨懨,有些心不在焉,也不多說什麼,就讓他回去。之後,叫來守夜的下人,便知少年初長成,縱然心疼,也知道此事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時,只得命下人多多看著少爺,有何事不對要速速稟報。
徐寶璋在家裡待了整整一月不出門,儘管是安份了不少,但是卻也不如以前開心活潑了。
「圜圜到底無拘無束慣了,悶在家中,容易悶出病來。」徐棲鶴道,「過陣子到了六月初六天子祈福後三日裡,興隆寺倒是有很多熱鬧可瞧。」
沈敬亭也正打算那幾天放兒子出門透透氣,雖說是要管教,但也不能過於嚴苛,省得物極必反。再說,徐寶璋現在已經慢慢開竅,知道避諱了,想來也不會再跟以前那樣惹是生非才對。
他便道:「那就依鶴郎的意思。」
時隔一個多月再踏出門,徐寶璋也難得鬆了口氣。他換上一貫的書生打扮,帶著迷糊和好幾個護衛歡天喜地地出門去了。
六月初六前後三日乃是祈天的吉日,這時候宮中吃素,到六月六日那天,皇帝免朝一日,在宮中太極殿為萬民祈福。興隆寺也會有無數香客去燒高香禮佛,周圍幾條街都是吃的玩的,熱鬧非凡。
往日,這樣的日子,徐寶璋最是開心,能一路從巷頭玩到巷尾。可是,現在他瞧著眼前的張燈結綵,輝煌燈火,高興之餘,心裡卻不免生出幾分落寞。
下人裡頭,約摸只有迷糊知道少爺這份寂寞由何而來。那個魏十九也真是的,說不見就不見了,一整個月下來杳無音信。
徐寶璋走到錦繡橋上,望著河水,輕道:「你說,魏兄今夜……會不會也在這兒?」
迷糊眨眨眼,不知該怎麼說,少爺才不會覺得難過。少年望著河面,便看如鏡的河面上漸漸映出一點點火光,他仰頭一看,就瞧見夜空裡冉冉升起了孔明燈。
「少爺,您瞧,好多燈啊——」迷糊興奮地道。
卻看,徐寶璋瞧著那些孔明燈,偏頭思索了一下,突然,靈機一動,抓住迷糊道:「快,幫本少爺做一件事情!」
小半時辰後,下人給主子找來了一盞燈。
「少爺,為了找您要的燈,咱們可把這兩條街坊全跑遍了,總算給您買到了!」 那孔明燈比一般的大了足足十倍不止,後頭還叫人掛著一張字聯。迷糊拿來筆墨,好奇地探著脖子:「少爺,您到底要幹什麼啊?」
徐寶璋也不理他,逕自拿起了筆。下筆之前,他琢磨了半天,寫完了以後,就讓下人把燈點著。
小廝仰著頭,開心地喊道:「少爺,瞧,飛起來了!」
只看,那一盞孔明燈緩緩地飛昇入夜空中,極是醒目,下方掛著的字聯跟著展開來。那一大張紙上,就只寫了三個字——對不起。
對不起。說你是騙子。
對不起。明明答應過,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都不會拒絕你。
對不起。
徐寶璋並不能保證,魏兄究竟能不能看見,也不敢想,魏兄若是看到了之後,會不會原諒他。這些天,他認認真真想過以後,只覺如果他和魏兄因為那樣子而分別,此生再也見不到,這必會成為他一輩子的心結。
即使,將來有緣無分……他也希望,魏兄能夠明白,他真正的心意。
就看那盞燈在茫茫夜空中越飛越遠,直至化作天上那無數星辰中的之一,徐寶璋才收回目光。他嘆了一聲,卻像是釋然了一般,說:「我們回府罷。」
就在這時候,風雲變幻,意外忽生。
? 三喜 番外 金風玉露(十四)
這變故來得十分突然,徐小公子坐著轎輦回府,一行人離開京城北巷五里不到,便有刺客來襲。來者二十幾人,全是蠻夷精武之人,最要命的是這幫人擅使毒。徐寶璋身邊的護衛雖然厲害,可是防不住暗箭傷人,他們攻來的時候,就放出毒煙。這些護衛閃躲不及,吸了迷煙,四肢無力,發揮不出平日的十成功夫。
這種迷煙,習武之人尚且擋不住,更何況是徐寶璋這種沒有內力之人。其他刺客收拾那些護衛的時候,那頭子就踢開轎門,將暈暈沉沉的少年給拖拽而出。他將徐寶璋扛到肩上,剛邁出一步,忽然一個黑影躍出,抱住那個刺客:「放開……少爺……」
迷糊死死將那刺客給拖住,來人冷笑了聲,一腳將這小奴踢翻。迷糊滾了兩圈,又憑意志強撐,緊緊抱住那人的腿。
「既然你找死,那我就送你一程!」那刺客揚起鋼刀,眼看這小迷糊就要一命嗚呼的時候,一記飛石擎中手腕,跟著就見一人趕至,阻擋他們擄人。
這人撕了衣袖擋住口鼻,這才沒有吸入太多迷煙,他身手極是了得,哪怕刺客人數眾多,加上徐家的護衛,也能抵擋一時。刺客頭子不願多糾纏,想要先行撤下。來人察覺刺客的意圖,招數一變,斬殺了跟前擋路的兵卒,厲喝一聲,提氣直往那頭子追去。
就看來人一雙冷冽寒眸,招招雷霆肅殺,正是魏王李云霽。
原來,從少年踏出徐府到京城北巷,魏王便悄然跟在他的身後。當少年身影落寞地站在錦繡橋上時,李云霽就在不近不遠的人海之中靜靜地望著他。周圍的喧嚷和熱鬧都與他無關,他只是一路沉默地跟在徐寶璋的後頭,他原以為自己會滿足於此,不料卻是雜念橫生,幾近貪妄——
他是一等親王,有實在的功勛,他可以在明日進宮,哪怕是強求,也要讓今上賜一道聖旨,就算徐家不肯——不肯又何妨,被人暗中恥笑又何妨,只要圜圜願意……
李云霽陡地想到——要是,圜圜也不願嫁他呢?
徐寶璋尊敬的、仰慕的人,是魏兄,是那個不會說話、救他於危機的魏十九,而不是滿嘴謊話、連真相都不敢吐露的魏王李云霽。
李云霽心緒雜亂,即恨不得就這麼走上去告訴他事實,又害怕像那一夜一樣被少年無情地拒絕,鬱結在心,血氣翻湧。李云霽知道,自己是犯了執拗。憑心而論,他活了近三十年,從未執迷過什麼。沒想到,一次入京,一個萍水相逢,卻將一生的執念留在了此處。
直到,那盞孔明燈冉冉飛上夜空。
看到那三個字的時候,李云霽彷彿一瞬間被抽空了一樣,緊跟而來的,是一種似是喜悅,又似酸楚,更多的是無法抑制的悔悟和痛楚。
對不起。是我騙了你。
對不起。一直都不肯告訴你,我究竟是誰。
對不起。
李云霽終究沒有上前去和少年相認,他忽然明白,「魏十九」之於徐寶璋的意義,至少在今夜,他自私地希望,魏兄能在純真的少年心中,多存在一夜,一時,哪怕是一刻,一瞬也好。
然而,李云霽卻未成預料到,那些刺客居然膽大包天,無視徐公子身邊的重重護衛,竟打算放手一搏。若非李云霽派人暗中跟著,斷也不會知道徐寶璋遇險,這才匆忙殺回頭來救人。
李云霽不顧先前的傷勢,妄自動氣,同那刺客強硬過招。他認出這殺手就是當夜在教坊襲擊他的人,那刺客自也認出他來,不怒反笑:「李云霽,你來了正好,省得我費心去殺你,拿命來!」
刺客手擎異族彎刀,這種刀刀身不重,以快為準,如同軟鞭。李云霽曉得這蠻夷招招陰險,對方又深諳李云霽弱處,專攻其軟肋,李云霽左腿有疾,往往反應不及,加上那人帶著徐寶璋,李云霽每次出手時,就多一份顧忌。然而,李云霽首要並非抓拿刺客,而是救下少年,幾次出招都要奪人,那刺客帶著徐寶璋側身一躲,刀刃如毒蛇一樣襲來,李云霽速速奪過地上的兵器,用刀抵擋。
這會兒,馬蹄聲由遠而近,想來救兵快要趕到。
那頭子見情勢對己方不利,不願多做糾纏,將兵器指在少年的命脈處:「再過來的話,我就先殺了他!」
人質在手,他人不敢貿然動手。那刺客頭子就見機行事,讓餘下的人拖住追兵,自己縱身一躍,翻到牆上。
「圜圜!」李云霽解決了跟前絆住他的兩三個刺客,也提氣追去。
鎮平侯和禁��軍統領騎馬趕到,一個護衛忙上前,告知少爺被歹人擄走。鎮平侯鐵青著臉,命道:「留幾個活口,把下巴給卸了,刺客帶著圜兒跑不了多遠,其他人跟我去搜!」卸了下巴,是為了避免這些人咬舌或是服毒。
卻說,李云霽去追拿刺客,他腿腳不利,可刺客畢竟多扛著個少年,身上又受了傷,逃了良晌,竟也被李云霽給追上。
二人在巷子裡過招,論硬戰,這刺客到底不是李云霽的對手,最後退開數丈,他胳膊勒過徐寶璋的脖子,威脅道:「你再過來一步,我就先卸了這個小子一條胳膊!」
這時,徐寶璋已經有些轉醒,雖還有些暈沉,可視線已經逐漸清明。他掙了掙,那刺客便又勒得更緊:「別動!」少年一個吃痛,那一聲嚶嚀不啻於在李云霽身上活活砍一刀。他只怕那刺客情急之下,傷了徐寶璋,嘴裡含了含血腥,道:「你、你放、放了他……抓、抓、抓我……」
聽李云霽說話磕磕巴巴,那刺客不知他有口疾,得意地嗤笑道:「沒想到王爺如此寶貝徐家這個小公子,早知道如此,我等何必大費周章,直接從他下手,就可一箭雙鵰!」
這幫人目的果真是為了報當年的滅族之恨,可他們又要拿徐寶璋要挾鎮平侯,李云霽想道那些刺客裡還混著幾個烏虛人,只怕是這蠻夷和烏虛汗王勾結,要用徐寶璋換鎮平侯的人頭。
二人對峙時,徐寶璋也漸漸清醒。他只聽到耳邊嗡嗡地響著,有一句沒一句,可也摸清了這刺客的目的,原來刺客三番兩次上門,是為了抓他來威脅父親。
「這樣,你如果在我面前自裁,告慰我死去的族人,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不折磨你這個寶貝疙瘩,如何?」那刺客說著時,故意用手背擦了擦少年的臉蛋。李云霽登時目眥欲裂,心中不光想殺了此人,只恨不得將他處以車裂之刑。可少年畢竟在敵人手裡,李云霽進退維谷,就在僵持不下的時候,徐寶璋忽然睜眼,抬頭看著一個方向,乍然喚道:「父親!」
那刺客猛地看向那一處,此時,手微微一鬆開,徐寶璋這會兒也不管這麼多,費盡吃奶的力氣狠狠地蹬腿一撞。少年畢竟不是那些���無縛雞之力的大家閨秀,就算只會些三腳貓的功夫,說到底也還是練過的。他直接把刺客的下頜一磕,對方就疼得連刀子都脫了手,徐寶璋也暈頭轉向地踉蹌退了幾步。
李云霽逮住這個良機,用十足功力朝刺客攻去。這下子,刺客瞬間落了下風,節節敗退,他心知今日逃不掉,便想要拉個墊背的,加上恨極徐寶璋壞他好事,讓李云霽一刀砍傷胳膊時,抽刀襲向徐寶璋。
少年見彎刀猝然劈來,眼看就要閃躲不及,忽聞「鏗」的一聲,徐寶璋就撞進一個胸膛裡,瞬間,一股熟悉的幽香拂過鼻間。
李云霽手裡的刀擋住了刺客,將他硬生生震開一丈之外,而後反手一個刀花,直劈向刺客氣海。氣海一破,鮮血飛濺,那刺客退了退,最後便睜大眼倒在地上。
李云霽走了過去,他扯下刺客臉上的黑布,誰想這刺客身為男子,五官竟十分豔麗,李云霽思索了一番,想起此人正是他在教坊司見過的頭牌——柳依依。
誒,這柳依依不是個女子麼?什麼時候,又成了個男人了?
李云霽畢竟見多識廣,他知道,蠻族中有不少異士,可用藥暫時改變聲帶身型。官府緝拿時只關押了男子,刺客以女子身份藏身於教坊裡,這才讓他逃過追捕。然而,他心急太過,又碰上了李云霽這個難纏的程咬金,自然功敗垂成。
徐寶璋再清醒時,發現自己正枕在一個男人的大腿上。他們似乎是在一個客棧的房間裡,屋子裡沒有點燈,只有一絲光從窗口透進來。
見少年安然醒來,那男人便要起身走出去。徐寶璋卻眼明手快地把他的胳膊抓住,剛要開口,就覺得腦袋一疼。「嘶……」少年一聲痛呼,男人就止步不動,一線光芒由窗欄照進,映出他掙扎的視線。他到底捨不得丟下徐寶璋,回過頭來問:「疼……麼?」
那聲音極是瘖啞,說話一頓一頓。徐寶璋不知怎麼地,忽地眼眶一熱,委屈地說:「疼。」
李云霽只覺心口一抽,不由俯身,輕輕揉著少年的腦袋。徐寶璋抽了抽鼻子,小聲道:「魏兄,我頭上……是不是腫了個包?」
可不是麼?李云霽啞然失笑,可一想到方才少年如此亂來,仍然是心有餘悸。
徐寶璋乖巧地讓他揉了半晌,跟著,就看懷裡的少年抬起頭來。光線昏暗,只能就著朦朧的月光,瞧出一點模糊的輪廓。兩人凝視彼此良久,少年忽而一笑,那笑靨對李云霽而言,就像是春回大地,萬物復甦,就算前頭有再多的陰霾和阻礙,彷彿也都不值得一提了。
「魏兄,你又救了我一回。」徐寶璋誠摯地說道。
李云霽聽到,眼裡雖有笑意,卻又有幾分苦澀——他到底該怎麼告訴徐寶璋,他不想當他的恩人,也不想當他的兄長,他是想……
「我爹說,我們做人,不可忘恩負義。魏兄,你救了我這麼多回,圜兒實在是想不到該怎麼報答你了,所以……」徐寶璋這聲「所以」拉得老長,李云霽不知少年賣著什麼關子,哪想,徐寶璋卻紅了紅臉,可面上依然故作正色,頭頭是道地說起來了——講得卻是農夫救了仙鶴,仙鶴化作女子報恩的故事。
李云霽聽到中間,已經明白,少年所言為何,可就是因為聽出來了,才愣怔在當處,動也不動。
徐寶璋說完了仙鶴以身相許,便抬眼看著魏兄。卻瞧,他伸出手掌,輕碰了碰男人的臉龐。眼前的人,就像那水中月,又似霧中花,無論是什麼,他只知道,他心悅他,這就足矣。
李云霽只覺唇邊貼來一股柔軟,帶著勝似花朵的芬芳,暖流隨著少年青澀的吻一點一點地注來。美好停駐一瞬,男人驀地雙臂緊箍住懷中嬌小的少年,如同化作狂獸一樣,狠狠地噙住那香軟的唇瓣。「唔……!」少年驚訝的呻吟淹沒在熱吻之中,李云霽捧著徐寶璋的臉,抵死纏住那柔弱的軟舌,難分難捨地勾繞舔舐。兩人糾纏地倒臥在床上,雙手在對方的身軀難耐地撫摸著,唇舌分分合合,直親得四唇紅腫,才急喘地分開來。
徐寶璋困在男人身下,整個人攏在強烈的麝香氣之中,一張臉紅似火,李云霽又何嘗聞不到尻身上的香甜氣味,可這氣息又和往日極是不同,想是少年已經情動。
「魏兄……」徐寶璋啞聲輕喚,遂難得羞澀地咬唇。他畢竟通曉了一些事情,明知……這樣是大逆不道,有違規矩,可是,魏兄畢竟是不同的。徐寶璋心底已將自己許給了這個男人,這會兒被勾動情慾,難免情不自禁,小聲央道:「魏兄……再親親我……」
李云霽終難再忍,邊同徐寶璋親熱,邊將手探進他衣服裡摸著。少年的身子極軟,那手掌卻是極熱,碰到一處,就點燃慾火,一發不可收拾。來到羞處時,徐寶璋這才有些清醒,他身子一顫,睜大眼看著魏兄。李云霽啄了啄他的眼角,低聲說了句:「……莫,怕。」
徐寶璋只覺那掌心慢慢滑下,手指隔著褻褲,輕輕貼著陰處,跟著忽輕忽重地按壓起來。徐寶璋畢竟只是個雛兒,縱然自瀆過幾次,那刺激也遠不如深愛之人的安撫,當下淚眼婆娑,呻吟連連。李云霽一邊唆吻,一邊愛撫,又怕自己傷到徐寶璋,下手極是謹慎,一番隱忍,只把自己逼得額頭熱汗頻出,下腹銀槍硬漲難耐。「魏兄……啊……」徐寶璋泫然欲泣地喚了喚,猛地兩股收緊,李云霽便知他到了極處。
少年緩過來之後,這才又覺得害羞,訥訥地叫著「魏兄」。李云霽便幫他穿好衣服,用被子包住他的身子。徐寶璋如何不知他是珍惜自己,心中暖意更甚,睡著之前還喃喃地提醒魏兄自己家在何處,唯恐魏兄找不到徐府在哪,不知上哪裡提親。
少年又歇下之後,魏王也起來整了整衣物。此時,侍從的聲音隔門傳來:「王爺,鎮平侯的人馬要到了。」
李云霽應了一聲,接著叫人���馬,他要連夜入宮面聖。
? 三喜 番外 金風玉露(十五)
魏王深夜從入宮,司禮監大太監已經在宮門口候著他了,想來王爺稍早之前,已經給宮裡的那一位傳了消息。
承乾宮燈火通明,天子讀完了紙上的字,雖書寫匆忙,可李云霽已將來龍去脈交代明晰。太監呈來熱茶,皇上接過抿了一口,而後就嘆了一聲,道:「先前探子回報,烏虛汗王有意在今年從三個王子裡選出一位繼承人,想來,這挾持一事,同這也有關係。」
汗王老當益壯,底下的三隻狼一日日長大,每個都想要討好父親,只是不知道這又是哪一個王子的主意。以皇上的立場,一個徐寶璋確實不如何,可是他牽扯的卻是徐家,是朝中重臣,要是處理不當,必然後患無窮。
李云霽能查到的東西,今上自然也已經知道,他道:「���早上朝,鎮平侯必會提出此事,然而蠻夷反賊和烏虛勾結一事,當中即關聯江湖綠林,又牽扯朝堂國事,一時半刻裡,怕是沒法斬草除根。」
李云霽也明白這個道理,他所求不多,只要嚴懲刺客,查出京中那些賊子的窩點,一一凌遲,殺一儆百。
不想,皇上卻是緩緩一笑,道:「朕曉得,畢竟事關徐家的那個寶貝疙瘩,勿怪你如斯緊張。」
魏王微怔,隨即臉上竟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紅暈:「臣、臣……」
皇帝耳目眾多,魏王和徐小公子之間不管是能說還是不能說的事情,想必都略知一二。他見李云霽支支吾吾,不由朗笑數聲,拍了拍案道:「這件事,你儘管放心,朕已經擬好聖旨,過幾日,就讓壽昌長公主帶你一起上門,去徐家提親。」
李云霽本還心愁如何向皇上開口,誰料,這幾個人居然比他還要心急。今上還時不時讓賢妃去敲打敲打,唯恐徐寶璋這快要到嘴的肥肉,被李云霽這一磨蹭,就長腳溜了。
皇上道:「刺客的事,你毋須擔心,還是趕緊回去,準備幾份厚禮罷,朕就不留你用早膳了。」
李云霽瞧見太監遞來的聖旨時,才曉得皇上早就準備好了,就差押著他上門了。他小心地接過聖旨,朝皇上深深叩謝,之後便忙不迭地下去籌備了。
皇上搖首笑了笑,跟著站起來,走到窗前。他看著那一樹海棠花,輕嘆一聲。太監喚道:「陛下。」
皇上緩聲道:「朕只是想起了阿鸞。」
阿鸞正是早逝的小陳後的閨名。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小陳後在這禁宮中,一直是無人敢提的忌諱。可近陣子,陛下像是漸漸放下了多年的心結,不單是對下人,有時候還會跟賢妃回憶起小陳後還在的那一段歲月。
卻說,徐小公子遇刺一事牽連出了不少人,有了上一回的經驗,這次被抓住的刺客便沒機會尋死,審了兩日,便供出了不少秘密。這陣子,禁衛軍四處查封,抓了不少嫌疑人,此事非同小可,刑部辦起來也極快,不過半月,京城裡殘餘的蠻夷勢力也被肅情得七七八八,剩下的都難成氣候,聖上也明言要���束江湖勢力,但凡有違抗朝廷者,皆以反賊論處。
一切看似塵埃落定,至於本案中差點被擄走的人質徐寶璋,這大半個月當然是乖乖待在家裡,經此一遭,想必在他嫁人之前,都別想輕易踏出門了。
本以為少年最多安份個兩三天,誰知這段時間裡,徐寶璋倒是聽話得很,就是多出了一個古怪的毛病——
「阿爹。」沈敬亭在內堂看賬,聽到聲音,抬眼就見少年撩起竹簾,探頭進來,左看又瞧。
先前兒子遇險,沈敬亭心急如焚,後來徐寶璋安安全全歸家,他那幾日依然不能安睡,夜裡動不動就起身去看看兒子,非得確定這小祖宗安然無虞,才肯作罷。徐寶璋瞧見阿爹擔憂至此,也發誓再不貪玩,可是此事畢竟非他過錯,然而兒子懂事乖巧,父親們心裡亦覺寬慰不少。
瞧兒子鬼鬼祟祟,沈敬亭放下賬本,問:「你到底在看什麼?」
徐寶璋猛地一回神,期期艾艾地道:「圜兒,是聽說,有客人來了……」
「你是說金福樓的掌櫃,」沈敬亭說,「他送來了賬本,我就讓人走了。」
「哦。」原來只是個掌櫃。
徐寶璋應了一聲,臉上卻難掩失望的神情,剛轉身要走出去,卻被阿爹給叫住:「圜圜。」少年回頭,走過來問:「阿爹,怎麼了?」
應當是我該問怎麼了——沈敬亭不禁橫了兒子一眼,知子莫若父,他猜到徐寶璋心裡必定藏著什麼事情。
他提了幾件事,少年都一一老實應了,沈敬亭說到最後,也無話可講,就擺擺手放人了。看兒子扭頭離去,沈敬亭不由輕嘆。他也知道,兒子畢竟不小了,有一兩樁父親不知道的秘密,也不需要大驚小怪,只要,不惹出事端就好。
這些天,徐大少爺不知道是怎麼了,成天魂不守舍,還告訴下人,一有誰上門,一定要第一個知會他。下人們自是不知,少年情竇初開,是在等著情郎上門提親。然而,他日盼夜等,眼看都過了十幾天了,魏兄怎麼還沒見到人?
徐寶璋這是有所不知——提親一事,怎可馬虎。
魏王領了聖旨之後,一要去拜訪壽昌長公主,正式請她為自己說媒,二自然是要打聽未來岳丈的喜好,還要按照求親的禮制準備厚禮,三是要請人擇一良辰吉日,等到萬事俱備,這才能體面地上門來求親。畢竟魏王事前也沒想到自己真能在京城把自己的終身大事給辦了,光是命人備禮,就花了點時候,而徐府兩個老爺剛好正操勞著正事,他便聽從長公主的建議,等到基本結案的時候,才好上門來。
好事一番蹉跎,就正好到月底。
這日,徐寶璋坐在案前,兩手支著臉,正出神地看著桌上一個分成兩半的代面。
「唉……」迷糊一進來,就聽見自家少爺長嘆了聲。可真是奇了,過去他們家少爺可是從來不嘆氣的,近陣子不知道怎麼了,先是守了大半個月的門,後來一天比一天不開心,就看著那面具發上一整天的愣。
迷糊到底年紀尚小,不曉得少年深陷情海,免不了要患得患失。徐寶璋堅信,魏十九和自己兩情相悅,以魏兄的為人,一定不會欺他。可是,等待的時間越長,少年也不禁有些動搖起來。
會不會,是他沒說清楚,魏兄不知道徐府在哪?
還是,魏兄被什麼事情給拌住了?
連日來,徐寶璋夜不能寐,他先是擔心魏兄找不到徐家大門,後是憂愁魏兄出了什麼意外,日子漸長,少年心中的思念和不安越重,難免生出一點荒唐的想法——
魏兄,該不會……是騙他的?
怪不得徐寶璋會這麼想,仔細思量,那魏十九還真是「前科纍纍」。一身謎團不說,又騙少年自己是個啞巴,徐寶璋實在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魏兄明明能開口說話,又要騙自己呢?若他對自己沒有情,又怎麼可能三番兩次捨命救他?
這一個個疑問盤旋在心頭,徐寶璋真是不嘆氣都不行了。
迷糊不曉得少年所有愁,自然不知道從何安慰起。就在這主僕一塊兒愁的時候,一個下人跑了進來,急道:「少爺、少爺,前堂那裡,來了好多好多人!
徐寶璋原先還神情蔫蔫的,整個人突然就活了過來。他「唰」地一聲站起來,問:「你有沒有看清楚,是誰來了?」
「小人不知,可是那些人搬了好多紅箱子來,似乎——似乎是來向少爺提親的!」
徐寶璋一聽,烏溜溜的大眼漸漸注入光輝,喜不自禁道:「真的?!」說罷,就等不及要跑出去,還未來得及邁出門,就看徐府的院君帶著人火急火燎地趕過來了。
「阿爹?」
一炷香之前,徐家的門房急衝衝去找院君,說壽昌長公主和魏王殿下上門來求親了。沈敬亭的臉色說不上好還是不好,但顯然也是被這麼一出給驚到了。好在,院君是見慣了場面的人,對帶來的下人吩咐道:「快給少爺換身衣服,梳一梳頭,省得他這樣出去衝撞了人。」
徐寶璋這才看看自己,一身家常服不說,頭髮只用根簪子隨便挽著,怎麼、怎麼能……就這個樣子,去見魏兄呢?遂乖乖地跟下人走進去,換衣洗面,重新梳了個頭才走出來。
沈敬亭在外頭候著,轉頭就瞧見一個錦衣少年款款走來。他身著裾服,外罩薄紗,青絲綰起,雖是大家公子的打扮,可他到底身段初顯,這副樣子看著極是秀致,有一種雌雄莫辯之感。
沈敬亭心裡忽而生出一絲感慨——他的圜圜,是長大了。
然而,想到今日上門之人,沈敬亭也不得不整了整心神,提醒徐寶璋一些見客時要注意的禮儀,末了,忍不住說:「最近是多事之秋,我跟你父親本想過陣子,再給你尋一門好親事,今日——你就當先相看相看,諸事過後再議。」
他原先還擔心徐寶璋會心生排斥,誰想少年卻道:「阿爹,您不必擔心,孩兒……孩兒知道的!」一想到馬上就要再見到心上人,徐寶璋的小臉不禁紅了紅。
在此處耽擱了也有一時了,想到貴客還在等著,沈敬亭也不再多言,就帶著少年到前堂去。
徐寶璋一早就盼著今日,心裡自然是雀躍萬分,可是距離前堂越近,少年心裡反是越發緊張。他先是想自己這副打扮,魏兄不知道喜歡不喜歡?跟著又想,那一夜黑燈瞎火,他沒看清魏兄的模樣,這下子青天白日,魏兄可就沒處可躲了。
徐寶璋跟著阿爹來到正堂,在廊上就瞧見果然來者眾多,搬來的紅箱一個又一個,這哪像是來提親的,簡直跟下聘差不多了。等要邁進正堂,徐寶璋便想起規矩來,忙低下頭,擺出一副良家子的安份模樣。
這時,正堂裡正好傳出了洪亮的笑聲。徐寶璋跟在阿爹後面,暗暗抬眼,就見到正堂上坐著父親三人,另一邊則是一個有點年紀的婦人,那笑聲正是由婦人所發出。
這婦人通身貴氣,一看便知身份尊貴。徐寶璋還未看清楚另一個人,見沈敬亭躬身一拜,就忙跟著他一起拜下。
這婦人正是天子的長姐,壽昌長公主。她最是口齒伶俐,為人八面玲瓏,做魏王的媒人,再是合適不過,便聽她說道:「院君快起,今個兒是好日子,規矩都免了。」
魏王上徐家來提親一事,鎮平侯和刑部尚書也是剛剛才知曉,一個兩個都從外頭著急地趕了回來。此下,徐家這兩個老爺的面色,真真是……說也說不清。倒是徐三爺,看著還算氣定神閒,頗有一種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架勢。
就瞧,魏王今日身著玄紫蟒袍,一看便是有備而來。他在徐寶璋走進來的時候,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朝那頭瞧去,之後就緊鎖在少年的身上,移也移不開。
「咳嗯——」徐燕卿突然猛咳了兩聲。魏王方才意識到自己在未來岳丈面前唐突,姍姍地收回目光。跟著,鎮平侯便朝長公主道:「長公主剛才說,今個兒是個好日子,可否請殿下明示。」
儘管說,他們已經猜到來者所為何事,當壽昌長公主拿出一道明皇聖旨時,幾個人神色迥異可都談不上好看。
古來,王侯的親事,須有帝王批定,方為正統。跟著,就看堂中眾人一一跪下,期間,沈敬亭拉了下徐燕卿,徐二老爺方不情不願地跪下來,恐怕心裡已經琢磨著如何抗旨——婚姻大事怎麼說都有個圜轉的餘地,可是,既然有今上的聖旨在,那就代表說這門婚事有皇帝做靠山,若是要反對,斷沒這麼容易。
壽昌長公主展開聖旨,朗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徐氏公子徐寶璋值及笄之年,秉性賢良恭順、靜正垂儀,朕心甚悅之。魏王李云霽為朕之重臣,丹心赤忱,功勛殊偉,今朕下旨,賜婚於二人,以成佳人之美,擇吉日完婚,欽此。」
眾人謝恩,魏王接過了聖旨,回頭就看徐家數人紛紛站起,獨獨徐寶璋還在原地跪著,一動也不動。
人還未進門,李云霽就心疼起他來,走過去要將徐寶璋給扶起來。哪想,才剛要碰到他,徐寶璋就猛地抬頭,兩眼淚汪汪地哽咽道:「我才不要嫁給你!」不等他人開口,就推開了李云霽,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 三喜 番外 金風玉露(十六)
徐小公子不接聖旨,轉頭就跑了,這要是傳出去,就是公然抗旨的不敬之罪。鎮平侯最先回過神來,連忙跪下抱拳道:「小兒魯莽,不知輕重,是微臣教子無方。」
徐燕卿瞧見寶貝疙瘩不留情面地給王爺甩了臉色,當下心裡就忍不住讚道,圜圜肖我!
可是,徐燕卿到底不是真糊塗,便順勢地抬起下襬又跪下來。這回,比起剛才,尚書大人可說是跪得心甘情願,就差沒笑出來:「小兒衝撞兩位殿下,微臣這個做父親的責無旁貸,請長公主和魏王責罰。」
這樣一來,徐家眾人又一次拜跪,齊齊告罪。本還以為是件天降的喜事,誰料好好一個提親成了這樣,饒是壽昌長公主也不知該如何收場:「這……」
卻看,李云霽還站在原處,他愣怔地看著少年離去的方向,久久不動。旁人不知內情,只暗想這魏王被掃了臉面,畢竟是天子寵臣,恐怕是不好善了。
王爺默默攥緊了拳,一副將血往肚裡吞般地隱忍說:「……起、起罷。」
就見徐棲鶴拉著院君不急不緩地站了起來,好似無事發生過一樣,一臉和氣地道:「這時辰,剛好可以吃午膳了,兩位殿下若不嫌棄,還請留下用一點薄酒粗菜。」
長公主畢竟活了一大把歲數,愣了一陣也緩過來了。她正愁該如何圓場,沒想到這三老爺一開口,就先把抗旨的事情不痛不癢地揭過了,連長公主都不禁暗讚,這位可真是個妙人。
就這樣,徐府臨時擺宴。席間,眾人都識趣地先不談成親一事,談笑時長公主暗暗看了瞧了���次魏王。李云霽從方才就神不守舍,經過方才那一遭,現在自然是食不下嚥。
憑心而論,李云霽的輩份擺在那兒,和徐家那小公子確實不算合適。奈何,魏王一心一意撲在這小圜圜身上,長公主不禁一嘆,心想駙馬訓得不錯,她真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多嘴找了個爛差事。
李云霽喝了點悶酒,就假托自己不勝酒力,暫先離席出去透一透氣。
魏王負手走在長廊上,侍從一路在後頭沉默跟著他,直到王爺止步。庭院裡花團錦簇,一片姹紫嫣紅,男人望著這片景色,半晌,卻是長嘆一聲。
「王爺毋須擔心,」侍從斟酌道,「小公子……之所以拒婚,想是因為,沒認出魏十九就是王爺的緣故。」
李云霽先前也想過,等見了少年,再同他吐露實情。未料,徐寶璋居然一點機會都不給他,雖說他也知道,徐寶璋說的那一句話並非成心,可難免還是感到一絲沮喪——原來,他堂堂魏親王,居然還比不上一個連樣子都沒見過的莽夫。
李云霽可真是奇思妙想,沒想到,這世上竟還有人能同自己吃起醋來。
李云霽只要一想到,圜圜方才一副對自己避恐不及的模樣,心裡便十分不好受。然而,就如心腹所言,當務之急,應當先解開這個誤會,只不過,徐寶璋跑得不見蹤影,而自從他出事之後,院君幾乎把府裡的人都換了。現在,這徐府就跟銅牆鐵壁一樣,要在短時間裡遣人接觸徐大少爺,怕是沒這麼容易。
就在魏王愁煩的時候,走廊上傳來了其他人的腳步聲。
一個約摸八九歲的錦衣少年正朝此處歡快地走來。他嘴裡哼著小曲兒,手上還拿著一個關著蟋蟀的籠子,一看就知道是徐府的少爺。
不必王爺開口,侍從就走過去,攔住那個少年:「徐少爺請留步。」
素問,徐家除了徐寶璋之外,還有兩個楔少爺,就是不知道,眼前這個,是那雙子裡的哪一個了。
小少年停下來,看了看眼前這兩個生人,道:「你們叫我,有什麼事啊?」他想是不知眼前人的身份。
李云霽便走到他面前,想了一會兒,跟著就從懷裡拿出了一柄扇子。這紙扇實為徐寶璋之物,先前被他遺落在教坊裡,下人就將扇子交給了魏王。這些日子來,李云霽見不到少年,便常常睹物思人,一直都把這柄扇子貼身帶著。
小少年接過了扇子,侍從就拱手道:「麻煩少爺將此物轉交給大少爺,便說……」小少年已經將扇子給展開來,那扇面上是一幅山水畫,旁邊還題了句詩。
這首詩原先本來是沒有的,還是先前那時候,徐寶璋在男人面前展開扇子說:「魏兄,你看我這面扇子,好像總少了點什麼……」他突然靈機一動,纏著李云霽說,「要不,你幫我寫一首詩在上頭好了!」
「霽云光風何處覓,細水流年與君同。」只聽小少年讀了讀這首詩。原來,李云霽也曾暗示過徐寶璋自己的身份,可惜,又有誰會輕易把一個鄉間莽夫和魏王聯繫在一塊呢?
侍從明了過來,就接著說:「只要少爺將這把扇子交給大少爺,他必然會明白的。」
徐寶璋聰明機靈,只要再見到這個扇子和上頭的詩,肯定會知道,他心心唸唸的魏兄,便是當朝的魏王李云霽。
小少年兩眼軲轆一轉,問:「我是可以幫你這個忙,但是,這又有什麼好處啊?」
「這……」侍從沒想到,徐家的少爺一個比一個鬼機靈。
不等他們想到,這小子就拿起了手裡的籠子:「罷了,我就幫你這次,改明兒你差人送個最厲害的蛐蛐給本少爺,如何?」
「好、好。」侍從笑著道,「那小人就代主子謝過小少爺了。」
這下,李云霽總算放下心來,也朝這未來的小舅子抱了抱拳,以示感謝。
然而,當魏王以為之後的事情,必會順順利利的時候,誰知道這小少年拿著籠子,轉頭就走到了別處去。
徐元燮在院子裡練完了武,在廊道上走時瞧見胞弟坐在階梯上,打開一個扇子,不知在幹什麼。他走過去,出聲問:「阿弟,你在看什麼?」
徐元衡被驚了一跳,看清是老二,拍著胸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大哥來了。」
徐元燮和徐元衡雖是雙生子,可是,模樣卻不甚相同。次子元燮長相像足了鎮平侯,幺子元衡長得卻彷彿跟誰都不像,卻又好像跟誰都像一點。性子的話,元燮年小沉穩,元衡則像是連帶著老二的份兒,把能闖的禍都給闖了。
老二一眼就認出了這柄扇子:「這玩意兒怎麼會在你手裡?」
「這個嘛,說來話長——」
「唰」的一聲,徐元衡將扇子合起來,這時候,一個下人路過,三少爺就把人給叫住:「你過來。」
下人走過來,恭敬地問:「二少爺,三少爺,敢問有什麼吩咐?」
就看三少爺將手裡的扇子丟給了他:「把這拿去燒了。」
「啊?」老二一驚,「阿弟,這不是大哥的東西麼?你怎麼拿去燒了?」
就看著惟恐天下不亂的徐三少打發了下人,回頭來拍著二哥的肩,攬著他道:「你是不知道,我這麼做,都是為了咱們的大哥好啊!」
原來,兩兄弟都已經聽說魏王上門提親的事情。旁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都說那魏王意圖「老牛吃嫩草」,是個不要臉的老流氓,可不是,徐元衡還親眼看著大哥紅著眼跑回院子了。
哼,那老流氓居然還恬不知恥,要自己幫他送東西給大哥,簡直是痴心妄想!
「可是……」徐元燮聽完來龍去脈,心裡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妥,可又說不上來。
「你就別瞎操心了,走,跟我鬥蛐蛐兒去!」
後來,徐家幾位爺送走了貴客,也聚在一起商談此事。他們想是都沒料到會有今日這一出,而且,還是先斬後奏,連聖旨都請下來了。
話說,徐寶璋確實到了該談婚論嫁的時候,魏王也不是什麼面目可憎,劣跡斑斑之人,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個兩個老爺,都不甚樂意將兒子嫁給他。沈敬亭初初見魏王上門提親,雖然嚇了一跳,可後來深思了一下,覺著這魏王除了封地在不在京城之外,也並無十分不妥。
「這還不夠不妥?」徐二爺敲敲案子,「淮水遠在南邊,圜圜自小在京城長大,如何習慣得了那種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的鄉下地方?」
沈敬亭知道二爺是捨不得圜圜遠嫁,就是他也捨不得,可淮水和汴州極近,騎馬不過半天路程,說起來,還能算是他的老家,就語氣淡淡地道:「不瞞二爺說,敬亭也正是從那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的鄉下地方來到京城的。」
尚書大人哪想自己一句話就把夫人給得罪了,當下就一哽:「這、這又不一樣——」
這會兒,輪到鎮平侯道:「老二說得不錯,魏王確實極不合適。」侯爺從送走王爺,那皺著的眉頭就沒鬆開來過。
沈敬亭沒想到他如此反感李云霽,奇道:「難不成,那魏王的性子,有不妥的地方?」
鎮平侯和李云霽都帶過兵,兩人就算沒有共事過,但好歹也有些私交。他們幾個人裡,當屬鎮平侯最瞭解魏王此人。
徐長風便仔細回憶起李云霽的為人:「魏王除了身患口疾,其性年少老成,行事沉穩,善運籌帷幄,為人省身克己,在王孫子弟裡,算得上才華超眾。」
說了一通,怎麼都是誇魏王的?沈敬亭聽到這兒,不解道:「那官人,到底是為何反對?」
就看鎮平侯冷著臉憋了半晌,丟出了一句:「太老了。」
幾個人靜了靜,最後還是侯爺夫人站出來,毫不留情地拆了他夫君的台:「當年,我剛入門時,官人可是比這時候的魏王還虛長一兩歲。」
徐三爺是不忍再聽下去了,便道:「不如夫人聽我一言。」
關鍵時候,還是要靠這老三想想法子。徐燕卿忙道:「三弟,你快說說。」他還不忘叫人拿來紙筆,馬上就要擬一份奏摺,明日一早就送到今上面前。
徐棲鶴慢悠悠地放下了杯子,道:「以我之見,這魏王不錯。」
此話一出,徐燕卿就丟了筆,滿臉不樂意道:「老三,你這樣,豈不是故意同我們作對麼?」
「二哥,這話可不是這麼說。」徐棲鶴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魏王此人,確實沒有什麼可挑剔之處。然而,關鍵不在於魏王多好,而是出在圜圜身上。今天,大家也都看見了,圜圜不肯嫁給魏王,那此人就算天上有地下無,我這個做父親的,斷也不會點頭的。」
總算是有個明白人說明白話了。沈敬亭點了點頭:「鶴郎說得在理,無論如何,關鍵是在圜圜身上。」
儘管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可是,徐寶璋是他的骨肉精血,他如何能忍心,眼睜睜地看著圜圜,嫁給一個他不願共度一生之人。
然而,聖旨已下,就像是潑出去的水,要皇帝收回成命,談何容易。
幾個人商量了好一陣,都暫時沒什麼好法子,只有先各自散了,待兩個老爺入宮探一探皇上的口風再說。
沈敬亭並未回屋歇息,而是先去看一看兒子。院君一踏進院子,就看見少爺的小廝迷糊蹲在屋外,滿臉愁苦。
「院、院君!」他一看見院君,就急忙站了起來。
沈敬亭問:「你們怎麼都在外頭,少爺呢?」
「少爺,他……」小廝期期艾艾地喃喃。沈敬亭輕嘆一聲,就推開門走了進去,哪想,映入眼簾的就是一片狼藉。
沈敬亭越過一地的雜亂,走到內室裡,就看一個少年蜷縮在床上。沈敬亭走過去,將被無情扔在地上的代面撿了起來,他看了看,心裡隱隱明白到了什麼。
「……阿爹?」少年嘶啞的聲音響起。沈敬亭便將代面放在案子上,走了過去。
就看徐寶璋兩眼哭得腫得跟核桃也似,沈敬亭在床邊坐下來,用袖子擦了擦少年臉上的淚痕,止不住心疼地輕道:「用了膳沒有,肚子餓不餓?」
徐寶璋搖了搖頭,緊緊地抱住爹爹的腰,哽咽道: 「阿爹,我不要嫁給魏王。」
「爹爹知道。」
徐寶璋瞧著那桌案上的面具,他一臉麻木地問:「阿爹,您說……魏兄是不是騙我的?」
沈敬亭摟了摟兒子,他不知徐寶璋這些日子來,一直掛在嘴邊「魏兄」究竟是何人,也不知那人會不會欺騙他的寶貝疙瘩。
淚水又從眼角滾了出來,徐寶璋靠在爹爹的懷裡,一整夜都哭著喃喃:「他不要我了,他不要圜圜了……」
三喜 番外 金風玉露(十七)
魏王上徐府提親慘遭拒婚,不得已將心上人之物交託給他人,誰知這小舅子如此不著調。李云霽滿心只想,圜圜見到扇子,必然就會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可是,他不安地等了兩天,始終沒有半點消息傳來,唯有厚著臉皮,再上徐家的門。
今日老爺們不在,徐氏院君迎魏王進來喝口熱茶。剛坐下不久,王爺侍從就道:「王爺想見一見未來的魏王君,不知是否方便?」聖旨已經下來,只要皇上一天不收回成命,徐寶璋便是李云霽未過門的准王君,這麼說並沒有錯。
沈敬亭有些為難地望著來人,想了想,還是朝下人道:「去請大少爺過來。」
候了不多時,那下人就回來,猶豫地開口說:「大少爺說……不想見客。」
聞言,沈敬亭是一臉果真如此的瞭然,魏王卻是神情微怔,眼裡滿是不信。
「小兒固執,不知禮數,就請王爺多多擔待。」 本來,這門親事,圜圜就不樂意,沈敬亭看兒子哭了兩天,對這罪魁禍首的魏王也沒什麼好臉色,可面上還是要做足樣子。
李云霽不料徐寶璋在知道魏十九和他是同一個人之後,居然還是不想見他。
魏王心緒紛亂,越是著急,他越是想要見到徐寶璋,這次不借下人之口,而是自己親口求道:「請、請院君,讓、讓本王,見圜圜一、一面。」
素知魏王輕易不在人前開口,莫看他面上孤傲冷漠,其實,李云霽自小就因這口吃之症,骨子裡十分自卑。他比誰都清楚,徐寶璋有多惹人喜愛,上京裡不知有多少年少才俊、名門公子想要娶他。正是因為這樣,魏王才更加不敢對徐寶璋吐露實情。他深明自己的不足,唯恐少年知曉了魏兄就是那個年長沉悶的殘疾王爺,就對自己生厭。
沈敬亭沒想到魏王對圜圜如此情深意切,心中也頗感意外。到底王爺開了這個口,他也不好明著拒絕,便答應去勸一勸徐寶璋,起碼出來見個面也好。
這一等,其實也沒等多長時間,然而,李云霽卻覺好似度日如年,一分半刻,都是煎熬。
圜圜莫非,是在氣自己騙了他?
或者,圜圜尚不知,魏十九就是李云霽,還是說……正是因為知道了他是李云霽,方不肯再見他?
可嘆李云霽這是心急太過,漸漸踏進了死胡同裡。他一心盼著跟徐寶璋解釋,可等到頭來,也只有沈敬亭帶著一封書信過來。
「王爺,請。」沈敬亭將信交予魏王。就看魏王等也等不及回去,當場就展開了信箋。只看,那信上只寫著一句詩——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事到如今,沈敬亭也不遮遮掩掩了,直言道,「王爺若是真的鍾愛吾兒,還請向聖上言明,收回成命,莫要強迫他。」
我心匪石……他不會看錯,這封信,確實是出自徐寶璋之手。魏王顫顫地捏緊了那張紙,強忍著胸口鑽心的刺痛,深深地合上了眼……
直到踏出徐府,李云霽仍未能緩過神��,旁人勸了什麼,他都沒聽進去。等到坐進轎子的時候,魏王忽然按住胸口,侍從只聽見一聲悶哼,就見一道鮮紅血絲,從王爺的嘴角溢出。
下人急急送王爺回到驛管,之後就請了御醫過來診治。
太醫拱手道:「王爺是這陣子大喜大悲,才會導致急火攻心,血氣上湧。老身給王爺開幾帖安神的藥材,王爺切記之後要好生靜養,情緒莫再大起大落,便可好全。」
「多謝太醫。」侍從將太醫送出門,再回來時,就看自家王爺一臉漠然,神情已經看不出是喜是悲。
唉,他心中不禁跟著一嘆。他確實沒想到,這徐小公子竟如此絕情,可是,再怎麼樣,聖上已經賜了婚,難道,還能反悔不成?
——反悔,當然是不行的。
「你要去南疆?」
承乾宮裡,傳出了一聲驚語。只見,當今天子一臉匪夷所思地看著跪在面前的小堂弟,稍稍琢磨了一下,就問:「可是因為,那個徐寶璋?」
魏王今日一身玄紫蟒袍,他前陣子病了,好了以後人也瘦了半圈,本是清俊逼人的臉看起來更加瘦削冷漠。他剛要開口,皇上就搶先道:「你不必狡辯,肯定是為了他了。」
徐寶璋不肯嫁給魏王一事,皇帝早就知道了。他是不清楚,這一對是怎麼鬧的彆扭,先前不還好好的,怎麼好端端地死活不要嫁了。
陛下這是隻手通天,什麼都瞭如指掌,然而,其他人可沒這個本事。
見李云霽一臉心如死灰的模樣,皇上不禁蹙起了眉頭——他如何不知,李云霽是打的什麼主意。這婚事是他所賜,要收回聖旨,可沒這麼簡單,然而,徐寶璋畢竟是尻子,如果李云霽臨危受命,要去駐守邊疆,而此時兩人又還來不及成婚,之後徐家以尻子來潮為由,兩人的婚約也只好作廢。
「好啊——」皇上皮笑肉不笑地道,「云霽,你倒是幫人人都想了個台階退下,朕實在不知,該誇一誇你,還是該治你的罪。你們這一個兩個,莫不是,都將朕的聖旨當成小兒玩笑了?」
魏王抱拳,道:「請……陛,下,治罪。」
皇上冷哼了一聲,看著李云霽,沉聲問:「你真捨得,把他推給旁人?」
捨不得。但是,捨不得又如何?
李云霽滿眼木然,他是想過強娶少年,可是,這幾天,他細細想著跟徐寶璋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又想到徐寶璋在拒絕他時的一雙淚眼——若是真的鍾愛圜兒,他又怎麼能逼迫他委身於自己。
他知道,要皇上收回聖旨,就算皇上同意,徐寶璋恐怕要遭受非議,那就自請去南疆守邊,即刻啟程,圜圜和他的婚約,自然而然就不作數了。李云霽是想得周全,怪不得連皇上都不知道該要誇他,還是狠狠敲敲他的腦袋。
僵持了半晌,末了,皇上拂了拂袖,道:「朕罰你回去,閉門思過十……不,三日。這三日,你都不許進宮,朕不想看到你。反省好了之後,再進宮陪朕用膳。」
司禮監大太監走過去,扶起了魏王,送他出承乾殿。
這一廂有人黯然失意,另一頭也有人落寞神傷。
御花園裡,繁花似錦,一個青衣少年坐在階梯上,一臉興致乏乏。徐寶璋傷心了好幾天,開始漸漸接受,魏兄「食言」的事實。這陣子,他為了這件事茶飯不思,人也消瘦了些。可是,他讓阿爹隱瞞自己戀慕他人之事,旁人和父親也只以為,他是不想嫁給魏王,才折騰成這個樣子。
今日,沈敬亭帶著先前打好的長命鎖,入宮面見太子側妃,也順道帶著徐寶璋進宮來看看姐姐和小郡主,心情放鬆一些。
側妃娘娘見到義父,當然有不少私話要說,而小郡主不是吃奶,就是睡覺。徐寶璋也不敢吵她,就走出太宸宮,逛到這御花園來。
以前,他如果知道要進宮,可開心了。這後宮,賢妃最是寵愛他,每次他進宮來,都會賞給他好吃好玩的。然而,現在的徐寶璋已經長大了,他已經會想念一個人、愛慕一個人,他不再是那個無憂無愁,只知道吃喝玩耍的大男孩兒了。
「誒——」突然,前方傳來一聲驚呼。
徐寶璋循聲望過去,就見到前方不遠處有兩個宮女。
「姐姐,這是怎麼了?」徐寶璋走過去一瞧,就瞧見一個白色的手絹被風吹到蓮花池上。那宮女費勁兒伸了伸手,還是沒法夠到,愁煩地道:「哎,我去叫小春子過來,讓他想想辦法。」
「姐姐,稍慢。」少年叫住了宮女,自己跑到樹下,找了根長樹枝過來。就看他跑了回來,揚了揚樹枝,笑嘻嘻地說:「我來試試看,能不能把它撈上來。」
接著,就看徐寶璋蹲下來,拿著樹枝,用力地伸長手臂。
「小公子,你可當心了。」
「哎,快了、快了,還差點兒——」
徐寶璋咬著唇,眼看就要勾到那絹子了,這時候,不知哪裡吹來了風,那手絹又被風吹得飄了起來,徐寶璋「啊」地一聲,一不小心就探出身子——
就在少年快要墜進蓮花池裡的時候,一隻手臂由後環住了少年的纖腰,在千鈞一髮之中,將他給拖了回來。徐寶璋只覺身子一個偏轉,驀地鼻間就聞到一股熟悉的幽香,就在他的抬眼的同時,便和一雙眸子對上。
那是一雙極好的眼睛,眉分八采,目若琅金,好似能穿透心牆,一看就看進一個人的心底。
這雙眼,徐寶璋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魏王!」太監見到魏王和徐小公子差點墜湖,嚇得急急趕來。好在,李云霽身手不凡,環過徐寶璋穩穩地落到實地上。
少年一站穩,魏王就將手速速地抽了回去。連給對方道謝的機會都沒有,便轉身要走。可是,他方踏出幾步,後頭的少年冷不防地道:「站住。」
李云霽原本已經決定,今生要斷了對徐寶璋的念想,就算是思念入骨,也不敢多看心上人一眼。所以,男人聽到少年的聲音,也只是怔住了一下,之後又往前邁步。
徐寶璋看到魏王沒有停下,便趕緊追上去。李云霽只怕自己再和徐寶璋糾纏,就更放不下他,一發現少年追上來,下意識地走得更快。徐寶璋情急之中,一時沒注意腳下,便絆倒在地上。一聽見少年呼疼,李云霽也忍不住回頭來,看到圜圜摔倒,便什麼都忘了,連忙掉頭回去俯下身查看。
徐寶璋卻抓住了他,就看少年兩眼通紅,氣呼呼地道:「可被我逮住了,這下,你、你就算叫、叫破、破喉嚨……」徐寶璋一邊說,一邊哽咽起來,眼淚跟著撲簌簌地掉下來。
最後,他緊緊地抱住李云霽,哭著道:「魏兄,我好想你……」
三喜 番外 金風玉露(十八)
徐寶璋打小是個討人喜歡的,總是未語先笑,又是幾個爹爹的寶貝疙瘩,長這麼大還沒受過多少委屈,沒想到在這幾天裡,就把自己過去欠下的眼淚都流盡了。
御花園裡,徐小公子抱緊魏王,任是旁人如何勸,死活都不肯撒手。他在魏王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把鼻涕和眼淚全蹭在王爺的蟒袍上,看得一干宮女太監不知該如何是好。李云霽別無他法,只好把人給抱到亭子裡,找個地兒自己坐下來,將少年放在自己的腿上。
徐寶璋哭得狠了,緩下來後,也抽抽噎噎,鼻子和眼睛都紅彤彤的,看得李云霽又覺得這模樣可愛難得,又覺得心疼難受,見少年把眼角用袖子擦得通紅,就不忍心地將手掌抬起,用指腹抹去他的淚。
徐寶璋臉都哭麻了,他看看李云霽,嗓子微啞地說:「你、你既然是……那為何又要騙我,你叫魏十九呢?」
李云霽的手指一頓。這……
「你是不是一開始,就不打算跟我相認了。我在宮裡頭見著你幾回了,你都不告訴我,還老躲著我。」徐寶璋之前還入了宮幾次,遠遠見著李云霽,魏王一見他就匆匆地走,他還當這王爺脾氣真是古裡古怪,沒想到居然是做賊心虛。
「我……我……」李云霽想要解釋,可是他這口吃毛病,就是越著急,越說不出話,「圜、圜圜,我、我不是……」
奈何徐寶璋卻是個嘴快的:「什麼不是,你就是,你成心的,你逗著我,你是不是看我傻傻地信著你,一邊騙我,一邊偷偷樂著呢!」
「我、我沒、沒有……」
「什麼沒有,你就有!」徐寶璋猛地抬起兩手,一把抓住魏王的臉,捧到自己眼前來。
少年左看一眼、右瞧一下,李云霽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被人這般細細打量,老臉臊得都快掛不住了。跟著,就聽少年「哼」了一聲,氣呼呼地說:「我原先還想,你是不是其貌不揚,或者說是長了一臉麻子,這才天天擋著臉。哼,沒想到,你居然長得這麼好看!真真是氣死我了!」
這、這……老皇叔老臉一熱,他實在沒想到,長得好看也要惹圜圜不快。可是,這時的李云霽,心裡卻又隨之湧來一絲絲甜意,他凝視著徐寶璋,最後情難自抑地俯首,在那說個不停的嘴上輕啄了一下。
這一親,徐寶璋果然安份了。那一雙清澈的眼睛驚訝地眨了眨,接著,小臉就騰地一紅。須知,這還是徐寶璋認識「魏兄」至今,兩個人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沒有絲毫遮掩地親暱。他兩頰暈紅地垂下眼簾,心口兀自狂跳起來。然而,魏王到底是正人君子,看少年已經服帖了,就想讓他從身上下來,畢竟,他還得顧及閨中人的名聲……
哪想,懷裡的少年瞪大眼:「就這樣?」
李云霽微怔地眨了把眼睛,徐寶璋這下是看明白了,不管是魏兄還是魏王,原來骨子裡都是個愣木頭。就看徐寶璋抱住了男人的脖子,賭氣似把臉轉向旁邊。李云霽到底是不明白,少年等了他四十幾天,每日都患得患失的,對魏兄可謂是十分想念,哪能這麼輕易就打發去了。他依偎在李云霽的肩頭上,越想越覺得害怕,又不禁哽咽起來:「魏兄……」這真的不是他在做夢罷……
李云霽聽到這聲軟綿委屈的「魏兄」,心口亦是一酸,應了一聲:「在。」
徐寶璋抽泣了一會兒,可想到不是美夢一場,這又破涕為笑地坐了起來。他偏了偏頭,看著眼前的魏王,真是奇怪了。
以前,徐寶璋從不覺得王爺有什麼好的,知道眼前這男人就是魏十九之後,越看越覺得心動,越瞧越覺得喜歡。李云霽就見懷裡的少年頰上生粉,羞澀地咬了咬唇,卻又撩人地說:「你再像上回那樣親一親我……」
皇上萬萬沒想到,魏王踏出承乾宮一個時辰不到,就又回來了。他本以為李云霽又要舊事重提,還打算叫總管陳芳把王爺趕走,誰想李云霽卻是來求皇帝下旨,讓禮部操辦婚事的。
「這兩個又好在一起了。」皇上同賢妃說起此事,臉上又生氣又好笑。賢妃娘娘婉約地笑著,溫柔地看著皇上。就看皇上突然湊過來,眯了眯眼,壓低聲音說:「愛妃,不如這樣,他這麼著急想娶,朕偏偏指他個差事,先磨他個兩三個月再說。」
賢妃聽了不由失笑,起來扶著皇上的胳膊,溫和地勸著。
陳芳望著二人的背影,心裡生出一絲感慨——當年,又有誰會想到,伴君一生的不是皇上摯愛的陳後,也不是傾城傾國的謝氏徐氏,到頭來,卻是自年少服侍皇上、無論姿色還是才華都最為一般的賢妃,一直陪著陛下走到現在。
不止皇上覺得詫異,最為吃驚的,還是徐府的一家老小。
老爺們真真是沒料到,圜兒只是入了一趟宮,回府後居然就非魏王不嫁了。只看,偌大的正堂裡,鎮平侯沉著臉色不言不語,尚書大人暗自著急地來回踱步,只有三老爺一臉從容,聽完沈敬亭所述,點點頭道:「原來,圜兒和魏王,竟有如此的緣份。」
沈敬亭也覺得極是意外,沒想到,那幾次救了吾兒性命的人,正是當朝魏王李云霽。徐家教養兒子,素來就當是正經男兒,只要不闖禍,便不多加干預。先前教坊一事,徐寶璋心魂未定,說的話前後顛倒,老爺們分身乏術,便暫無逼問。直到少年差點被擄,方確認刺客的目的為何,老爺們在處理蠻夷外敵時,也曾想到並暗中命人去查這叫「魏十九」的江湖客,可是不但查無下落,間中又有各種事端橫插進來,仔細想想,該是聖上替魏王使障眼法,導致他們一再忽略此環。
刑部尚書大人一想到自己被皇帝和王爺暗中擺了一道,就覺得極是不虞,聽到徐棲鶴所言,橫眉斥道:「這算什麼緣分,這叫不安好心,意圖不軌!」
「老二。」鎮平侯深諳兄弟的脾性,只怕徐燕卿一衝動,不慎說錯話冒犯了聖人。就看二爺忍了忍,用力一拂袖,一屁股坐下來,對夫人道:「你快去勸勸圜圜,魏王諸多心計,實在過於狡詐,怎可將吾兒託付給這樣的人。
沈敬亭給二爺邊倒茶,邊緩聲道:「不說王爺同皇上如何,依敬亭看,這魏王沉穩內斂,比當年的二爺還持重可靠不少。」一說到當年,徐二爺就跟被人踩到了痛腳,囂張的氣焰全蔫了下去,他無奈地喚:「小君……」
沈敬亭溫婉一笑,將茶給他:「倒是情深義重這一點,和二爺頗為相似。」
打一個棍子,再給一顆棗子,偏偏二老爺最吃這一套。他心裡一會兒覺得此話熨帖,一會兒又覺得哪裡不對,訥訥了半晌,只能乖乖接過媳婦兒遞來的茶。
就在此時,少爺的小廝跑進來道:「老爺院君!不好了!快去救救三少爺!」
去救三少爺?
幾人一聽,都站起來,趕緊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徐家的老爺們趕到院子來,他們遠遠就聽見了吵吵鬧鬧的聲音:「徐元衡,你給我站住!」
「大哥!手下留情啊!大哥!」
數人就看見,徐寶璋一路怒氣衝衝地追著幺弟,徐元衡邊跑邊求饒,最後更是爬到了樹上去。
「你下來!」徐寶璋追到樹下來,一臉生氣地指著他。徐元衡抱著樹幹,得意地喊道:「你要是對老天發誓不揍我,我才下去——」
徐寶璋氣歪了臉,捲了捲袖子,也要爬上樹去,陡地聽到後頭沈敬亭厲喝道:「都下來!」他一回頭,就看見阿爹臉色青白地走過來,把少年從樹下拉開。
「阿爹……」徐寶璋沒想到爹爹會這麼生氣,他這是不知,沈敬亭當年曾不慎滑過一胎,一見到孩子爬樹,就牽動了心傷。徐元衡一看父親們都在,哪敢再造次,小心地從樹上挪了下來。
沈敬亭看幺子毫髮無傷,一顆懸著的心才落了下來。這時,鎮平侯就開口沉道:「跪下。」
這宅子裡,且不說兒子們最怕的就是大爹爹,看見沈敬亭臉色發白,也暗暗一驚,一大一小忙跪下來。徐長風看著老大和幺子,教訓道:「在家中喧譁追逐,成何體統!」
「父親教訓的是……」兩人齊聲道。
二爺和三爺看看這倆,都說:「大哥別急著罰,先問問他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於是,徐寶璋便將弟弟隱瞞扇子之事全盤托出。他也是後來聽李云霽提起,方知王爺曾將這麼重要的東西,交託給了小弟。誰想這小舅子這麼坑,差點就害得他倆彼此錯過。
聽完了來龍去脈,幾人都不禁搖頭。沈敬亭走過來,將徐寶璋扶起,輕斥道:「過些時日,你就要出嫁了,還這麼毛毛躁躁的,你叫父親如何放心。」
提到嫁人,徐寶璋就紅了一紅臉:「……我知錯了,阿爹。」
徐元衡見大哥起來,以為自己也可以不用跪了,剛要起身,就聽見大爹爹說了句:「你接著跪。」
他「啊嗚」一聲,老老實實地跪回地上。當父親問道為何隱瞞扇子一事,徐元衡便實話說:「兒子聽人說,那個魏王,又老又瘸,還去請了聖旨,逼迫大哥嫁給他,兒子也是一時氣不過,才做錯了事情。」
「誰又老又瘸,他、他才不老呢……」徐寶璋聽到弟弟原意是維護自己,氣頓時消了大半,結果一聽他說自己的心上人,就不太樂意了。他也不想想自己,是誰一開始成天把「叔叔」二字掛在嘴邊的。
哎,說來說去,到底還是誤會一場。雖然是出於好意,然而,徐元衡陽奉陰違,自作主張燒了扇子,確實有違君子之道。老爺們正琢磨著怎麼罰的時候,遠遠就看次子元燮跑過來:「找到了!找到了!」
徐元燮一看到這麼多人,還嚇了一跳:「阿爹、父親……」
徐燕卿正愁怎麼給老三解圍,看到次子,忙問:「你找到什麼了?」
徐元燮這才想想起來,忙從懷裡掏出一把扇子,徐寶璋一眼就認出那是他遺失的紙扇。徐元燮氣喘吁吁地說:「之前,阿弟命人燒了它,我就覺得有些不妥,所以就讓人拿回來了。結果時間長了,忘了交還給大哥,如果阿弟有錯,那我也有過錯,請父親們和阿爹責罰。」然後,就跑到徐元衡旁邊,也跪了下來。
徐元衡眨巴著眼,著急道:「你跟著跪下來,做什麼啊?」
沒想,徐元燮一本正經地說:「阿弟犯錯,是我這個做哥哥的監督不嚴,當然也要跪了。」
見這兄弟二人如此,徐三爺笑著站出來道:「現在扇子物歸原主,勉強算亡羊補牢,大哥和夫人還是從輕發落罷。」
徐長風看著自己這對兒子,最後罰了次子抄書幾篇,而徐元衡倒是沒這麼好運氣了,雖說沒上家法,卻要在祠堂跪上幾天,之後還要他親自給魏王賠罪,任憑王爺發落。
這時,徐寶璋展開扇子,默默念道上頭的詩:「霽云光風何處覓,細水流年與君同。」
原來,魏兄早就暗示過他了,是他一直錯怪魏兄了……
他唸著唸著,突發奇想說:「我記得,大爹爹的名取自『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云濟云霽,這麼說,大爹爹跟王爺還挺有緣分的。」
本來,徐長風因不滿意和魏王的親事,從方才就有一股悶氣無處發,聽到少年這一句話,當下,臉色就更不好了。
徐燕卿卻是毫不客氣地負手大笑,對小君道:「我現在覺得,這魏王,其實也不錯……」
? 三喜 番外 金風玉露(十九)
任是鎮平侯再如何不情願,徐寶璋和魏王的親事還是定下來了。之後,便是按照三書六禮來置辦喜事。
魏王府遠在淮水,偏偏聖上又堅持要這婚事在京中辦妥了,才肯放李云霽踏出城門,以防中途又生出什麼不必要的事端。這喜事自然不能在驛管裡操辦,就將過往老魏王未出京時,在京城所待的親王府指給了李云霽。這親王府雖久無住人,可卻是位在這座京城裡一塊難得的風水寶地。聖上還大方地從私庫裡撥出銀兩,命人在這兩月之內將王府修葺一番,好做李云霽成婚用的新房。
這喜事儘管定得匆忙,但是操辦起來依然是有條不紊。且不說王爺那兒有一干禮部官員打算,徐家的正君也是個極有本事之人,自然能保證萬無一失。
納���之後,魏王向禮部請期,將迎娶王君的吉日定在了八月初五。
夜裡,沈敬亭取出一個錦盒,裡頭裝著的,是一件嶄新的嫁衣。他正望得出神的時候,下人進來道:「院君,大老爺來了。」
此處是院君自己的小院,幾個老爺只偶爾會來此過夜。
沈敬亭起來迎丈夫進門,之後便服侍他除衣解冠。兩人成婚近二十年,早就形成一種不須言明的默契,儘管平時侯爺也是不苟言笑的一張臉,沈敬亭心知,他必定還在因兒子和魏王的親事發愁。
說來也是好笑,沈敬亭如何不明白一個道理,這就叫老丈人看兒婿,越看越不順眼。徐家三個老爺,除了徐棲鶴之外,侯爺和二爺都對魏王這兒婿頗是不滿。近些時日,徐燕卿已經有軟化的跡象,然而,越是接近出嫁的日子,徐長風就越是成天拉長著臉。
這時,聽徐長風道:「圜圜這兩天,可還成日出門?」
「哪能再讓他出府?」沈敬亭一笑,「還有不到幾十天,就要成親了。這些天,都讓他關在家裡學些規矩,省得到時候嫁了人還只知道玩耍嬉鬧。」說道這個,沈敬亭也不禁一嘆。也怪他先前太縱著兒子,徐寶璋現在臨時抱佛腳,成日叫苦,卻也不能不學,否則將來到了魏王府,如何持家。
徐長風瞧見了錦盒裡的嫁衣,沈敬亭便將那豔紅的喜服攤開來,緩道:「雖然,我一直不願圜圜過早離家,然三喜也明白,總要有這麼一日,就一直給他備著。可惜,圜圜是用不上了。」
王侯娶妻,禮服皆由宮中尚衣局打算。沈爺不善繡工,平時還要操持內外,這一身霞帔,卻是他百忙之中,一針一線縫製出來的,兒子粗心大意,他這個做爹爹的就替他操這份心。
男子細細地撫摸著那紅綢上的金絲繡花,思緒回到當年,有些失神問:「官人可還記得,我們是什麼日子成的親了?」
時間太長了,回想起來,那些往事,好似上輩子的事情一樣。
「記得。」男人撫過那件豔紅的嫁衣,目中有著不需傾述的溫柔。他道:「是寧武八年,七月初八。」
一隻手靜靜握住自己的掌心,沈敬亭抬眼來,氤氳的燭光下,他柔婉一笑。
另一廂,徐寶璋要為出閣做準備,不但踏不出家門,還要學習不少東西,此外,宮中也派了人來調教, 畢竟尻子出嫁,要留意的事情可不少。除了立規矩、學管家,其中最重要的一環,還是要知道該如何服侍夫君。
就看少年眉頭微擰,身子不住扭動,一副坐立難安的模樣,嘴裡還老嘟噥著:「真硌人……」
——硌人?什麼東西硌人?
迷糊忙去找了張軟墊來,剛要墊在少爺背後,徐寶璋就紅著臉擺手:「哎哎,你別碰。」
「可是,不是少爺您說的硌人麼?」這小廝還真是什麼都不懂,真是個小蠢蛋。徐寶璋哪怕是沒臉沒皮慣了,也沒意思說明那楊翁是如何調教自己的。他只記得那楊翁語重心長道:「公子,此勢乃是罕見的暖玉所制,上頭抹了藥材,可鬆軟膣道,用上半月,牝戶便如來潮般,緊而不澀,有助行房,亦利求子。公子畢竟年少,如不多多為自己打算,頭夜……恐怕是要疼的。」
話已至此,徐寶璋也只好忍著,此時想到李云霽,那是又羞臊又氣悶,憑什麼尻子就要吃這種苦頭……
「少爺,差點忘了。」迷糊從懷裡拿出一個信箋,不必說,必然是魏王寫給未過門的小娘子的。
出閣前,未婚夫妻是不可再見面的,否則就是不吉利。徐寶璋一聽王爺寫信給他,方才的氣悶瞬間煙消云散,忙說:「快拿來給我。」
李云霽的話向來不多,信上也只有寥寥幾行,再說王爺持重矜貴,最後能寫道「聊表相思」已經是十分露骨大膽了。徐寶璋的畫風就不同了,他讓迷糊拿來紙筆,捲起袖子,洋洋灑灑寫了一整張白話。
這封信交回到魏王手裡,就看王爺拿起了又放下,一張老臉紅似晚霞,真不知那徐小公子寫了什麼,招惹得咱們皇叔一顆心躁動不已,整日都無處安放。
這一對歡喜冤家,經歷了一波三折,這下子,終於苦盡甘來,從訂親到迎娶的那一日,都沒再生出什麼意外。
大喜前幾日,院君都守著兒子。徐寶璋先前盼著自己早點和魏兄在一起,可是,一想到要離開家,離開爹爹和父親們,心裡又難受起來。試著喜服時,就忍不住掉了眼淚,沈敬亭聽見哭聲,就走了進來。徐寶璋就撲進了爹爹懷裡,抱著他說:「阿爹……圜兒、圜兒不嫁了,圜圜想一直孝順父親和爹爹……」
沈敬亭抱著他的骨肉,就算心裡再覺得難受,仍是溫和地道:「阿爹相信,魏王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不會讓我們圜兒受委屈。」他放開少年,垂眸看著他,「不久,你也要為人夫,再不久,便要為人父,世事難料,不管將來會發生什麼,你都要記住,你仍是父親們和爹爹的兒子,是我們徐家的寶貝疙瘩。」
徐寶璋垂著淚,笑著點了點頭:「嗯。」
大婚之前,父親都不可再見兒子,只有將話托給沈氏,帶給了寶兒。徐長風將自己少年時的佩劍,送給了徐寶璋,他從不拘泥什麼楔尻,兒子便是兒子,女兒也一樣是女兒,都是他的心頭肉。
徐燕卿喝了幾天的悶酒,可還是明白兒大當嫁,再者,他近陣子也給魏王添了不少堵,魏王都老實巴交地受著,之前還贈了一幅山水畫給他,據說這幅畫價值千金,十分名貴。徐燕卿展開來一看,搖頭而笑:「真是兜兜轉轉,緣來猶是他。」
徐三爺一直都是閒云野鶴的模樣,過去人人都道他心思太重,如今,反倒是心太寬了。只有沈敬亭心如明鏡,鶴郎為了圜圜之事做了多少打算。他不像大哥送劍,不像二哥那樣借酒消愁,他只是給圜圜準備了絲毫不遜帝君子女的豐厚嫁妝。旁人唯恐僭越,三爺卸下了泰然自若的模樣,如水的眼眸望著天上的明月:「圜圜自幼懂事,否則,他就算是要天上的月亮,我徐老三雖是一介閒人,也是有法子給他折騰到的。」
大婚前夜,徐寶璋只睡了兩個時辰不到。
天還未亮,宮裡的人就來了,伺候少爺沐浴、梳洗,這過程繁瑣冗長,可都是尻子嫁人時必要的程序。跟著,穿上如輕紗一般的褻衣,雙唇抿住胭紙,手臂穿過紅袖,裙上繡金的鳳凰栩栩如生。
少年一雙靈動的大眼轉了轉,他看著這自己從小到大成長的地方——紅綢掛滿,喜字當頭。可是,他昨夜明明還夢見,三爹爹給他買了糖葫蘆,二爹爹讓他坐在肩膀上,大爹爹走在身後,只要他有一個不穩,一個寬厚的手掌就會立刻扶住他……
「院君。」
便看,一個錦衣男子走進。少年目光盈盈地凝視著他,啟了啟唇,輕喚:「阿爹。」
「嗯。」沈敬亭點了點頭。該說的話,他之前都說了,現在,他只是想再好好地看一看圜圜。他捧起鳳冠,親自幫兒子戴上:「沉麼?」
徐寶璋笑了笑,乖巧地應:「不沉。」
這時,下人道:「時辰快要到了。」
沈敬亭為他放下了冠前的珠簾,珠子輕輕碰撞時,發出幾聲清脆的響聲。他牽起了少年,最後一次用一個父親的身份,帶著他走過人生最重要的其中一個過程。
歲月如梭,這似曾相似的畫面,曾是他多麼不堪的記憶,可是,相信往後,這一幕也將取代過往的噩夢,成為他人生中最值得回憶的的一部分。
徐寶璋在正堂拜別了父親和徐家的宗族長輩,跨出門之前,一個熟悉的身影已經在他面前俯下身,正是少爺身邊的小廝迷糊。
迷糊其實並不叫迷糊,他是張總管帶回來的小閹奴,有一個鼎鼎好聽的名字,叫張謙。儘管年紀不大,卻已經和少爺一般高,本來這麼重要的差事,他是沒份兒的,是他斗膽,去跪求了少爺和老爺。徐寶璋嫁到魏王府,他不可能再跟在少爺身邊伺候,那麼,至少這天,他想背著主子,為主子盡最後一份心。
徐寶璋兩手抱住他的脖子,剛走了兩步,這小迷糊就悄聲道:「少爺,您昨晚是不是吃多了,怎麼這麼沉?」
徐寶璋本來還滿心不捨,這會兒什麼感動都沒了:「吃吃吃,你才吃多了……!」
「別別別掐,少爺饒命、饒命——」
就這樣,徐家的寶貝疙瘩終於安然無虞地進了八人大轎,後頭跟著無數人,風風光光地出嫁了。
大婚儀式就在京城裡的魏親王府,魏王上無高堂,可長兄如父,今上和賢妃便坐在高堂的位置上,大大方方地受新人一拜。拜過堂後,新娘就先送入洞房,魏王可沒這般好運,還要留下來應酬賓客。
徐寶璋跟木偶似地被人擺弄了一天,一到新房裡,就大大地鬆了口氣,剛要掀開眼前的珠簾,下人就急急喚道:「王君,這可不成,必須得王爺開臉才成!」
「那我……怎麼吃東西喝水?」這一天折騰下來,什麼都沒吃,他都餓得胸貼後背了,「要不這樣,你們快去幫我把桌上吃的拿來,這位姐姐,你幫我撩起這珠子,晃得我眼睛都花了。規矩裡只說不可掀起珠簾來,沒說不能撩起吃東西啊。」
王君說話也真是逗趣,幾個姑娘忍不住一笑。一般人出嫁,等著夫君來時,誰不是心情七上八下的,只有這小王君胃口極好,讓人伺候著倒酒,拿起筷子,這個嘗一口,那個嘗一塊,還點點頭說:「這個好吃,再給我多拿幾個來。」
李云霽這回入京一趟,總算是把自己給「銷」出去了。說來,李云霽畢竟是上兩輩的「老人」,竟娶了徐家的小公子做王君,使得他人都不禁暗暗揶揄王爺這是一樹梨花壓海棠,實在是不知道怎麼修來的好福氣。
魏王喝了幾杯,搶在酒意上頭之前,就向他人告退,天黑的時候,就施施然地走到了喜房。
這短短一段路,李云霽越是近那扇門,心裡便越是忐忑……直到到門前時,魏王止步,一想到佳人就在門後,恍惚之中,有一種置身夢中的茫然感覺。
「王爺,吉時已到,莫讓王君久等了。」一個下人笑道。
李云霽這才收了心思,雙手放在門上的兩張豔紅喜字,輕輕地推開門扉。
? 三喜 番外 金風玉露(二十)
燭光氤氤氳氳,他一眼就落在了那張大紅喜床上。紅綢如豔,綺麗的牡丹叢中游龍逐鳳,就如同魏王的目光,那深邃沉斂的雙眸在此時此刻,只追逐著那一道妍麗的身影。
習武之人酒量驚人,李云霽過去只當自己是千杯不醉,殊不知,醉人的不是美酒,能讓他沉醉的,只有心上的人。他靜靜地望著此景片刻,之後便邁開步,就好像是緩緩地踏入云端,走進他今生最美好的時刻裡。
待到他停在他此生情寄之人的跟前,便看魏王抬手,好似不願驚擾了佳人一樣,可就在這時候,一雙手搶在王爺的前頭,自己掀開了擋在眼前的珠簾,一張畫著精緻妝容的小臉瞬間映入王爺的視線裡頭,那雙好似會說話的眼眸眨了一眨,嘴角跟著漾起含笑的弧度,一聲清脆的叫喚穿過耳膜,流入了心間:「魏兄!」
面對著如此笑靨,李云霽陷入了極其短暫的失神。想來,鍾情所至,便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之傾倒。
然而,見王君等不及地把蓋臉撩起,值守的宮人不得不出聲提醒:「王君,這可不成呀……!」
徐寶璋這才發現自己一時心急,又壞了規矩,趕緊把蓋頭重新撥下來,坐直了道:「方、方才不作數,再來一遍。」說罷,還打了聲清亮的酒嗝。
這……
李云霽這會兒才掃到了床案邊還來不及收起的空酒壺,隨之掀起徐寶璋的頭蓋,少年果然是兩腮暈紅,雙眼如蘊著薄薄水霧,看到自己時,臉上就洋溢著朦朧笑意,便是沒有十分醉,七分也是跑不掉了。
宮女猶豫道:「王君等著王爺時,不慎多喝了兩杯,奴婢們也是勉強才勸住了。」
就看徐寶璋抱著那隻胳膊,將腦袋親暱地依在李云霽的肩頭上,扁了扁嘴道:「魏兄,你怎麼這麼晚才過來……嗝。」說著,又打了聲酒嗝。
李云霽見了,臉上不覺失笑,他早就該曉得,圜圜絕不會如此安份。
下人問:「王爺,可要命人備醒酒湯?」這剛過門的王君貪杯就算了,要是誤了今夜的大事……可就不好交代了。
誰想,徐寶璋這會兒又坐直了,兩眼圓睜地說:「我、我沒醉,我清醒著呢!」原來,徐寶璋縱算有七分醉,也還時時記得,這天是他跟王爺的大喜日子。就看少年拉著王爺從床上起來,拖著魏王的胳膊到桌子前。
李云霽隨著徐寶璋擺弄自己,看著圜圜從盤子裡拿了兩杯酒來,半醉半醒地道:「他們說,要喝了……喝了這交杯酒,這個親才算成了。」
看樣子,徐寶璋這是害怕煮熟的鴨子飛了,這才著急地抓著王爺,把最後一道禮給成了。
就看兩人拿起酒杯,徐寶璋右手環過來不對,左手攬過來也不順,折騰了一會兒,最後是李云霽無奈地一笑,將手勾過少年的胳膊。少年就看見那張俊容在眼前俯下,好似連睫毛都能數清楚一樣。
隨之,微苦的酒水澆過喉腔,卻泛起一絲絲的甜意,將空了的酒杯放下時,徐寶璋不禁抬了抬眼。明暗的燭火下,李云霽的臉龐攏著一層暖光,看著他的眼神,除了熟悉的寵溺、愛護,還有一些些……一些些是他曾經不經意的一瞥時,從那雙眸中窺見的暗沉。
少年畢竟不識風月,自然對男人的慾望懵懵懂懂,然而,當他切切實實地困在這樣的視線下時,徐寶璋的酒也醒了幾分。
在男人握起他的掌心時,他忍不住縮了縮手掌,像是燙著了一樣。可是,李云霽卻未罷手,反是在片刻的停滯時,就將那柔軟細嫩的掌心緊緊地攫住——
他等這一夜,真的等得太久了。
徐寶璋像是明白了這個舉動的含義,臉上紅暈更甚,一時之間也安份了不少,含羞帶怯地跟著李云霽回到床邊。
宮人過來,將二人身上繁重的禮袍一件件褪去,除冠脫鞋,直至身上留著單薄的寢衣。最後,一個銀盤端到魏王眼前,當王爺拿起那繫著紅絲絛的剪子時,有人默默在香爐裡添了甜膩的熏香,跟著這些下人福了福身,像是青煙般悄聲無息地消失。
少年站在微茫的火光裡,那白如脂玉的肌膚半遮半掩地藏在薄紗般的褻衣下,兩頰此時燒紅一片,靈動的雙眼帶著羞意微微垂著,卻又按捺不住地悄悄抬了又放下,輕抿的嘴角微微揚起,像是永遠都藏不住笑意。新婚夜時,娘子身上罩著一層輕紗,繫著五重結,只有夫君才能一一剪開。
徐寶璋低垂的眼眸見到那冰涼的剪子,闃然無聲地來到身子面前,只是一眨眼,那系死的結便鬆開。接著,那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勾,這似有若無的遮掩就敞開來。徐寶璋心如擂鼓,這時才怕羞,下意識地想拉住微微敞開的衣袍,可手腕卻猛地被攥住。
「魏、魏兄……」少年一仰頭,不期然地和那沉沉的目光對上。
素知,魏王李云霽是個正人君子,徐寶璋未出閣時,便是偶然瞥見少年的玉足,他也未敢多瞧,唯恐自己污了圜兒的名聲。如今,洞房花燭,他總算不需顧忌,也不需再忍。徐寶璋還是頭次看見如此露骨的視線,他微弱地掙了一掙,又一次領悟到他和男人之間的力量懸殊,也是人生中頭一回赤裸裸地浸沐在那充斥著掠奪和攫取的目光之下……
徐寶璋的兩手被分開來,他就這麼站著,身上的輕紗鬆垮垮地敞著,在自己的夫君面前,露出了一塵不染的身體。少年的身子白皙清瘦,那無暇的軀體彷彿還帶著男孩的稚澀,可是身下那幽密之處隱隱散發的誘人異香,又昭示著這顆果實的成熟。
傳說,古時,男尻乃是陰陽兩體,只是後來陰脈更甚,尤其生子後體質大變,往後漸漸呈陰體。諸如徐寶璋,既有男兒英挺之相,又有女兒般的柔美,可謂是人間極品。
徐寶璋除了爹爹和貼身下人,到底不曾對其他人袒露過身子,眼下羞臊得咬緊下唇,將腦袋拉得極低,身軀也跟著泛紅起來,確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似。直到那寬大的手掌伸來,捏起少年的臉蛋,便看徐寶璋兩頰含春,水眸漾著濕意,櫻唇小聲地喚:「魏兄……」
李云霽兩眼一沉,仍是惜字如金地應了一聲:「在。」
只這一聲,徐寶璋就覺心中一實,接下來不管是什麼魆風驟雨,即便是將他挫骨揚灰,他都甘之如飴。
緊接著這一聲,魏王便驀地俯身,快狠地擒住那囁嚅的紅唇,這攻勢兇猛如浪,懷裡的少年本能地一退,身後撞到矮案,燭台輕晃了晃,火焰搖曳的一瞬間,李云霽忽然將這柔弱的人兒雙腿架起,抱在自己身上,在那四唇緊纏的時候,將少年和自己一同拋入了一池鴛鴦紅浪之中。
「唔,嗯……嗯唔……」唇瓣相碾,如痴如醉地研磨,男人吸吮著那濕潤的唇珠,舌如紅槍攻陷脆弱的防線,一舉擒住那嘴裡的香軟,醺人的酒意在唇槍舌戰間蔓延,最終是少年輕易地敗下陣來,他的胸口像是蝴蝶撲翼���上下起落,只有身上人赦免般地稍稍放開他的唇時,他方能喘氣地釋出一丁點可憐的呻吟。
「魏兄……」攀在男人背上兩隻手急躁地撫摸著,徐寶璋不知自己在急什麼,他只知道,他想要的,只有這個男人可以給他、滿足他……
濃郁得幾乎要讓人窒息的麝香讓尻者提前陷入了情潮,亦讓素來自持的魏王犯了百年難得一見的急色。俗常道,越是克制,慾望的溝壑越是難以填滿。今夜,徐寶璋便是被剝皮拆骨,也不足為奇。
就看李云霽將人抱起,呼吸粗重地唆吸那白潔的前胸,一邊急促地呢喃:「圜圜……」
魏王到底是高估了自己,明明想對少年溫柔呵護,關懷備至,然而楔子在那攝人的淫香之中,卻被激發了一直隱藏得極深的獸慾。他沉迷地用力揉捏少年雪白的胸口,微紅的雙眼盯著那一顫一顫的紅珠,接著便用深深吮住。
「啊……!」徐寶璋顫顫地一吸氣,身子掙扎地輕晃了一晃,力道微弱地推著李云霽的肩:「魏……魏兄……」奈何,他此下被男人全權拿捏住,連呼吸都要遵循男人的頻率,在這一片翻江駭浪之中兀自呻吟。
糾纏之中,徐寶璋身上的紗衣早就不翼而飛,就看放下來的紅幔後,少年歪扭地困在男人身下。李云霽上身精赤著,和京城裡那些養尊處優的王孫公子比起來,王爺的身體自然結實不少。反觀徐寶璋,白白嫩嫩的身子經歷了一番折騰後,儘是羞人的紅印吻痕,胸前兩處更是又紅又腫。
少年察覺到男人的視線,只看那嬌小的身子蜷了蜷,兩腿不知是羞澀還是害怕地夾了起來,倔強地咬唇道:「你不、不要看……」
那模樣,似嬌嗔,又似哀求,看得李云霽下腹一緊,又一次俯身,吻住那柔軟濕潤的小嘴,安撫地輕吮慢啄。徐寶璋發覺那手掌放在自己大腿上揉摸著,便是明知他不懷好意,卻也不禁在這撫慰之中,慢慢地打開身子。男人將手掌往下探時,徐寶璋兩手擰緊被縟,這感覺……和自己摸的時候完全不一樣,讓他想起了他們婚前唯一的一次親密。那、那時,只是隔著褻褲,便已經教他欲仙欲死……
李云霽絞著少年的軟舌,當整個溫熱的手掌覆住濕透陰處時,徐寶璋「唔嗯」地微微嚶嚀一聲,身子陡地劇顫起來,又想要關上腿臨陣脫逃,可這時候,李云霽已經嵌入他的兩腿之間,硬生生地頂入他的胯下,粗長的手指拂過顫慄的陰唇,猝然地握住了在那收縮的蜜穴處露出尾處的玉勢一端。
? 三喜 番外 金風玉露(二十一)
男尻雖有牝戶,膣道卻比女子的窄得多,再者,徐寶璋到底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少年,奈何潮期將至,實在拖延不得,否則家裡父親如何捨得他吃這樣的苦。從那玉柄來看,這根玉勢約摸三指來粗,長約五寸,倒算是小的了,圓頭處抹了宮裡不外傳的密藥,即可潤滑甬道,亦有助興、刺激欲潮之奇效,徐寶璋戴著這玩意兒一日,那藥效早就受用極盡,果然是春潮氾濫,股間潮濕一片。
「別、別,魏兄……」那玉勢只含著不動還好,當男人握著它緩緩推磨時,徐寶璋忽然全身劇顫,濕穴連同玉柄緊緊地絞住了李云霽前端的指節,粗指跟著玉勢在小穴裡來回廝磨,不經意地擦弄密口上頭的赤珠,直撩撥得這淫處騷水直流。李云霽只覺那媚肉吸著手指,緊得他熱汗涔涔,真是個妖精……魏王兩眼沉沉,俊容潮紅一片,湊上去胡亂地親著徐寶璋的身子和小臉,不敢多瞧那淫濕處,唯恐自己立馬把持不住,將這小妖精就地正法。
「不要……」那手指帶著玉勢越進越深,磨得徐寶璋淚眼朦朧,下腹邪火越少越旺,心想自己變得如此飢渴,都是魏兄的錯,不禁恨起了李云霽來,咬了咬唇斥道:「你、你好壞……」
這軟綿綿的斥責,非但起不到威懾之用,反是撩到了男人的癢處。李云霽唆著那通紅的小耳尖,不知小聲地在徐寶璋耳邊說了什麼,就看少年兩眼一紅,羞得恨不得鑽到床下也似,奈何他眼下是砧板上的魚肉,如何都逃不出李云霽的掌心,只有睜著霧茫茫的醉眼,又羞又惱地瞪著李云霽……魏兄,怎麼跟變了個人似的,這麼壞……
徐寶璋閱歷尚淺,魏王這般,已經算是堅忍持重,碰上這等尤物,尚且還有三分理智,按捺著慾火安撫寶兒,直弄到那不曾經受過情事的小騷穴徹底熟軟,方褪下貼身的褻褲,在徐寶璋面前露出了廬山真面目。徐寶璋一看到男人的物件,臉又紅得要羞死過去,出嫁之前,他也才弄明白了圓房的細節,那些春秋畫本如今還壓在箱底下,看都不敢多看,這會兒見了夫君的事物,總算徹底明白楊翁等人調教他時如此心愁。此……此物如此粗昂,他如何、如何承受得住?
徐寶璋這下知道害怕了,支了支身子,想要打退堂鼓。李云霽卻逮住他,胡亂地吻著少年發燙的玉頰,溫熱的鼻息拂在鬢邊,邊廝磨邊喚:「圜圜……」這幾聲沉甸甸的叫喚,弄得徐寶璋的心軟成一片,加之身子被撩撥得燥熱難耐,讓男人壓著膝頭稍稍用力扯了一下,總算是勉強應了他般地打開了腿。
李云霽將那玉勢拔出,徐寶璋「嗯」地一顫,兩人合抱時,少年眨著一雙濕潤的眼眸,咬了咬牙說:「魏兄,你……多疼圜兒一些……啊!」徐寶璋忽覺那硬漲之物在穴口一磨,登時一個激靈,敏感地嬌喘了一聲。李云霽便噙住了那張唇,只看少年分著兩腿,掛在男人精壯的腰上,兩人胸口緊貼,四唇纏磨著,不住用舌頭舔舐��彼此,而在身下處,那一柄肉槍就抵在飢渴張合的濕穴,那小小的玉門光是陽峰便能塞滿,就看這胯下七寸昂揚著,陽峰一下一下蹭著戶門上方的赤珠。只不過如此,徐寶璋就舒服得腳趾蜷曲,被蹂躪得紅腫不堪的雙唇溢出難耐的呻吟。直到時機成熟,李云霽這才提起肉槍,抵在淫濕的洞口,一寸寸地推入。
那遠比玉勢還要粗長的熱物擠進體內時,不過進來半寸不到,徐寶璋就覺得好似要被活生生撕裂了一樣,害怕得渾身直顫,不住搖擺著腦袋:「不要……不要……不要進來……啊!」李云霽忍住衝動,又緩緩地挺進一寸,徐寶璋騰地大叫一聲,跟著便抽泣起來,兩手推打著身上的男人:「你、你欺、欺負我……你壞……啊……不、不要……!」那火熱的肉刃一點一點地撐開內壁,越到深處,便越近尻子的環結所在。男尻陰道稍短,尻結就藏在深底處,這是尻子的弱點所在,若是這個地方也被男人佔了,那麼此生就再也離不了那人了。
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瞬間盤踞在徐寶璋的心頭,這是每個尻在被徹底侵佔之前的必然反應,他們本能地抗拒被人攻伐,可對楔來說,此乃勢在必得之事,而在撻伐的過程之中,他們也同樣被身下之人所征服。李云霽有些失控地吮了少年的唇瓣,粗魯地絞住那躁動不安的軟舌,雙手將少年的腿不可抗拒地折到胸前,在火熱的唇舌糾纏中,狠狠地肏進了那最脆弱的地方。
「唔!」少年猛地高高拱起腰身,呻吟淹沒在了凌亂的吻中。他的雙手緊緊攀住身上的人,十指在那背上劃出了幾道血痕。到了這一刻,徐寶璋方覺得自己終於什麼都不剩了,他所愛的人男人奪走了他最重要的東西,他赤裸裸地被佔有了,從身子到心口都被用最粗莽、最原始,同時也是唯一的方法所填滿。此時,李云霽也陷入了極短暫的失神,緊接著就是從未有過的快慰洶湧而來,像是驚濤駭浪一樣,衝斷了他最後一根理智的弦。下一刻,他提起少年纖弱的腰,就在那緊致的甬道里發狠地肏幹起來。
「啊……」每頂一下,少年便嚶嚀般地抽噎一聲。只瞧,那肉深色陽具的全根嵌在那小騷穴裡頭,將淫濕的甬道撐得嚴絲合縫,來來回回地在那窄窒的膣道里淫弄時,可謂是牽一髮動全身,這感覺豈是用手指或是其他死物所能比擬的。少年頭次承歡,就碰上了魏王爺這柄長槍,自然是同先前所說的那樣,活似剝皮拆骨,今夜恐怕是要被啃得半點都不剩了。
好在這也是頭一回,不算難磨,徐寶璋只覺那壞東西突然插得兇狠,捅得他又漲又滿,鑽心的疼痛之餘,還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一浪一浪地衝來。在他哭得最狠的時候,李云霽猛地掐住他的腰,跟著一股熱流澆過陽芯,刺激得徐寶璋兩腿一個痙攣,達到了人生裡的第一次高潮。
魏王在少年體裡洩了身,回過神後,便聽見徐寶璋脆聲抽泣著。將少年的臉溫柔地捧過來一看,果真是滿臉淚痕,對上李云霽的眼,好似害羞而又委屈地道:「你……你欺負我,你弄得圜圜……好疼……」那嗓子都哭啞了。
李云霽失笑地喃了一聲「圜圜」,湊過去在少年的額頭上吻了吻。雖然知道弄疼了少年,可是魏王一點悔悟的意思都沒有。
這下子,這寶貝疙瘩總算是徹徹底底屬於他的了。
徐寶璋雖然覺得自己被「坑」慘了,可是內心竟從未如此踏實過,先前的不安、焦躁,和恐懼,隨著李云霽的吻一點一點地消散。兩人親暱地溫存片刻,徐寶璋臉上又發燙起來,他咬牙瞪著李云霽,罵了一聲:「登徒子,老不休,哼!」
雖說如此,可是少年還是抱緊了男人,雙腿不自覺地攀住了他的腰。李云霽心甘情願地被小娘子罵了幾聲,提著又一次硬漲的陽具,在那被肏得濕軟的玉穴裡緩緩地捅著。
被罵了幾次,魏王這一會兒果然是溫柔耐心得多,也或者是方才過足了癮,這下更是廝磨難纏,他抱著少年的腰,安撫一樣地在那騷穴裡慢慢地搖晃著。徐寶璋第一次時覺得疼漲,這一回疼倒是不這麼疼了,方才困擾著他的那種奇異的感覺變得強烈起來。他微微閉著眼,在慾海中輕輕喚著:「魏兄……」
「在。」李云霽應道。
不管徐寶璋叫他多少回,李云霽都會回應他。這樣徐徐抽插,按摩媚穴,漸漸地讓徐寶璋得了趣。只看他兩頰潮紅,在床上隨著李云霽的動作而上上下下,翕動的紅唇時不時溢出呻吟。接著,李云霽忽然將他從床榻上抱起來,徐寶璋「啊」地叫了一聲,四肢緊緊纏住男人,瑩潤的白臀就這麼直直地坐在了李云霽的腿上。
「嗯——」徐寶璋仰了仰頭,幾滴熱汗從額角躺下。李云霽將人摟住,吮吻少年的喉結、鎖骨,手掌在後頭狎暱地搓著那瑩潤的白臀,肉棒跟著在媚穴裡直直抽乾,一直操到少年面目潮紅,服服帖帖,魏王又忽然發難,把人壓在床上翻過來。
「啊……!」徐寶璋撅著腰臀時,一桿肉槍陡地兇狠地肏進。他擰住眉頭,身子顫了顫,「輕、輕些……」緊接著,床上除了叫床聲外,還有肉體的拍打聲。
少年將手伸到後頭,難耐地推著男人的腿,一雙柳眉緊緊蹙著,赤裸的身體誇張地搖晃。他原先還可憐兮兮地叫著魏兄,之後也不知是真要求饒,還是故意使壞心眼,喚道:「皇叔、魏皇叔……您要、要弄壞寶兒了……」
饒是魏王定力再強,只怕也扛不住這小妖孽這麼撩撥自己,頓時紅了眼,將少年汗津津的臉扭到後頭,惡狠狠地噙住那惱人的唇。
良宵苦短,兩人從一方壓制,到勢均力敵,也不過半宿光陰。徐寶璋把自己點的火徹底澆滅之後,也已經到了四更。之後,下人端來浴桶熱水,魏王親自幫新婚娘子清洗身子,接著抱著回到乾淨的床上。徐寶璋懶洋洋地蜷在王爺的臂彎裡,絮絮叨叨地說起了自己小時候的趣事,之後衝著李云霽眨眨眼,道:「以後我不叫你魏兄了。」
不等魏王困惑,少年就高高興興地抱著夫君的腰,天真不改地說:「你不是我的魏兄啦,你是圜圜的相公!」
「誒,你的臉,怎麼突然這麼紅?」
「嘻,誰讓你剛才欺負我,相公、相公、相公——唔……你、你使詐……」
? 三喜 番外 金風玉露(二十二)完
翌日,徐寶璋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姍姍地從床上起了。進來伺候的兩個貼身下人,都是徐家帶過來的,那是院君親手調教出來的人,日後必能方方面面幫襯著徐寶璋。
徐寶璋前夜喝多了,今個兒就有些宿醉,可這些都是小事兒,最要緊的,還是腰酸背疼。魏王今日起得極早,先吃了倆京城有名的菜肉包子,再去院子打了一套拳,沐浴後見了侍從,辦了正事,聽說小王君起來了,就放下了手頭的事情過來尋小娘子了。
王爺走進時,徐寶璋還坐在妝台前。那總是書生打扮的少年,這會兒穿上了王君的服飾,一頭及腰的青絲用玉冠高高束起。徐寶璋年歲尚未及弱冠,既然束冠,那便是已經嫁人成婚之意。他到底是已經習慣了男兒裝束,比起綰簪,更喜歡這種乾淨利落的模樣。此時,聽到下人喚了一聲「王爺」,徐寶璋一抬頭,就見銅鏡裡不知何時出現了個挺拔的男人。
徐寶璋突然來了精神,笑盈盈地喚:「相公。」
李云霽臉上又一臊,裝模作樣地咳了聲:「嗯。」接著,他伸手拿起了桌上的一隻篦子,執起少年垂落在鬢邊的一綹髮絲,緩緩地梳下來。
拾掇好了以後,魏王便挽起王君的手,帶上一車車厚禮,上徐家回門了。
徐寶璋知道要回家,甭說有多歡喜了,坐在轎子裡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他卻不看,自己威武的相公挺直脊樑,神色肅穆嚴謹,這模樣看著不像是要帶娘子回娘家,反而更似要手無寸鐵地闖龍潭虎穴去了。
這也怪不得魏王,既然有膽子拱了徐府的小白菜,當然也要做好受罪的準備。
而另一廂,徐府一早就敞開大門,而王府那裡早早便來報信,說午時後才會過來。沈敬亭忙了一個早上,閒下來後,就問起三位老爺如何。下人道:「三老爺一早去了鋪子,二老爺昨晚喝多了,今天鬧宿醉頭疼,沖小的們發了好幾次脾氣呢,大老爺卯時不到就起來了,在院子裡練棍子,使得那叫一個虎虎生威。」
沈敬亭聽完之後,心中絲毫不擔憂寶兒如何,反倒替即將上門的賢婿懸起了一顆心。
好在,時辰快要到的時候,不管是不情不願也好,還是掛念兒子也好,這三個做父親的人都按時出現了。魏王府的人時刻掐得也准,老丈人們椅子還沒坐熱,就聽下人上來通報:「魏王和王君來了。」
徐寶璋一回到家,王君的派頭全都扔到了腦後,歡天喜地跑進來,一見到爹爹,便撲進了他的懷裡:「阿爹!」
沈敬亭緊緊抱了一抱兒子,雙眸漣漣地打量他,看圜圜氣色紅潤,心裡放心之餘,又忍不住念叨:「都是做王君的人了,怎麼還是這麼跳脫的性子,要摔著了可怎麼好?」
「王君又怎麼了,做王君了,就不能當父親們的小圜圜了?」徐寶璋仰頭瞧著爹爹,一句話讓阿爹的心腸瞬間軟了下來。
一身鶴白的徐三爺走出來,如玉俊美的容顏含著溫潤的笑,他看著他們說:「好了,都別站在門外,快進來罷。」
徐寶璋就在父親幾人的簇擁下,高高興興地踏進家門裡。
魏王識趣地跟在身後,致力於淡化自己的存在。可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按照規矩,這個新出爐的兒婿,回門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向老丈人們敬茶。
下人端來了四杯熱茶,魏王拿起一個杯子時,徐寶璋便難掩擔憂地看著他——徐寶璋早就知道自家夫君身患口疾,為此當初才騙自己他是個啞巴。而王爺平日,也是能不說則不說,免得落了笑柄。
沈敬亭安撫地看了一眼圜兒,徐寶璋抓著爹爹的袖子,也同他笑了笑。
便瞧魏王走過來,先是朝院君一拜:「爹。」跟著,又對另外三個老丈人恭恭敬敬地雙手奉茶,勉強還算順利地喚,「……父,親。」
要知道,魏王可是個天生的結巴,為了這一聲「爹」和「父親」,他不曉得暗暗對著木樁子練了多少回。
然而,魏王為了這一天,如此地煞費苦心,從岳丈們的臉色來看,似乎成效甚微——畢竟,這魏王爺可是皇子們的皇叔,論輩份,還大過徐家的老爺們一頭。轉眼,皇叔成了兒婿,個中滋味,在外人來看,恐怕是相當五味雜成了。
鎮平侯到底年長,被魏王喊一聲「父親」,面上還掛得住,徐家另兩個老爺的心情就比較值得玩味了。徐燕卿看著這個比自家小君小不了多少的「大兒子」,眼裡實在是藏不住嫌棄,縱算是心寬如海的徐三爺,此時此刻,也不禁面露一絲尷尬,只因這徐三爺長得太好,魏王又老成內斂,模樣看起來,竟好像還比徐棲鶴虛長一兩歲。
奈何,木已成舟,生米早就煮成了熟飯。先是院君,後是鎮平侯,一一接了王爺遞來的茶,算是認了這個兒婿,唯有尚書大人遲遲不肯接過。
「二爹爹……」徐寶璋懇求地喚了喚。
徐燕卿看了眼兒子,圜圜從出身就環繞膝下,哪怕是出嫁之前,還是他捧在手心裡呵護的寶貝疙瘩,只要不違背規矩,圜圜什麼要求,他沒有應承過。
「唉。」徐燕卿長嘆了一聲,總算是接過了魏王的茶。
這下,李云霽終於可以放下心中大石,名正言順地掛著「徐家兒婿」這個金色牌匾了。
之後魏王入座,徐寶璋在父親們和夫君之間斡旋,又有沈敬亭在一邊幫忙應和,王爺也沒受到什麼刁難,相處下來,也算是其樂融融。
誰想,這時候,徐寶璋突然皺了皺眉頭。
「怎麼了?」沈敬亭眼尖地發現,急忙問道兒子。
就看少年捏了捏自己的腰,老實嘟噥地說:「腰好酸……」
這一句話就像是平地一聲驚雷,鎮平侯捏著杯子的手掌一緊,刑部尚書突然看向魏王,一雙怒眼好像要噴出火來,徐三爺則是淡淡地瞅了魏王一眼,一副「汝命休矣」的模樣,慈悲地輕搖了搖頭。
夾了一整天尾巴的老皇叔,就這麼不經意地被娘子害得露了餡,真不是該說他冤枉,還是命該如此。
徐寶璋尚不知自己「禍從口出」,一臉茫然地偏著腦袋,來回看看他們幾個。
鎮平侯緩緩放下了被捏出一個裂口的杯子:「本侯聽聞賢婿年少師承凌空寺無悲方丈,離開宴還有些時候,不如去院子裡,先過一過招罷。」說罷,也不給他人說話的機會,就站起來踩著虎步地走了出去。
李云霽知道自己這下是在劫難逃,多說無益,只好向幾個丈人抱了抱拳,硬著頭皮地跟在侯爺身後出去了。
徐寶璋擔心地想跟出去看看,就被沈敬亭拉了回來:「無妨,你大爹爹有分寸的。」
「可是……」徐寶璋猶豫地瞧著爹爹。沈敬亭牽起他,溫柔地道:「跟爹爹進去說些話。」
不說沈敬亭同兒子談了什麼閨中話,徐寶璋出來之後,李云霽也同丈人切磋完了。徐寶璋一看見他,就高興地跑過去:「相公,你沒事罷?」
李云霽接著自己的小娘子,搖了搖頭——只是吃了一兩記悶棍,傷不到肺腑,皮外也看不出來,就讓他記著今日這個疼。
徐寶璋見夫君果然是完好的模樣,也放心下來,挽著王爺的胳膊,將腦袋依在夫君的肩膀上。
堂中響著二爺來來回回的踱步聲,沈敬亭給出了身汗的大老爺沏茶,三老爺一邊搖著玉扇,一邊含笑聽著二哥絮絮叨叨地發牢騷。
「阿衡,阿衡——」
院子裡,徐元燮看著爬上牆垣的弟弟:「阿衡,你溜出去,萬一被爹爹知道了……」
「不會有事的,」徐元衡朝兄弟招招手,「快上來!」
徐元燮不敢違背父親,又怕弟弟一個人出去出了事情,只有幹著急。徐元衡向他伸出手:「來啊!你不去的話,我就自己出去玩啦!」
「別,我跟你去就是了。」
太宸宮裡,宮人們圍著小郡主,開心地說:「太子、娘娘,郡主會翻身了!」
清風扶柳,兩個少年躍下了牆垣,拉住了彼此的雙手。他們的笑聲,傳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金風玉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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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結老闆超強大絕招式,送對禮物讓你升遷加薪一路順啦!
俗話說,會被老闆升職的人,不一定是最巴結老闆的人;但不會被老闆升職的人,絕對是不會巴結老闆的人也因此水面料M層,。在職場中,會做人的員工真的比較容易被看見。在基層看的是能力,隨著工作提升,做人能力也要提升,也因此位子越高就越要會做人,所以若想加薪升遷,除了實力,眼利、心細、嘴甜的巴結藝術也不可少!本篇教各位苦哈哈的上班族們如何巴結老闆討歡心又不會讓同事討厭,盤點與上司相處的巴結五招到送禮五技巧,讓你從此職涯順順順!
★ 眼利心細嘴甜的巴結主管5招式:
千萬別覺得巴結很負面,從管理學角度看,巴結可說是一種策略 ─ 為了達成某(升)種(遷)目(加)標(薪)所採取的方式,也因此好的巴結真的能帶你上天堂!
1.多讓上司看見你,不時抽空到上司辦公室晃晃
2.每天都要跟上司交談
3.幫老闆分憂解勞,提出解決方案
4.自告奮勇接受新挑戰
5.表現出對上司的欣賞
★ 職涯順啦的巴結主管送禮3技巧:
自古以來,職場送禮就是一種不成文文化,一件得宜的禮品對贈送者和接受者來說,都能傳遞出某種特殊的訊息與期望。只要把握以下職場送禮技巧,就能讓你送禮送的皆大歡喜不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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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避免送禮太過頻繁
僅在重要節日送禮,才不會顯得突兀,也能讓主管收禮收的心安理得。否則三不五時的頻繁獻上禮物,反而會讓人覺得你的目的性過強,也會遭同事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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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ve Bag是TOD’S旗下手工皮革包款之一,獨特的流線掀蓋設計,可扣於包身兩側也可隨意開展,營造率性感。包包兩側的經典豆豆、隱藏式雙拉鍊,以及讓包包保持立體不塌陷的金屬橫軸等設計細節,則展現出經典與時髦感。加上實用性極高的多款尺寸設計和可拆式肩揹帶,讓此包款自發表以來就成為東西方女星名人搶背的包款,時尚產業的主管送這款包包巴結她,發達之路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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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大普奔!!!雙十一到啦!購物車是不是早就滿滿的呢?出門 shopping 還背個迷你包?怕是裝不下搶購回來的寶貝們吧。別怕!杜海濤來教你怎麼方便快捷將寶貝們全部打包帶走 ~
杜海濤(圖片來源:杜海濤微博)
Wuli 海濤踩著一雙棉拖鞋,穿著睡衣睡褲,怕是還沒睡醒吧?肩上扛著的是新買回來的棉被嗎!!! ( what? 震驚臉 .jpg ) 的確,天冷時該買新棉被了。可是 ……
杜海濤(圖片來源:杜海濤微博)
可是濤哥卻把這大包給背出去了!這是要幹啥勒?在微博下方的圍觀群眾們可是一個勁兒的誇贊海濤的時尚感爆棚。
杜海濤單品圖(圖片來源:杜海濤微博)
杜海濤微博評論(圖片來源:杜海濤微博)
不查不知道,一查 …… 嘿!居然是巴黎世家出的包,濤兒啊,真是走在潮流的頂端,這是為了雙十一購物專門準備的大袋子嗎?其實別看包包長得跟東北大棉襖似的,這款 ” 天價 ” 包人家可是許多潮人喜愛的單品呢!
時尚博主 Darja Barannik (圖片來源:東方 IC)
時尚博主 Darja Barannik 手拿巴黎世家這款包包街拍,身穿橘紅色的長裙,與包包的顏色相呼應,似乎也不是很突兀,反而覺得很有個性。(突然很佩服海濤敢於嘗試的勇氣!)
除了這款像棉被一樣的購物袋,其實還有一款風靡時尚圈的加大號 ” 蛇皮袋 ” 也是時尚精們愛不釋手的!
權志龍(圖片來源:東方 IC)
男生愛背包的不僅僅是杜海濤,酷炫的權志龍也對這款購物袋感興趣,紅藍白相間的條紋大包袋,說實話確實能裝下好多東西!簡直是實用型設計。
唐嫣 (圖片來源:東方 IC)
一向甜美的唐嫣,也愛上了這款條紋包。暗暗的藍色與紅色特別適合冬天,而且一到冬天女生的包包里總會準備很多物品,有一個這樣大小的包包足夠了。
巴黎世家喜歡條紋,那 BURBERRY 給你來一波格紋怎麼樣?
周冬雨 (圖片來源:東方 IC)
對於周冬雨這種小巧型女生來說,大包也是可以駕馭的,綠色的格紋外套加上 oversize 的格紋大包,帥氣瀟灑。
劉雯(圖片來源:東方 IC)
劉雯則選擇綠色的格紋大包,纖細高挑的身材駕馭起來更容易,很有氣質 ~
這股 ” 返古 ” 潮流也刮到了 GUCCI
巴黎 2018 春夏時裝周潮人街拍(圖片來源:東方 IC)
巴黎世家有 ” 紅色大棉被 ” GUCCI 有 ” 綠色大花布 “,神奇和具有特色的設計讓潮人們愛不釋手。
宋茜(圖片來源:東方 IC)
GUCCI 這款包算是比較正常的,但是宋茜提起來卻像是小型行李箱一樣,大大的包,看起來比較累贅,但是比起 mini size 的包包只能裝下手機口紅的尷尬容量,大包可以讓你隨心所欲地裝下女生們的所有家當 ~ 逛街或是出外旅游幾天,那都是能說走就走的!
沈夢辰(圖片來源:東方 IC)
沈夢辰的紅色 LOUIS VUITTON x SUPREME 大包要不要這麼顯眼!牛仔外套搭配牛仔磨邊短褲,腳踩黑色運動鞋,超級帥氣!巨型手提包顯得她更加灑脫大氣,有活力。
戚薇(圖片來源:東方 IC)
別看這款單肩包長得跟帆布購物袋似的,一萬+的她可深受戚薇的寵愛 ~ 巨型包包不僅方便還很可愛 ~ 打造隨性風!
戚薇(圖片來源:東方 IC)
鮮艷亮麗的橘色加黃色和黑色,除了濃濃的街頭塗鴉的風格很吸引人外,大大的包型也是很特別的,很炫酷 ~ 很適合戚薇酷酷的風格。
關曉彤、宋茜、蔣欣(圖片來源:東方 IC)
DELVAUX THE HERO 透明包,是珍藏限量品級別的包包,關曉彤、宋茜、蔣欣都爭相用這個包 ~ 超大容量,外表超有科技感。
” 巨型包 ” 越來越受寵 搭配是關鍵!
01
和諧型
潮人街拍(圖片來源:東方 IC)
包包顏色的選擇選擇與身上服裝相呼應,這樣再艷麗的顏色也不會顯得很辣眼睛,寬松的大包包和比較隨性的連衣裙搭配在一起,簡單隨意,可以背著包說走就走 ~
潮人街拍(圖片來源:東方 IC)
素色的衣服最好搭配比較低調的包包,Gucci 的這款包相對來說顏色素雅,長方形的設計顯得更加大方,穩重。
時尚博主 Annabel Rosendahl (圖片來源:東方 IC)
BALENCIAGA BAZAR BAG 不僅僅是娛樂圈明星心愛的款,也是時尚博主拿來凹造型的神器。雖然顏色鮮艷,但是和博主身上的橘色大衣搭配起來,也就能讓人接受不少。統一的顏色,給人一種和諧、整體的感覺 ~
潮人街拍(圖片來源:東方 IC)
全黑的造型!帥極了 ~ 大大的長方形手拿包,簡單的顏色,簡單的造型,只是放大了幾倍,給人的感覺就不一樣了 ~ 非常大氣,(估計能裝下不少東西!)
02
撞色型
秀場(圖片來源:東方 IC)
顏色碰撞型的搭配,黃色搭配黑色的針織衫,演繹溫暖的秋冬感覺,整身的暗色服裝融入一絲淡黃色,就像高光一樣,將提亮整個造型 ~
潮人街拍(圖片來源:東方 IC)
如果說沒有這款巨型包,那整體造型基本上是沒有亮點的,在全黑的基礎上,不僅增加了黑白紅的撞色,使視覺得要一種沖擊,而且將亮點放大化,不規則形狀的大包顯得更有特色。紅色和黑色搭配起來也是比較酷的。
03
溫暖能裝型
冬季來臨,我們身上所有的單品都可以用來保暖哦 ~ 包包當然也是可以的 ~
時尚博主 Irina Linovich(圖片來源:東方 IC)
箱行李包一樣的大小,一看就特能裝,如果雙十一去購物,全都裝進去估計都是沒有問題的 ~
潮人街拍(圖片來源:東方 IC)
背著這個包就好像背了一件小棉被一樣,不僅大,能裝,看著就很保暖的樣子(坐地鐵可以抱著包包休息,超級安全感有沒有!)
潮人街拍(圖片來源:東方 IC)
這款毛絨絨的包包就更加溫暖了,這不是相當於背了一件小毛毯子嗎???
你還在為 mini 包只能裝下手機的容量而煩惱?潮人們都在玩大包了 ~ 趁雙十一趕緊入手一個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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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渣反派自救系統 by 墨香銅臭 (part.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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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身為《狂傲仙魔途》的資深讀者,沈垣對這篇文是大大的不滿。 「傻逼作者傻逼文!」臨終前他罵了這麼一句,於是── 【啟動碼:傻逼作者傻逼文。自動觸發系統。】 他重生到一本自己剛讀完還嫌棄過的暗黑系種馬小說了!而且天殺的,他的角色還是男主角那位人渣反派師尊沈清秋! 說到沈清秋,雖然有外表、有修為,但為人還真是格外沒品。欺負打壓男主角不說,還殘害同門,道貌岸然,內心淫邪…… 這樣一個壞到天怒人怨的角色,在原著裡的下場當然是悽慘的,男主角洛冰河最後會把他削成人棍啊我的媽,他不想死得這麼慘啊! 於是乎,新生的沈清秋開始了避免慘死結局的艱苦之路,因為他要保命,但卻不能違反各種系統設定! 雖然艱辛,但他要趁徒弟還是可愛小綿羊的時候就開始刷好感度,以免後期黑化的洛冰河稱霸後,會回來報復自己。 只是,沈清秋這好感度可能刷過頭了,他沒發現洛冰河看他的目光,好像,有那麼點不一樣了……
第一回 人渣
《狂傲仙魔途》是一本YY種馬小說。 說具體點,《狂傲仙魔途》是一篇奇長無比、金手指逆天、後宮直逼三位數、書中角色凡是性別為女都會傾心主角的打怪流修真爽文。 本年度最火爆的種馬小說,沒有之一! 這本書的男主洛冰河,不走*龍傲天流、不走廢柴流,卻仍舊風靡終點文學網萬千讀者,影響了無數後來YY小說的跟風模仿。 他走的是暗黑系路線。 而在黑化之前,他走的是苦情系路線。 下面,就讓本書的資深讀者沈垣省略無數殺必死內容,把數千萬字的鴻篇巨作為大家簡潔地概括一下: 洛冰河生下來就為父母所棄,以白布包裹,置於木盆之中,順水而下。 數九寒天,被江中漁人撈起才沒活活凍死幼年夭亡。因為他漂流在洛川上,又是滿河薄冰的時節,就被取了這個名字。 洛冰河幼年在街頭流浪,吃不飽,穿不暖,童年灰暗。一名大戶人家的洗衣婦瞧這孩子可憐,又膝下無子,便收養了他,當作自己親兒拉扯長大。母子貧苦,在豪門寄人籬下受盡欺辱。 從小極不健康的成長環境,為洛冰河黑化後錙銖必較、睚眥必報、心裡殺千刀、嘴上笑說好的扭曲性格埋下了禍根。 為了一碗半冷不熱的肉粥,他撐過府上公子哥兒們的毆打,最後卻還是遲了一步,沒能在養母臨終之前讓她嘗上一口。 在機緣巧合之下,洛冰河被當世四大修仙門派之一的蒼穹山派選中,拜入「修雅劍」沈清秋一脈。 他還以為從此終於能步入正軌,卻不料沈清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人品低劣。他嫉妒洛冰河舉世無雙的絕佳天資,內心畏懼這個每日修為都能突飛猛進的弟子,總是百般嘲諷,千般作踐,連帶同門也一起對他看輕。 求學幾年,忍辱負重,又是一部辛酸血淚史。 洛冰河艱難坎坷地長到十七歲,終於迎來了修真界四年一度的盛典—一仙盟大會。在這場仙盟大會中,洛冰河被沈清秋暗算,墜入了魔界和人界交界處的裂縫——無間深淵。 是的,這才是故事的開始! 洛冰河非但沒有死,反而在無間深淵裡找到了屬於他的絕世奇劍「心魔」,也從而獲悉自己的身世。 原來,洛冰河乃是魔界聖君與人界女子結合的後代,身上同時流著上古墮天之魔一脈和人族的鮮血。其生父天琅君被鎮壓於高山之下,永世不得翻身。生母則是修真名門正派的弟子,當年因與魔族私通被逐出師門,誕下洛冰河後死於產後大出血。臨終前,她把親兒從生產的孤船上放下,這才留給了洛冰河一線生機。 洛冰河用心魔劍解開了自己身上魔族血脈的封印,在黑暗的深淵之下潛心修煉,悟出了不世神功,重回蒼穹山派。 從這裡開始,洛冰河一步一步朝黑化之路義無反顧地前進。 昔日仇敵,無一不受盡折磨,慘死他手。洛冰河用他越來越擅長的偽裝與心術之道,兩面三刀,陽奉陰違,一步一步,騙取信任,奪取權力,扶搖直上,掀起腥風血雨的滔天海浪。隨著劇情的發展,洛冰河的黑化也越來越嚴重。他回歸魔界繼承了聖君之位,仍不滿足,開始了對人界各大修真門派的血洗和剿殺,將反對他的一切聲音斬草除根! 最終,一代仙魔傳奇洛冰河,一統三界萬里河山,坐擁後宮無數,子子孫孫無窮盡也!
「傻逼作者傻逼文!」 這是沈垣嚥氣之前,最後能罵的一句話。 想他一個規規矩矩花錢買VIP看正版的大好青年,臨終之前堅持看完的居然是這樣一本種馬程度令人髮指咋舌的騙錢灌水文,他能不罵嗎? 《狂傲仙魔途》,作者:向天打飛機。 光看這個ID,就有一股淫邪之氣撲面而來。小學生文筆,雷點遍地。沈垣都不好意思稱作者構造的那個亂七八糟、狗屁不通的框架為修真設定。 你見過整天騎馬坐車的修真?你見過辟榖了都要吃飯睡覺的修真?你見過作者連*築基和元嬰有時候都能搞混的修真? 每一個人,在主角面前,都像被他的王八之氣吞掉了智商。尤其是洛冰河的師父,那個沈清秋,簡直是弱智中的戰鬥機,人渣中的*李天一!他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作死,然後作死不成,被主角弄死。 那麼沈垣到底為什麼要看這樣一本書,還看到了最後? 不要誤會,沈垣可不是犯賤。這個原因,也是最讓他蛋疼的。 這篇文伏筆無數,大坑遍地,一個又一個的謎團,層層迷霧撲朔迷離。結果到了最後——一個都沒有解開! 簡直當空一口*凌霄血。 為什麼奇珍異草、靈丹妙藥和絕世美女不要錢一樣地滿地跑?為什麼反派連作死和領便當的台詞和姿勢都千篇一律? 那好幾個驚鴻一瞥的妹子說好要收入後宮的結果人呢……好吧這個姑且略過——那好幾樁慘案的兇手到底是誰?那一大堆名號響噹噹說得牛逼無比的角色到底是用來幹嘛的,為什麼到最後都沒見到拉著遛出來瞧瞧?! 向天哥,飛機哥,*菊苣,咱能打個商量,填!坑!好!麼! 沈垣覺得他簡直能給氣活過來。 無盡的黑暗中,一個機械的聲音在他耳邊迴響。 【啟動碼:傻逼作者傻逼文。自動觸發系統。】 「閣下哪位?」說話腔調跟Google翻譯似的。 沈垣望瞭望四周,他像是飄浮在一個虛擬空間裡,伸手不見五指,那個聲音無處不在。 【歡迎貴方進入系統。本系統本著「*YOU CAN YOU UP,NO CAN NO BB.」的開發理念,希望為您提供最佳體驗。衷心希望體驗過程中,貴方能得償所願,將一篇傻逼文按照您的意願,改造成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經典之作。祝您愉快。】
眩暈之中,有個男子的聲音在他耳邊輕問:「……師弟?師弟你可聽得見我說話?」 沈垣一個激靈,定了心神,強撐開上下打架的眼皮,眼前景象彷彿千花萬葉飛旋,好一會兒才重重疊疊合到了一處,漸漸清明起來。 他躺在一張床上。 往上看,是白紗曼曼,四角掛著精巧香囊的床頂。 往下看,自己一襲白衣,古香古色,一柄紙扇斜倚枕邊。 往左看,一名身著玄端的俊雅青年坐於床側,正關切地望過來。 沈垣閉上眼睛,驀地伸手摸了那柄摺扇,「刷」地展扇而開,簌簌搖動,扇去一頭滾滾而下的冷汗。 那青年目光中喜色閃動,溫聲問道:「師弟可算醒了,身體可還有不適的地方?」 沈垣矜持地道:「不妨事。」 訊息量略有些大,他糊裡糊塗想坐起身來。那青年見狀,忙伸手扶他的背,讓他靠在床頭。 終點的穿越重生文看多了,沈垣早下定決心,如果有朝一日一覺醒來發現躺的地方不對勁,在搞不清楚情況之前,絕對不要樂呵呵傻笑著說出「這是在拍電視劇嗎?道具好逼真,你們劇組真給力!」這種疑似弱智尋求安全感的話。他只管裝作剛剛醒來,神情恍惚:「我……這是在哪兒?」 那青年一愣,道:「你睡糊塗了?這裡是你的清靜峰啊。」 沈垣心裡一驚,繼續作欲暈狀:「我……為何會昏睡這麼久?」 那青年道:「我還沒問你呢。好端端的怎麼發了一場高燒?我知道,仙盟大會為期將近,你教導徒兒,求成心切。可以我們蒼穹山派如今的根基和名望,縱使這次不遣一人參會,也未必有人敢質疑,又何必在意那些虛名。」 沈垣越聽越不對勁。這話怎麼聽起來那麼耳熟? 不對,這設定怎麼聽起來那麼耳熟? 接下來,那男子語重心長的一句,終於坐實了他的懷疑。 「清秋師弟,你在聽師兄說話嗎?」 這時,「叮」的一聲,夢境中那個Google翻譯般機械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系統啟動成功!綁定角色,洛冰河之師,蒼穹山派清靜峰峰主,「沈清秋」。武器,修雅劍。原始逼格:一百。】 『靠靠靠你什麼玩意兒?怎麼像是直接在我腦子裡說話?這樣抄襲《狂傲仙魔途》的設定向天打飛機他知道嗎?!』沈垣當然沒說出來,可那個聲音很快做出了回應。 【貴方觸動系統執行指令,已與帳號「沈清秋」綁定。】 【隨著劇情的展開,將有多項指數逐漸開啟,請保證每一項指數不可低於零。否則系統將自動給予懲罰。】 打住。夠了。沈垣確定了。中獎了,他重生了! 重生到一本自己剛讀完還嫌棄過的暗黑系種馬小說,而且自帶一個什麼鬼系統。作為新世紀終點文學網一名VIP老讀者,常年經歷各路讀檔重來或奪舍重生YY文的洗禮,沈垣本來可以愉快地迅速接受這個事實的。但好死不死,他借的殼子是男主那位人渣反派師尊沈清秋。這就……呃,情況有點複雜了。 旁邊這位看上去很好說話的仁兄,就是蒼穹山派的現任掌門,沈清秋他師兄「玄肅劍」岳清源。臥槽。 沈垣專門針對岳清源臥槽了一下,是有重大原因的——原作中,岳清源可是被他的好師弟沈清秋害死的好嗎! 死得不要太慘啊。 萬箭穿身屍骨無存! 而此刻,這張被害人的臉正對著他這個「兇手」噓寒問暖,壓力好大。 不過現在看,劇情顯然沒有進展到那一步。岳清源還好端端的,說明這時沈清秋還沒被扒下偽君子的皮,也沒身敗名裂。 岳清源就是個老好人,沒啥可怕的。雖然苦逼了點,但沈垣看書時還挺喜歡這個角色。他稍稍放心的同時,一行文字詭異地浮上腦海。 ……黑黝黝的房間裡,從房樑上垂下來一根鐵索。鐵索的末端吊著一個圓環。圓環扣著一個人的腰。如果那還能算是「人」的話。這個「人」蓬頭垢面,猶如瘋子。最可怕的是,他的四肢全都被切斷了。肩膀和大腿,只有四個光禿禿的肉球。碰一碰,他就會發出瘖啞的「啊啊」聲。他的舌頭也被人生生拔去,所以說不出完整的詞句。 ——《狂傲仙魔途》精選段落之沈清秋結局 沈垣,啊不,沈清秋低頭扶額。 他哪裡還有那個資格感慨別人死得慘,死得最慘的就是他好麼! 萬萬不可鑄成大錯! 要在錯誤發生之前就掐滅苗頭✔ 從現在開始狂抱男主大腿✔ 要做一個殷殷切切溫柔教導的良師益友,對他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剛冒出這些念頭,沈清秋腦海裡突兀地炸起一長串警報音,彷彿一百輛警車載著一百頭神獸尖鳴著呼嘯而過,吵得他渾身一震,痛苦地摀住了腦袋。 岳清源擔憂道:「師弟,你還頭疼?」 沈清秋咬牙不答。 系統尖銳地提醒:【警告。貴方剛才的意圖十分危險,屬於違規行為,請不要嘗試,否則系統會自動給予懲罰。】 『違規在哪裡��』 【貴方現在處於初始等級,OOC功能凍結。需要完成初級階段任務之後才能夠解凍。在解凍之前,做出任何違反原「沈清秋」角色設定的舉動,都會扣掉一定的逼格。】 作為一個半宅人士,沈清秋以前偶爾會看一些同人本子,你懂的,他當然知道OOC什麼意思:Out of character的縮寫,字面意思,指角色崩壞,不符合原作人物性格。 『……就是說,在那什麼功能解凍之前,我的行為舉止,都不能超出「沈清秋」會做的範疇?』 【正確理解。】 這都直接讓他重生頂替沈清秋的殼子上了,還在乎什麼OOC這種細節啊? 沈清秋又問道:『你剛才說,什麼什麼……指數不能低於零,如果低於零的話會怎麼樣?』 【貴方將被自動遣送回原來的世界。】 原來的世界?可是在原來的世界,沈垣的肉身已經死了啊。 也就是說,如果那什麼逼格被扣光,等待著他的,就是:死亡。 那我對男主不理不睬,不作為,總可以了吧? 他抬起頭來,掃了一圈,並沒在侍奉一旁的弟子裡看到符合洛冰河形象的人。他佯裝漫不經心道:「洛冰河在哪兒?」 岳清源頓了一頓,目光怪異地看著他。 沈清秋不動聲色,卻竊喜不已。難道時間不對頭,男主還沒拜師入蒼穹山門下? 岳清源說:「師弟你不要生氣了。」 沈清秋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不祥的預感。 岳清源嘆道:「我知道你不喜歡他。可那孩子已經足夠努力,也並沒有犯什麼大錯,你就別再責罰他了吧。」 沈清秋聽得嘴唇發乾,舔了舔,道:「……你直說吧,他在哪兒?」 岳清源默然片刻,說:「你吊著打完他之後,不是一向都關到柴房去的嗎?」 沈清秋兩眼一黑。
上輩子的沈垣家境殷實,多少算個小小富二代,上頭有兩個哥哥,將來肯定要繼承家業的,下面有一個妹妹,是拿來疼愛的。一家人感情都很不錯。 他早就知道,就算自己一輩子混吃等死,也不缺他那一口飯吃。也許因為從小成長環境寬鬆舒適、缺乏競爭壓力,他一向覺得,只要競爭總人數大於十,十名以內都是好成績。 因此,他從來不明白沈清秋這種人渣反派作死時究竟是怎樣的心理。 原作的沈清秋其人,修為是有的,資歷也是有的,裝模作樣的涵養,也是有的。地位名聲無一不缺,被天下第一大派養著不愁錢花,為啥就活得一點仙風道骨也沒有,像舊社會深宅大院裡沒事找事的幽怨姨太太,整天跟主角一介草根過不去,成天腦袋裡盤算的儘是打罵主角,以及吩咐別人打罵主角。 就算洛冰河他是天資過人,悟性絕佳,*掛逼一個……但也不至於嫉妒成這個樣子啊? 不過也不能怪他,要怪就怪作者。書中此類秉性的反派猶如過江之鯽,比比皆是,只不過他算是著墨格外多、格外沒品的一個。 能怎麼辦呢?這本書最大的BOSS就是主角他自己。螢火之光,怎敢與日月爭輝? 他被修真界尊為「修雅劍」,自然相貌氣質不會算太差。 比方現在,沈清秋左看右看,就算是對著那麵糊得跟稀飯似的黃銅鏡,也還大致滿意。 此人面貌端正,眉目烏黑,細梁薄唇,生得一派書卷之氣。加之身修腿長,多少可算個美男子。雖然真實年齡不詳,可這是本修真小說,沈清秋有金丹中期的修為,是以完美保持著青年的外表。比他看書時腦補的好看不知多少倍。 雖然沒法兒跟洛冰河比。 一想到洛冰河,沈清秋立刻腦仁兒疼得厲害。他想去看看現在被關在柴房的洛冰河,可剛邁出一步,腦海裡又響起那刺耳的警告提示音。 【警告!OOC警告!「沈清秋」不會主動探望洛冰河。】 沈清秋悻悻道:『好吧。那我派人叫他來總可以吧。』 他想了想,喚了一聲:「明帆!」 門外立刻轉進來一名約莫十六歲的少年,高高瘦瘦,應道:「徒兒在此。師父有什麼吩咐?」 沈清秋不由得多看兩眼,見他長得還算體面,就是有點兒尖嘴猴腮,心中嘖嘖慨嘆:果然是一臉炮灰相。 這,就是原作沈清秋的大弟子,洛冰河的師兄明帆。 這,就是傳說中最低級的炮灰! 不消說,什麼深夜把洛冰河關在舍外、故意給錯誤的入門秘笈,這些事,都少不了他的參與和謀劃。沈清秋什麼時候心血來潮想折騰洛冰河,最得力的助手和最積極的回應者也一定是他。 鑑於此人原作中的結局比他好不了多少,沈清秋看這孩子的神情不由得就帶上了幾分同病相憐:「去把冰河帶過來。」 明帆心裡直犯嘀咕:師父以往叫洛冰河,都是叫「那小畜生」、「孽障」、「這廝」、「豎子」,連名字也沒正經叫過幾回,怎麼忽然就叫得這麼親密。 可師父的指示,他自然不敢多問,立刻小跑到柴房,踢了門兩腳:「出來!師尊叫你!」 沈清秋在房中踱步,腦內則研究系統研究得如火如荼。 【逼格,也就是裝逼的格調。逼格越高,就代表越高端、大氣、上檔次。】 那麼,應該如何提升逼格呢? 【一、改變弱智劇情,提升反派與配角的智商;二、避開雷點;三、保證主角爽度;四、補完未被揭秘的劇情。】 沈清秋一一細細分析。 就是說,他不僅要給惹了一屁股仇家的原裝貨沈清秋收拾爛攤子,還要挽救別的角色不要製造爛攤子。 他自己的老命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卻還要保證主角的外掛和風頭還有妹子不能少。 那些未解之謎的天坑作者非但沒填,還得他自己扛個鏟子「吭哧吭哧」地填平。 呵呵。 向天打飛機菊苣說了,《狂傲仙魔途》這本書的目標很明確,所寫的每一個字,都是為了一個目的,那就是爽。 尤其是黑化之後的掛逼男主裝作無辜、扮豬吃老虎、反虐賤人的橋段,簡直爽翻天。所以它紅得發紫,越寫越長,比裹腳布還長。 沈清秋表示,單是要大概記清劇情這一項任務,他就壓力很大了。雷點更是遍地都是,他可不能保證都能避開! 沈清秋:『什麼樣的劇情才叫不弱智?』 【沒有具體標準,依讀者主觀感受而定。】 『那到底要積累到多少分值的時候,初級階段任務才會發佈?』 【依具體情況而定。達到要求時,會自動發佈系統通知。】 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可真是個萬金油。沈清秋冷笑一聲,聽門扉聲響,回頭,就看見一個少年慢慢走進門來。 雖然身形不穩,卻依舊勉力站得筆直,恭聲叫道:「師尊。」 沈清秋剛凝在嘴邊的三分笑登時一僵。 要死啊!把這張今後將會迷倒上到八十老嫗下至襁褓女嬰、堪稱瑪麗蘇性轉的男主角的臉打成這樣,妥妥地死定了! 可是,就算是一張受盡折磨、傷痕纍纍的臉,主角,仍舊不愧是主角! 洛冰河那雙眼睛,依然明若晨星,好一個鮮嫩嫩的小帥哥胚子。 那堅毅而謙順的神情,昭顯了他高潔不屈的情操。 那筆直的腰桿和身形,是他寧折不彎的傲骨! 剎那間,沈清秋心底泉湧而出大段大段的排比句和各種修辭手法混雜著爭先恐後生成的無數溢美之詞,險些脫口而出! 還好沈清秋懸崖勒馬,心叫好險好險,這主角光環硬體太給力了,差點把��不住! 眼看洛冰河一瘸一拐邁進門來,掙紮著想要下跪。沈清秋嘴角抽了抽,心說我可受不起您這一拜,您今天拜我一下,指不定日後我膝蓋骨就被你剜了,立刻阻止道:「不必了。」 他手一揮,擲出一隻小瓶:「這是藥。」末了,又用諷刺的口氣說道,「莫要讓旁人看了,還以為我清靜峰虐待弟子。」 沈清秋進入角色非常之快,他大著膽子做出送藥這一舉動,卻選擇了比較惡劣的態度,還算是符合沈清秋本人做壞事又怕被人發現的偽君子本色。 果然,系統沒有發出OOC提示,沈清秋鬆了口氣。 洛冰河本以為師尊叫他來是要繼續「教導」他,萬萬沒想到居然是賜藥,先是一愣,隨後畢恭畢敬用雙手接過小瓶,誠心感謝道:「謝師尊賜藥。」 洛冰河的臉這時猶見稚氣,笑容真摯和煦,如同初升的暖陽。沈清秋盯著看了片刻,轉過臉去。 這男主前期未黑化的性格,絕對是根正苗紅好少年,給點陽光就燦爛,你投他一分他回報你十分的那種,說是小綿羊都不為過。 洛冰河又高興地接道:「弟子日後定當加倍努力,不讓師尊失望。」 呃,不是,你要是加倍努力了,估計你原來那個師尊才真的會失望…… 若是沈清秋沒看過《狂傲仙魔途》,見到此情此景,他必然會心酸不已,為洛冰河掬一把同情淚。 然而,他可是從頭到尾以上帝視角領教過了洛冰河黑化後豐富多彩的心理活動的。據他總結,洛冰河現在有多可憐,日後把腳踩在人家腦袋上時,就笑得有多猙獰肆意。面上溫潤如謙謙君子,心裡想的都是如何抽筋拔骨剝皮曝曬。 洛冰河微笑道:「弟子以往所受之辱,今日特來百倍奉還。傷我手足者,我必斷其四肢,挫骨揚灰。」 ——《狂傲仙魔途》精選段落之二 後來他真的把沈清秋削成人棍了。 沈清秋坐入紫檀椅中,挑了一種並不過分親近的語氣,道:「冰河,入門心法練得如何?」 那一聲「冰河」磣得他自己都一背雞皮疙瘩。洛冰河也明顯背脊抖了抖,不過,他還是露出了一個略帶羞澀的笑容:「弟子愚笨,仍是……不得要領。」 那是。拿著一本假心法,不走火入魔都虧得他是皮糙肉厚的男主,能得要領才怪了。沈清秋心內咆哮:少年你跟我混!讓為師給你正確的心法啊! 那如妖似魔的警報聲狂響不止。沈清秋對系統道:『我就是想想。我當然知道這是違規!』 接著,他隨意道:「為師今日責罰你,也是出於心急,畢竟時不我待。想來你入我門下已不短,今年多大歲數了?」 洛冰河乖巧地道:「弟子虛歲十四。」 哦,十四啊。 也就是說,這個時候的沈清秋洛冰河師徒,已經經歷了山門罰跪事件、清靜峰同門群毆事件、「頂撞」師尊被吊打事件、打破法器被罰苦力事件……等等光榮事蹟〔手動拜拜〕。 沈清秋扶額衝他擺了擺手:「……我想靜靜。」
沈垣是一個很能隨遇而安的人。 既然戶口已經遷移到《狂傲仙魔途》裡,而且原來的世界裡的他已經翹辮子了,不如就在這裡得過且過著吧。 來到一個修真的世界,平白得了一身還算不賴的功法和劍術,又是出身名門正派。他想出風頭就能隨時出風頭,想縮頭就能縮在蒼穹山派清靜峰上縮著頭不問世事,有什麼不好的。 無非就是找妹子稍微有點困難。 這種YY種馬小說,但凡一個妹子,長得不砢磣,必然是男主的囊中之物。大家都懂的。 不過沈清秋要求真的不高,在這邊混吃等死,頤養天年,他就心滿意足了。反正跟他前生過的日子也沒啥差別。 但是,只要有洛冰河在,他別說出風頭了,只要他還留在這片原作者構造出的大陸上,就算隱居到再世外桃源的地方,洛冰河稱霸以後,也有本事把他揪出來削成人棍。 「我不是不想抱男主大腿,可是誰讓這男主他媽的是暗黑系,有仇必報千倍奉還的類型啊!」 日常地噴了一通向天打飛機菊苣後,沈清秋迅速定下了目標:總之,先熟悉環境、儘量多跟系統打交道、勤懇提升業績、逼格*創收、盡快解凍OOC系統。如果見勢不好,勢必得另尋出路。 蒼穹十二峰,如同十二把天地鍛造的巨劍,險峻雄奇,直衝雲霄。 沈清秋的根據地清靜峰不算最高,卻是最清幽,綠濃蔭雅,處處修竹。再加上沈清秋的弟子基本上每個人都要學點琴棋書畫之類的東西,時不時就能飄來朗朗書聲,幽咽琴音,實乃古代文藝青年的上佳去處,完美的符合原著沈清秋這個裝逼分子的需求。 路遇幾個弟子恭恭敬敬地向沈清秋問好,他琢磨著原裝貨的那個勁兒,一臉高冷,微微頷首,只管負手前行,倒也應付過去了,只在心裡頭疼今後該怎麼把書中名字和這些晃來晃去的人臉對上號。 不過這不是沈清秋要解決的當務之急。他要自保,首先就要把原裝貨那一身功力和劍法都拾掇回來。 如果沒記錯,在洛冰河黑化之前,蒼穹山派還會經歷幾次大的事變,什麼魔族分子挑釁啦仙盟大會啦,都少不得要他周旋。若他只穿了個殼子,沒有修為傍身,不要說走劇情,用不著主角出馬,隨便來個小妖小怪都能把他搞死! 沈清秋獨自步入林中深處,確認四周無人,才把腰懸的佩劍取下,左手握劍鞘,右手持劍柄,緩緩拔出。 修雅劍是沈清秋年少成名時就佩在身邊的,也算赫赫有名。劍光雪白清亮而不刺眼,絕對的上上之品。往武器中灌入自身靈氣,劍身就會微微發光。沈清秋正在想「灌入靈氣」到底是怎麼個操作方式,就見手中長劍白瑩瑩地閃了起來。 看來,原主的修為和武技也會一併繼承。不需要刻意記憶,就自覺融會貫通了。沈清秋想看看威力如何,隨手一劃。 誰知道這一劃可嚇死人,劍光炫目,彷彿瞬間一道閃電從他掌中釋放,閃得他閉目保護鈦合金狗眼,再睜開時,就看見地面也跟雷劈了似的被砍出一條深溝。 「臥槽……!」 沈清秋面無表情,心中卻爽度爆表。 霸氣側漏!不愧為獨佔一峰的宗師級人物。有了這一身修為,他再勤修苦練二十年,說不定到日後萬不得已、非要和掛逼洛冰河對峙之時,也能混個落荒而逃! 是的。但求能落荒而逃就好! 他還想再練練手,卻聽到一陣細微的踏碎枯枝的聲音。 其實那聲音離得很遠,可他現在五感清敏,想不覺察都難。沈清秋看了看地上那道深溝,把劍「噌」地收入鞘中,將身形隱入綠葉掩映的更深處。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來人不只一個。果然,片刻之後,首先出現的是洛冰河那張彷彿自帶柔光加高亮的臉,而率先響起來的卻是一個清脆嬌嫩的少女聲音。 「阿洛阿洛,你看,這裡地上好大一條溝!」 聽到這個稱呼,沈清秋躲在暗處,差點沒腳底打個趔趄。 系統簡介道:【沈清秋最小的女弟子,寧嬰嬰。】 沈清秋:『您這介紹有用嗎?誰不知道,會這麼叫洛冰河的不就那一個!』 跟在洛冰河身後的俏麗少女身影轉了出來,看上去比洛冰河還要小一點兒,玉雪可愛,樓色緞帶紮著一束一束的辮子,一跑一跳,一派天真爛漫。正是標準的每本修真小說裡都要有的一個可愛小師妹形象。 而這個小師妹,讓沈清秋有點情緒複雜。 這是因為他對寧嬰嬰圖謀不軌。啊不,應該是原作的沈清秋對寧嬰嬰圖謀不軌。 沈清秋的設定是暗搓搓的偽君子。既然表面上清心寡慾潔身自愛,那麼內心就一定要淫邪無恥下流卑鄙。身為師長,卻對乖巧活潑的小徒兒懷著齷齪的心思。三番兩次意圖下手,還差點得手。 敢染指主角的女人,結果可想而知! 沈清秋當初看書的時候還有點奇怪,洛冰河怎麼沒順便把他給閹了?這完全不符合冰哥的邪魅作風!於是他到讀者評論區,跟著大部隊刷了一棟「求閹沈清秋!不閹棄文!」的高樓。如今憶來,*細思恐極。當初要是呼籲成功了……他現在就一定得剁了當初頂帖刷樓的那隻手! 洛冰河看了一眼,只是可有可無地笑了笑。寧嬰嬰卻想纏著他,沒話找話:「阿洛,你說,是哪位師兄在此修煉劍芒呢?」 洛冰河倒提一柄斧頭,開始砍一棵樹,答道:「清靜峰上有此修為的,恐怕只有師尊。」 他只說了一句,再沒理她,自顧自手起斧落,老老實實砍樹。 這些樹並不細弱,斧頭卻半鏽不鏽的,這時的洛冰河畢竟只有十四歲,砍起來十分吃力,不一會兒就出了一頭汗。寧嬰嬰坐在一棵橫地的老樹幹上,托腮看他,一會兒又無聊了,撒嬌道:「阿洛阿洛,你陪我玩嘛!」 洛冰河連汗都顧不上擦,繼續掄斧頭,道:「不行。師兄交代,今日的柴火砍完之後還要去挑水。快些砍完,還能騰出一些打坐時間。」 寧嬰嬰嘟嘴道:「師兄他們真不好!總是支使你幹這幹那的,我看就是故意欺負你。哼,我回頭跟師尊說去,包準讓他們再也不敢這樣。」 沈清秋本來當自己在《狂傲仙魔途》的真人版拍攝現場跑龍套,欣賞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情節,一聽登時大驚失色。 不不不你可千萬別來跟我說啊!我該怎麼辦啊!我不能OOC的,到底教訓哪邊才好啊! 這時候的小洛冰河飽嘗人間疾苦,卻還有著一顆白蓮花般的心。他對寧嬰嬰搖頭道:「千萬不要。我不想讓師尊為這些小事為難。師兄他們也並無惡意,只是看我年紀小,想多給我一些歷練機會。」 剎那間,沈清秋彷彿看到了他身後的萬丈光芒,忍不住倒退三步——根本無法直視境界如此之高、覺悟如此之深的男主! 在寧嬰嬰的嘰嘰喳喳中,洛冰河砍到了足夠數目的柴枝,把斧頭放好,隨便找了塊還算乾淨的地,盤足閉目開始打坐。 沈清秋心內長嘆一聲。 其實,主角的掛逼屬性在前期的苦情戲部分裡就有苗頭了。明帆給他的修行入門心法是假的。越是照著修習,應該越是狗屁不通。可洛冰河仗著自己絕世的天資和潛伏在體內的一半魔族血統,硬是歪打正著,摸索出了自己的一套路子……簡直太不科學! 唏噓間,又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沈清秋一聽就知道不好,要壞事了。 明帆帶領幾個低級的弟子轉了出來,一見寧嬰嬰,喜氣洋洋就要上來拉她的手:「小師妹!小師妹我可找著你了。你怎麼一聲不響跑到這麼個地方來。後山這麼大,萬一蹦出猛獸毒蛇怎麼辦。師兄有好玩兒的東西給你看。」 他自然看到了默默打坐的洛冰河,直接當成空氣無視掉了。洛冰河卻很懂禮貌,睜眼叫了一聲「師兄」。 寧嬰嬰「咯咯」笑道:「我才不怕毒蛇猛獸呢。再說了這不有阿洛陪著我嗎?」 明帆斜眼一掃洛冰河,「哼」了一聲。 他腦子裡在想什麼,沈清秋再清楚不過,肯定是聽寧嬰嬰叫洛冰河叫得親熱,覺得這個討厭的師弟越發刺眼了。 寧嬰嬰畢竟小女孩兒心性,完全不懂看眼色看氣氛,歪頭問道:「師兄有什麼好玩兒的?快拿出來給我看看。」 明帆又換上滿面笑容,從腰間解下一枚碧青的玉珮,遞到她面前:「師妹,這次我家來探親,給我帶了不少成色好又有趣的小玩意兒。這個我看著特別漂亮,送給你!」 寧嬰嬰接了過來,對著從樹葉間隙中射下的陽光細細地看。明帆熱切地問:「怎麼樣?你喜歡不喜歡?」 偷窺到這裡,沈清秋終於想起來了。這段劇情! 不好,他不應該來這裡的,危險啊! 可這不能怪他記得不清楚。你讓一個罵傻逼作者傻逼文的人,去記連載了四年、時間線橫跨兩百年的小說最開頭的古早內容?他可是看了二十天才看完的,入門那一段為虐而虐的苦情戲碼早忘光了好嗎! 寧嬰嬰根本看不出來什麼成色好不好,胡亂看了一陣,把玉珮拋了回去。明帆的笑容僵在臉上。寧嬰嬰皺了皺鼻子,隨意地道:「什麼呀,這個顏色難看死了,還不如阿洛的那個好看呢。」 這回,不光明帆臉色不好,連一直很有自覺當自己不存在的洛冰河都身體輕微地一震,倏地睜開眼睛。 明帆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師弟也佩戴這玩意兒呢?」 洛冰河略一遲疑,還沒答話,寧嬰嬰便搶著道:「他當然有啦。成天貼身戴在脖子上,可寶貝呢,連我要看看都不肯給。」 饒是洛冰河再鎮定,這時也臉色一變,下意識握住了脖子上那枚藏在衣服裡的觀音墜子。 *雙商啊少女!男主真是無辜躺槍啊! 寧嬰嬰說這話時根本沒考慮到後果會如何,只是她一直見到洛冰河貼身佩戴著一枚玉觀音,從來不離。對心上人的心上之物,女孩子總是會特別想弄到手,以此獲得自己「地位特別」的滿足感,偏偏洛冰河就是不肯給,她不甘心,才在這當口上半是撒嬌半是耍賴地提起。 他當然不肯給好嗎!那是洛冰河那位洗衣婦娘親攢了大半輩子的錢,好不容易才給兒子求的一枚開光寶器。那是在洛冰河黑暗世界陪伴他畢生的一點溫暖,後期黑化最嚴重的時候也能讓他挽回一點殘存的人性,哪會隨隨便便給人! 明帆又氣又妒,邁上前一步,厲聲道:「洛師弟真是好大的架子,連寧嬰嬰師妹要看看你的玉珮都不肯。這樣下去,今後面對強敵,你是不是連施以援手都不肯啦!」 少年!你的前一句和後一句之間究竟有個毛線邏輯啊! 寧嬰嬰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急得跺腳:「他不願意就算了。師兄你不要欺負他!」 洛冰河現在哪能鬥得過明帆?又有一群給明帆當狗腿支使的下級弟子圍堵,不一會兒那枚玉觀音就從他脖子上落到了明帆手中。他舉起來看了一陣,忽然哈哈大笑。 寧嬰嬰奇怪道:「你……你笑什麼?」 明帆把那枚玉珮拋到寧嬰嬰手中,得意道:「我還以為是個什麼稀世寶貝,才這麼巴巴地護著。師妹你猜怎麼著?是個西貝貨,哈哈哈哈……」 寧嬰嬰迷茫道:「西貝貨?那是什麼?」 洛冰河的拳頭慢慢攥緊,眼底有暗流湧動,一字一句道:「還給我。」 沈清秋的手指也不由自主輕微地屈伸幾下。 他自然也清楚那玉觀音是假貨,而且是洛冰河最高的怒氣點之一。 當年的洗衣婦省吃儉用,卻因見識短淺,被騙子騙得用高價買下了假貨,傷心欲絕,之後身體也每況愈下,無疑是洛冰河一生都解不開的痛。只有這一點,洛冰河從來不能忍! 作為一個旁觀者,沈清秋真的很想出手,暴揍一頓明帆,把玉珮搶回扔給洛冰河,而且這樣說不定,明帆就不會徹底得罪洛冰河,日後還能撿回一條小命。 系統:【OOC。】 沈清秋:『謝謝。���嘴。』 明帆從寧嬰嬰手裡又捻起那枚玉珮,狀似嫌棄道:「還給你就還給你,指不定是在哪個地攤上買來的便宜貨,給師妹還怕弄髒了她的手呢。」嘴上這麼說著,卻絲毫沒有要還的意思。 洛冰河臉部繃緊,突然雙拳齊出,打在拉住他的幾名低等弟子身上。 被激怒的時候,人的拳腳沒有章法,只憑心中一股怒氣亂打,一開始還唬住了那幾個低等弟子,然而他們很快就發現這小子非常弱,空有氣勢嚇人而已,明帆再在上邊招呼:「還愣著幹��麼?敢對師兄拳腳相向,教教他什麼叫長幼尊卑!」立刻都重拾勇氣,圍上去對著洛冰河痛毆。 寧嬰嬰驚呆了,她那可憐的腦容量依舊沒捋清到底為啥會演變成現在的局面,大叫道:「師兄!你怎麼能這樣!你快叫他們停下來,要不然……要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明帆一慌:「師妹,你別生氣,我叫他們不打這小子就是了……」話還沒說完,一不留神,洛冰河掙脫了那些七手八腳,猛撲上來,對著明帆的鼻子就是一拳。 「哎喲!」一聲大叫,兩道鮮血立刻從明帆鼻孔中流了出來。 寧嬰嬰本來眼淚汪汪得就快奪眶而出,這時一看,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沈清秋:……妹妹你到底是喜歡洛冰河還是要害他啊! 原本明帆還能放過洛冰河的,可這下在心上人面前出了醜,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就這麼算了的! 兩人扭打成一團,洛冰河天賦再怎麼牛逼,畢竟年紀小,又沒修習過正兒八經的典籍,多半在單方面挨揍,卻咬牙硬是一聲也沒叫,沈清秋下意識想出手。系統卻爆出奪命追魂般的警報聲:【嚴重OOC!嚴重OOC!嚴重OOC!重要的事情說三遍!「沈清秋」在此情況下應選擇面帶微笑!袖手旁觀!或者親自動手!】 要他袖手圍觀虐童也太沒人性了……沈清秋不能貿然冒這個風險,正焦急間,忽然有了個折中的法子。 蒼穹山派有一種小法術「摘葉飛花」,看似並沒什麼大用,只是好看有趣。原著曾描寫洛冰河用它輕輕鬆鬆獲取了一位女N號的芳心,沈清秋這段日子狂補各類秘笈,也見到過這個小法術的記載。 他隨手摘了一片葉子,灌入一點靈力,第一次灌得太多,葉片承受不住,頓時四分五裂,第二次才成功,拈在指尖若有若無地一吹,鬆手,那片葉子頓時像飛刀一般朝明帆直射了出去! 聽到明帆長長一聲慘叫,沈清秋甩了甩手,擦去額頭一滴汗。 難怪都說若是高手一花一木皆可傷人。他這一下應該不至於把明帆就射死了吧…… 洛冰河挨了好幾拳好幾腳,卻忽然感覺明帆踉蹌退開了,他抬頭一看,額頭有鮮血流過眼睛,卻不料明帆一伸手,也是一手掌的血。 明帆不可置信:「你敢用刀傷我?!」 寧嬰嬰剛才見他們打得凶不敢靠近,這時卻忙插進兩人之間:「沒有沒有,阿洛才沒有用刀。不是他傷的!」 洛冰河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緊抿著嘴,拭去臉上鮮血。明帆後背有鮮血透出,像是被劍鋒劃過。他對著其他弟子質問:「你們剛才看清沒有?他拿刀了沒有?」 師弟們面面相覷,有的搖頭,有的點頭,亂七八糟。 明帆乃嬌生慣養的小公子,從沒受過這等皮肉之苦,看著自己滿手的鮮血,心裡一陣發慌。可納悶的是,無論地上還是洛冰河單薄的身上都沒見到利器。總不至於不翼而飛吧。 沈清秋屏息。視線忽然陣陣發紅,眼前彈出一行碩大的懸浮文字,怵目驚心的血紅色。 【違規:OOC。逼格扣十。目前逼格:九十。】 沈清秋一下子鬆了口氣。他原先的估計是會扣除五十左右,或者乾脆扣光了,只扣了十,比他想得好很多。現在扣扣以後還有機會把它再刷回來。可他這口氣沒松多久,明帆指著洛冰河大叫道:「給我打!」 沈清秋險些一口老血當胸嘔出。 數名弟子聽從指揮撲了上去,沈清秋下意識一把扯了數片葉子,「嗖嗖」地全飛了出去。剛出手他就後悔了。 我這是圖啥啊?洛冰河好歹堂堂男主,以前被圍毆這種事也不是沒有過,還能被打死不成?! 要你操個屁的心?! 剛才那一下還能矇混過去,這下可真好,誰都不可能注意不到不對勁了! 數名弟子人人掛了彩,不敢再圍住洛冰河,驚疑不定圍向了明帆:「師兄!怎麼回事啊?」「師兄我也好像被刀子割了一下!」 明帆臉色青青白白,半晌才扔出一句:「走!」便帶著一堆捂屁股、抱胳膊的跟班浩浩蕩蕩地撤了。真是來也如風,去也如風。剩下寧嬰嬰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喊道:「阿洛,剛才是你把他們打跑的嗎?」 洛冰河面色陰鬱地搖了搖頭。 他勉強站直身體,卻又透出緊張的神色,低頭彎腰,在地上尋找著什麼,落葉枯枝春泥都被他翻來覆去了個遍。 沈清秋知道他在找什麼,自然是那枚在混戰中遺失的玉珮。 他看得清楚,明帆開打之前隨手一甩胳膊,紅繩掛到了他們頭頂一枝高高的樹梢上,可他又不能提點。而且,剛才那一把葉子飛出去後,他就聽到了系統那令人心碎的聲音:【違規:OOC。逼格扣十×六。目前逼格:三十。】 瞬間跌破及格線! 敢情一片葉子算十分?不帶這樣簡單粗暴地加減乘除啊! 寧嬰嬰不敢說話。畢竟是她惹出這麼一樁事來的。如果不是她多嘴,也不至於害洛冰河平白丟了玉珮又挨了一頓打。當下也幫洛冰河尋找起來。 可是直到天色漸黑,他們當然也一無所獲。 洛冰河呆呆地立在原地,看著滿地狼藉。一大片土地都被他們翻遍了,可還是找不到。 寧嬰嬰見他失魂落魄的,心裡有點害怕,拉住他的手:「阿洛,找不到就不要算了。對不起,我以後賠你一個,好不好?」 洛冰河沒有理她,慢慢把手抽回,低著頭朝樹林外走去。寧嬰嬰連忙跟上。 沈清秋也實在佩服自己。這兩個小孩兒找了一下午,他居然也就這麼看了一下午……除了閒得蛋疼,還有什麼別的解釋嗎? 等到他們走遠之後,他才從隱匿之處轉出來,抬頭看了看,腳在地上一點,體會了一把什麼叫「身輕如燕」,輕而易舉地把掛在樹梢的那枚玉珮摘了下來。 沈清秋倒是想把它偷偷還給洛冰河,可他也熟悉這個系統的德性了,這肯定也算違規行為。他可沒有多餘的逼格來揮霍了。 想了想,沈清秋打算且先收著。 也許今後這枚玉珮會大有用處。比如在千鈞一髮時拿出來作為交換性命的籌碼?沈清秋認真思考了下這個可能。 這時,一行立體感極強的綠色大字躍然眼前。 【恭喜!獲得關鍵道具:假玉觀音一枚。改變劇情,「沈清秋」智商加一〇〇。目前逼格:一三〇。請再接再厲!】 剛剛扣掉的分數,不但補回來,還漲了! 而且這個玉觀音,以它對洛冰河的影響,絕對是高級道具,保命用的! 真是意外之喜! 沈清秋通體一陣舒爽,在陰暗的地方蹲了一下午的鬱悶也一掃而光,連繫統那與Google翻譯如出一轍的欠抽聲音也變得無比悅耳! 而樹林之外,已經走出後山的洛冰河慢慢鬆開拳頭。 手心躺著幾片完整的綠葉。葉片的邊緣鋒利,沾染著血跡。
自從沈清秋從那場莫名其妙的高熱裡醒來後,「養病」這些天,岳清源來看望過他好幾次。身為天下第一修仙大派的掌門或說綜合性修仙高等學府校長,事務不可說不繁重,卻還能對這個師弟如此上心,沈清秋人生地不熟,簡直有感激涕零的衝動。 原裝貨對這樣一位上司和同門,居然也能翻臉不認人,說撕就撕,可見有多人渣! 岳清源端著他竹舍裡奉上來的雪瓷茶盞,眼裡滿是殷殷關切:「師弟休養了這些曰子,身體可好些了?」 沈清秋摺扇輕搖,融入在兄友弟恭的同門友愛氣氛中:「清秋早已無事,有勞師兄掛心了。」 岳清源:「那算來,師弟也差不多該下山了吧。有什麼需要的嗎?」 沈清秋搖扇的手一僵:「下山?」 岳清源奇道:「師弟病了一場,忘記了嗎?不是你之前告訴我,雙湖城那一樁事交由你來處理,作為弟子們的一個歷練機會?」 原來是原裝貨應承下來的麻煩事。可他目前還不能把這身靈力和武技適應到收發自如,哪能帶弟子下山歷練。剛想厚著臉皮自打臉,反悔說自己其實身體還是不適,系統冷酷的環繞聲響起。 【初級階段任務發佈。地點:雙湖城。任務:完成歷練。請點擊接受。】 同時,眼前彈出懸浮的任務簡介,下方兩個選項,左邊「接受」,右邊「拒絕」。 原來這就是初級階段任務。沈清秋的視線在「接受」上停留了一會兒,選項變成綠色,「叮」的一聲,系統提示:【任務接收成功,請詳細閱讀卷宗,做好準備。祝您馬到成功。】 沈清秋回過神來,對岳清源笑道:「我自然記得,只是這些日子骨頭養得懶了,險些忘了這樁。不日我便動身。」 岳清源點頭道:「若是還有不便,不必勉強。歷練弟子不急於一時,除害的事其實你也不必親自為之。」 沈清秋含笑稱是,卻忍不住多看了岳清源兩眼。 掌門師兄,你現在的角色定位,太像一個發佈任務的NPC了…… 清靜峰的大小事務都是交給明帆這個心腹操勞的。沈清秋發現,這孩子凡是不牽涉到主角時,就會效率和智商都奇高,第二天他們就能出發了。 離開清靜峰之前,沈清秋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形象。青衫、緩帶,左腰懸劍、右手執扇,優雅、斯文、可靠、飄逸!妥妥的世外高人! 總而言之,絕對不會OOC,完美! 長長的百級石階下,山門之旁,就是給沈清秋備的馬車,還有給數名隨行弟子準備的馬匹。 沈清秋:『你逗我呢?好歹也是個修真世界觀設定,出行為什麼不御劍飛天?』 系統高冷地回答:【就算是哈利波特式的魔法世界觀設定,也不是每個巫師出門都騎掃帚的,太高調。】 沈清秋嘀咕:『你好懂。以前在哈利波特那邊混過業務?』 系統打出了一行大大的【……】懸空符號。 投入運行這麼多年以來,有這個閒心跟系統扯淡套近乎的人,沈清秋可能是第一個。 不過,沈清秋再想想,也對,此次下山是為歷練,這些弟子多半年輕資歷淺,還沒找到屬於自己的佩劍。依照蒼穹山派慣例,弟子們的修為到一個階段時,才可以到十二峰中的萬劍峰挑一把合適的劍。 說是人挑劍,其實也是劍挑人,如果一個人根本沒什麼好天資,卻非要拿一把集天地之靈氣凝結的上品好劍,無異於美女配醜漢,鮮花插牛糞。你想,人家劍還不樂意���。 洛冰河的金手指,就是在他找到屬於自己的那把奇劍「心魔」時開啟的。 沈清秋進了馬車。這馬車外觀不甚華麗,內裡卻寬敞舒適得很,一隻小小的香爐幽幽燃著。坐定之後,沈清秋覺得剛才似乎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忽地摺扇探出一挑,簾子挑起,他往外望去,頓時瞎了狗眼。 怪不得剛才覺得這個圍著馬車忙前忙後的身影熟悉呢,敢情這個被眾人呼來喝去使喚打雜的就是男主大大洛冰河! 恰好洛冰河也把最後一樣東西——沈清秋每次出行必備的(通常不會用到的)白玉棋盤搬上馬車。抬頭見沈清秋神色複雜地打量著自己,他微微一愣,恭敬地叫道:「師尊。」 他之前被沈清秋教訓的傷好得差不多了,臉上瘀青全消,總算能看清長啥樣了。雖然年紀尚小,五官尚顯稚嫩,卻擋不住眉目之間的清雋俊逸。再加上他行走動作間自有一股朗朗之氣,誰人能料這是在清靜峰上被雨打風吹多年的慘澹花苞一朵。 雖是在做著搬運雜物的粗活,態度卻一絲不苟,那專注認真的模樣,讓人看了很難不動容。 尤其是沈清秋這種本來就對主角有幾分好感的人。 他對於殺伐果斷、恩怨分明的主角一向很有好感。定定看了一會兒,沈清秋「唔」了一聲,收回摺扇,簾子放下。 不得不說,主角就是主角。怪道這小子雖然落魄,前期沒背景沒前途沒爹疼娘愛的,卻也有那麼多女一女二女三女四前仆後繼投奔懷抱。長得好看才是硬道理! 當然,這也解釋了為什麼總有各路炮灰看他不順眼,要把他揍成豬頭洩憤了。 他一轉念,又想起一樁來:不對啊。出行弟子算上洛冰河一共十人的話,卻只有九匹馬,還差一匹啊? 好吧,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會是誰在搗鬼。 果然,一陣竊笑中,明帆得意洋洋的聲音從馬車外遠遠傳來:「實在是馬匹緊缺,只好委屈師弟你一回了。不過嘛,師弟根基差,剛好也趁此機會鍛鍊鍛鍊。」 馬匹緊缺個屁,蒼穹山派作為近些年修真搶業務第一大派,不說富得流油,還會差你一匹馬?! 明帆卻是深諳炮灰作死之道,頓了頓,又說:「怎麼?你那是什麼表情?不滿嗎?」 洛冰河不卑不亢,平穩地說:「不敢。」 這時,響起一陣少女銀鈴般的笑聲,寧嬰嬰到了:「師兄,你們在說什麼呀?」 沈清秋扶額。少女你來得真是時候! 寧嬰嬰,就是明帆與洛冰河交惡的強力催化劑,但凡有她出場,洛冰河總少不了要有苦頭吃,明帆總少不了要作死。 沈清秋又矜持地挑起一點車簾,欲語還休,果見寧嬰嬰興沖沖地招手:「阿洛,馬不夠嗎?你來和我共乘吧!」 ……真是給洛冰河拉得一手好仇恨。 須知這種落魄主角得到美人另眼相看的劇情,雖說是終點文一種常見的爽點套路,卻也最容易引人嫉妒打壓。洛冰河這時如果接受了寧嬰嬰的提議,這一路就別想安寧了。 沈清秋看不下去了:「嬰嬰別胡鬧,男女授受不親,和師弟再親也要有個限度。明帆,為何磨蹭了這許久,還不出發?」 明帆大喜,心想師尊跟我果然是一條道上的!忙催動隊伍出發。寧嬰嬰噘嘴不提。 小小鬧劇暫且擱下,沈清秋收回心思,繼續默讀小案上攤開的卷宗。 此次出行,不僅僅是值得紀念的第一次下山走劇情,更是事關到能否解凍OOC功能的初級階段任務,不由他不認真對待。 卷宗內容,地點是離蒼穹山派數十里之外的一座小城。近期城中出現了數樁兇案,已經接連死了九人。 每名死者都有一個共同點,被細緻地、完整地剝去了身上的皮膚。從頭到腳,手法之精細,簡直就像那身皮從來都不曾長在死者身上一般,令人髮指。因此,兇手被稱為「剝皮魔」。 剝皮魔下手挑的都是年輕貌美的女子。所以雙湖城中,但凡有女兒、嬌妻、美妾的人家,一到夜裡都大門緊閉。饒是這樣也擋不住剝皮魔來去自如。 接連慘死九人,官府卻對此毫無辦法,城中百姓人心惶惶,更有人風傳是鬼魂作祟——不然怎麼來無影去無蹤呢?! 幾名大戶人家聚集起來,最終才決定請人上蒼穹山派,向修仙奇人求助。 這些訊息他之前已經看過很多遍。但是看再多遍也沒有半點兒幫助。 剝皮魔是個什麼玩意兒?!聽都沒聽過!這特麼是附加劇情還是隱藏劇情啊?!危險不?!武力值高不?!哥能不能對付得了啊?!跟說好的不一樣啊! 他質問這些的時候,系統答道:【有什麼不一樣?之前貴方的身份是小說看客,小說是一種藝術創作,藝術創作就會有所取捨,該省略的省略。而現在貴方已經成為這個世界的一分子,自然事無鉅細都要親身經歷,被原作省略的劇情也要好好走完。】 沈清秋無奈,所以才勤修苦練數日,只求早日收發自如,免得沒死在男主腳下,卻掛在一些從沒聽過的妖魔鬼怪手裡,出師未捷身先死。 洛冰河還在外面,他一直不敢放鬆警惕,留神著動靜,同時在車廂裡到處亂翻。一切物事應有盡有,沈清秋還翻出了五六套不同的茶具,一陣無語。上輩子他好歹也算個富二代,也沒這麼窮講究富貴病好吧。 這時,馬車外傳來一陣哄笑。他往外掃了一眼。 洛冰河一個人孤獨地走在隊伍最後,走一陣,跑一陣。時不時有馬匹繞著他,故意激起一陣塵土,弄得他灰頭土臉。 沈清秋忍不住抓緊了扇柄,指關節隱隱發癢。 這只是一本書,所有的人都是構造出來的虛幻角色,理智上沈清秋很清楚這個事實……可是,當這個角色活生生地在他面前被這樣嘲弄欺負時,要他毫不動容,也太不實際。 幾次勸阻無果,寧嬰嬰總算明白了她的介入只會起到反作用,急忙策馬靠近馬車,對車裡叫道:「師尊!您看看師兄他們!」 沈清秋心下一動,卻不表露出來,不咸不淡地道:「他們怎麼了?」 她聲音裡帶有濃濃的委屈意味,不依道:「他們這樣欺負人,您也不說說他們。再這樣下去……師尊您教的徒弟,都成什麼啦!」 這算是當面告狀了,可明帆等人壓根沒壓力。因為這些行為都是往日的沈清秋默許慣了的,他們只當欺負洛冰河欺負得越狠,師尊越高興,哪裡會收斂? 明帆最是高興。那天在後山果然是洛冰河用不知道哪裡學來的妖法在作祟。今天師尊在這裡,他就被鎮住了! 沈清秋「哦」了一聲,說了一句:「洛冰河,你過來。」 洛冰河面色平淡,習以為常,應了聲「是」,便走近前去。 眾人起先還幸災樂禍,以為這是要把洛冰河逮近了提起耳朵教訓。然而,下一刻,三觀盡碎! 沈清秋用摺扇挑起了簾子,朝洛冰河高傲地抬了抬下巴,瞥向馬車廂內。雖沒說話,這個動作的意味卻再明顯不過。 寧嬰嬰高興道:「阿洛,快上車呀,師尊讓你和他同乘呢!」 晴!天!霹!靂! 要不是深知師尊得道多年,明帆等人都要懷疑沈清秋被邪魔附體了! 洛冰河也是整個人愣住了。可他反應極快,沒遲疑多久,便答道:「多謝師尊。」登上了馬車,老老實實,正襟危坐在馬車的角落。坐定後,手腳都規規矩矩,像是怕自己還打著補丁的衣服把車廂弄髒了。 系統:【警告……】 沈清秋:『拒絕警告。本人並未OOC。』 系統:【「沈清秋」不可能做出這種為洛冰河解困的舉動。判定:00C等級一百%。】 沈清秋道:『你有沒有好好研究過這個角色複雜的內心世界?要是單純只是為了幫助洛冰河解困,那當然不可能。可現在我的目的是為了不讓寧嬰嬰對我這個師尊失望。嬰嬰可是我最疼愛的小徒弟,她求我了,我怎麼能讓她白求?』 系統:【……】 沈清秋:『所以我的行為,完全符合『沈清秋』這個角色的邏輯。警告無效!』 通過這些天的交流,他已經漸漸摸清了一些門路。系統雖有規則,卻並非死規則。既然規則是活的,那就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果然,系統暫時沒想到扣分說辭。沈清秋初戰告捷爽翻天,不禁笑了出來。 他原本靜坐在車廂內,閉眼打坐,似乎已經陷入冥想,這時忽然聽他笑出聲,洛冰河忍不住偷瞄了一眼。 老實說,要說洛冰河不驚訝,那是假的。雖說一直對沈清秋尊敬有加,但師尊待他如何、看他如何,他一向心裡還是有數的。 他先前以為叫自己上車,必然是有更厲害的在等著,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卻沒想到沈清秋理都懶得理他,自顧自打坐起來。 洛冰河想了想,自己似乎從沒這麼近、這樣仔細打量過沈清秋。 論皮相,沈清秋真是長得沒話說。也許不算一等一的美男子,但就是好看,且耐看。半側顏的輪廓像是被溪中山泉打磨出來的,若不作橫眉冷對之態,便溫柔又明淨。 沈清秋一睜眼,就見洛冰河在注視自己。日後男主角專屬的那種「目如兩點寒星,露齒莞爾,言笑晏晏」的風采,此刻就可窺見一斑。 洛冰河被他逮個正著,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沈清秋已經對他笑了笑。 這一笑純粹是下意識的。洛冰河卻像被一根細微的小刺刺了一下,忙撇開目光,越發彆扭,說不清是什麼感受。 很快,沈清秋就笑不出來了。 系統提示:【違規:OOC。逼格扣五。目前逼格:一六五。】 沈清秋:『……笑一下也要扣分啊?』 系統義正辭嚴:【OOC就是OOC。】
◎龍傲天:指自帶屬性或強力主角光環的人。 ◎築基:在仙俠及玄幻小說中,築基期是修煉過程中的一個階段,也是一切的基礎,只有完成築基,才能算是真正踏上修仙之路。築基期之前是練氣期,之後則是金丹期。 ◎李天一:大陸著名富二代,因「李天一打人事件」和「李冠豐性侵案」而知名。 ◎凌霄血:意指噴出一口直逼天際的血。吐血的誇張版。 ◎菊苣:巨巨的諧音,親切叫法。 ◎YOU CAN YOU UP,NO CAN NO BB:你行你上,不行不要囉嗦。 ◎掛逼:開外掛的人。 ◎創收:創造收入。 ◎細思恐極:仔細想想,覺得恐怖到了極點。 ◎雙商:智商跟情商。
第二回 任務
吸取了教訓,沈清秋接下來一路都板著臉,總算相安無事捱到了雙湖城。 這座城雖不大,卻還算繁華。入城之後在城中首富,也就是主持派人上蒼穹山派求助的陳老爺的宅邸中入住。 陳老爺的兩房心愛小妾都慘死剝皮魔手下,對沈清秋的到來真是千盼萬盼。他摸著第三房貌美小妾白玉般的小手,對一行人長吁短嘆、老淚縱橫。 「仙人一定要為我們作主呀!我如今分毫不敢讓蝶兒離開我的身邊,生怕一不留神,她也讓那天殺的妖魔鬼怪害死!」 一股濃濃的NPC台詞既視感讓沈清秋臉皮抽搐。 他一點兒也不喜歡看六十歲的老頭子和十幾歲的小姑娘在面前卿卿我我! 好在沈清秋還有個高人的光環,草草見過了之後,很高冷地就進房間去了,只留下明帆和陳老爺寒暄。高人就是有特權,各種高冷旁人還不敢說什麼。越高冷越是有敬仰的目光環繞身旁。 寧嬰嬰敲門進來,甜甜地問:「師尊,嬰嬰要出去集市上轉一轉。師尊要不要來陪我嘛!」說真的,沒有男人不喜歡蘿莉甜兮兮地對自己撒嬌。沈清秋原本背對著她,被叫得心都酥了一半,轉過另一半,擺出一個執捲回眸、清冷無慾的完美知識分子形象,淡淡地道:「嬰嬰若是想出去轉轉,找各位師兄師弟陪你即可。對付那剝皮魔之前,為師還有事情要做。」 她會找誰陪,沈清秋還不清楚麼? 他難道不想出去玩兒?之前悶在清靜峰的竹舍裡,日日裝高逼格的文藝師尊,幹什麼都「淡淡地」,淡淡地說,淡淡地笑,淡淡地練劍,淡淡地裝逼,淡得他時常有往自己頭上撒一把鹽的衝動,蛋疼!好不容易下一趟山,還要被系統以「初始設定沈清秋喜靜,不願到人多之地湊熱鬧」為由困在房間裡。他連打坐都不想裝了,乾脆躺在床上裝死。日落之前,明帆進房來向他匯報。 總算有個人來陪他說說話了。沈清秋忍不住老淚縱橫。福利都是男主的,寂寞都是炮灰的。陪蘿莉逛街看花燈是沒他們分的。 明帆道:「弟子仔細查看過屍體。」他面色嚴肅地呈上手中物事。 沈清秋定睛細看,那是兩疊用硃砂寫就的黃符紙,紙面已經變成腐爛般的黑色:「這些符紙,你拿去試探屍身的魔氣了?」 明帆道:「師尊慧眼如炬。這些符紙弟子用在了兩處。一處是已下葬的女子墳墓旁的泥土,一處是仵作那裡尚未入土的屍身。」 連墳墓旁的泥土都被魔氣浸染成這樣,這下可以確認,那剝皮魔的身份無疑是魔了。總算是知道自己要對付的是什麼。 沈清秋清了清嗓子,讓緊接著的一聲「哼」聽起來更冷酷:「膽敢在蒼穹山地界百里之內殘害山下百姓性命,既然這些魔界宵小自己撞上門來,也怨不得我派弟子替天行道了。」 相信他,他真的一點都不想說這種應付場面的爛俗台詞。可是不說會OOC! 明帆滿眼崇拜:「師尊英明!若師尊出手,必能將那魔物一擊拿下,為民除害!」 「……」 看來這對師徒,以前都是「你主宰我崇拜」模式,合作得相當愉快嘛。 說真的,從沈清秋的角度來講,明帆這個徒弟他太滿意了。雖然是富家少爺,驕縱慣了,可那驕縱勁兒半點也不敢在師父面前顯擺,反而惟命是從,畢恭畢敬。男人總不會嫌棄旁人對自己敬若神明的。出門遠行路上的打點、食宿安排也是明帆一手包辦。如果不是遇到主角時會因不可抗力而雙商下跌、化身無惡不作的校霸,也是個有為青年的苗子! 而且對於這個最後被洛冰河扔到蟲坑萬蟻噬身而死的炮灰徒弟,沈清秋總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此次下山,是為歷練。不到萬不得已,為師不會出手相助。明帆你身為大弟子,須得謹慎安排,莫要讓那魔物傷到了同門。」 「是!弟子已經設下陣法,只要那魔物……」 明帆還沒說完,一人直闖進門來,打斷了他。洛冰河臉色蒼白地叫道:「師尊!」 沈清秋心裡「咯登」一聲,面上卻仍故作冷淡:「何事大呼小叫,如此驚慌。」 洛冰河道:「寧嬰嬰師姐同弟子白天出門去城中集市,傍晚時分,我催促師姐回來,她不肯,不知怎麼的轉眼就不見了人影。弟子……找了一遍整條街,找不到,只得回來求助師尊。」 在這緊要當口失蹤,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天都快黑了!明帆當場跳將起來:「洛冰河!你……」 沈清秋連忙一揮袖子,書案上的茶盞爆開,不但起到了威懾作用而沒有OOC,又及時阻止了明帆作死。 他裝出強忍怒氣的模樣:「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洛冰河,你隨我來。明帆,你帶上幾名師弟,請陳員外相助,一起搜尋你師妹去。」 明帆恨恨應了,急匆匆出去。洛冰河低著頭,一語不發。 沈清秋知道,這絕對不是他的錯,因為寧嬰嬰不僅是嬌俏可愛的女角色擔當,也是作死拖後腿的女角色擔當,原作中因為她忽然失蹤或者關鍵時刻捅婁子掉鏈子而生出的波折,少說也給向天打飛機拖了一百章的劇情。有時候沈清秋也挺佩服洛冰河的,收後宮的氣勢氣吞山河,來者不拒,這麼能惹麻煩的都敢收,而且還沒被坑死,只能說主角果然酷炫狂霸屌炸天。此等絕色一般人可消受不起。 洛冰河本以為沈清秋留他下來是要打罵一番,低聲道:「這件事都是弟子的錯,師尊要責罰,弟子無怨無悔,只求平安尋回寧師姐。」 沈清秋看他怪可憐的,想摸摸頭,卻礙於系統存在,強行忍住,冷冷地道:「你過來。帶我去你和你師姐走失的地方。」 洛冰河和寧嬰嬰是在集市最繁華的一帶失散的。 沈清秋閉上眼睛,一絲魔氣若有若無。順著那股像是隨時會消散般的魔氣一路走下去,再張開眼睛時,沈清秋發現他站在一家胭脂鋪門口。 沈清秋:「……」 難道兇手是胭脂鋪的人?這麼簡單? 然而進入胭脂鋪之後,魔氣又斷了,徹底消散了。 或者兇手並非藏匿在胭脂鋪,只是近期來過一次?進胭脂鋪……剝皮魔是女人? 沈清秋瞎猜一陣,打發洛冰河進去問了幾個問題,無果。 這種為了給他刷等級單獨開出的任務,沒有原作劇情可以參考。沈清秋又自認不是思維縝密舉一反三的推理高手,從前玩個密室逃脫或破案追兇都能把自己活活困死,正煩惱間,系統貼心地給予提示:【覺察貴方進度遇到困難,是否付出一百逼格值,開啟簡單模式?】 沈清秋:『靠,有簡單模式這玩意兒你不早說!開開開!』 他的目光定格在「是」的選項上三秒,選項變成綠色後消失了。然後,某種氣息讓他雞皮疙瘩爬了一背。 好、好濃烈的魔氣! 簡直就像怕別人找不到目標一樣! 簡單模式,誠不欺我也! 沈清秋一點也不以簡單模式為恥,興高采烈地順著魔氣蔓延方向走去。五百步之後,漸漸偏離城中區域,來到一座廢棄的荒宅前。 錯不了就是這裡!你看那慘白的紙燈籠,你看那破敗的大門!妥妥的鬼屋有木有! 沈清秋調整表情,叮囑沉默一路尾隨他的洛冰河:「你回陳府,通知明帆,帶上所有法寶和師兄弟,一同前來。」 洛冰河還沒開口應答,忽地瞳孔驟縮。 沈清秋見他直直盯著自己身後,便知不好。然而,終究是遲了,一陣陰風襲過,大門「砰」地打開。
「師尊,師尊,快醒醒!」 沈清秋就醒了。 醒來之後,就見洛冰河神色焦灼,被五花大綁在對面,見沈清秋醒來,似是鬆了一口氣,眼睛都亮起來了,又叫了聲「師尊」。 而寧嬰嬰就跟他綁在一起,也跟著哭喪著臉叫:「師尊。」 沈清秋有點暈暈乎乎的,也不知道那魔物噴的鬼東西有沒有後遺症。 他心情很不好。 這個簡單模式真的是簡單粗暴啊!直接就把他送到小BOSS口裡來了! 最糟糕的是,堂堂清靜峰主人居然在徒弟們面前被一隻小BOSS擊倒了,於是他剛一醒來,系統就刺耳地提示:【OOC,逼格扣五十。】 剛才為了開啟簡單模式付出了一百逼格,轉眼又扣掉五十逼格,說不心疼那怎麼可能。本來,依沈清秋的原裝實力對付魔物,那是殺雞用牛刀,可恥的是,牛刀還沒把雞殺掉。 但是很快,他發現了一件讓他心情更不好的事。 他覺得身上有點不對勁,涼涼的,而且有細微疼痛感。低頭一看,一句「臥槽」險些把持不住脫口而出。 他!被!扒!光!了! 雖然只是上身扒光,但也夠驚悚了。 沈清秋好歹是一峰之主!這個上身赤裸裸、只穿了條褲子和白靴、被細細的麻繩緊緊綁住四肢倒在地上的形像是鬧!哪!樣!活像是被捉姦在床細皮嫩肉的小白臉,難怪系統一扣就是五十,活該!扣光也是活該! 沈清秋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想用劍在地上刨個坑把自己埋一會兒,可他的佩劍也不翼而飛。怪不得洛冰河剛才好像有點尷尬又憂心忡忡。他肯定在想,看到了沈清秋這麼狼狽的樣子,回去少不得又要被狠狠打擊報復了。 寧嬰嬰嗚嗚地道:「師尊您可算醒了,嬰嬰好害怕……」 害怕?害怕你就別亂跑啊少女!沈清秋無奈。 這時,身後傳來一陣桀桀怪笑。一條黑色的人影從黑暗中浮現。 「什麼蒼穹山,什麼清靜峰主人,也不過如此。自詡天下第一大派的蒼穹山若都是這樣的角色,魔族征服人界指日可待。」說罷又是一陣狂笑。 對方頭臉都罩著黑紗,聲音粗啞難聽,就像被鴉片熏壞了嗓子。 沈清秋眯了眯眼:「剝皮魔?」 「不錯!我就是我,我就是剝皮魔!赫赫有名的修雅劍今日栽在我手裡,痛快!沈清秋啊沈清秋,你猜破腦袋也猜不出,我到底是誰吧!」 沈清秋道:「這有什麼猜不出的。」 剝皮魔:「……」 沈清秋:「你是蝶兒嘛。」 剝皮魔:「……」她一把掀開黑紗,暴躁道,「不可能!你怎麼猜到的!」 沈清秋無語。 你當我瞎啊?看身材不會嗎?比起臉男人第一時間更愛看身材的啊,前凸又後翹,中間小蠻腰,肯定是個女人。還有這種暴發戶式的裝潢,一般地方可看不到,你以為我不知道我已經被運回了陳宅嗎?��宅的女人雖然多,但我就見過那麼幾個,介紹了名字的就一個蝶兒,你要我猜,我當然只能猜蝶兒了,別人我連名字都不知道,怎麼猜啊?誰知道一猜就中?誰知道你這麼沉不住氣,連抵賴一下都不會,直接就掀開神秘的面紗了! 他能說嗎?能說嗎?!你叫他怎麼說得出口!只好作諱莫如深狀了。 蝶兒——應該說剝皮魔,狀態調整得很快,頂著陳老爺愛妾那張臉,重新找回了無比嬌豔又得意的笑容:「不錯,正是我!沈清秋,你猜破腦袋也想不通,為何會是我這個柔弱女子吧?」 沈清秋坐正歪了的身子,努力換一個瀟灑一點、不至於太破格的姿勢。 BOSS有自白時間的傳統,這個面子他不能不給。 蝶兒不需要他鼓勵,自己說了下去:「剝皮魔來無影去無蹤,不是因為有什麼通天遁地之能,而是因為,每次我殺完人之後,就換了一副新的皮囊。頂著那些女人的皮,模仿她們的舉止,神不知鬼不覺地混到凡人堆裡,尋找下一個目標。」 沈清秋:「不對。」 蝶兒陰沉下臉:「哪裡不對?」 沈清秋:「假使你每次殺完人就換了皮,比如殺掉蝶兒,佔了她的皮囊,你就成了『蝶兒』,可還有一具被剝了皮的屍體蝶兒,人們不會奇怪有兩個蝶兒嗎?」 想了想,他又豁然開朗。 這個世界又沒有DNA鑑定技術,剝了皮,就都是血肉模糊的一團,很難分清楚誰到底是誰。 蝶兒道:「看來你也明白了。不錯。我會用後一名女子的屍體,來代替前一名女子的屍體。比如我殺蝶兒時,身上穿的是香兒的皮,所有人都以為這時候香兒還活著;待到穿上蝶兒的皮之後,蝶兒的屍體就被我偽裝成香兒的屍體,被人發現。」 沈清秋也真是佩服這些反派,太有職業操守了,不但要揭露自己的心理活動,還要解釋自己的詳細手法和作案思路。舉例說明,現身說法,實在是……比帶大學升學班的老師還要認真負責! 洛冰河一直沉默地聽著,目光閃爍,隱隱帶著憤怒,少年的小小正義感被這喪心病狂的魔族歹毒行徑激起。寧嬰嬰被一串香香蝶蝶攪得頭昏腦脹,完全聽不明白,卻不敢插嘴。 沈清秋道:「你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換皮,是興之所至,還是不得不如此?」 蝶兒冷笑道:「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 你已經告訴我很多了好嗎大姐(還是大哥?),不差這一個。 蝶兒朝捆綁寧嬰嬰和洛冰河的地方走去。洛冰河鎮定依舊,寧嬰嬰大叫:「魔物!不要過來!師尊救我!」 蝶兒嘿嘿笑道:「你師尊被我用『捆仙索』捆住了,周身靈力都無法流動,自身都難保,怎麼來救你?」 怪不得沈清秋剛才一直暗暗發力,都感覺靈力滯塞,沒有以往那種充沛的感覺。 蝶兒又陷入了自言自語模式:「可惡,要不是我功體有損,哪裡需要這樣不斷地換皮吸取人氣。你這小丫頭皮膚水光嫩滑,又是名門弟子,估計能用上好一段時間。等你的皮被我吸乾了,就輪到你師父。修雅劍能為我所用,也算不枉此生了。」 洛冰河:「……」 沈清秋:「……」 你剛才說什麼來著?「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對吧? 現在不光告訴我了,而且好像還說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把將來的計劃也透露了!這個世界的反派的職業素養沒救了! 沈清秋腆著臉和系統交流:『那啥……如果在任務的途中出了差錯,我被幹掉了的話,給不給一次讀檔重來的機會?』 系統:【金身不破是主角特權。】 好在反派素來有「有問必答」的優良品質,沈清秋想拖延時間,只消拋個問題給蝶兒:「你不是向來只對年輕貌美的女子下手麼?」 「我又沒說只挑選年輕貌美的女人下手。只要是皮相好、皮膚細膩的人,我統統都會下手,只是男人的皮膚多半沒有女人好,老的皮總是沒有年輕的好。」蝶兒果然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忽然兩眼發光,換了一副垂涎的嘴臉,一雙塗了猩紅蔻丹的手在沈清秋上身摸了起來,「不過,修過仙功的人果然就是不一樣。雖然是男人,卻也膚質光滑細膩。我……已經很久沒用回男人的皮了……」 沈清秋被他一雙手摸得雞皮疙瘩直起,還要做出一副冰清玉潔不可侵犯的姿態。一邊噁心,一邊同情。 想來這魔物也有點可憐,看來他本來是個公的,卻因為練功原因不得不老是用女人的皮,長期以來,恐怕都心理變態了吧…… 儘管如此,他畢竟頂著一張千嬌百媚的小妾臉,沈清秋被這樣摸來摸去,難免窘迫,不由自主微微往後縮。 他這副樣子,在洛冰河眼裡看來,衝擊力不是一般的大。 以往看多了沈清秋高高在上的姿態和冷嘲熱諷的神情,這時候,卻能見到這張臉難以控制地泛起輕微紅暈,眼神退避的模樣,再加上沈清秋上半身一絲不掛,除了幾條雖細卻牢不可破的捆仙索、被勒出的紅痕,就只有烏黑的長發散落,欲掩不掩。洛冰河的胸腔爆滿了一股難以言述的糾結感。 如果讓沈清秋給這種感覺來找一個比喻,這就像他看了一部唯美愛情動作片,結果發現主角是那個每天上課都點他回答問題,回答不出來就抽打手心三百下的英語老師。既碎三觀又傷身! 沈清秋忽然露齒一笑。 蝶兒警惕道:「你笑什麼?」 沈清秋慢條斯理道:「我笑你,買櫝還珠。這裡有三個人,偏偏最適合用來當你皮囊的那個,你卻一直沒注意到。」 洛冰河聞言臉色一變。 他怎麼也想不到,莫名其妙的他就被坑下水了! 沈清秋可沒信口開河。洛冰河是什麼人?人家的真實身份,可是上古天魔的後代。傳說是由天人墮化而成的魔族,簡稱天魔。未來的魔族小王子,血統,*槓槓的。一般的魔物,如果能得到他的皮囊,別說修復受損的功體了,要幹什麼不可能? 蝶兒來回打量洛冰河。後者強作鎮定,心裡卻茫然不知所措。想破腦袋也不明白,到底為什麼焦點會突然聚集在他身上。 蝶兒道:「你就算要騙我,也得撒個可信的謊。這小子雖然皮相根骨上佳,也鮮嫩得很,怎麼比得上你這個金丹中期?」 沈清秋笑道:「就你這眼光,難怪練功不成氣候。你也不想想,我沈清秋是何等人物,若這孩子當真只是根骨皮相上佳,一無是處,我為什麼要收他入門做我弟子?我若是想要根骨上佳的徒弟,每年擠著求入蒼穹山派的人裡天資聰穎的,難道還不夠我挑?個中玄妙秘辛,自然不可為外人道。」 蝶兒立刻就動搖了。很好,這反派果然智商奇低,太好騙了,這番臨時想到漏洞百出的說辭,他居然也將信將疑了! 沈清秋打鐵趁熱:「你若懷疑,也很好辦。我告訴你一個可以證明我的話的辦法。你過去,往他天靈蓋打上一掌,就知道我有沒有騙你。」 洛冰河當場臉色煞白。 再怎麼早熟,他現在也只是個孩子,哪怕是成人在面臨死亡之時,都很少能有不色變的,更何況他只有十四歲。 沈清秋努力不去看他,心裡反覆猛虎落地勢道歉,冰哥你大人有大量原諒我這一回嘴炮坑爹吧我再也不敢了日後我一定補救回來! 寧嬰嬰嚇壞了:「師……師尊,您……您不是說真的吧?」 沈清秋心如弦繃,哪顧得上哄她,只對蝶兒微笑道:「是不是真的,你一試便知。怎麼,只不過是在一個小小少年頭上拍一掌而已,就算我騙你,你也不吃虧,不是麼?還是說,你擔心我說的是真的,所以不敢拍這一掌呢?」 在不明白真相的人看來,這無疑是生生地在把洛冰河往死裡推。 洛冰河不可置信。他茫茫然心想,難道沈清秋討厭他,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嗎? 既然如此,那在來時路上,又為什麼要對他好了一點? 他情不自禁地用力掙紮了起來,捆綁在身上的繩子不斷繃緊,寧嬰嬰雖被扯得很痛,卻大氣也不敢出,只敢嚶嚶啜泣。 沈清秋的話語和口氣都十分具有誘導性。蝶兒想了想,的確是那麼回事,人都殺了不少,難道他還怕打一掌不成! 他哼道:「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說著大步朝洛冰河踏去,手起掌落! 機會只有一瞬間!沈清秋瞳孔驟縮! 就在那一掌即將落下之時,鬼使神差地,一根房梁斷了…… 如果沈清秋現在還是《狂傲仙魔途》的讀者,看到這裡,他絕對要摔手機破口大罵。 系統已經表態了,萬年不破的鐵血規則,就是主角不死。也就是說,一旦威脅到主角性命,就會觸發死亡Flag! 沈清秋故意唆使蝶兒去攻擊洛冰河,就是為了利用這一規則,借刀殺人。雖然這樣……很不厚道,可洛冰河多半不會受到威脅;而如果不這麼做,弄不好沈清秋就要直接在這裡交待了。把目光放長遠,在這裡坑一把洛冰河,今後還是有機會刷回好感度的。 可是。 向天打飛機菊苣你把讀者的智商當什麼!好端端的一座美輪美奐的新宅子,房梁怎麼會突然塌了! 就算要讓主角死裡逃生,這轉得也太生硬了。跟狗血三流電視劇男女主人公都要回老家結婚了結果一輛車飛來強行*BE有什麼區別?差評! 那根幾乎是全新的房梁不偏不倚,剛好莫名其妙砸中了蝶兒,幾乎把他整個人拍扁在地上,爬不起來。而且還連帶莫名其妙砸歪了綁住洛冰河和寧嬰嬰的柱子。寧嬰嬰已經嚇暈過去,洛冰河一陣掙扎,就莫名其妙地鬆綁了。 一連串的莫名其妙之後,沈清秋被捆仙索拴著坐在地上,看著洛冰河愣在仆街的蝶兒旁邊,陷入了謎之沉默。 就這麼……完事了? 他剛這麼想,蝶兒就掀翻了那根房梁,一躍而起。 他暴怒道:「沈清秋!蒼穹山的人果然卑鄙無恥工於心計!你剛才使了什麼陰險法子,這樣在背後陷害我?」 沈清秋真是無辜得很。這不關他的事,真的。罪魁禍首應該是洛冰河。 蝶兒不依不撓道:「你果然在故意騙我,想引開我的注意,好偷襲我。不然為什麼好端端的這根房梁會砸下來,還剛好砸中我?」 他也機智地注意到劇情的不合理之處了,智商可以搶救!沈清秋有點欣慰。 蝶兒冷笑道:「你以為這樣就能制住我了?做夢。捆仙索除非用仙家寶劍才能斬斷,用普通的方法你別想掙開。」 ……剛表揚了你你就又犯傻。放開敵人的方法不要說出來啊,親! 還有你是怕我看不到你把修雅劍放在哪裡了嗎?還特地把它從斗篷的腰間露出來拍了拍!沈清秋按捺不住激動之情,抽空和系統交流一下:『我就問問。所有的反派,都是走這個路子的嗎?』 系統:【為了保證貴方能順利通過初級階段任務,開啟簡單模式後,反派的智商設定在平均水準以下。】 原來不是所有的BOSS都這麼好混,沈清秋有點遺憾,仍大力點讚:『你們這個簡單模式的設計太人性化了,好評好評。』 蝶兒咬牙切齒:「這次無論你再說什麼我都不會聽了!受死吧沈清秋!」 沈清秋叫道:「最後一句!」 在簡單模式的威力下,蝶兒果然停住了:「你還有什麼遺言?」 沈清秋想了想,問道:「跟六十歲老頭子睡覺的滋味如何?」 「……」趁蝶兒氣到臉色扭曲、渾身都顫抖了起來,後方的洛冰河突然一撲而上! 他奪下蝶兒佩在腰間的修雅劍,拔劍出鞘,滿室澄然雪光。 銀影劃過,沈清秋身上的捆仙索齊齊斷開。 只怪蝶兒這個小BOSS的智商在簡單模式下沒有達到平均值,洛冰河一個活人站在他身後,他直接當是死的。 蝶兒驚叫:「這不可能——」 夠了!我是不聽派!BOSS死前的例行自我心路剖析我不想聽!沈清秋嘴角抽了抽,一股腦把靈力凝聚在右手,一掌擊出,拍在蝶兒胸口。後者頓時如斷了線的風箏一樣橫飛出去。 這是沈清秋第一次動殺手。可他一點也沒有手軟。第一這是一本書;第二這是殺人無數的妖魔;第三他不動手死的就是自己。 沈清秋看了一眼「蝶兒」四肢曲折、七竅流血的慘狀,轉過頭,用上面那三條理由刷了滿腦的彈幕,強作鎮定,緩緩站直,平心收氣,擺好姿勢,轉向洛冰河:「第一次看『除魔衛道』,嚇到了?」 洛冰河尚顯稚氣的臉微微發白。 沈清秋自若道:「如果要『衛』,就一定要『除』。」 洛冰河咬了咬牙,顫聲道:「師尊,弟子斗膽一問,剛才……」 等不來後半截,沈清秋道:「你想問,如果剛才房梁沒有忽然塌下來,為師到底打算怎麼辦?」 沈清秋啞巴吃黃連。他真的很想告訴洛冰河,你放心,就算房梁不塌,也有可能牆塌;就算牆不塌,也有可能柱子塌。總而言之,你一定不會死BOSS一定要死就是了…… 這話難以啟齒,他只得故作莫測,顧左右而言他:「你這可算是在責難為師?」 洛冰河搖頭,神色誠懇道:「不。若能為師尊付出性命,於弟子而言乃是榮幸。」 ……沈清秋被他的白蓮花程度震到了! 沈清秋想了想,選擇了一個比較曖昧的說法:「那為師也告訴你。即���為師出事,你也不會有任何不測。」 這真是大實話。就算沈清秋死一百次啊一百次,金身不破的主角洛冰河也能活得好好的! 他神色篤定且淡定,沒有半點違心的模樣,語音鏗鏘道:「這一點,絕無欺瞞。」 洛冰河聽了這話,彷彿被點燃了生機,剛才蔫下去一點點的太陽花立刻又生機勃勃起來,雙手持劍,舉到與眉齊高,奉上呈給沈清秋:「師尊,您的劍!」 沈清秋一把接過。心內抹了把汗,這孩子現在真好忽悠,剛才都被坑得魂飛天外了,轉眼三言兩語又能滿血復活。但日後就沒這麼好糊弄了。成長真是一條荊棘叢生的殘酷道路……接下來,連珠炮一般的系統提示讓他爽翻了天。 【寧嬰嬰好感度上升,主角爽度加五十。】 【獲得高級物品「捆仙索」,反派實力加三十。】 【完成初級階段任務,逼格加二百。OOC功能解凍。從此刻起,貴方可完全掌控沈清秋帳號的操控權。恭喜!請再接再厲。】 沈清秋有點愛上這種博弈般大起大落乍喜乍悲的感覺了。 OOC功能已解凍,從此刻開始,終於可以著手進行抱男主大腿的偉大光榮事業了!
回到蒼穹山的第一件事,就是登上掌門鎮守的穹頂峰,向岳清源匯報工作。 此前沈清秋一直覺得,這位掌門師兄就是個發佈任務的NPC般的存在。不過這種感覺,在他踏入山門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還沒踏入大廳,岳清源就領著身後穹頂峰的弟子們迎了上來。兩人剛打了個照面,未語先笑,岳清源右手便捉住了沈清秋的脈門。 沈清秋倏地一驚,然而岳清源沒有更多動作,而是凝神細察,輸入了一股微弱的靈流,就知道他只是在察看自己體內的靈息狀況,放下心來。 片刻之後,岳清源放開了手,笑著和沈清秋一同邁入大廳,問道:「歷練如何?」 他這種家中長兄一般的語氣讓沈清秋想起了自己兩個哥哥,略為傷感,而更多的是溫馨之意,連沮喪的話也說得樂呵呵的:「不盡人意。」 弟子們連那剝皮魔人的影兒都沒見著,從歷練弟子的角度來講,的確不盡人意。 岳清源道:「不急於一時。」 沈清秋點點頭,忽地話題��轉:「掌門師兄,我要入穹頂峰後山靈犀洞閉關。」 穹頂峰身為十二峰之首,自然最能集天地之精華。而靈犀洞,則是穹頂峰最佳的修煉去處,事半功倍。因此,派中長輩級人物或優秀的弟子都可向掌門請求入洞修行閉關。只有得到掌門的首肯,申請才能通過。 沈清秋要去靈犀洞閉關,岳清源當然不會不肯。可他唇邊笑意卻凝了凝,神色微變。 沈清秋覺察有異,然而這絲異常一閃而過,岳清源又溫和地問道:「可是為了仙盟大會?」 沈清秋道:「正是。」 不光是因為仙盟大會,這次的剝皮魔事件讓沈清秋越發認識到了老實修煉的重要性。在這個世界裡,有實力才有資格想將來的事。畢竟不是每次都有簡單模式和智商低於平均值的BOSS。閉關前,沈清秋把洛冰河叫來,把正確的入門心法交給了他。 洛冰河接過心法,問道:「師尊為何要給弟子一本完全不同的心法?」 沈清秋一本正經胡說八道:「你體質有所不同,不能按照本門的一般心法來修行。」 他可不想親自揭露沈清秋授意明帆給洛冰河假心法的真相,雖然遲早都是要敗露的。 望著沈清秋遠去的背影,洛冰河捧著那本心法,內心受到極大震動。 這是師尊專門給他一個人的心法! 沈清秋偶爾一回頭,見他還呆呆站在原地,揉揉眉心繼續走。 雖然不知道洛冰河在想什麼,但應該是想多了……
靈犀洞內曲徑幽深,百轉千回後,就是別有洞天的一番天地,無風無月,卻清涼靜謐。白石如雲,青石如翠,生出了許多大大小小的奇觀和天然石床。中心還有一潭碧水,鏡子一般映出另一個世界。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上一個在這裡閉關的前輩可能不太愛護公共設施,洞壁被刀影劍氣劈出無數縱橫溝壑,連片的血瀑凝固在石壁上,已經發黑。 這只是許許多多個洞府中的一個,雖然有點疑似兇殺現場,但沈清秋很滿意,不打算再另尋地方了,往石床上一坐,開始照著背下來的典籍潛心修習。 然而,彷彿老天就是不肯讓他老老實實刷逼格,打坐沒多久,他就聽到了一陣異樣的動靜。 低喘聲。 人在痛苦時的低喘聲。 同時,他覺察了一陣幾近暴走的靈力波動。 好吧。沈清秋知道發生什麼了。 靈犀洞這麼大,自然不可能只有他一個人能通過申請進來閉關,這裡還有別人也在修煉,而且……走火入魔了,現在正值緊要關頭。 我!只!是!想!閉!關!修!個!煉!刷!刷!武!力!值!而!已!要不要這樣?要!不!要! 沈清秋倏地睜開雙眼,決定去探查一番。他順著那聲音和靈力波動傳來的方向走去,隨著在洞中七轉八彎,動靜越來越大。 最終,他進入了另一處洞穴。一進去就看到一道白衣身影背對著他,一柄長劍插入石中,直沒入柄。 洞中劍氣亂射,毫無章法。看那白衣人身上血跡斑斑,像受害者;可看他動作,又像殺人狂魔。 這位走火入魔得相當慘烈啊! 沈清秋琢磨著就自己這胡天胡地半桶水的搞法,如果上去給對方梳理靈流,到底是幫忙的可能性更大還是捅刀的可能性更大,就在這時,他一眼瞥見了那柄劍。 此刻因為主人靈力暴走,劍身顫動不止,正一點一點自發地往外拔,發出刺耳的尖鳴,銀光順著劍柄上暗鏤的咒文和鸞鳳紋飾流走不息。 沈清秋一眼就認出了這是什麼劍、誰的劍。 媽蛋! 好死不死遇上這個人! 如果他剛才還存著幫忙的意,這下就只剩逃命的心了。然而已經遲了。那白衣人猛一回頭,已經發現了他的存在! 沈清秋可根本沒心思讚一句「美男子!」,再美的男子如果兩眼猩紅青筋暴起地瞪著你,也是要跪好麼! 他甩袖就跑,那男子一掌拍在石壁上,飛石四濺,長劍終於破石而出,橫空飛來,剛好釘在沈清秋眼前,截斷了他的去路,再跑快那麼一點煞不住腳,沈清秋就要被當場斬首。一瞬間,失去理智的白衣人已搶上前來。 沈清秋見跑已來不及,只能硬著頭皮上了。他把靈力匯於右手,孤注一擲地往對方胸口一拍。 如果這個人真的像傳說中那樣,有著幾乎可與主角這掛逼一戰的武力值,那麼這一掌鐵定是屁用都沒有的。不但屁用沒有,說不定沈清秋還要被震飛到三丈之外、口吐鮮血什麼的。 可是,居然有用,被震飛到三尺之外、口吐鮮血的,居然不是沈清秋,而是對方! 那一刻,沈清秋舉著自己的右手,看著被自己一掌打趴的白衣人,深深地覺得,自己不用裝也這麼牛逼! 其實走火入魔的人發起狂來固然可怕,但也很脆弱,要是運氣夠好,沒準也就一巴掌拍斷了支撐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沈清秋表情糾結地看著那人痛苦地半跪在地上,強行掙紮著要站起來撕了他,卻一再膝蓋重重落地,最終還是嘆了口氣,靠了過去,把手放到他背上。 「先說好。」沈清秋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自顧自地道,「再不救你就來不及了。這個操作我也不熟,萬一你……呵呵了,好歹我也算盡了力,你千萬別怪我。」 不知過了多久,沈清秋感覺那人體內靈息逐漸平復,遊走正常,一顆心才慢慢放下來,撤回了手掌。餘下的,就是祈禱他死馬當活馬醫沒讓對方修為倒退什麼的。 被他歪打正著救回來的這位輕垂著頭,還未清醒。 沈清秋其實已經猜出這個人的身份,系統提示音讓他徹底確認了。 【恭喜!系統提示:改變劇情「柳清歌之死」,反派沈清秋作死值與仇恨值下降,逼格加二百!】 果然。 這是他的同門師弟。也是又一個死在原著沈清秋手下的冤大頭。 蒼穹山十二峰的百戰峰主人,柳清歌。 柳清歌,是個很牛逼的角色。 蒼穹十二峰,每一峰各有千秋,特色鮮明。比如,為首的穹頂峰統領大局,俯瞰群嶺;沈清秋的清靜峰是知識分子和文藝青年的最愛;萬劍峰因天時地利人和,自古多出鑄劍大師;苦行峰一聽名字就知道幹什麼的,拿鞭子抽沈清秋他都不想去;仙姝峰是個引人垂涎的存在。因為這一峰只收女弟子,而且歷來弟子顏值很高,美女如雲。*WS讀者寫的同人層出不窮,百花齊放,其中《霸道仙姝愛上我》《在仙妹峰左擁右抱的日子》等佳作可謂是個中翹楚,遣詞造句之小學生、情節橋段之香豔沒下限、流傳之廣、影響力之大,幾乎能與原著比肩。 但是其中,年輕人最喜歡、最崇拜、最熱衷於加入的,絕對是柳清歌坐鎮的百戰峰! 這是蒼穹山最好戰的一脈,也是戰鬥力最強的一脈。 歷代百戰峰峰主無一不是劍術絕頂的人物,百戰常勝,不敗神話,何其熱血,拉風! 男讀者總是格外欣賞強者,柳清歌雖然沒正式出場,但不乏武力值擁躉,沈垣尤其神往此君。他腦補的柳清歌形像是一個威武雄壯的犀利漢子。戰神吶! 沈清秋低頭看了看那張妍若好女的面容,夢碎,魂斷。一直以來心中的幻想,破滅了。 戰無不勝的百戰峰主人,為什麼本尊畫風完全不對,這分明是個插花折柳的翩翩公子少年郎! 你對得起你那一堆武力粉的腦補嗎?! 可想想,也說得通。柳清歌是第一正牌女主角、絕世美女柳溟煙的哥哥。主角的老婆,品質肯定是槓槓的。基因的力量是強大的、科學的! 戰無不勝,性格囂張,臉好看。這樣的人,有了冰哥,不需要第二個了。難怪打飛機菊苣要早早把他寫死。 一個配角也敢堆這麼多設定?分分鍾不是破格炮灰就是死! 剛才沒考慮到這層,現在想想,他把這人救了會不會影響洛冰河的爽度啊? 柳清歌的著墨不多,可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存在意義,就是用來刷沈清秋的人渣下限。 柳沈二人雖是同門師兄弟,互相之間卻一向有齟齬。 這也是為什麼剛才沈清秋特想逃跑的原因。本來平時就不對盤的兩個人,一方走火入魔了,要麼是他追著把沈清秋砍死;要麼是沈清秋像原作那樣把他害死。 雖不知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但原作沈清秋是殺柳清歌的兇手,是鐵打的事實。這一事件的揭發,也是推動沈清秋走向身敗名裂的直接原因(之一)。原著譴責沈清秋的台詞是「趁其修煉時稍有岔漏,竟插手置之死地」,大概就是在這裡動手的。 沈清秋殺了女主角唯一的親人,洛冰河當然要幫他老婆報仇啦。沈清秋這個角色的仇恨點真不是一般的密集啊! 沈清秋還在那裡為自己的未來憂心忡忡,這邊柳清歌吐完了血,終於悠悠轉醒。 一睜眼,就看到沈清秋神色甚閒地坐在附近,端著架子看他,那模樣怎麼看怎麼不懷好意,心中警鈴大作,猛地要坐起來防備,卻牽動剛剛受過重創的內臟,內息大亂,又是一口血噴出來。 這邊沈清秋涼涼地道:「師弟,調息,不要這麼激動。身為百戰峰主人,怎能如此狼狽。來!擦一擦。」說著遞了一方手帕過去。 柳清歌邊吐血邊道:「沈……你又想搞什麼鬼……」 沈清秋看他實在艱難,就在他背上輕拍了一掌。 本來柳清歌以為他要加害自己,奈何躲不開,等到與那一掌接觸,才感覺一道清和平順的靈氣灌入,在四肢規律地遊走,助他理順氣息。 這下子,柳清歌簡直比發現沈清秋在背後陰他還駭然。畢竟陰他這碼子事,已經習慣了。 沈清秋一邊給他拍背,一邊語重心長:「柳師弟,其實,最近師兄閉關,多有感悟。再看你方才命懸一線,險些香消玉……咳英年早逝,憶起昨日種種,師兄分外慚愧,備感悔恨。」 柳清歌似乎吐得更嚴重了。 沈清秋委婉示好:「不如你我從此以後拋卻前塵,攜手共進,做一對模範師兄弟,同門友愛。師弟你看如何?」 直球有點羞恥,不過既然他現在沒有殺柳清歌,拉仇恨值的劇情已經被扭轉了,為什麼不做得更徹底一點,乾脆跟柳清歌搞好關係?說不定柳*夶夶還能成為自己的後盾呢?! 柳清歌臉色奇差。他看了沈清秋的眼睛一會兒,終於像是忍無可忍地道:「你,走遠點。」 沈清秋表示理解。 畢竟互相嫌惡了這麼多年,一時半會兒好感度肯定刷不上去。這事兒不能急,得慢慢來。 他點了點頭,說走就走,邊走邊頭也不回地揮手道:「師弟要是練功時又出了什麼岔子,莫要害羞,大可呼喚師兄來幫忙。大家隔得這麼近,總要互相照應一下。」 柳清歌像是再聽他多說兩句就又要吐血了,目光駭人。 沈清秋識時務地閉嘴「走遠」了。剩下柳清歌一個人,艱難地又吐了一口血。 他二人素來不睦,年少時柳清歌就十分看不慣沈清秋為人,雙方都厭惡彼此至極。 這種厭惡可不是歡喜冤家那種打打鬧鬧,而是真的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要對方性命的那種。沈清秋不落井下石就是旭日西升,幫他救他?! 可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柳清歌臉不扭曲。 他的記憶只到練功失控前的一刻。可現在他靈息平順,絕不可能是狂亂中自己打通理順的,必然有外力相助。 難道,真是沈清秋幫了自己? 一想到真有這種可能性,柳清歌就感覺到一陣噁心,生不如死。 雖然被辛苦救回來的人噁心了,沈清秋卻無比圓滿。 原本應該死於他手的柳清歌,卻被他陰差陽錯救活了。 如果能跟這個人交好,就算養成十佳好徒兒洛冰河的計劃不成功,柳清歌作為百戰峰主人,起碼能看在同門的面子上幫他擋一擋! 有點功利主義,不過老命面前,枉談氣節啊…… 洞中無日月。沈清秋壓根沒覺得自己幹了些啥,就刷地到了從靈犀洞出關的日子。 沈清秋閉目盤坐在石台上,等到最後一絲靈息遊走完四肢百骸,才睜開雙眼。 潛心修習數月之久,他已經能將靈力收發自如,而且在原有基礎上更上一層樓。這個狀態,宣告著這具身體的掌控權,已經百分之百屬於他,連最後一絲不協調也告於湮滅。雙目光采湛湛,已與過往的神形有所不同。 沈清秋從石台上躍下,身軀越發輕盈,四肢如灌清風,老輕老有勁兒了。 當然,這也極有可能只是他自己的主觀感受。畢竟閉關的日子簡直快得就像拉動了影片的進度條,如果是小說,不像打飛機菊苣那樣灌水的話一章就寫完了。 臨走之前,他覺得應該和隔壁打個招呼,便敲了敲石壁。 沈清秋:「師弟你那邊情況如何?師兄我且先出去了。」 他聲音在空曠的洞穴裡迴蕩著,並不大,但足夠柳清歌這種修為的人聽清了。 那頭果然沒什麼回應,沈清秋也不在意,表達了他的心意(?)就行,當下一甩衣擺,腳底生風地出洞去,迎接即將到來的一場暴風雨。 算算時日,差不多就是這段時間了,接下來要發生的劇情,非常重要,算是《狂傲仙魔途》前期的第一個小高潮。 魔族上門挑釁,引發的一場大騷亂。 而本書的兩位重要女主角,也將在這場小高潮裡驚鴻一現,並且開始注意到洛冰河。 靈犀洞與外界隔絕,洞中清靜,然而甫一出洞,整座穹頂峰彷彿烽火狼煙四起,四處都是慌亂奔走的弟子們,示警的鐘聲響成一片。 沈清秋立刻明白,已經上山來了! 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剛好踩著點子趕上了。 幾名不知是誰門下的弟子一看到他就撲了過來:「沈師伯!沈師伯你可算出關了!大事不好,魔界妖人混進穹頂峰上來了,打傷了我們不少師兄弟!」 沈清秋一手摸一個:「安定。掌門師兄呢?」 弟子A哭訴道:「掌門師伯下山外出有要事。若非如此,魔族妖人哪能趁機攻上來!」 弟子B憤憤道:「魔族妖人真是卑鄙!不光趁虛而入,還把連接十二峰之間的虹橋都打斷了,還布了奇怪的結界,穹頂峰現在根本無法得到別的峰脈的支援!」 這些沈清秋都知道,剛才也就走走過場問問而已。現在的他經過修煉,又有了拳打洛冰河腳踢柳清歌的經驗(……),豪氣沖云天道:「無須驚慌。我蒼穹山泱泱大派,英傑輩出,害怕這幾個魔界餘孽不成!」 弟子們頓時覺得找到了主心骨,開火車一般跟在了沈清秋後面。沿路走,原本無頭蒼蠅一樣亂撞的也連忙跟上,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的也都跟上,到最後一條隊伍越排越長,直到來到穹頂殿大殿之前。 但凡在穹頂峰上的蒼穹山門人,都前來圍剿深入腹地的魔族了。清靜峰一脈的弟子因為劇情需要,「恰巧」都在穹頂峰來迎接出關的沈清秋,早聚集於此。沈清秋第一眼就是去尋找洛冰河的身影,見到他果然站在人群之中,神情肅然。 一段時日不見,長高了不少,少年人的身形如秀挺的拔節竹子,那小臉蛋又俊俏,甚是引人注目。見主角已經到場,沈清秋安下了心,才把注意力轉移到敵方身上。 古樸大氣的穹頂殿前,群聚著百多名魔氣滾滾的異族。而這場入侵的領導者,居然是一名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女。 沈清秋心裡小小激動了一下:出來了!終於出來了! 就算在愛好奇裝異服的魔族群眾裡,這名少女的造型也非主流得很。滿頭烏黑的長髮梳成數條小辮子,膚色白皙,眼妝濃豔,嘴唇鮮紅異常,年紀雖小,卻已能看出���後美豔逼人的風姿。大熱天的穿得甚是清涼,幾乎就是幾條紅色的紗幔圍在身上,手腕腳腕都戴著銀色的環飾,滿身的小鈴鐺隨著她輕微的動作叮噹作響。 她雪白的赤足直接踏在地面上。沈清秋忍不住斜眼多窺探了兩眼。 倒不是出於耍流氓的心態,而是……不遠萬里從魔界跋山涉水來到這裡還赤腳爬了這麼高的山,姑娘你……你腳真的不痛嗎? 不對。重點不是這個! 重點是,這,就是《狂傲仙魔途》這本書中,人氣最高的女主角(之一)——魔族聖女,紗華鈴。 紗華鈴是純血統的魔族子民,心狠手辣,刁鑽嬌蠻,卻和洛冰河愛得死去活來,跟洛冰河勾搭上後,別說為他殺人了,連背叛魔族這種大逆不道的事都敢做。 雖然這種無腦痴情的妹子現在挺遭人詬病的,但沒辦法,有更多男讀者喜歡。可惜這麼熱辣如火的妹子,非男主無福消受。沈清秋忍不住看了一眼洛冰河。剛好,洛冰河也無意之間掃了過來,兩人目光對上,頓時雙雙一怔。洛冰河欲言又止。沈清秋衝他點點頭。 這個時刻,虹橋已斷,各峰峰主睡覺的睡覺、閉關的閉關、逛街的逛街、出差的出差,沈清秋這個長輩的到來,無疑是一劑強力定心丸,弟子們頓時有了底氣,明帆首先叫了出來:「妖女!我師父已經到了,看你還敢囂張!」 人越聚越多,幾百名服色統一的弟子神情激憤,成包圍之勢把入侵者困在殿前。幾名魔族想趁機突圍,剛好被沈清秋拿來練手,隨手一拿,就把他們提起,扔回了紗華鈴腳下。 紗華鈴一向聰明機敏,剛才囂張,是因為欺負蒼穹山做久了第一派,守備閒散疏鬆,又瞅準岳清源赴外公幹,穹頂峰上沒有長輩鎮場,現在一發覺討不到好,她立刻改口:「此次我族上山,原本就不是為了爭鬥。只是久聞中原蒼穹山人才輩出,心中好奇,想上山切磋一番,探個究竟。」 沈清秋搖扇道:「好說好說。但既然是想切磋一番,又為何要趁掌門不在之時來切磋?為何要隔斷虹橋?又為何要打傷我派眾多弟子?沒見過這麼個切磋法。」 紗華鈴咬了咬唇,動用了獨屬於少女的武器。她撩起了一縷垂落在臉頰前的散發,溫聲道:「這位必定就是名動天下的『修雅劍』沈清秋沈前輩了,果然百聞不如一見。鈴兒年輕,未能好好駕馭屬下,若有得罪誤會,還請仙師海涵。」 任她再溫言軟語,沈清秋也不會有半點動心。其中來龍去脈,沒人比他更清楚了。 說穿了,這一鬧,其實就是因為紗華鈴剛剛被封了一個魔族聖女。心高氣傲的她不知天高地厚,想一舉殺入蒼穹山第一峰,奪取穹頂殿的題字作為戰利品,回魔族邀功,同時向人界示威。 沈清秋道:「那現在姑娘可有所結論?」 紗華鈴抿嘴笑道:「雖然現在我族處於弱勢,那也只是因為貴派人多勢眾嘛。鈴兒不敢斷然下結論。」 沈清秋擺長輩架子擺得如魚得水,道:「哦?那你要怎樣才能下結論?」 紗華鈴輕啟朱唇,說出了一個看似公平正義的方法。 「不如我們各自挑選三名代表,進行三場比試。」 這方法,挺好的。畢竟現在人界和魔族已經勉強平衡多年沒撕破臉皮,如果貿然一鍋端了紗華鈴和她手下這堆烏合之眾,不是不行,只是容易變成導火線,魔族定然不會讓她白白被端,如此挑起更大的爭端,似乎不值。乾脆放他們走,又太憋屈,總不能讓這群異族在穹頂峰來去自如。劃個道兒,比一比,教訓一頓對方,雙方各退一步留點面子,似乎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原作中這一段因為是個小高潮,沈清秋記得還算清楚。 第一場,沈清秋VS.魔族獨臂長老。為了突顯沈清秋的人渣特質,他當然必須用卑鄙的下作手段獲勝。再對比之後第三場洛冰河光明磊落的行為,可以讓讀者產生強烈的反差。 而在這裡,沈清秋可不會就那麼白白詆毀自己的形象。 獨臂長老一身紫黑色調,沉默木訥,聽了紗華鈴的指令,走到前方的一片空地來。 本門弟子都在為沈師伯吶喊助威。沈清秋知道這位獨臂長老有幾斤幾兩,微笑道:「你只有一隻手臂,這樣就算我贏了你,也是勝之不武。」 紗華鈴掩嘴道:「哦?鈴兒倒有個法子,我看不如……仙師也自斷一臂?那這樣就不算勝之不武啦!」 場下怒聲四起。沈清秋不以為意,微微一笑,緩緩把摺扇展開:「一隻手都不用,如何?」 此言一出,一片譁然。洛冰河在人群之中,也愣住了。 一隻手都不用? 紗華鈴哼了一聲,認為沈清秋這是在託大,但又竊喜不止。能這麼輕輕鬆鬆勝下一場,何樂而不為?她急忙道:「既然沈前輩都這麼說了,那便開始吧!」 旁人有不少覺得此女未免臉皮甚厚,雖姿態天真爛漫,言語之間卻毒辣陰險,還上趕著占人家便宜。沈清秋看書時作為看戲的讀者是一種感受,現在作為局內人,又是另一種感受,還好他本來就吃不消紗華鈴的處事風格,不過看在她年紀尚小,人又嬌美的分上,勉強可以當作是蘿莉任性的可愛。 諸多注視之中,沈清秋果然依言沒有拔出佩劍,而是把玩著手中摺扇,對獨臂長老微微一笑。 獨臂長老只有一臂,但掄起鬼頭刀來卻絲毫不受影響。而他這虎虎生風的一刀,居然沒砍中目標。他一個回頭,沈清秋已經站到了另一個方位,繼續笑,笑得臉酸。 然而,修雅劍已經出鞘。沈清秋並沒有���接用手觸碰劍身,只是左手暗暗捏著一個劍訣,操縱著修雅劍翻飛揮舞。獨臂長老被雪亮的劍光閃得眼睛疼,忙提刀再上! 刀劍相擊,頓時叮噹之聲不絕於耳,火花飛濺炫舞。 眾人看得目不轉睛。實在是這一場比試,可謂好看又「好看」。前一個好看是指打得給力,真刀對真槍,生死攸關;後一個好看,則是指視覺效果華麗。尤其是沈清秋,遊刃有餘,書香清氣間刀光劍影飛馳,還能氣度從容紙扇輕搖,似乎隨時能七步之間吟詩一首,這做派,怎一個驚飄了得!——不對,這逼裝得,到家了! 洛冰河看得幾乎心馳神蕩。他知道沈清秋厲害,卻沒料到,厲害到這個地步。 好強! 在本門弟子的歡呼聲中,沈清秋拿下了第一場比試的完勝。 這一刻,沈清秋有點能體會原裝貨不裝逼會死的心情了。 因為真的是太爽了! 眾弟子們崇敬的目光連成一片星星閃閃,沈清秋覺得自己的經歷何其勵志! 人渣反派也可以刷威望值! 同時,系統也傳來喜訊: 【魔攻仙山,比鬥第一場,沈清秋勝,武力值加五十。逼格加五十。】 沈清秋欣慰的笑容沒有維持多久,系統的下一個消息就給了他一巴掌。 【預警提示:如洛冰河未參與比鬥,主角爽度將扣除一千。】 「啥?!」毫無心理準備的沈清秋,大驚失色。 他吭哧吭哧老牛拉破車一樣攢了這麼久的爽度,也不過才三百多,這一下就扣一千多?! 系統你殺人啦?! 這場比試,是至關重要的劇情。同時擔負著前期小高潮、兩位女主亮相爭妍、收小弟、收秘笈等重要作用。如果不能讓洛冰河在這裡出場,他就不能出風頭,引起眾人注意,爽度扣一千。 可是如果讓他作為本派代表之一出戰,那沈清秋這做的算是什麼事啊? 原裝貨能夠把洛冰河推上場,是因為他不要臉!他置門派榮辱於不顧!他恨洛冰河入骨要借魔族之手虐他! 可現在,沈清秋這三點都不符合! 說到底為什麼堂堂主角的爽度一定要負擔在別人身上!沈清秋尚在怒斥系統的不科學,第二場比鬥已即將開始。 紗華鈴害怕沈清秋以一挑三,忙道:「如果三場都由一個人上,那麼就沒有切磋的意義。我族派出的第二名比試者,就是我自己。」 她要上場,第一固然自信自己的實力,第二也是覺得沈清秋應該不會仗著前輩身份欺壓後輩。沈清秋表示根本不想理這點小心思,就算他本來有以一挑三刷武力值和威望的雄心壯志,聽到系統那一條通知也萎掉了。 不過第二場比試,也有個極富噱頭的看點。 沈清秋道:「她的話你們都聽到了。有誰願意擔此重任?」 他雖然是問所有的本門弟子,目光卻落在了某一片區域。 那一片區域裡站的全都是身姿婀娜的女弟子,毫無疑問,是仙姝峰的弟子們。在這一群一個賽一個膚白貌美氣質佳的仙姝峰妹妹們中間,有一個人格格不入地遮著面紗。 在沈清秋問出這一句後,這個人緩緩地站了出來。 沈清秋感到一陣難以自持的*雞凍。 來了!要來了!本書兩大女主角之間的第一次PK! 柳溟煙是個大美女,驚天地泣鬼神的大美女。就算是身在自古就美女輩出的仙姝峰,那也是能鶴立雞群的存在。 她的哥哥是百戰峰的主人,她卻因為年紀較小入門較晚,成為仙姝峰的下一代弟子。 因為相貌太過美麗,奪魂攝魄,不得不常年用面紗罩住臉龐,猶如一朵高嶺之花,遙不可攀。 總之,向天打飛機大大為了寫這個角色的外貌,估計把自己從小學到高中學的所有褒義成語都用上了,真是難為他了。 沈清秋很喜歡這個女主角,不光是因為柳溟煙美貌值最高,也因為此女頗為大氣,識大體,懂大局,行事也公正磊落,是洛冰河龐大後宮中,難得有智商也有人品的老婆。 還有一點。柳溟煙是唯一一個,向天打飛機筆下沒有詳細描寫被推倒過程的女角色。雖然這一安排使得許多讀者大大不滿,甚至蓋高樓狂噴,但也使得柳溟煙多了點別的女主所沒有的東西:冰清玉潔的色彩! 沒辦法,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 這一戰的看點就在於此。有魔教妖女,自然要有正道聖女。每個男人都有一個被天使和惡魔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的夢。看她們前一刻還為自己爭風吃醋,下一刻又為自己出生入死,是雄性生物至高無上的YY聖典橋段。邪惡妖女身上狂野放浪的魅力能讓他們如痴如醉,純潔聖女欲拒還迎的禁慾感,又何嘗不讓人心內搔癢呢! 不得不說,打飛機菊苣真的很會抓人的爽點!沈清秋忍不住又看了洛冰河一眼。 洛冰河被他看得難以不在乎。 不知道沈清秋究竟為什麼一直要這麼留意他?難道師尊真這麼……在意自己? 可惜,在向天打飛機菊苣的筆下,女角色之間的打鬥,除非為男人撕「嗶——」,否則一般沒什麼精彩看點——呃不,其實想想,他筆下任何打鬥都沒啥看點,因為來來去去就是用那幾個詞,什麼「白光一閃」、「七色長虹」、「五彩劍氣」、「恐怖如斯」。 幾炷香之後,柳溟煙落敗。畢竟這時她還沒有去萬劍峰找到自己的劍,雖然盡力,奈何武器只是一把普通細劍,而紗華鈴已經是魔教聖女,聖器掛得滿身都是,兩人實力自然尚有差距。 柳溟煙走到沈清秋前:「弟子落敗。有辱使命,請沈師伯責罰。」 沈清秋道:「在旁人不出時站出,你有這份責任擔當,已是不易,勝敗如得失,常態而已,無須在意,日後贏回來就是。」 紗華鈴扳回一局,容光煥發,嬌笑道:「這第三場,就是定勝負的一局啦!不知道沈前輩又要派哪一位上場呢?這次可要小心挑選呢。」 沈清秋負手而立,意味深長道:「不勞姑娘費心。沈某早有人選,而且沈某可以保證,無論是輸是贏,此人都會是你命中的剋星。」 紗華鈴只當是他危言聳聽,拍了拍手掌,道:「哪位勇士第三場上場?」 魔族眾中,緩步走出了一名巨型長老。 說是巨型,實在是因為他太高了。 *絕壁超過一丈了有木有! 虎背熊腰,蓬頭散髮,渾身上下披滿帶刺的鎧甲,拖著一柄精鐵大錘。每走一步,沈清秋都感覺地面似乎有輕微的震顫。 紗華鈴得意道:「先給仙山的各位提個醒,天錘長老的鎧甲倒刺上塗滿了劇毒,這種劇毒對魔族無效,但人若被刺中,無藥可解。」 這句話給沈清秋的第一感受是:尼瑪向天打飛機菊苣,取名字不要太爽太省事! 一隻手臂的就叫獨臂長老,武器是個大錘子,就叫天錘長老。敢不敢認真取個名字啊?! 而在旁人之中,掀起的則是一陣激憤。 「臭妖女!比試就比試,使用劇毒,還有什麼公平可言!」 紗華鈴反駁道:「我可沒有隱瞞這一點。若覺得不公平,或是害怕中毒身亡,放棄比試,直接認輸就不用比了。魔族也不會嘲笑人族,畢竟愛惜性命,人之常情。我族卻是視榮譽勝過一切的!」 在魔族的哄笑和弟子們的譴責聲中,沈清秋揉了揉眉心,無聲嘆息。 紗華鈴這樣的女人,在讀者視角可以代入主角YY的時候,那自然是一萬個喜歡,一萬個爽。可一旦真的成為她身邊的人,他就不信還有人真喜歡得起來! 倒不是因為和書中描述的有差距之類的,事實上,糟糕的就是:太還原了! 兇狠毒辣的個性,再加上拋棄大腦的痴情,不是主角的人還是早點閃旁邊去吧。一旦你威脅到她自己或者是洛冰河的一丁點利益,她第一個要你的狗命,連剁手砍腳挖眼的機會都沒有,哪怕你是她親爹都得小心點兒。原作中她為了扶持洛冰河在魔界上位,坑的不就是自己的爹…… 沈清秋對紗華鈴的挑釁無動於衷,留了一段空白,作為給魔族眾人製造壓力的時間,最後才回身,雙目定定凝視著某人所在的方向。 「洛冰河,你,出來。」 清靜峰一眾弟子,頓時一片譁然。 其他人門下的弟子還好,因為不熟悉清靜峰的情況,還以為派出的一定是沈清秋的得意弟子天縱奇才,才能來對陣這個一看就起碼有幾百歲的魔族長老,只是奇怪怎麼以前從來沒聽過這個人,而且看上去年紀也不大。清靜峰上那一群人還能不清楚洛冰河的斤兩嗎? 明帆臉都白了,期期艾艾叫道:「師尊……派這小雜……派洛師弟上場,不太適合吧?」 沈清秋:「哦,那你上?」 明帆連連搖頭。雖說他既不想上場,也很樂意讓洛冰河去挨揍,但事關本派榮辱啊!讓人打上山摘了牌子,還輸了比試,蒼穹山丟臉,清靜峰更是大大地丟臉! 寧嬰嬰更是急得眼淚都出來了,耍賴似的抱住洛冰河的胳膊,邊跺腳邊叫:「不要不要不要!」洛冰河沒什麼實戰經驗,那魔族長老渾身帶刺帶毒,那柄錘子也起碼有幾百斤,這不被打死才怪! 你們以為我想讓他上場的嗎?我也是被逼無奈啊! 沈清秋道:「我說讓他上就讓他上,你們對為師的決定有什麼不滿麼?嬰嬰,放開他。」 寧嬰嬰見師父板起了臉,知道沒辦法了。 洛冰河安撫地拍拍她,雖然臉色蒼白,卻語音堅定道:「師姐不要擔心。我雖然不中用,但既然師尊派我出場,我一定會全力以赴,就算拼了性命,也不能丟本派的臉。」 寧嬰嬰抹抹眼淚放開洛冰河的手臂,似乎不忍心留在這裡看心上人挨打,跺了幾腳嚶嚶嚶地跑了。 沈清秋大喜,跑了好,跑了的話這場戲後面寧嬰嬰攪出來的岔子也沒了! 眾人見站出來的這個少年雖神形清正,苗子和根底都不錯,但一看就是修為尚淺的年輕弟子。反觀魔族派出來的那名天錘長老,虎背熊腰的身軀往那裡一站���對比洛冰河還在發育的身形,就形成一種壓迫感,渾身散發著黑騰騰的魔氣。眾人都有些遲疑,有的猜測也許是在隱藏實力,可等到真正開打,大家都無語了。 什麼隱藏實力!他是真的打不過啊! 這哪裡是比鬥,根本是單方面挨打! 洛冰河自從進場後,根本就沒有出手的機會。那名魔族長老力大無比,一柄大錘揮舞得虎虎生風,雖然洛冰河盡力閃避和尋找間隙攻擊,錘子還是不時砸在他身上。 不僅蒼穹山這邊目瞪口呆,魔族那邊也咋舌不已:這也太慘了吧…… 有人小聲道:「這不是輸定了嘛……還比什麼?」 大錘,哦不,天錘長老仰天長笑,聲若洪鐘:「說得很是!小娃娃還是早早認輸下場,老夫還可以留你一條性命。」 沈清秋淡淡地道:「他會贏的。」 廢話。掛逼主角,當然會贏的。只是會贏得略艱難。 他聲音不高不低,卻剛好能傳到比試場的中央。 洛冰河正面遭受重創,幾口血悶在胸腔,聽到這麼篤定的一句話傳到耳朵裡,不知怎的,就把血嚥了下去。 會贏……嗎? 師尊是因為真的覺得他會贏,才把上場的機會給他的? 魔族眾人大笑著起鬨,嚷嚷著叫他快點認輸。 而洛冰河卻不隨他們的意願,一連受創數次,居然越發鎮定起來,對外界哄叫充耳不聞。腳步也越發輕盈。天錘長老的巨錘十次倒有九次都沾不了他的邊了。 天錘長老身上唯一沒有被毒刺甲包裹的地方,就是他的臉和拳頭。這並不是什麼很好的消息。這代表他這兩個地方練到了家,即便沒有毒刺甲保護,也不會吃虧。 可同時,這也很可能,是唯一的突破口! 洛冰河放慢呼吸,凝神細察。 師尊挑他上場,明看著似是為難自己,可反過來看,如果這一場輸了,顏面無光的不僅是他,連帶著整個門派,更包括選他上場的師尊也會被牽涉其中。 師尊,是真的堅信,他會贏,才選他上場比試的! 洛冰河同學在豐富的腦補之下,成功開啟了彌天大霧系統。 從來沒有人這樣信任過他。 就算是為了這份大膽的託付,他也必須贏下來給所有人看! 那柄大錘又一次挾著沉沉的破風聲襲來。洛冰河瞳孔驟縮,掌心運力,凝氣成訣! 所有人都被這個堅持不懈的少年吸引了。雖然洛冰河暫時沒有反擊的空隙,卻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反擊的機會,更沒有認輸。而這一刻,反擊的剎那終於到來,機會的尾巴也被洛冰河無比精準地抓在了手中。 僵持了近半個時辰後,第三場比試,終於有了結果。 除了沈清秋,所有人都沒預料到這個結果。 擁有百年功力、滿身毒刺的天錘長老,居然被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打敗了! 柳溟煙和紗華鈴果然被洛冰河所吸引,四隻美目齊齊望了過來,凝視著洛冰河的身影,遲遲不肯撤去。 【得到柳溟煙&紗華鈴關注;蒼穹山派魔族入侵之戰一戰成名;主角爽度加五百。】 沈清秋很生氣。 憑什麼!扣就扣一千,加只加五百,黑心繫統雙標狗。 但是,沒關係,現在所有人心裡想的都是一樣的東西。 洛冰河,真是後生可畏! 沈清秋,真是深不可測! 紗華鈴憋了半晌,終於擠出一句:「蒼穹山果然人才濟濟,少年英雄輩出。鈴兒……很是佩服。」 沈清秋道:「好說好說。既然比試已經有了結果,姑娘可否撤回你們的族人了?恕蒼穹山目下忙亂,無法招待遠客。」 言下之意……根本不是言下之意,他這就是在直接明白地下逐客令。 紗華鈴有氣沒地方發,手指擰了一陣身上的紅紗,忽然爆發了。 她一伸手,猛地打了天錘長老又快又狠的一耳光,嬌聲怒斥道:「與沈前輩門下這般年輕的弟子對陣,卻輸得這麼難看,魔族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天錘長老也是可憐,魔界等級森嚴,紗華鈴又是出身高貴的聖女,他挨了一耳光,卻唯唯諾諾不敢反抗,只敢不住道:「屬下無能,但求聖女責罰!」 沈清秋看不下去了:「紗姑娘,如果想要教訓屬下,請到別處去教訓。穹頂峰可不是貴族發威的地界。」 紗華鈴一耳光洩了憤,總算出了口惡氣,一回頭,又滿臉堆笑道:「沈前輩說得是。鈴兒只是看到您門下的青年才俊,再看看自己手下這堆廢物,心裡好生失望,才一時失控,前輩千萬不要笑話。」 她再一轉臉,對天錘長老又是一張冷若冰霜的晚娘臉:「獨臂長老與沈前輩對峙輸了是理所當然。你卻也輸了比試,不用我說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這個「自己看著辦」是什麼意思,天錘當然再清楚不過。 他的心當場涼了半截。原本覺得這穹頂峰上除了沈清秋都是半大的小娃娃,修為淺薄的弟子,才想撿個現成便宜,在新聖女面前邀功,卻沒想到栽了個大跟頭,連性命都要不保了。他一轉眼,看見洛冰河被眾人圍在中間,噓寒問暖,歹意頓生。 沈清秋他不敢動,這個害他這麼慘的小娃娃,卻非要拉著跟他一塊兒墊背不可! 沈清秋格外留神著這群魔族的每一個動作和神情。天錘眼睛裡一閃而過的毒意當然沒被漏過。可魔族真是個奔放的種族,說幹就幹,一點緩衝時間都沒有,上一秒才生出這個意思,下一秒就揮舞著大錘撞了上去! 天錘長老身形高大,快速逼近,就像一座鐵山迎面飛來,洛冰河受創不輕,動作遲緩,眼看著要被砸上一記。卻聽沈清秋冷哼一聲,身形忽然閃現,扇尖在天錘長老膝彎處一點。 天錘長老當場就跪了。 是真跪了!整個身軀摔到地上,不省人事。那柄大錘也被沈清秋順手撈了起來,提在手裡掂了掂,果然有點份量。不過他這麼一個氣質高雅的形象拿一柄巨錘總歸不太美觀,沈清秋立刻把它扔進魔族聚集地。錘身「噹」的一聲悶響,砸入地面,份量驚人,聲勢更是駭人。 沈清秋皮笑肉不笑道:「想滅口?我門下弟子,還輪不到你們來欺負。」 正氣凜然說這話時,不光魔族眾人無言以對,連沈清秋自己都心中老臉暗紅。 仙師,不正是您老人家自己把這個弟子送出去讓人虐的嗎! 洛冰河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青衣背影,連道謝都忘了。只知道,師尊又救了他一次。 師尊總是這樣,看似對他嚴苛,卻總是會在最危急的關頭,擋在他前面。 沈清秋回頭瞄他一眼:「沒事吧?」 心虛地刷一刷好感度…… 洛冰河忙道:「弟子沒事!多謝師尊相救。」 哎呀呀,這孩子傻白甜的,讓沈清秋老臉越發要紅,忙轉頭,對紗華鈴道:「紗姑娘,自己的屬下自己好好管教。既然輸不起,當初又為何要定下三場比試之約?」 紗華鈴也沒料到會有剛才那麼一出,微感尷尬,正想說幾句場面話,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刻,異變突生。 本來癱死地上一動不動的天錘長老突然一躍而起,不懈地再次朝洛冰河撲去! 他的錘子已經被沈清秋繳了,難不成這是想用身軀壓死洛冰河? 可看見他那張開雙臂,彷彿要給洛冰河來一個擁抱的姿勢,沈清秋腦子裡忽然閃電般轉過幾道彎,流出一身冷汗! 我*次奧次奧次奧次奧次奧次奧!他身上還穿著毒刺甲! 這一剎那,沈清秋完全忘記了洛冰河的金身不破不死定律。千鈞一髮之際,他下意識再一次擋了過去。 修雅劍出鞘,劍光雪亮,直刺入天錘長老的沉重身軀。但他憑著一身蠻力和狠勁,被刺穿個窟窿也不後退,反而大喜過望,猛地往前衝,硬生生讓修雅劍從自己後背穿了出來,帶著滿臉猙獰的笑意,改撲向沈清秋。 沈清秋當機立斷,立馬撒手,可惜已經晚了。 右手傳來陣陣刺痛,他頓時從心涼到了腳底。 天錘倒在地上,「呸」地吐出一口血,狂笑道:「沈清秋給我陪葬,哈哈哈哈。值!值了!」 「師尊!」洛冰河猛地捉住沈清秋的右手,「你被刺中了?!」 沈清秋掙開他的手道:「沒事。沒刺中。別聽他危言聳聽。」說著低頭瞅了一眼,心頭又是一串飛速的「草草草草草」彈幕刷過。 從手背到手臂,一排排的小針眼!已經開始發紅了! 幸好他沒有密集恐懼症。反倒是洛冰河看見了以後,臉全白了。 有誰能聽到沈清秋心中的驚濤駭浪:媽蛋第幾次被主角坑了!都說了他不會死啊不會死!你特麼上趕著去救他幹什麼啊!草草草! 天錘長老總算拉了個墊背的,還是重量級的墊背的,一點也不沮喪了,得意道:「老夫從不危言聳聽。這毒說了無解就是無解。沈峰主,安心等死吧!」 劍光一閃,洛冰河抽出修雅劍抵到他脖子上,動作迅捷無倫,沈清秋險些沒看清。 洛冰河這時跟換了個人似的,冷冷地道:「你們一定有辦法,不交出解藥,我定讓你先死!」 紗華鈴突然道:「這位小公子,天錘的確沒有騙你。這毒叫做『無可解』。對於人來說,確實無藥可解。輸了比試還做了這種事,他左右都是要死,又怎麼會怕你用死來威脅他呢?」 「無可解」! 這輩子就沒聽過比這更不用心的毒藥名字了! 雖然看過原著早就知道有這種奇毒,但還是無法阻止沈清秋吐槽向天打飛機菊苣取名字的實用主義風格! 紗華鈴目光閃動,明顯是看形勢突變,又在打不懷好意的算盤。 沈清秋怎麼會不清楚她這角色的德性,一邊運起靈力壓下右手不斷傳來的陣痛和抽搐感,一邊唇帶微笑,故作輕鬆道:「話雖這麼說不錯,可紗姑娘是不是忘了,我已入境多年?金丹中期,究竟還算不算凡人呢?」 紗華鈴神情一變,然而,又很快定了神,嬌笑道:「是不是凡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個法子,可以判定沈前輩到底中毒沒有。中了『無可解』的人,會從傷口處開始,隔絕靈力流通,慢慢波及全身,最後不光靈氣,連血液也凝結滯澀。請沈前輩用右手使一記靈力暴擊,就能見分曉了。」 靈力暴擊,顧名思義,就是把大股的靈力運集於一點,然後猛地爆發,利用靈力波的劇烈震盪產生攻擊效果。效果類似於扣下扳機、子彈出膛,或者手裡扔了個雷管出去,具體如何依發力者的修為而定。 沈清秋私底下試過,他能達到扔出個手榴彈這種程度,可現在,他的右手就像精密機器人被拆掉電路的一部分,勉強使得上力氣,但靈力流動完全被阻隔。 日了狗了,不會就這麼給廢了吧! 洛冰河聽到了「無可解」的描述,嘴唇顫了顫。 這一刻,沈清秋往日待他的不好,都從他心裡被抹消了。 他清清楚楚的,只有師尊被魔族害到可能功力盡廢,甚至喪命! 都是因為他。 沈清秋見他神色變幻,隨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不必擔心。」 沈清秋一抬眼睛,詭譎地笑道:「使一使倒也無妨。只是不能白使。紗姑娘你今日大鬧穹頂峰,沈某一直忍到方才。現在我改主意了,總不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那我蒼穹山派豈不被人恥笑?不如我們對擊一掌,定下生死約,無論誰有任何損傷,都是其咎由自取,後果如何,都一概不得追究。如何?」 他現在不能示弱! 整座穹頂峰上,現在就只靠著他這個長輩撐著了。一旦他倒下去了,依紗華鈴的狠辣,後果輕則是魔族把穹頂殿拆掉,扛著招牌和山門回魔界,從此門派聲譽大跌,重則屠山! 不要懷疑,這女人絕對真的幹得出來這種事。 倒不如艇而走險,賭上一把!最後一下,打死她倒也不難! 沈清秋卻沒注意到,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沒有把身邊這些或焦急或堅定或憤怒或徬徨的弟子們,當作是書中寥寥數語描寫出來的群眾角色了。 紗華鈴咬著嘴唇,很是糾結。 如果沈清秋真的沒中毒,兩人對擊一掌,就是拼靈力的硬碰硬,自己必死無疑;可如果他只是虛張聲勢,錯過這一鍋端了穹頂峰的大好機會,豈不要悔恨終生? 沈清秋平靜地看著她,看神情,既不期待,也不逃避,等她做出決定。 洛冰河扯他的衣袖:「師尊,弟子願代師尊,受這一擊。」 沈清秋不動聲色扯回衣袖:「哪有弟子代師父出頭的道理?」 洛冰河道:「師尊是為弟子受傷的……」 沈清秋瞪他一眼:「既然知道是為你受傷的,就好好護著自己這條命。」 洛冰河心頭猛遭重擊,說不出話,眼眶卻紅了。 最終,紗華鈴一咬牙,道:「那沈前輩請恕鈴兒無禮了!」 沈清秋道:「來來來,手不留情,生死由命!」 紗華鈴心臟「怦怦」狂跳,連話都不敢回,火紅的身影一躍而起,雪白的玉掌挾著一股霸道的黑色魔氣襲來! 沈清秋一腳踹開洛冰河,準備好了,這一掌,必然兩敗俱傷! 然而,他既沒有被紗華鈴一掌擊飛,也沒有口吐鮮血爆體而亡。 殺氣騰騰、劍已出鞘的百戰峰主人一隻手指都沒有動,單憑從他身上爆發出來的靈流,就震開了全力攻來的紗華鈴。 片刻的寂靜之後,穹頂峰上沸騰了。 「柳師叔!」 「柳師叔出關了!」 「百戰峰戰神出關了,魔界妖人,看你們還敢囂張!」 歡呼聲比剛才沈清秋辛苦裝了半天的逼加起來還要大,沈清秋淚灑心田:耍個屁的帥!早點兒出來你會死啊!留點逼給我裝又怎樣! 這不愧是一本充斥著殺必死的種馬文。紗華鈴被震開以後,除了啊的一聲嬌弱驚叫,身上那本來能遮住的部位就少之又少的紅紗也碎裂成一片一片,引起驚呼陣陣。她用漂亮的姿勢打了個滾緩衝,一骨碌爬起來。魔族果然民風奔放,即便渾身馬賽克她也毫不羞惱,只恨恨地扯過一旁屬下的披風,胡亂一披,道:「各位,今日是我失算。咱們日後有的是再見的時候!走!」 柳清歌冷笑道:「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好大的臉。想得倒美!」 他身形一錯,背後的乘鸞劍一飛衝天,劃出成百上千道有形劍氣,排列成光陣,落雨冰雹般朝魔族眾人刺下。 紗華鈴邊率部下落荒而逃,邊把手中紅紗旋成一片紅云,向天拋起,可惜根本阻擋不住凌厲的劍氣,紅紗很快被刺成一片窟窿滿佈。再加上蒼穹山派的弟子們圍堵,大半魔族傷的傷,被俘的被俘,只有緊跟著紗華鈴的那一小批心腹,狼狽萬分地逃下了山。 柳清歌歸劍入鞘後,板著臉轉身,察看沈清秋手上的傷勢。清靜峰的弟子們也圍了上來,十幾張臉都是清一色的緊張。 沈清秋嘆道:「差嬰嬰學雪姨狂拍靈犀洞洞壁把你嚎出來,真是個極正確的選擇。」 柳清歌:「雪姨是誰?」 沈清秋:「人間絕色。我怎麼樣?」 柳清歌哼道:「暫時死不了。」 話雖這麼說,他左手往沈清秋身體裡輸去的靈力卻沒斷,臉色也越發嚴肅。沈清秋看著他的手,柳清歌特地澄清道:「靈犀洞內欠你的,還給你!」 死傲嬌! 把柳清歌拉為隊友的計劃,有戲!可沈清秋渾身靈脈一陣一陣地抽,讓他笑不出來。 洛冰河道:「柳師叔,『無可解』這種毒,真的無可解麼?」 柳清歌看了他一眼,還沒回答,沈清秋忽然膝蓋一軟,險些跪了。幸好洛冰河一直扶著他。可沈清秋實在站不住了,擺手道:「讓我躺下來……讓我躺會兒。」 洛冰河從沒見過沈清秋這麼虛軟的模樣,跪在沈清秋身邊,眼睛佈滿血絲,哽咽道:「……師尊。」 ���清秋勉強抬起一隻手臂,摸了摸一直都很想摸的冰哥的腦袋,忍了老半天的一口鮮血,總算是顫顫巍巍吐出來了。 饒是如此,他還是堅毅頑強地說完了刷好感度的關鍵台詞。 「我知道……你一定會贏。」 聽了這一句,洛冰河渾身一震。 事後想想,沈清秋覺得如果以上帝視角來看,他會忍受不了地摔書大罵:這特麼什麼角色啊一會兒打一會兒救的有病吧!精分帝+蛇精病! 這時,系統傳來提示。 【沈清秋角色複雜度加二十,形象哲學深度加二十,人物懸疑度加十,總計逼格加五十。】 ……沈清秋悚然了。角色的哲學深度是這樣計算的嗎? 還有請不要隨便開啟奇怪的數值謝謝! 兩眼發黑的沈清秋一抬頭,覺得他好像看見洛冰河的眼淚斷線珠子一般墜出了眼眶。 錯覺吧。 這是他失去意識前最後一個念頭。
◎槓槓的:東北話。形容特別、非常好,也有很、不同尋常的意思。 ◎BE:悲劇結局。 ◎WS:猥瑣拼音縮寫。 ◎夶夶:「大大」的升級版用法。 ◎雞凍:激動諧音。 ◎絕壁:絕對。 ◎次奧:操的諧音。
第三回 好感
不知睡了多久,沈清秋才要死不活地醒過來。 睜眼看見頭頂親切熟悉的白紗幔,就知道是在清靜峰他的清靜舍裡。 他吸了口氣,想伸個懶腰,忽然發現房門一開,進來一個人。 明帆端著一個盤子,見他醒了,盤子往桌上一扔,就嚎開了。 「師尊你可算醒了!」 還有一人站在門外。洛冰河站在門口,似乎想進來,卻欲行又止。 明帆嚎了一陣,濕了被單一片,回頭喝斥洛冰河:「你怎麼還站在這裡?不知道師尊看了你就心煩嗎?」又對沈清秋道,「不知道這小子犯了什麼病,非要杵在這裡,像根棍子似的,攆他也不走!」 沈清秋擺手:「無妨。隨他。」 明帆道:「我、我這就叫柳師叔、掌門師伯和木師叔去!他們說您一醒就要告訴他們的!」說完一骨碌爬起來往門外沖。 看來這一覺真是睡了很久……岳清源已經回來了。至於「木師叔」,說的必然是千草峰的木清芳。千草峰擅藥,精於醫術,那是必須到場的。 洛冰河讓開路,見明帆走遠了,還不肯離去,只定定望著屋內,拳頭一直緊緊握著。 沈清秋慢慢坐直了,道:「可是有話要說?那便進來。」 洛冰河依言走進屋來,忽然在他床前撲通一聲,跪下了。 沈清秋:「……!」 系統你等下?!怎麼回事?我只是睡了一覺而已,為什麼醒來就變這種模式了?我到底睡了多久?現在已經是十年後了嗎? 洛冰河跪下後,抬起頭,目光炙熱且愧疚:「請師尊原諒弟子以往的愚昧無知。」 愚昧無知這四個字,跟誰放到一起都可以,就是不能和洛冰河放到一起啊?! 「弟子原先只以為,師尊並不十分關心自己。直到第三場比試之後,我才明白師尊往日的苦心。」 沈清秋:不不不,原先你那師尊是真的不關心你,他巴不得你死,真的……不過,你到底明白了我的什麼苦心?你倒是說說看,我自己也很好奇! 洛冰河卻偏不接著說下去了,只認真地道:「從今往後,弟子一定盡心盡責服侍師尊,惟師尊命是從。」 沈清秋神色複雜地看著他。 救了他一回,以前的打罵凌虐全都忘光了?這好感度也太好刷了吧? 當然,他是無法體會當時洛冰河那百轉千回的心路歷程的。 沈清秋默然片刻,道:「你明白就好。先起來吧。」 雖然他一點都不明白,冰哥你究竟領悟了啥啊? 見洛冰河慢慢站起身,卻仍不肯離去,反而略見忸怩,似乎有什麼話想說。沈清秋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洛冰河道:「師尊睡了許多天,剛剛醒來,不知是否有胃口?」 其實嚴格來講,沈清秋早捱過了辟榖,不吃東西也無事。但無法抗拒口腹之慾的天性,一聽有吃的就眼睛發光:「很有。非常有。」 洛冰河立刻跑去廚房,他這幾日每隔一時辰就重做一道粥,總算是派上用場了。還冒著熱氣的粥端上了桌,洛冰河扶著沈清秋從床上坐起,慇勤到令人髮指,就差沒喂到沈清秋嘴裡去了。沈清秋小臂上冒出了一點雞皮疙瘩,自己拿過勺子吃了幾口,見洛冰河還站在床邊,巴巴地望著他。 沈清秋想了想,恍然大悟,矜持地讚許道:「味道不錯。」 味道豈止是不錯。清靜峰這一脈一聽就是走清新寡淡風的,連廚子的風格都是這個路線,吃了這麼久沈清秋嘴裡都要淡出鳥來。而手裡這一碗雖然也是粥,不過也許是調料和手法問題,跟以往那種清湯寡水的粥不是一個等級的。雪白的粥米,細碎的蔥花,鮮美的肉末,還有恰到好處的薑絲,適宜的溫度! 久違了。沈清秋幾欲迎風流淚。 洛冰河聽他誇讚,眼睛頓時亮晶晶的,道:「師尊若是喜歡,弟子每日都給師尊變著花樣做如何?」 沈清秋當場嗆了一下。 洛冰河忙給他拍背。沈清秋擺手說沒事。 他只是有點驚悚。 洛冰河的好廚藝是把妹的一大殺器,沒想到他竟有此殊榮,吃到了原作中屈指可數的幾位重點後宮妹子才吃得到嘴的「洛冰河の料理」。 更驚悚的是那句台詞啊台詞。這句「每日都給你變著花樣做(飯)」,不是洛冰河把幾位大小姐哄得心花怒放甘願入後宮時用的嗎? 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見沈清秋表情詭異,洛冰河略有不安,問:「師尊不喜歡嗎?」 白給我做的誰不喜歡誰傻逼。沈清秋和顏悅色道:「為師很是喜歡。那今後這些就交給你了。」 終於不用繼續吃清湯寡水了。堂堂清靜峰峰主,豈能連個小灶也開不起! 得到肯定,洛冰河一下子又春暖花開起來。沈清秋瞧他那個樣子,不知為什麼,忽然手癢,又想摸摸他的腦袋。莫非冰哥的頭有特殊的磁場?否則為何手總是不受控制? 打發走(白給人定了當苦力還)喜笑顏開的洛冰河後,沈清秋敲了敲系統。 『無間深淵那裡的劇情非走不可?』 系統:【若洛冰河錯過「無間深淵」劇情線,爽度扣一萬。】 聽清了後面那個數字,沈清秋又是習慣性的一口凌霄血。吐完摸摸嘴,算了,吐啊吐啊的也就吐習慣了。 很合理。如果不能把洛冰河打入無間深淵,那他就開不了金手指。主角不能開掛,那還有什麼爽度? 所以,無間深淵的劇情,非走不可。而作為本書第一猥瑣、第一人渣的反派,這個光榮任務的執行者,當然,必須,當仁不讓,非他莫屬。 他還不死心地再問一下,只是唏噓,還不能徹底死心。現在這個小太陽一樣的洛冰河,注定要墮落成那個陰暗冷血的魔族青年,連他這種理應開掛的穿書重生者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他,注定是要把主角一掌打下無間深淵、開啟一代掛逼傳奇之旅的男人! 這份工作真的很沒前景。 不干,爽度直接減去一萬,死得不能再透了。 幹了,洛冰河開了金手指黑化以後,絕對不會饒過他。工作辛苦,薪水微薄,福利……沒有,這特麼什麼事兒! 洛冰河前腳沒走多久,幾位師兄師弟後腳就探病來了。 沈清秋躺在床上,把小話本套在《道德經》裡面看,見岳清源先進來,不動聲色合上書,小話本掖被子裡,《道德經》的封面亮出來,想下床,岳清源忙制止了他:「別亂動。你現下不宜落地。躺著就是。」轉向身後的木清芳,「木師弟,你再來給他看看吧。」 昏迷期間,木清芳已經為沈清秋診治過一次。現在大概算複診,沈清秋把手腕給他,有禮道:「有勞木師弟。」 木清芳微微一怔,點了點頭,坐在床邊,手指搭上他的脈門。以他千草峰峰主的醫術,怎樣的疑難雜症,判定和應對都只需要一瞬,可他還是認認真真搭了半晌,才神色凝重移開手指。 岳清源問道:「如何?」 事關功體,沈清秋毫不矜持:「這毒究竟能不能解?」 柳清歌袖袍一振,在桌邊坐下,哼道:「它名字叫『無可解』,你說呢?」 沈清秋嘆氣道:「那木師弟乾脆說說我還能活幾年?幾個月?還是幾天?」 木清芳搖搖頭,道:「雖然無可解,卻有可抑。」 他聲音平和,不輕不重,沈清秋卻覺得自己賺大發了。 這毒雖然名叫「無可解」,但它其實是可以解的。 因為原作中,在那場高潮迭起的仙盟大會裡,有位嬌柔婉約的別派小師妹也中了這種魔族奇毒。 關鍵在於,她是主角的妹子啊。 你見過有種馬文的男主讓自己的妹子死於奇毒的嗎? 如果有,那就是一個不合格的種馬文男主! 那就是一本仆街萬年的失敗種馬文! 解法也很簡單!讓我們來回顧一下原作的發展。 因為劇情的不可抗力,婉約小師妹為了救才剛認識不到一個時辰的男主,中了魔界妖人的陰招,身染奇毒。洛冰河覺得他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於是擔負起了為婉約小師妹尋找解藥的重任。 剛好在舉辦仙盟大會的深山裡,長著一株有千年之歲的奇花——對不起具體叫什麼花還是什麼草的沈清秋已經忘記了,因為《狂傲仙魔途》裡的各種奇花起碼有上百棵而且個個都起碼有千年之歲,再算上奇草奇樹,鬼才記得住名字。 向天打飛機,你當奇花是大白菜在大拍賣啊,給奇花們留一點物以稀為貴的尊嚴好嗎! 洛冰河以為這株傳說中的奇花一定能解婉約小師妹身上的毒,費盡千辛萬苦為她去摘,光摘花就費了三天(三十章)。這三天裡一邊摘花一邊打怪,兩人眉來眼去培養了深厚的革命友誼。婉約小師妹身上的毒越來越深,渾身嬌弱無力之際,洛冰河終於把花給摘下來了。兩人大喜過望,連忙讓婉約小師妹把花給生吃了。 可是,沒起作用!毒沒解! 兩人心灰意冷。妹子覺得「人之將死,一定要留點回憶才不枉此生。反正我沒有幾天好活了,我再也不要壓抑自己的感情」,於是趁著嬌軀軟弱無力,就把洛冰河給推了…… 洛冰河做做樣子抵抗了下就以「她都是為了我。不忍心拒絕她最後一個心願」為由,半推半就地從了…… 那麼,毒,究竟是怎麼解的? 啪啪啪戲之後,妹子的毒自然就解了! 雷嗎?俗嗎?牽強嗎?可是很爽啊對不對!爽雷爽雷的哈哈哈哈…… 因為洛冰河是人魔混血嘛。而且魔族的那一半血脈是魔族第一聖君傳下來的,上古天魔之血!一點點小小的魔族奇毒,根本不夠他塞牙縫的,在兩人啪啪啪的過程中,早就被洛冰河吸過去消化個精光了。順便連妹子剛才生吃的奇花的營養成分都被他吸收了,於是又功力大進啊*豈可修! 所謂的主角待遇,就是即便踩到狗屎,裡面都會藏著秘笈或者仙丹吧。 沈清秋回憶這段,回憶得臉色變幻莫測,連旁人叫他都忽略了,岳清源連喚了好幾聲,他才回過神:「什麼?」 木清芳遞了一張紙給他:「每月持續服用這四味藥材,再和一名靈力高強者合力運功,讓他助你靈力如常運轉,當無大礙。」頓了頓,道,「只是,恐怕沈師兄今後偶爾會有靈氣滯澀,或者運轉不靈的突發狀況了。」 室內的其他三個人都頗為留意他的神色。 須知,對於修仙者而言,靈氣運轉滯澀是非常可怕的問題。尤其是高手對決,一不留神就斃命了。殊不知,對於這個結果,沈清秋已經很滿意了。 像他這樣的人渣反派角色定位,中了無可解的奇毒,居然還能活下來,太給面子了。 就算知道和主角啪啪啪就能解毒,可他能嗎?他能嗎?哈哈哈哈…… 岳清源嘆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該下山。」 沈清秋覺得他語氣太過沉重,忙道:「仙盟大會本來就是各派掌門共同協商安排的大事,師兄你不到場怎麼能行?此次都怪魔界卑鄙狡詐,還有我自己不小心,師兄千萬莫要往自己身上攬。」 這裡不把話說明白,依岳清源的性格,搞不好他一輩子再也不下山,死守蒼穹山派都是有可能的。誰知道那頭,木清芳又愧疚道:「不,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當時未能及時覺察有魔界妖人入侵,又學藝不精,不能根治沈師兄,也不會至此。」 「不不不,不關你們的事。啊,說起來我不小心用錘子把穹頂殿前面的地砸了個大坑……」 三個人糊裡糊塗一陣亂勸,場面混亂又滑稽,害沈清秋又感動又尷尬,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頭皮發麻。柳清歌面無表情望向窗外,等他們攬完責任了,才喝了一口茶,道:「此事不可為十二峰主人之外的人所知。」 身為蒼穹山第二峰的峰主,卻有了這個致命的弱點,若被旁人悉知,那可不是好玩的。三人自然明白。 岳清源問道:「清秋可會覺得峰主這擔子過重?」 如果是原來的沈清秋,八成要懷疑岳清源想削權什麼的。然而現在的沈清秋知道他是真心擔憂他過於操勞不利調養,忙道:「掌門師兄,你就別操心我了。我還不至於廢到那個程度。」他笑了笑,又道,「我現在手足能行口能言,一身修為也都還在,滿足得很。」 幾人又談了些魔族入山當日的細節,岳清源和木清芳便先一步離去了。目送走他們,沈清秋好笑之餘,又覺得說不出的溫馨安定。 蒼穹山這些同門們,雖然性格各異,有好相處的,也有不好相處的,但同氣連枝。分居十二峰,出了事卻是能靠得住的一家人(不包括原裝沈清秋)。 柳清歌放下早已冰涼的茶水:「若非你身上沒有鬼氣,我一定會懷疑你被奪舍了。」 留下來的這個,剛好就是不好相處的。 某種程度上,你的猜測是很正確的。 柳清歌繼續道:「在靈犀洞中你救我,已經是匪夷所思。這次魔界偷襲,你又為了救門下一名籍籍無名的弟子,險些喪命。中毒損及靈力,你本該氣急敗壞,卻安然處之。這些事誰做來都不奇怪,唯獨你做來就亂套了。」 沈清秋一點也不想跟他討論關於自己性格OOC的問題。他叫了明帆進來,換上新茶,往後一靠,笑道:「籍籍無名?那也只是現在罷了。」 柳清歌道:「你那徒弟,根骨的確上佳。可這樣的資質,每年各大門派挑出來的,不少,最後真正能出類拔萃的,常常萬中無一。」 沈清秋危機感頓生。 萬一柳清歌成為了洛冰河開掛路上的絆腳石,兩人正面對上,「喀嚓」一下就被KO了怎麼辦?為了大家都好,很有必要提醒柳清歌。 他苦口婆心道:「相信我,我這徒弟今後必定有所成,望柳師弟有機會能多多提攜教導一下他……」 明帆鬱悶個半死。他只是去換一通茶水,卻活生生被迫聽了以往跟他同仇敵愾痛整洛冰河的沈清秋講了一堆大讚洛冰河的好話。其心塞之程度,唯有「以往跟你一起狂噴小賤人的閨蜜忽然和那些年你們一起掐過的小賤人成CP了」可比擬。噁心得他決定立刻去噁心別人。 明帆風風火火找到了廚房裡正琢磨著明早給沈清秋做什麼吃的洛冰河,劈頭蓋臉一頓破口大罵,然後吩咐:「給我去砍柴!砍八十捆!堆滿柴房!挑水!師兄弟們房裡的水缸都是空的你瞎了看不見嗎?!」 洛冰河困惑道:「可是,師兄,柴房堆滿了,我睡哪裡?」 明帆單腳跺了跺地面,唾沫橫飛:「這兒不是平的?不能睡?!」 「師兄們房裡的水缸我今天才剛打滿……」 「那水不新鮮了,重打!通通重打!」 如果是在以前,洛冰河心裡可能還有點委屈或者悲憤,可如今他的心態大大不一樣了。 在他眼裡,這些都是對他的歷練。 他已經有一個這麼好、事事都為他著想、連性命都能為他豁出去的師尊(……),還有什麼歷練不能接受?還有什麼苦頭不能吃? 洛冰河二話不說,立刻轉頭就準備去做。 明帆看到他這個樣子,一點欺負人的快感都沒有,反而更心塞了。 他邊走邊罵罵咧咧道:「真不知道這個臭小子哪根筋入了師尊的眼,師尊忽然就對他另眼相看了。什麼必有所成什麼出類拔萃!就算師尊被這臭小子灌迷魂湯了,柳師叔也不會提攜他的,教導他,想都別想!我呸……」 他雖然邊走邊嘟噥著罵,聲音不大,可飛速進步又天生五感靈敏的洛冰河哪會聽不到。明帆嘟囔的雖然是殘言片語,可基本把關鍵字點了出來,洛冰河一下子就把情景猜了個七七八八。 原來師尊在柳師叔面前,是這樣說自己的…… 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個人這麼看重自己,這種感覺,實在是非常奇妙。 一股暖流驀地湧上心頭,越湧越洶湧,漸漸地包裹了整個身體。 洛冰河彷彿感覺出一股堅定的力量在心底某個地方生了根,開始發芽,連握著笨重木水桶的手也更加有力了。 此時,洛冰河不但沒有被刁難的自覺,反而露出這種幸福又滿足的表情。 如果沈清秋在這裡,他一定會懷疑,洛冰河內心深處其實是個抖M…… 不過,沈清秋打死也不會知道,由於神助攻的豬隊友明帆同學,洛冰河的好感度又被刷出了一個新高。此時的他正美滋滋地躺下。 今天,一向高冷的清靜峰幾乎門檻都被踏破了。各峰主人都帶了弟子和慰問品來探病。 畢竟紗華鈴挑釁之時,虹橋被斬斷,穹頂峰被結界隔絕,他們未能及時趕到現場,一場惡鬥全讓沈清秋一個長輩給扛了,好歹蒼穹山沒丟太大臉。無論以往交情好或是不好,都必須來表示一下。沈清秋坦然受禮,還趁機把沒見過面的幾位峰主的臉也認了,順便寒暄一陣,拉近關係。 晚上,他美滋滋地想:總算是可以安心睡個好覺了。 兩個時辰之後。 ……安心睡個屁! 沈清秋站在一片混沌虛無的空間之中,滄桑地眺望遠方望不到邊的地平線。 他之前明明含著欣慰的笑容,在自己床上舒舒服服墜入了夢鄉,誰能解釋一下,為什麼他會被拉進這個空間?! 沈清秋真恨不得弄個鑼來,給敲一敲系統就會自己出來,也用不著總是在腦子裡扯嗓子喊了:『系統?線上不?』 系統:【系統為您提供二十四小時服務。】 沈清秋:『這是哪兒?什麼情況?』 系統:【這裡是夢境之地。】 沈清秋:『我當然知道這裡是夢境。現實裡你弄這麼抽象派的景色給我看看?我問的是為什麼我會在這兒。』 拜託,千萬不要是他所想的那樣。 可這個世界的神實在太不給他面子了,他剛想著不要不要,下一秒,他就看到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洛冰河茫然地站在前方一片荒原的中央。 他也像完全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出現在這裡,片刻茫然過後,忽然眼裡出現了沈清秋的身影。他一怔,立刻像見到母雞的小雞(什麼鬼比喻),歡歡喜喜地跑了過來。 「師尊!」他已經被困在這個世界好久了,看到沈清秋出現,一時激動,一連叫了好幾聲。 沈清秋一看到他,就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什麼劇情了。 霎時,沈清秋萬念俱灰,淚灑心田,拍了拍他的肩:「聽到了,不用叫那麼多聲。」 洛冰河忙道:「是。師尊。您怎麼也在這兒?您知道這裡是哪裡嗎?」 沈清秋偷懶,原樣照搬系統的台詞:「這裡是夢境之地。」 洛冰河又問道:「那我為什麼會在這兒?」 沈清秋道:「誰在這裡都可以奇怪,只有你在這裡是理所當然,這裡是你的夢境。」 洛冰河愣住了:「我的?」 他退了一步,看著無邊蒼涼之意的天地,喃喃道:「我的夢境,居然……是這樣的嗎?」 境由心生。他小小年紀,心境不是花紅柳綠,竟是如此景象,實在不能不感慨。 沈清秋裝模作樣思忖片刻:「這不是普通的夢境。恐怕你在不知不覺中被人動了手腳。夢境中靈力波動強烈而不穩,為師是無意間被你拉進來。」 洛冰河面露慚色:「弟子不中用,又連累師尊。」他凝神細思,「究竟是何人會對我的夢境做手腳?」 沈清秋充分體驗了一把劇透黨的樂趣,直接戳破謎底:「不必多想。這夢境邊緣有魔氣翻騰,手段又這麼不入流,是魔族的人無疑。」 洛冰河聞言,並不吃驚,只是又被激起了對魔族的仇恨,道:「魔界妖人行事果然歹毒。」 真不知道洛冰河日後得知自己魔族混血身份的時候,想起自己說過的這句話,會是什麼表情…… 沈清秋笑了笑,道:「歹毒倒未必,說不定,人家是相反的心思呢。」 上帝視角說的話,旁人往往理解不能。洛冰河不明白,什麼叫相反的心思?但沈清秋笑得意味深長,句尾飄飄地上揚,捎帶幾分輕浮之意,有些味道使人心猿意馬。到此為止,洛冰河便沒敢往下細想。 沈清秋其實一點也沒有輕浮的意思,他覺得自己很正直。對洛冰河的夢境動手腳的,正是紗華鈴。其中自然有害人的心思,但更多的成分,大家都懂的,自然是有女懷春芳心暗動。 不然為什麼不害別人,單只害他呢?對於魔族妖女而言,喜歡的人,就是要拿來狠狠欺負的。欺負不死她才服氣,死了便太沒用了,沒啥好留戀的。 「這夢境大不簡單。尋常的夢魘之術,困不住我,動動心念就能破除,可這個夢境,做得著實精緻。恐怕如果毀壞了幻境的核心,誰都沒法出去。」 洛冰河急了:「即是說師尊會被永遠困在夢境裡?」 沈清秋看他一眼:「你也會。」 洛冰河心念一動,臉色忽紅忽白:「……都是弟子不好。」 沈清秋道:「事到如今,多說無益,盡快設法,破除結界出去吧。」 洛冰河默然點頭,跟在沈清秋身後,朝夢境邊緣走去。 沈清秋面如波瀾不驚,腦如驚濤駭浪,正與系統你來我往。 系統:【系統提示:您現在進入的是重要劇情支線——夢魔的結界。請保證此支線中,輔助洛冰河戰勝夢魔的幻境。否則將扣除一千爽度。】 又來了。又是扣爽度,每次都是這種讓人看了要心肌梗塞的數字。我勤勤懇懇耕耘那麼久也掙不來幾點爽度,你一扣就扣一千,這樣真的好嗎?!做人……不,做系統不要太絕! 不過這也不是重點,重點是——劇本拿錯了! 讓我們來看看這一段劇情的原定前情提要:洛冰河被推入夢魔的攻擊範圍,危機之前為求自保,出於本能,他拉了一個自己最信賴的人,一同進了結界。 沈清秋十萬火急敲打系統:「大大,夶夶,奆奆!你確定沒出Bug?這段洛冰河可是要泡妹子的。而且妹子要負責幫他解開心結,用愛幫他戰勝心魔,怎麼我現在就直接替了這戲分?!說好的情深意重心靈交融地收後宮呢?說好的不離不棄生死相依的小師妹呢?!」 系統:【自我檢測未發覺Bug。系統運行正常。】 沒有Bug,就是說這段劇情,要麼走好,要麼死。 蝴蝶效應啊! 本來被洛冰河一起拉進夢魘中的應該是寧嬰嬰。作為前期在清靜峰上洛冰河最親近最信賴的人,這個闖關+刷親密度的任務明明是她的活兒。 現在怎麼回事? 「最信賴、最親近的人」這頂帽子,怎麼就莫名其妙地扣到了自己頭上? 沈清秋表示很受寵若驚但一點也不想接受此等殊榮。 洛冰河見沈清秋神色莫測,關切地問道:「師尊,怎麼了?」 沈清秋立刻收神,鎮定道:「沒怎麼。為師在想,操縱夢境的魔物善於攻擊人心脆弱之處,你須得提防警惕。」 洛冰河點頭,神色堅定地道:「弟子絕不再讓師父受到牽連。」 太苦逼了。不僅被捲入了危險劇情,而且,恐怕他必須要把妹子戲分的責任也擔過來了。沈清秋一點都不想跟著男主闖刀山火海面對口怕的夢魔大大順便幫他擋刀以及做免費的心理輔導啊…… 話說回來,埋怨無益。以往他遇到這種情況總會習慣性地噴一噴向天打飛機,可想想,打飛機菊苣也很無辜哇。人家作為一個根正苗紅的種馬文寫手,肯定也不願意文章裡出現這種情況,好端端的妹子被換成了人渣反派,多糟心。普通讀者都要摔書了。 兩人前行,頭頂云空和身邊景色如同萬花筒一般,時而拉長扭曲,時而破裂成萬千碎片,變幻莫測,他們走在這個世界裡,畫面極其詭異,就像人是達文西畫的,背景是畢卡索畫的,畫風不同違和感不是一般的強烈。 忽然,黑壓壓的云層裡,現出了一座城池的樓角。 兩人停下腳步,洛冰河看向沈清秋,等他示意。沈清秋沉吟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進。」 走到城門口,洛冰河仰頭望著,表情微微見迷惑。 沈清秋心知肚明,他是覺得這座城看起來很熟悉。 當然熟悉,這就是洛冰河幼年時期流浪的那座城。 城門前自然沒有士兵把守,自己緩緩打開,沈清秋帶著他走了進去。 這夢境真實到可怕,抽象時抽象得像幾團色塊,寫實時又與現實毫無二致。城裡的大路、集市、民宅、小攤,無一不精緻得令人髮指。燈火通明,人來人往,遠遠看著,似乎熱熱鬧鬧的,可走近一看,饒是沈清秋早有準備,還是心裡打了個突。 這些活動的「人」,全部都沒有臉孔。 他們的臉,只是糊糊的一團,看不清五官,也沒有聲音。根本不像是活人,卻還在忙忙碌碌地穿梭遊走,整座城靜如死寂,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繁華。 洛冰河從未見過這種景象,駭然道:「師尊,這些是什麼東西?」 沈清秋有點磣得慌,但還是擔負起瞭解說小百科的職責。 「這是利用夢魘製造出來的幻影城。在夢境中,諸如房屋樹木的死物可以製造,但活生生的人卻無法被製造出來,最多只能做成這樣沒鼻子沒臉、口不能言的怪物。話雖如此,利用夢境能造出一座城的規模,幾乎以假亂真,恐怕也只有那個人了。」 洛冰河十分配合,虛心求教:「哪個人?」 沈清秋:「夢魔。」 夢魔,就是這場夢境副本裡的BOSS。 夢魔真身乃是魔族赫赫有名的一位高人前輩,在幾百年前的一場天劫中被毀掉了肉身,強大的元神卻完好無損,從此寄生在旁人的夢境之中,靠吸取靈力和精氣存活。 同時,他也是主角成魔之路上的啟蒙導師之一,或者我們可以給他一個更直觀親切的稱呼:*隨身老爺爺。 就是他,在洛冰河破除結界之後,俗套地和主角一見如故,俗套地把一身絕學傾囊相授,俗套地從此以後時不時幫男主出個謀劃個策解決點雜兵什麼的。 洛冰河還想再多問幾句,眼睛無意間在人群中一掃,卻愣了一剎那。沈清秋明知故問:「怎麼了?」 洛冰河脫口道:「臉!師尊!剛才我好像看到了有臉的人!」 沈清秋言簡意賅:「追。」 兩人緊隨那畫風和旁人格格不入的幾人其後,在城中七彎八轉,終於在一條小巷前停了下來。 有臉的人,一共有五個。看著還是五個少年,個個有鼻子有臉,而不是模糊的一團,其中四個高的圍著地上的一個,叫罵聲不絕於耳,什麼「小雜種」「王八蛋」滿巷子亂飛,根本沒注意到身後跟了兩個人。 洛冰河道:「他們好像看不見我們。」 他看著沈清秋,彷彿在問,不是說夢魔無法製造有五官的人嗎? 又到開虐時間了!沈清秋心裡嘆息一聲,道:「夢魔的確不能利用夢魘製造人,可這些『人』不是他製造的。洛冰河,你仔細看一看他們的臉。」 洛冰河緩緩把目光移到他們身上,雖神色無大變化,須臾,卻有一滴冷汗從額頭滑落。 沈清秋道:「這些不是夢魔製造出來的幻影,他們是存在於你記憶裡的真實人物的投影。夢魔只是把沉睡在你心底的這些影子喚醒了。」 洛冰河卻已經聽不到他的話了,舉手覆在太陽穴上,似乎腦筋正在抽搐。 沈清秋知道,洛冰河的心魔,已經來襲了。 那四個流裡流氣的少年圍著地上一個看起來只有四五歲大的孩子,拳打腳踢。那個衣衫襤褸的孩子雙手抱頭,蜷縮在地上,一聲不吭地挨打,真讓人擔心,這麼小的孩子會被他們活生生打死! 「嘿!這沒長眼睛的小雜種敢到哥兒幾個的地盤上搶飯碗!」 「活膩味了!」 「踩踩踩!他不是可憐嗎,不是沒飯吃肚子餓嗎,打死了也不愁沒飯吃了!」 洛冰河頭痛欲裂。 地上那個孱弱的小身影,那是過去年幼的他,從披頭散髮和滿面血污裡露出一雙亮如星辰的眼睛,視線兩道利劍一般射來,和他對視。 洛冰河完全移不開目光。 沈清秋沉聲道:「收神,幻象而已。」 然而,夢魔的可怕之處就在於他最擅長喚起人心最原始的恐懼或者憤怒、痛苦,擊潰心理防線。如果是開掛後的洛冰河,一萬個夢魔的手段加起來在他眼裡也不過是不入流的小小伎倆,可是現在的洛冰河,體內的魔族血脈尚未覺醒,已經深陷在灰暗的記憶與夢境之中。他所能看到的,只是他的無能為力。 忽然,兩人所在的小巷景像一陣扭曲,幻化成了另一處場景。 沈清秋心道不好,措手不及二連殺! 這是一座破敗的小屋,屋子裡只有一張床,一張歪歪扭扭的小桌,桌上一盞昏暗的油燈,一個小板凳。 床上躺著一名憔悴的老婦人,勉力想撐著身子坐起來,卻始終不得力。門外衝進來一個小小的身影。只十歲出頭、面容稚嫩的洛冰河扶著婦人,脖子上還掛著那枚玉珮,急道:「娘親,你怎麼又要起來。不是說你休息就好嗎?」 婦人咳嗽道:「躺著也沒什麼用啊……倒不如起來把衣服給洗了。」 小洛冰河道:「我已經洗完了,娘躺著等我給你熬好藥。吃了藥,身子好了,再幹活。」 那婦人面色灰敗,早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她笑著摸了摸洛冰河的頭頂:「冰河真乖。」 小洛冰河揚起臉,強顏歡笑道:「娘想吃點什麼?」 婦人道:「現在是越來越沒胃口啦。」頓了頓,猶豫道,「上次咱們家少爺倒的那個白色的粥,倒是有點想嘗嘗,也不知道廚房還有沒有剩的。」 小洛冰河用力點頭道:「我去給娘親問問!」 婦人再三叮囑:「問問就成。沒有剩的就隨便弄點別的清淡的湯湯水水,能填肚子就成。千萬別向大師傅要。」洛冰河滿口答應,「嗒嗒嗒」一陣風一樣地跑出去。那婦人躺了一會兒,又從枕頭下摸出針線,開始做女紅。 屋子裡的燈火越來越昏暗。洛冰河神思不清間,伸手想抓住點什麼。沈清秋一把拽住他的手,厲聲道:「洛冰河!看清楚,這不是你的娘親,你也再也不是那個任人折辱、無力還擊的孩子了!」 夢魘的殺傷之力在於,受困之人心神越激動,神智受到的創傷就越大。像洛冰河現在這樣,極不穩定,對他的元神有很大危害。且必須謹記,絕對不能攻擊你夢境中出現的「人物」。 所有的「人」,都是夢境宿主自身的意識和心神化成的,一旦你攻擊他們,其實也就是在攻擊你自己的大腦。有許多人因不明此點,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出手攻擊了在夢境中傷害過自己的「人」,從此陷入長眠。而如果洛冰河陷入長眠,沈清秋當然也要跟著一起被困在他的夢裡面。 四周景色變幻莫測。這個夢魘,就是他短短十幾年人生中的坎坷和傷口大集合。忽而幻化成小洛冰河求廚子賞他養母一碗粥吃,卻被府上的小公子冷嘲熱諷;忽而幻化成剛入清靜峰時,眾師兄對他的排擠和刁難,單薄的身影吃力揮舞著生鏽的斧頭,扛著水桶在長長的階梯上越走越慢;唯一的寶貝玉珮被搶走,再也找不到…… 錯亂的一幕幕接連不斷地堆積起來。此刻的洛冰河除了這些零散的畫面和回憶,什麼都看不到聽不清,唯有那些時刻的憤恨、絕望、痛苦、無助、狂怒,一股腦炸成一團,在胸口和腦子裡翻騰不息! 唯一破解夢魘的辦法,就是化解心結,如此自然夢魘不攻自破。可洛冰河拳頭緊攥,指骨喀喀作響,氣息越來越不穩,兩眼不正常地發紅,若有若無的靈力流竄在周身,攻擊欲似乎在不斷增強。沈清秋覺得,站在他身邊真的很危險! 沈清秋厲聲道:「不要出手,即便打中了傷到的也是你自己!」 可洛冰河已經完全聽不進他的話了。右手一抬,一道凌厲的暴擊從掌中飛出,直削幻象裡恣意狂笑的幾人! 沈清秋心裡哀叫一聲,再怎麼痛苦,身體還是很識時務地搶了上去,擋在幻像之前,生生擋下了這一記暴擊。剛好被打中小腹。 剎那間,沈清秋覺得好像被一隻象腿踹中,兩眼發黑。如果這裡不是夢境,只怕一口凌霄血早已狂噴不止…… 不愧是主角! 沈清秋淚流滿面。明明才是個小弟子而已,為啥就能打出這麼厲害的暴擊?好像自從解凍了OOC功能,不但沒什麼偉大建樹,反而除了擋刀啊就是擋刀還有擋刀,一直在做捨己為人的好肉盾有木有! 隨著洛冰河這一記攻擊,四周幻象被打破,人影和物件都如玻璃般裂成萬千碎片。兩人所處的幻境化為一片偏僻的荒野山林。天幕深藍,冷金的孤月高高懸於頭頂。 洛冰河神智頓時清明。他先是對著站不住、單膝跪地的沈清秋愣怔不語,隨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還有一絲殘留的靈力流轉指尖,模模糊糊想起剛才他做了什麼,臉色一下子蒼白起來。 洛冰河撲到沈清秋身邊,扶著他,又急又悔:「師尊!你、你為什麼不打回來!」 依沈清秋的靈力,完全可以直接還他一記暴擊,兩道靈力相撞,狹路相逢強者勝,不但能化解洛冰河的攻擊,還能反彈一記打回去。 沈清秋發自內心地說了一句「傻孩子」,有氣無力道:「……本來為的就是不想你受傷。要是打回來,傷到了你,還有意義嗎?」 洛冰河聽著他虛弱的聲音,一掌拍死自己的心都有了:「可現在傷到的是師尊啊!」 與魔界那三場比試的事還沒過去多久,就又讓師尊為自己而受傷,這次還是被他親手擊中! 沈清秋見這孩子滿臉的自責難過都快溢出來了,心有不忍,安慰道:「你我修為如何能比肩?為師多挨幾記也不打緊。」 洛冰河寧可沈清秋像以前那樣惡狠狠地打他罵他出氣,哪怕不理不睬冷嘲熱諷,他心裡也舒服些,可偏偏沈清秋還這麼溫聲軟語,讓他呆呆地說不出話,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半晌,他低著聲音說道:「都是我的錯。」 前期洛冰河的確是走廢萌溫軟小白花路線,沈清秋以為他又陷入了濫好人式的糾結和自我反省中,耐心開導:「不關你的事。魔族行事偏激詭異,防不勝防。不過,如果你今後再也不想遇上類似的事,變強吧。」 他此話純屬有感而發。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仙怪世界。變強,是保證不在這個世界隨波逐流、終成炮灰的唯一辦法! 洛冰河心念一動,沒有說話,忽地抬頭,雙目定定凝視著沈清秋。 沈清秋心裡「咯登」一聲。 洛冰河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卻閃著比星月倒影更奪目的光彩。 這……這種眼神! 這種寫滿「堅定的信念」、「燃燒的鬥志」的主角眼神! 難道……我已經成為了主角人生前進道路上的啟明星?! 洛冰河在沈清秋身側正襟危坐,鏗鏘道:「我明白了。」 等一下,你又明白什麼了?能不能不要每次話只說一半?告訴我後面啊! 他沒注意到洛冰河這句話裡並沒有以「弟子」自稱。洛冰河緊攥著拳頭,一字一句道:「這種事……我絕不會讓它再發生第二次。」 讓師尊保護軟弱無力的自己、讓師尊為此而受傷……這種事,絕對不會再有了! 沈清秋「唔」了一聲。 ……怎麼回事。忽然有一種「被主角罩著好安心啊」的感覺究竟是怎麼回事?! 安心個屁啊,這個人今後是要把你削成人棍的你清醒一點! 沈清秋五味雜陳。 媽的。本來嘛,「變強保護重要的人」這一信念,應該是在主角見到為了幫助自己而受傷的女主楚楚可憐、嬌喘微微的模樣後被激發的。系統這是……把女主的戲分都加*勞資身上來了? 這也能發錯劇本!還有加戲敢不敢發便噹噹工作餐啊?! 背著主角又臭又長的台詞,拿著龍套又幹又薄的工資。這是剝削勞工! 出於私心,沈清秋勉力抬手,摸了摸洛冰河的頭。本來目光倔強的洛冰河愣住了,彷彿被一抔清泉澆熄了隱隱竄動的怒意。 沈清秋想了想,道:「其實,也不必太在意。如果你沒法變強,我會守在你身邊保護你。」 真要讓洛冰河成為日後那個以毀滅世界為己任的暗黑系蛇精病青年,倒不如他一直是這麼一朵楚楚可憐的小白花,沈清秋完全不介意把這樣的他帶在身邊照顧一輩子。 他的想法是如此地單純,落到別人耳朵裡可就不是那麼回事了。洛冰河已經完全呆住了。 從來沒有人,對他許過這麼直白又熱切的承諾。 天下雖大,又有幾個人能說,你不必變強啊,有我在,自然不會讓你受欺負就是了? 而且不是空話。師尊說做得到,就做得到。他已經數次用行動證明了,他寧可自己重創,也不願自己受到一絲一毫的損傷。 不過,這句話中的寵溺之感……似乎太過了。最初那陣洶湧的暖意略略平息後,洛冰河的臉迅速爬上一陣辣辣的熱感。 沈清秋咳了一陣,痛苦地發現在夢境中咳不出血來,擰了擰他的手臂:「好啦。先扶我起來。」 洛冰河覺得手腕上被擰過的地方不痛不癢,怪異地發麻,立刻覺察到心緒踰矩,心底罵了自己幾句,都這時候了想些有的沒的,真是對師尊大不敬,忙整頓心思,依言而行。 忽然,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那蒼老聲音「咦」了一聲,奇道:「小子居然能衝破老夫的結界,不簡單。」 那聲音自帶迴響,縈繞在兩人四周,辨不出來從哪個方向發出的。 這一關的BOSS終於出現啦! 洛冰河扶著沈清秋沒有起身,目光警惕。夢魔在沈清秋受傷之時出現,可說情況大大地不妙。他打定主意,如果夢魔要下殺手,即便力量棉薄,也要全力拖住對方,爭取為沈清秋爭取一線生機。 他這個決心不過下了一瞬,那聲音又說道:「你且過來,讓老夫看看,是怎樣的少年英雄,有這樣的本事。」 洛冰河看著沈清秋。後者滿腦子都是友情出演完畢可以收工了,甚為愉悅,還有心思逗逗他:「人家前輩問的是你這位少年英雄,答個話?」 洛冰河脹紅了臉,轉身朗聲道:「不敢當。破除結界,全屬我師尊一人之力。」 那聲音哼了一聲,似乎甚為不屑。 沈清秋知道他為什麼要哼。他雖然替洛冰河擋了一記攻擊,可這是洛冰河的夢境,主要還是靠洛冰河奪回意識的掌控權,才破除了夢魘。不過沈清秋也懶得插嘴辯解。 那聲音道:「老夫讓小子你過來,卻不想讓這蒼穹山的一介凡修也聽到你我的對談,就讓他先睡上一覺吧。」 果然,和原作寧嬰嬰在時的情況一模一樣,除了洛冰河以外的人,都會被夢魔揮退。沈清秋一陣頭疼,沉沉倒下。 洛冰河大驚,忙摟著他喚道:「師尊?師尊!」 夢魔道:「不必擔心。老夫只是送他進入了夢中夢,睡得更沉了而已。你,快過來!」這次,倒是能聽出,聲音是從西方一處黝黑的山洞裡傳來的。 洛冰河喚不醒沈清秋,將他輕輕平放在地上,轉向那聲音來處道:「我師尊稱您一聲前輩,我自是更要對您以禮相待,希望您也能不為難師尊。」 夢魔嘿嘿笑道:「小子,我看了你的記憶,你這個師尊對你也不算好,為什麼不讓我乾脆把他除掉?我這可是在幫你啊。」 他看的多半是以往的原裝貨沈清秋和洛冰河相處的記憶。那些記憶也的確佔大多數就是了…… 洛冰河搖搖頭:「師尊並不是前輩你說的那樣。況且再怎麼樣,師尊也是師尊,他如何對我都可以,做弟子的卻不能不敬。」 夢魔哼道:「迂腐!人界正道,都是這麼個虛偽德行。管他師不師,尊不尊。但凡旁人欺我害我,就該殺了!他明知你修為不足以應付天錘,卻還派你上場,是何居心,你難道看不明白?」 洛冰河道:「那時候,連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贏。師尊卻相信我,不但給我機會,更在比試途中鼓勵我。而最後,我也確實贏了。」 還有一句話,他只在心裡默默地對自己說。 師尊為救我,替我擋了兩次攻擊。他待我,是真心好。 夢魔也就胡亂看了些片段,不瞭解沈清秋為人,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但卻對洛冰河的態度大是滿意:「小子倒是名重情重義之人。」 洛冰河道:「不及師尊待我萬一。」 夢魔如果有嘴角,早就抽搐了。他決定換個話題。 沉吟片刻,夢魔道:「老夫感覺你身上,有一種被隱隱壓制著的東西。雖然看不出來那究竟是什麼,但恐怕是極其了不得的東西。」 洛冰河微微詫異:「什麼東西,連您也看不出來?」 夢魔嘿嘿道:「我族能者輩出,有比老夫更傑出的魔族在你身上封印了什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夢魔總不至於幾百年的老臉不要,跑來騙他這個一窮二白兩袖清風十幾歲的少年。洛冰河不可置信道:「前輩的意思是,我身上的東西……和魔族相關?」 夢魔哂笑:「怎麼?不樂意了?急著要和魔族撇清嗎?」 洛冰河的震驚並沒持續太長時間。他的心思回轉得極快,強硬地道:「魔界作惡多端,多次傷我師尊,我自然是絕不能與他們有瓜葛。」 夢魔鬱悶:「小子,你敢不敢不要三句不離你那師尊?老夫猜,你下一句就要問,『敢問前輩,是否有把它從我身上除去的辦法?』了吧?」 洛冰河苦笑道:「就算我問,前輩會告訴我嗎?」 夢魔哈哈大笑:「這倒不是我不想告訴你。而是老夫也實在無能為力。連看也看不真切,又談何除去?要不是對你這小子捉摸不透,早也將你們兩個一併殺了,哪有興味牽扯上這半天。你當老夫很清閒嗎?」 洛冰河不說話。 他想,你實體都沒了,只是一團寄生在別人夢境裡的虛影而已。你不清閒誰清閒? 夢魔不知道他在腹誹自己,又道:「除掉我是無能為力,不過,壓制卻不是沒有辦法。」 洛冰河試探著問道:「前輩,願意把方法告知於我?」 夢魔誘導道:「老夫不光可以教導你壓制它的方法,而且,還能教導你更多。」 這暗示十分露骨,洛冰河聽明白了。他一顆心沉下去:「你要我修魔?」 聽他語氣轉冷,夢魔有點光火:「修魔有什麼不好?若你能修魔,你身上那一層東西,將於你的修為有大大裨益,一日千里!凌駕萬人之上,絕非空談,假以時日,縱橫三界翻天覆地所向披靡,絕不在話下!」 聽到最後一句,洛冰河心中一動。 一日千里,萬人之上,縱橫三界,所向披靡。簡而言之……強,最強! 很快,他否決了這個念頭。 沈清秋最是憎惡妖魔一路,如果自己禁不住這夢魔的誘惑入了魔道,該怎麼面對他?無論沈清秋是雷霆大怒,或是黯然傷神,自己都絕不想看到。 「不行。」洛冰河斷然拒絕。 夢魔冷笑:「你如果不肯跟我學,恐怕壓制不了你身上的魔氣。現在潛藏得深,看不出來倒還好,可老夫感覺得出來,你身上的封印在變弱。等它有朝一日破封印而出,你那嫉惡如仇、以除魔衛道為己任的好師父,會怎麼對你?」 提及洛冰河最顧忌之事,他咬了咬牙,道:「晚輩只是一介小小凡修,連築基都千難萬險,你又何必非要強逼我修魔不可?」 這個問題問得太有水準了。除了作者,誰也搞不清楚,究竟為什麼所有的奇人高人都總是哭著喊著要主角做他們的徒弟/人/女婿。 不,其實,大概連大多數作者也未必知道這個千古之謎的答案。 「小子莫要不識抬舉!老夫看你根骨清奇,不願一身絕學隨我肉身煙消云散,多少人求也求不來!」 洛冰河面無表情。夢魔見他不接話,忽然湧上一股不祥預感。 果然,洛冰河再開口時,帶上了一絲純良無害的笑容。 他慢條斯理道:「輩這麼急著要教我,恐怕不僅是因為不願絕學後繼無人吧?」 夢魔暗叫不好。 洛冰河道:「生於旁人夢境,如果時常更換宿主,元神會在騰轉流離間被折損削弱,但如果能長期寄居在一名固定宿主身上,則可養精蓄銳,穩固元神。」 他頓了頓,道:「夢魔前輩莫非已大限將至,才不得已要挑我作為宿主來培養?」 夢魔被他說穿,既不抵賴也不惱怒,反而大大方方承認了:「不錯!沒想到你這小子居然也博聞強識,還知道這一點。」 夢魔見他神色淡定,琢磨不出這小子心思如何,接著說道:「不過你也不要以為老夫的宿主就非你不可了。魔族天賦異稟者千千萬,哪一個不跪下來求此殊榮!倒是你,可要好好掂量掂量,能不能錯過這個機會了。」 其實這些年來他的元神日漸衰頹,本來寄居於魔器之中,待得好好的,靜修個百八十年就又生龍活虎了,偏偏不明就裡的紗華鈴陰錯陽差把魔器當作武器投放到洛冰河身上,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去尋找下一個宿主了。 可絕路之中,居然發現新寄居的這小子體內和神識裡都潛藏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強大力量,他狂喜不已,哪能就這麼放過? 他已打定主意,不管洛冰河怎麼嚴詞拒絕,他軟磨硬泡威逼利誘,用盡各種手段也要說服他向自己修習魔族術法,讓肉身和神識更適合他的寄居。 夢魔道:「老夫給你時間,仔細想清楚了。否則,把你和你師尊的神識永遠困在夢境中,這點老夫還做得到!」 洛冰河驀地抬頭,那一瞬間,夢魔被這個少年眼裡一閃而過的寒光震懾住了。 洛冰河方才的平和謙順全無,聲音冰冷:「你現在是在和我談條件,說什麼都可以。但倘若傷及師尊,一切免談!」 夢魔怔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震驚於自己剛才居然被一個小小人界凡修的氣勢��懾的事實。他縱橫三界百年,就算是當初肉身損毀的那艱苦一戰,也不曾在氣勢上為人所壓。 他當然不會知道,這種氣勢,後世稱之為(主角專屬的)王霸之氣! 山洞中突然爆發出一陣哈哈大笑。 「你這小子,當真有點脾氣!」 那蒼老的聲音說完這句後,洛冰河頓時覺得四肢沉重起來,四周景物天旋地轉,陷入黑暗。須臾,洛冰河從柴房中醒來,驚覺背心都濕透了。 與此同時,沈清秋也從床上詐屍一樣地彈起來。 頭暈目眩地喘了幾十口氣,他才終於緩了過來。 慘慘慘,慘絕人寰! 憑什麼!憑什麼原作裡寧嬰嬰也是被夢魔扔進夢中夢去了,憑什麼給她織的夢就是童年的溫馨回憶,爹爹媽媽給摘花花騎馬馬之類的,憑什麼輪到他了就是先被拳頭大的食人蜂包圍,再在狹窄的墓道里面狂奔,身後緊追著巨大的火球! 最可怕的是夢中夢的最後,夢魔還給他織出了他最害怕的東西! 陰暗潮濕的地牢中,他被一隻圓環吊著腰,懸在半空,感覺不到四肢的存在。張口發不出聲音,無助地「呵呵」嘶叫。渾身上下都火辣辣地疼。 不知道在夢中過了多久,地牢外才傳來石門開啟的響動。不急不緩的腳步漸行漸近,一道人影投射在前方地面上。 墨黑的袍擺用銀線繡著精緻的紋飾。從那人身上傳來的冰冷威壓,比地牢中密不透風的黑暗更令人喘不過氣。 沈清秋看不清那個人的臉。但他很清楚那個人是誰! 夢魔不愧是魔族傳說中的人物,這個夢境做得實在太逼真了。連空氣中濕潤的腐臭味都彷彿還在他鼻尖,令人作嘔。 沈清秋勉強坐了一會兒,真的翻滾下床,開始嘔了。 「叮咚。」系統好死不死這時候彈出提示:【恭喜貴方完成「夢魔的結界」劇情線!系統獎勵爽度五百!請再接再厲!】 沈清秋比了個「打住」的手勢,還有心情算帳:『我們好好談談。你,威脅要扣爽度的時候,說的不是這個數吧?怎麼不也設五百?罰多獎少真的好麼?而且我多走了一個夢中夢的劇情線,這個你為什麼不算額外的逼格給我?系統?系統!系統你別裝死,我們來簽一個新合約!』 這時,有人一陣風一樣闖開竹舍的門衝了進來。 「師尊!」 一聽就知道是誰了。沈清秋痛苦地翻了個白眼。 他現在實在不想看到這位的臉啊! 洛冰河已經撲倒在他身邊,緊張萬分地問:「師尊,您怎麼樣?可有不適的地方?」 其實也還好……如果您能離我遠一點的話就更好了…… 沈清秋別開臉,很有骨氣和風度地自己站起來:「為師一切安好。」 洛冰河本來想扶他,卻被自然而然地推開了手,不由愣住了。 沈清秋卻沒注意他這些小情緒,整了整衣物,確認只穿著中衣也無損形象之後,問道:「那夢魔後來為難你沒有?」 為難個毛線。夢魔巴巴地跪舔洛冰河都來不及呢。沈清秋這是明知故問。洛冰河猶疑片刻,答道:「那位魔族前輩似乎靈力不支,後來弟子就被斥出夢境了。師尊你在夢中夢裡沒遭遇什麼吧?」 沈清秋大言不慚:「即便是遭遇了什麼,為師還擺不平嗎!」 當然,擺不平! 他現在還殘留著人棍的陰影,洛冰河靠得離他這麼近,渾身都是毛毛的,不禁錯開目光壓壓驚。洛冰河不清楚其中緣由,見他神色古怪,眼光也不像以往坦然直視自己,心裡焦躁又忐忑。 好在沈清秋心態調整得極快,還記得作為師長,這時候該做什麼,下一刻,就伸手抓住了洛冰河的手腕,正色道:「被魔族侵襲可不是鬧著好玩的。為師給你探查一番。姑息不得。」 手腕被握住,洛冰河乖乖地道:「是。」 一顆心剛稍微放下,立刻又被吊起。萬一沈清秋揪出了夢魔,而後者暴露了他身上的異狀…… 可沈清秋雖很是盡職盡責地給他檢查了一番,卻什麼異狀都沒查到。自然檢查不出什麼東西,人家夢魔好幾百年的功力和鼎鼎大名絕無水分,但過場總歸要走。沈清秋探查無果,還是叮囑洛冰河,明天去千草峰和穹頂峰讓人看看,一旦出問題不能不說。 洛冰河卻沒有離去的意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幾番欲言又止,才問道:「師尊,魔族……是不是都十惡不赦、應當斬盡殺絕?」 聽到這個問題,沈清秋沒有立刻答覆。站在他的立場,確實也難以答覆。 見洛冰河僵立原地,強作鎮定又略帶期待地等待著自己的回答,沈清秋還是緩緩地道:「人分好歹,魔族自然也有善惡之別。我們看到的總是魔族迫害人,卻也未嘗沒有人類傷害無辜魔族的事情發生。種族之見,你不要太過看重。」 洛冰河還是第一次聽師長級的人物發表這種言論,怔怔聽著,心「怦怦」狂跳:「師尊的意思是,就算與魔族息息相關,也未必天地不容,是嗎?」 沈清秋反問:「天地不容,從何說起?既然不容,為何要讓它存在?容不容,誰說了算?」 一連串的反問下來,洛冰河的眼睛逐漸亮了起來,隱隱有熱血沸騰之感。 最後,沈清秋道:「洛冰河,為師今後對你說的話,你可以聽聽就算。但是今天在這裡對你說的,你一定要牢牢記住。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是不容於天地的。種族如是,人如是。」 洛冰河這時雖然一心向正,卻不是迂腐之人,橫豎無計可施,倒不如善加利用。 他非變強不可! 強到永遠不會無能為力,強到可以從任何人手中保護師尊。 看他雙目熠熠生輝,沈清秋不知他心中所想,卻是五味雜陳。 他這番勸導,並非純粹是為了過一把主角人生導師超然智者的癮。 雖然這是個老得不能再老的大道理,被古裝劇、武俠劇、仙俠劇抱著翻來覆去炒冷飯輪了幾十年,半點長進沒有,但是拿到這個人魔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從古至今大戰無數次的世界裡來,卻是極其標新立異、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韙。 作為混血,洛冰河很難不受到這種觀念的打擊,甚至有過半生坎坷皆咎於此,自己不容於世不容於天不該出生的自暴自棄。沈清秋希望從此刻起,這番話能在他心裡埋下一顆種子,打開眼界,今後面對真相時看開點,面臨旁人的血統攻擊也不必耿耿於懷,也許行事就不會那麼偏激,一心想著報復社會了。 即便是日後面對著要把他踹下無間深淵的自己,也要明白,這不是他的錯。 若能如此,即便劇情到來時,系統非逼著他說「人魔不共戴天種族仇深似海鴻溝無法跨越你他媽趕緊去死」之類的台詞時,被打臉打得飛起他也顧不得了! 這裡話鋒一轉,沈清秋又覺得剛才自己有點裝逼過頭,尷尬恐懼症快要發作,乾咳一聲:「話說回來,魔族天生靈力充沛遠勝於人。他們的力量若能善加利用,歸於正道,於蒼生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魔族人在修習術法的天賦技能上,絕對是碾壓完爆人界的。種族不同,能量體系也不同。人族靠靈氣,魔族靠魔氣,沈清秋估摸著其實是差不多的東西,就是顏色和叫法不太一樣。也不知道魔界風水好還是怎麼回事,大多數的魔族一生下來時就魔氣滿格,三歲手撕活人,八歲劈山裂石……咳咳誇張了點。 不過,大實話是,很多資質平庸的人,修個幾十年也就人家魔族一個小嬰兒的水準。更多的人則是像個乾涸的池塘,靈力幹脆是個零雞蛋,這種人就是通常說的「沒有靈根」、「無緣仙門」的人,不能更虐。要不是相較喜歡開枝散葉的人類,魔族人丁稀少,人界早就成魔族的殖民地了,也就欺負人家計劃生育抓得嚴。 折騰了這驚天動地的一通,沈清秋徹夜未眠,兩個黑眼圈浮了出來,揮揮手:「夜已深了,既然沒有別的事,就快些下去休息吧。」 洛冰河乖乖告了退。可他走出去才沒幾步,就聽沈清秋在身後叫:「回來。」 他立刻折返:「師尊還有什麼吩咐?」 沈清秋:「房間在那邊,你走反方向做什麼?」 無論是弟子們休息的竹舍還是柴房,都是出門左拐,洛冰河卻直接往右拐了。 洛冰河道:「弟子想去廚房,先把師尊明日的早飯備好。」 沈清秋為難起來。 他是真想吃洛冰河做的早飯,可大半夜的讓一孩子不睡覺給自己做飯,聽起來豈不像灰姑娘和她後母……怎麼聽怎麼不人道。 最終,良知戰勝了口腹之慾。他咳了一下:「胡鬧,三更半夜的做什麼飯,回去睡覺。」 洛冰河知道他擔心自己休息不好,笑著應了,卻準備待會兒再偷偷到廚房去琢磨。 沈清秋本想問他,是不是還睡在柴房,可想想,少年人總是有點自尊的,直接問出來,面上多不好看。況且,就算讓洛冰河去睡弟子們的房間,旁人也只會在明帆的授意下排擠他,搶他被子藏他鞋子什麼的,感覺怪可憐的。 沈清秋:「你明天收拾一下東西,到我這邊來。」 洛冰河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師尊?」 沈清秋道:「竹舍外面還有一間偏室,從明日起你就搬到裡面來住吧。」 住近一點的話,今後想給他做早飯、打掃房間什麼的也更方便嘛……沈清秋心態調整能力一向屌破天際,剛才還連洛冰河的臉都無法直視,現在又敢暗搓搓謀劃著讓主角大大給他端茶送水洗衣疊被。正胡思亂想,沒注意到對方的反應。突然,洛冰河一個虎撲,結結實實地抱住了他。 沈清秋猝不及防,先是嚇了一跳。然後,老臉一紅。 有生之年終於被人熊抱一次結果不是溫香軟玉的妹子是個從頭到腳王霸之氣的少年啊啊啊—— 洛冰河似是開心極了,摟著他的脖子不肯撒手,一直在他耳邊叫:「師尊!師尊!」 沈清秋那手不知道該往哪裡放,糾結好一會兒,還是放到了洛冰河頭上,摸了摸順了順毛:「好了。叫也叫了,抱也抱了,吵吵嚷嚷的,也不害臊,這麼大人了,又不是十歲小孩,像什麼樣子?」 本來洛冰河還沒怎麼在意,被他這麼一說,忽然不好意思起來。要不是一時歡喜之情激盪,他哪裡敢這麼對平時高高在上的師尊啊。連忙戀戀不捨把自己從沈清秋身上扒下來,滿臉通紅:「是、我、弟子踰越了。」 求抱抱這種事,十歲以下的小孩子來做是萌萌噠,十五歲的洛冰河來做……還是萌萌噠! 長了一張青蔥粉嫩的小帥哥胚子臉無論做什麼都是萌萌噠! 洛冰河手足無措了一會兒,原本有些心慌意亂,可猛然注意到,沈清秋臉色不太好。 即便是仙功護體,可有舊傷和中毒在先,緊接著又因為他而被捲入夢魔的夢境,沒休息好,仍是扛不住,模樣自然是有幾分憔悴。洛冰河不敢再耽誤沈清秋休息,依依告退,還是沒回柴房,這次特地繞了一通才到廚房。 他下定決心: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必須重視師尊的飲食調養了! 洛冰河前腳剛踏出房門,後腳系統提示就來了。 【主角爽度加五十!】 沈清秋莫名其妙。 怎麼又加了五十?系統延遲?還是系統良心發現,覺得之前給我加得太少了? 算了,困勁上湧,有分加還理它作甚。反正,總不可能是因為抱了一下勞資才加的就是了,哈哈哈哈哈哈……
第二天,沈清秋還沒一覺睡到自然醒,就被陣陣魚米清香饞醒了。竹舍外洛冰河早已精心備好餐點,那香味飄得無數吃慣寡淡飯食的清靜峰弟子們都躲在一旁窺探。 明帆等人氣得恨不得邊窺探邊咬袍子的角,尤其是看到沈清秋坐到了桌邊,慈愛地對洛冰河的手藝和心意大加褒揚,兩人相對而笑一派其樂融融,哀怨值達到了最高點。 太不要臉了!居然使這種奇淫巧計旁門左道來討師尊歡心! 而等到傍晚時分,洛冰河搬到沈清秋的竹舍偏室時,一道晴天霹靂,把清靜峰原先欺負過洛冰河的弟子們劈了個屍橫遍野。 說是「搬」,其實洛冰河只是一個人過去了,因為他本來就沒什麼東西留在柴房。 枕頭?柴房裡的稻草捆一捆就能枕。被子?脫下外衣就能蓋了……而這些東西過去之後沈清秋自然給他準備好了。 沈清秋一直覺得洛冰河這生活未免太過苦情了,整個就是一個虐童實錄。蒼穹山好歹也是一個修真大派,總不至於人心陰暗到這種地步,物資缺乏到這種地步。 當晚,洛冰河人生中第一次,躺到了正常的床上。 以往,他躺過在冰川上漂流的木盆,睡過陰冷潮濕的地面、喧鬧的街邊,風餐露宿時還躺過山洞,都習以為常。現在睡在一張柔軟又整潔的竹床上,反而渾身輕飄飄的沒有真實感。 尤其是想到沈清秋就睡在離他只有一牆之隔的主室。 這一夜,也許是思慮過多,夢魔並沒有出現在他的夢境中。 洛冰河不動聲色,坐以靜待。過了幾日,果然等到了夢魔的再次出現。 這次夢魔就沒搞什麼神神秘秘的結界,壓根沒打算藏匿,而是直接出現在了洛冰河的夢中……雖然是以一團黑霧的形式。 這團黑霧在洛冰河眼前時聚時散,變幻不息,那個蒼老的聲音就是從中發出的:「小子,這三天考慮得如何?」 洛冰河反問道:「我考慮得如何,夢魔前輩會不知道嗎?」 夢魔嘿嘿笑道:「你選擇了一條你絕對不會後悔的路。小子,好好記住這一天,今日就是你飛黃騰達的開始!」 哪個少年人沒有飛黃騰達的夢,他說得豪氣萬千,洛冰河卻不為所動,只抱拳一禮,道:「晚輩還有一事相求。」 「還有什麼事,都是一併說了!快快說完就可以拜師了。」夢魔還在那裡催促,卻不知道他想得太美了…… 洛冰河道:「晚輩要說的,正是此事。師尊待我恩重如山,我實在不能不經他的允許,就擅自拜旁人為師……」 還沒說完,夢魔立刻忍無可忍道:「行行行!老夫不要這個師徒的名分,行了吧?!」 還有比他更虧的奇人高人嗎?上趕著教人家本族術法,還連人家一聲師父都聽不到。 和進了門含辛茹苦傾情奉獻還得不到名分的小妾有什麼區別! 洛冰河微笑道:「那就多謝前輩了。」 他一點也不願意叫沈清秋以外的任何人「師尊」。 夢魔看到他這個樣子,若他肉身還在,恐怕鼻子都氣歪了。 這洛冰河在他師尊面前那叫一個乖巧聽話,跟朵小白花兒似的,怎麼到了別人面前,就這麼難對付!完完全全是兩個樣子,換了個人! 真是氣死老夫也!
◎豈可修:日文「畜生」唸法的諧音。 ◎隨身老爺爺:指總是跟在主角身邊協助主角的高人。 ◎勞資:網路用語,「老子」的諧音。
第四回 大會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 ……沈清秋真的不想用這麼爛大街的俗語,但除此以外,他真的找不到更適合的短語。 他每天在清靜峰上,彈彈琴、看看書、寫寫字、畫畫畫、練練功,偶爾挑剔一下洛冰河做的飯菜不好吃、偶爾串門跟柳清歌斗鬥嘴過過招、時不時到岳清源那裡匯報一下工作,日子過得飛快,完美的達成他「混吃等死,頤養天年」的生活目標。 直到仙盟大會終於來到。 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日子過得太悠哉,沈清秋都要把全書第一個大高潮給忘了。 掛逼洛冰河登上人生高峰、迎娶白富美、也是從此再也洗不白的第一步……他居然能給忘了! 因此,收到燙金的邀請帖時,沈清秋怔了好一會兒。 仙盟大會,是《狂傲仙魔途》的第一個大高潮,同時,也是本書的一個轉捩點。 仙盟大會四年一度,是甄選新秀、揚名立萬的絕佳機會。每年形式都因各大掌門的討論而有所不同,但一定會有一張金榜。 無論出身名門,抑或落拓江湖,只要你在大會中表現出色,就能金榜題名,揚名天下。 此前,《狂傲仙魔途》的成績一直不上不下,而仙盟大會一出,書評留言訂閱打賞,通通立刻飛漲! 其原因,不僅在於從這裡開始,向天打飛機菊苣捨棄了他原本就所剩無幾的節操,鐵打的男主、流水的妹子嘩嘩地往上送,大段香豔描寫和各種令人臉紅心跳的擦邊球層出不窮,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也是當初吸引沈清秋一路追下去的主要原因。 那就是魔物系統! 向天打飛機菊苣作為一個連修真設定都沒查完全、經常連角色是築基或者元嬰都搞不清楚的作者,卻很少被人吐槽這一點,就是因為他的小說,賣的不是這一點。 《狂傲仙魔途》此書與其叫做「修真」小說,倒不如直接叫做「打怪」小說。「打」的成分,完全碾壓「修」的成分。作為修真文而言,它是一篇不折不扣的雷文,但作為一本怪物圖鑑,倒還挺有意思的。 也就是說,很快,沈清秋就要直接面對書中描寫的那些形狀各異、兇殘至極的妖魔鬼怪了。 更重要的是,很快,就到了他親手把魔族後裔身份暴露的洛冰河,殘忍地一掌打下無間深淵的時刻了。 命(ㄐㄩˋ)運(ㄑㄧㄥˊ)的齒輪已經開始緩緩轉動…… 沈清秋沉默良久,才把帖子扔明帆懷裡,讓他下去收好。 洛冰河得了夢魔每日在夢境中指導,進步神速,早就可以獨當一面,沈清秋樂得經常把蒼穹山派內部一些瑣碎事務打發給他去處理。再長大一點,下山除魔、助人為樂的任務也都扔給了他,免得他每天在自己身邊晃來晃去。 雖然被伺候得舒舒服服,但這孩子不知道是長偏了還是怎麼的,黏他黏得有點太厲害了……沈清秋時常也會反省一下,是不是因為自己也對他寵得有些過分,應該適當抹黑一下自己,向系統證明他堅定的反派立場。不然再這樣下去,他怕到時候沒辦法狠下心把洛冰河一掌打下無間深淵。 然而,說是這麼說,每次反省完後,下次遇上洛冰河,面對那張人畜無害的臉、任勞任怨的身影,沈清秋總是習慣性地先誇一誇:「卷宗抄完了/人救出來了/東西找到了/菜做好了?嗯,幹得不錯。」誇完就忘了他原本打算幹啥…… 明帆收了帖子,窺他臉色不是很好,想到洛冰河那臭小子下山後,師尊對廚房的伙食百般挑剔,這些天都沒怎麼好好吃飯,問道:「師尊,要讓弟子準備些粥點嗎?」 沈清秋真沒胃口,擺手:「不必。你下去吧。」 明帆不敢多說,老老實實下去了。他淚灑心田:洛冰河這小子這幾年已經完全成了師尊的心頭肉,我居然都沒辦法讓師尊喝口粥! 當然他沒考慮到可能是廚藝的問題。 不知過了多久,又有腳步聲靠近。 沈清秋道:「不是說了不用嗎?」 「弟子千里迢迢從外洲奔波回來,師尊連看都不看一眼,就要拒絕麼?」 這聲音溫雅清泠,還帶點玩笑的委屈,沈清秋一聽,差點連人帶椅翻倒在地。他猛一回頭,十七歲的少年長身玉立,身著白衫,唇角勾起一點笑意,正雙目灼灼瞧著他。 洛冰河背負的長劍,是從萬劍峰拔出的「正陽」。仙劍的名字和此時洛冰河的氣質相得益彰。劍身靈光熠熠,這雖然也是把極上等的好劍,被洛冰河從岩壁中拔出時,引來了一眾同門的驚呼讚歎,可是比起真正屬於洛冰河的那把劍,卻不是一個層次的。 沈清秋定了定神:「這次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洛冰河在他旁邊的座位上坐下,穩穩地斟了一盞茶,推到沈清秋手邊:「不是什麼棘手的禍患,又想念師尊想唸得緊,就馬不停蹄地回來了。」 這話聽起來很有幾分油嘴滑舌,不過洛冰河身為男主角,總有一種再油嘴滑舌的話都能說得誠摯溫潤無比的功力。對此,沈清秋……很受用! 沈清秋拿起那盞茶,喝了一口。從穹頂峰搜刮來的雪山香茗,卻沒喝出味道來。他道:「仙盟大會要開始了。」 洛冰河早就知道此事,問道:「可要弟子將清靜峰的參會弟子名單先擬一份,交由師尊過目?」 這些年,這些雜事,或大或小,沈清秋都統統扔給洛冰河去處理。反正洛冰河現在這麼乖巧聽話好用,做事又周到縝密,沈清秋實在想不到有什麼理由非要自己做……最終決策之前,洛冰河總是會自覺請沈清秋過目一遍,看看有什麼不穩妥的。沈清秋總是想說,其實你不必再給我檢查一遍啊,真的,你辦事能力比我強多了! 沈清秋道:「擬好之後直接上報給掌門師兄就好了。」 洛冰河點了點頭,還想說點什麼,卻微覺異樣。 今日的沈清秋,似乎格外留意自己。他忍不住笑道:「師尊為何一直看我?莫非是弟子下山這麼多天,師尊也思念徒兒了?」 沈清秋道:「我養的,還不許我看了?」 洛冰河嘻嘻地道:「自然許的。師尊看得可順眼?」 沈清秋搖頭笑笑,斟酌著措辭,道:「冰河。」 洛冰河也覺察到,沈清秋似乎有重要的話要講,瞬間正色:「是。」 沈清秋盯著他的雙眼:「你想不想變強?強到無與倫比、天下莫敢爭鋒的地步?」 這個問題,很早之前,洛冰河就有了答案。 他正襟危坐,毫不猶豫,直視回去:「是!」 見他回答得如此決絕,沈清秋心內鬆了一口氣,又追問道:「假如在那之前,你要遭受許多痛苦折磨,經歷無數磨難,身心都逼近崩潰,你也要做至高強者?」 洛冰河緩緩道:「苦楚磨難,冰河皆無所畏懼,但求能強到足以守護重要的人和事!」 沈清秋得到了這個答案,心裡總算略略平衡了一些。 是的。洛冰河啊,為了守護你今後左擁右抱如花似玉的三千後宮佳麗,你必須變強才行! 雖然心下仍是不忍,可想到這是身為主角必須經歷的破繭成蝶的過程,沈清秋也不得不調整心態。 雖然給自己洗腦他已經很嫻熟,可仍然不會因為次數多就有半點感到愉快。
三日後,蒼穹山十二峰各峰弟子參會名單備齊,齊赴大會。 此次仙盟大會的召開場所是一處地勢複雜、起伏綿延數里的山脈,名為絕地谷。 成名的人物自持身份,不會再去參加仙盟大會,和小輩們爭風頭。沒必要,也不屑於。因此,十二位峰主和師叔師伯級的人物都不會報名。名額上限高,那自然多多益善,最後裝備齊整,向絕地谷出發的,浩浩蕩蕩居然有一百來號人。 這麼多人飛天御劍太過高調擾民,所以他們還是車行。 一本修真小說,居然一天到晚都騎馬坐車!沈清秋永遠無法理解向天打飛機做這種設定的意義,但是再值得吐的槽吐個三年也會吐乾,對此他已經麻木了。 大多數人都選擇騎馬,英姿颯爽。不過一來沈清秋不擅長騎術,不想摔斷脖子;二來嫌在外面風吹日曬雨淋的不夠閒適,不夠優雅,於是在眾目睽睽下鑽進了馬車。 馬車裡早已有了先來先到者,一看他用摺扇挑起簾子往裡鑽就鄙夷道:「一個大男人,也跟我搶地方!」 此女眉目美豔,云髻共胸脯高聳,正是仙妹峰主人齊清萋。 原作的齊清萋和沈清秋沒什麼交情,也不怎麼打交道。不過這幾年,沈清秋偶爾與她共事,知她心直口快潑辣,還相處得倒還不錯。 沈清秋一邊用摺扇趕她騰出位置,一邊泰然自若道:「我是病患。」 齊清萋給他讓出位置,嘴上卻還不饒:「嬌生慣養!你這個嬌嬌寶寶的勁兒,哪裡像個金丹仙修!是不是待會兒還得有人伺候你吃點心?」 沈清秋恍然:「不錯,多謝師妹提醒。」說著扇柄敲了敲馬車壁。 不一會兒,車簾子被人撩起,洛冰河笑著問:「師尊,點心,水,還是腰酸?」 白馬精神抖擻,少年俊朗非凡,陽光照耀之下,令人眼前璨璨一亮。 沈清秋道:「你齊師叔想吃點心。」 洛冰河立刻從懷裡取出包得精巧玲瓏的點心奉上,看來是早有準備,他道:「師尊還有吩咐請叫我。」這才放下簾子。 柳清歌策馬而過,鏗鏘有力地哼了一聲。 沈清秋道:「那是自然。」低頭打開紙包,「龍鬚酥。不錯嘛。」轉而把點心遞給齊清萋,「吃麼?」 ……齊清萋難以形容此時的感覺。 她覺得,這大抵是憤憤不平罷了。這麼貼心又靈力高強的好徒弟,居然是沈清秋教出來的。 其實不然。她只是不知道,有個可以形容這種感受的詞,叫做「閃瞎狗眼」。 齊清萋不看吃起龍鬚酥的沈清秋,還在垂死掙扎:「連溟煙都騎馬!」 只要能讓沈清秋稍微有一點羞愧感,就是勝利! 恰好沈清秋無所事事,往外一看,果然,柳溟煙臉罩面紗,背負寶劍「水色」,端坐馬上,微風吹過,紗衣浮動,一副飄飄欲仙之態。 這畫面太賞心悅目。沈清秋不由得多看了一會兒,嘆道:「美不勝收。」 齊清萋呸他一臉:「休要覬覦我愛徒!」 這一來一往兩句,被附近的洛冰河收入耳底,他臉色登時一青。 可沈清秋一點沒注意他的臉色,乾脆邊吃點心邊往這邊看起來了。他就是一種電影開場前吃爆米花喝可樂等待廣告結束正片開始的心態:那可是柳溟煙!男主女主在一個場合,擦不出火花撞不出姦情來,怎麼可能! 洛冰河見師尊一直盯著柳溟煙不放,握住韁繩的手情不自禁越收越緊,骨節發白。 「美不勝收」? 分明臉都沒露。再美能有我好看嗎? 洛冰河真不是自戀,他只是一向很清楚自己相貌究竟如何。對此並不沾沾自喜,卻也不會假意矯情地謙虛貶低。 半天也沒見沈清秋有收回目光的意思,洛冰河實在忍不住了。他略略催鞭,白馬快步上前,和柳溟煙並轡而行。 洛冰河側首微笑,招呼道:「柳師妹。」 柳溟煙一愣,淺淺頷首,回禮道:「洛師兄。」 哦哦哦,哦哦哦!開始了開始了! 此生真的有親眼看到書中絕色的俊男美女並轡騎行畫面的一天,沈清秋暗暗一陣激動,無法自持地把頭更探出了些。 洛冰河餘光一掃,見沈清秋不但沒移開目光,反而更熱火朝天地盯著這邊,黑線了一下,心塞塞到牙癢癢,一邊和柳溟煙言笑晏晏,一邊不著痕跡地帶著兩人的馬匹越走越快,終於遠到沈清秋不把上半身全部探出馬車就看不到的地步。 沈清秋只得掃興地坐了回去。 怎麼給忘了,男女主卿卿我我的時候從來不會有電燈泡和礙事的圍觀群眾的。不過真是孩子長大了,談個戀愛也知道要防著躲著長輩了……莫非是叛逆期終於要來了?
絕地谷。 絕地谷橫跨了七座起伏的山巒,蒼翠滿覆。其中明湧暗流、瀑布怪石、幽谷高峰,錯落無致。勢如其名,總有似乎「把人逼到絕境」的地形,然而下一刻,又能看到天無絕人之路的峰迴路轉。用沈清秋的眼光來看,實乃組團探險與居家必備之良品。 參會的新秀們在安排下整齊地站成陣列,包圍住山谷前一方巨大的天然石台。 參會的主力是四大修仙門派。以蒼穹山為首,緊隨其後的是昭華寺,天一觀,以及幻花宮。 四派之中,蒼穹山綜合性最強,十二峰各有所長,多管齊下。寺和觀那自然是和尚道士等出家人士的大本營。幻花宮則比較複雜,門派指導思想五花八門,擅奇門遁術,和俗世交集最多,術法水準如何不清楚,但是有一點毋庸置疑,他肯定是最有錢的一家。每次大會都是他家出錢最多。 此外,還有數不清的中小門派參會。所以最後報名聚集到絕地谷的肯定有千人以上。 以往萬籟俱靜的清冷山谷入口,忽然湧入了這上千人,從未見過人的山中動物都被驚了出來,各方面意義上都熱鬧非凡。 山谷入口四面早已搭起了高台,是供不參與大會的修士們觀戰所用,代表各派的彩旗在樓台上招展飄搖。諸位掌門的特等位置在最高層,蒼穹山一行以岳清源為首,在高台就坐。 沈清秋落坐後,緊靠著他坐的一名氣度雍容的鶴髮老者與蒼穹山眾人招呼過,也對他頷首道:「沈仙師。」 幻花宮的老宮主,即洛冰河親生母親的師父。沈清秋抱著一種圍觀皇親國戚的心態回了禮。 不久,一名幻花宮的門人走上石台,畢竟出錢最多,主持人由他們定,也沒什麼不妥。台下千人漸漸肅靜,聚精會神,聽他宣讀大會事宜。 此人功底頗為深厚,氣息充沛綿長,整個谷口包括高高的樓台之上,都能把他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大會為期七天。在諸位進入谷中後,將撐起巨型結界,罩住整個絕地谷。七天內,所有進入絕地谷的參與者與外界單方面隔絕聯繫,無法獲知外界狀況,而觀戰者們卻可以通過投放到山谷上空的靈鷹悉知場內狀況。」 「谷中已被安置了超過百種的魔物,總數將近五千。每拿下一隻魔物,就能從它們身上得到一粒念珠。級別不同的魔物,念珠裡蘊含的靈氣也大有差別。每人手腕上可都串著金絲?」 台下眾人立刻齊齊舉起手腕,展示腕間的金絲,看起來頗為壯觀。 主持人繼續道:「取得念珠後,將它串在金絲上,諸位的成績就會在此處的排行榜上自動排序。」 排行榜懸於高台對面。雖說有八張之多,不過萬眾矚目的,當然只有第一張金字榜上的前一百名,甚至只有前十名。所謂的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就是這個道理了。 最後,那幻花宮門人嚴厲地強調道:「嚴禁門派之間鬥毆搶奪念珠!一旦發現有私底下互鬥、以卑鄙手段搶奪他人念珠者,立刻取消參會資格,三屆之內不予參會資格!」 三屆,也就是十二年。 這些新秀魚龍混雜,有許多年輕沒見過世面的,卻也有不少老油條,摸爬滾打數年的無賴混混,如果不禁止鬥毆,恐怕整場大會將變得無比混亂,甚至鬧出人命。因此,這個規定很有必要。 沈清秋閒得骨頭髮癢,狀似專注地凝視場下,早已神遊九天。忽然近旁有幾位掌門的女眷竊竊私語。 「那是哪一派的弟子?生得好生俊朗。」 「那身白衣真襯他,不比公儀師兄差呢。」 「可是公儀師兄不但儀表非凡,更是靈力高強,怎麼好拿來比呢?」 「嘖嘖,你就見不得人家說公儀師兄不好吧?果然立刻就反駁了,承認吧!」 「承、承認什麼?死妮子,你說什麼,敢不敢再說一遍?」 接下來就是一陣惱羞成嗔與嬉笑打鬧。沈清秋一聽便知,她們討論的對象正是人群中一身白衣、清逸出塵的洛冰河。 事實上,不光她們在偷瞧談論,連石台下參會弟子中,都有不少少女在悄悄注目洛冰河,片片飛紅,玉頰生暈。 雖然聲音壓得極低,但在座的修者都是何等人物,五感無一不清明至極,哪有聽不到的?這幾名女眷年紀太小才沒留神,被人聽去了私房話。還好長輩們都體貼地很給那位已��在扶額假裝小憩的掌門面子,個個都裝作沒聽到,目不斜視。 有人為了打破尷尬,咳嗽兩聲,笑道:「各位道友不同往屆一般,也來算上一算,此次仙盟大會將有哪些新秀出世嗎?」 沈清秋精神為之一振! 這裡說的「算一算」,可不是真的說掐指算算,而是——賭。 說白了,就是在你看好的新秀身上下注押寶。 修真者也是需要一點娛樂的嘛。況且,賭注也不是金銀這種在他們眼裡俗氣的阿堵物,而是法寶啊、靈石啊、甚至派弟子到對方門下進修的名額。也不會真賭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但也算是仙盟大會的一個傳統的助興節目了。 莊重如岳清源的一級掌門自持身份,不會玩這些,不過自然有人願意湊熱鬧,未過片刻,看台上就熱火朝天地下了幾十注。不少人都在自家門下傑出弟子身上押寶,如齊清萋就押了柳溟煙奪魁。 沈清秋根本不需要考慮,直接在洛冰河身上押了五千靈石。 如此大氣出手,驚起一陣不大不小的漣漪,連岳清源都擱下了正與之客氣寒暄的昭華寺方丈,移來目光。沈清秋見他欲言又止,道:「掌門師兄,我只是隨便玩玩,稍稍激勵一下冰河。」 柳清歌冷笑:「隨便玩玩。你那清靜峰,挖穿了有一千塊靈石嗎?」 沈清秋語塞。確實沒有! 此處下注,寫幾個字就成,事後再結,不須亮財明證。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怕賴帳。他心知這是穩賺不賠的一筆,便把賭注往高了抬,反正別人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家底。 岳清源估計是怕他們丟人丟到外面來,忙打圓場:「好了,低聲,當然有。」 齊清萋過來插個嘴,一針見血:「掌門師兄,你給啊?」 岳清源道:「我給。」 柳清歌:「輸了算誰的?」 岳清源:「我的。」 沈清秋:「贏了算誰的?」 岳清源:「你的。」 協商完畢,除了柳清歌,皆大歡喜。沈清秋快快樂樂地下注去也。 諸修士都在心裡嘀咕怎麼從沒聽過洛冰河這個名字。其實怪不得他們,洛冰河現在行事風格比較謙和低調,不願居功,總是做完好事搞定任務就默默離開,名聲總揚不起來,所以未曾大放異彩。旁人不清楚個中緣由,就當沈清秋真的如他所說,只是圖個綵頭,激勵徒弟罷了。 而高台之下,新秀們齊聲宣誓過後,就正式開始入場了。 因人數眾多,因此分設十二個不同的入口,打亂了門派,分批進入。參會的新秀們緊張萬分地踏入了絕地谷的範圍,開始征程。高台之上,早已功成名就的前輩們卻注都下完了一輪,好整以暇,切磋閒聊嗑瓜子兒的都有。 場內有上百隻專人操控的靈鷹,爪部銀環上鑲嵌著特殊的晶石,翱翔之時能把下方的一切人事景物盡收眼底,投射到高台前的數面晶石鏡上,和監視器的效果差不了多少。 有人喜笑顏開:「果然,公儀���一入場就是第一!」 金字榜之上,前十的名字都靈光璀璨。此時的第一位的名字已經變成了金燦燦「公儀蕭」三字,其後跟著一個數字「十二」。也就是說,在入場短短不到半個時辰之內,他就除去了十二隻魔物,拿到了十二顆念珠! 連緊隨其後的第二名柳溟煙,都只取得了六顆念珠,整整被他甩開了一倍。 晶石鏡上,映出了一名白衣少年,身形瀟灑如行云流水,出手卻疾如閃電,剎那就將撲來的淒厲怨靈斬得煙消云散。 聽著耳旁讚不絕口的溢美之詞,沈清秋笑而不語。 這位公儀蕭,看起來很天之驕子霸氣側漏,其實呵呵,也就是個比自己級別強半毛錢的炮灰罷了。 他就是那種「長得帥、家世好、天賦高、妹子喜歡、意氣風發、少年得志,但是很不幸,有主角在,你一定要成為陪襯炮灰」的典型代表。儘管在場押他成為榜上狀元的人最多,但是很遺憾,這位在榜首待不了多久就會被洛冰河踹下去的。 洛冰河的名字現在排在中游,後面的數字只有一個「一」。沈清秋卻半點也不憂心。他知道,今夜子時一到,等那一場驚心動魄的大高潮、大騷亂拉開序幕,洛冰河這個名字,將在榜上勢不可擋! 仙盟大會,第一日,臨近子時時分。 一輪圓月金澄澄地懸於高天。看台之上,燈火通明。 沈清秋在數面晶石鏡中,終於找到了一面鏡子,映照出了此刻洛冰河那邊的狀況。 洛冰河正緩行於林中,一塵不染,未見倦色。目如星辰,彷彿能直直穿透晶石鏡一般。 不過,他不是一個人。 大多數人都單獨行動,人太多,合力打怪,取得的念珠該怎麼分?或者,只和自己熟悉的搭檔,最多加三兩個師兄師弟一組。 女修當然也有極厲害的,可是從整體上來說,實力不夠硬,心理素質也不強,往往需要別人幫忙。她們的組隊對象通常是要好的師妹師姐,一路打鬧玩笑不幹正事,基本不成氣候。 然而,洛冰河這邊,卻跟了七八個人,而且不是柔弱女子就是年輕弟子。這狀況很有些引人注目,當下就有人連公儀蕭的英姿都不看了,轉來奇怪地打量這臃腫的團隊。 其中,和洛冰河走得最近的是一名淡黃色衣衫、舉著夜明珠負責照明的幻花宮弟子。此女姿容端麗清雅,走起路來卻微一瘸一拐,似乎腳崴了,應當是在應對魔物時受的傷。她語帶歉意道:「洛師兄,實在對不住,剛才蒙你相救,現在還要麻煩你,要不是為了保護我們,你早就走出很遠了……是我們拖累了你。」 洛冰河答得很得體:「同為修者,相互照拂也是應該的。」 沈清秋早就對洛冰河前期的白蓮花作風瞭然於心,見怪不怪了。 他一邊打怪,一邊還要帶著這些弱兵婦孺走,所以才導致一整天都排名衝不上去。否則以他的實力,和公儀蕭一爭高下,完全無壓力。要知道連明帆的排名都還不錯……但沒關係,洛冰河有的是後勁兒! 沈清秋完全都沒想到要反省一下這種「我徒弟全世界最厲害要不是他人太好太善良好欺負你們都別想爭過他」的激憤心態算怎麼回事。 岳清源笑道:「清秋,你這個小徒弟,品性倒是非常好。」 沈清秋展扇而笑,安然受之。 齊清萋哼道:「便是如此。都不像是他教出來的。」 旁人也有交口稱讚的。不過,倒未必有幾分真心。品性再好有什麼用?仙盟大會講究的是實力,洛冰河此舉,在他們眼裡未免有些幼稚了。 坐在沈清秋身旁的幻花宮老宮主看清晶石鏡中洛冰河的臉,卻是微不可察地「咦」了一聲,似乎險些要站起來。 沈清秋目不斜視,瞭然於胸:洛冰河相貌俊美,頗類生母,老宮主必然是看到這張臉,以為是湊巧相貌相似的晚輩,懷念起了當年自己的得意弟子。殊不知,洛冰河正是他愛徒的親生孩兒。 而另一邊,絕地谷中,洛冰河的內心已經在冷靜地思考如何安頓這一眾弱小的弟子。 於道義而言,他不能丟下這些入門尚不久的幻花宮弟子,可是,卻也不想錯過在仙盟大會中表現優異、給師尊爭光的機會。 洛冰河在這邊想著怎麼擺脫眼下的局面,沈清秋卻以為他正在跟妹子擦出纏綿的火花。 這可是第一個和洛冰河滾床單的妹子啊!秦婉約,婉約小師妹啊! 沈清秋對這個妹子的最深印象就是她幫洛冰河破了處,再然後就是日常後宮勾心鬥角中受害者的角色。也只有向天打飛機這種奇葩能把一篇種馬文的後宮偶爾寫出甄嬛傳的味道。我寧可看你花十萬字描述鬼頭蛛是怎麼交配的也不想看紗華鈴手撕秦婉約。謝謝! 看這一行人嚴然把洛冰河當成了救世主,跟在他身後寸步不離。沈清秋又不痛快起來。 這些弟子中,有些是真的一時不適應,發揮不好,再稍加調整就沒問題的,卻也有些是不學無術又不肯退出大賽,想抱著洛冰河大腿混點念珠和名次的。 換了黑化的洛冰河,分分鐘全殺光也不眨一下眼皮。 人善被人欺啊! 走了一陣,趁著黑夜襲來的小怪基本都被洛冰河彈彈手指就解決了,劍都不用出鞘,速度卻仍提不起來。 原因? 一名幻花宮的女弟子靠著秦婉約,抽抽搭搭哭起來:「姐姐,我腳好疼哦。」 洛冰河在前方,停下腳步,卻沒有轉身,低頭揉了揉太陽穴。 秦婉約一陣緊張,她低頭輕聲對那少女說:「婉容,忍一忍好嗎?我們必須走快些。」 婉容妹妹嚶嚶道:「可是人家真的腳痛,走不動啦!而且走了一天,沒地方沐浴,身上好難受。」 隊伍裡不少沒受過磨練的弟子都連聲稱是。如果沈清秋有直接評判的資格,早把他們的參會資格作廢、踹出絕地谷了。 這麼容易腳疼來報名什麼仙盟大會。報名就算了,為什麼還要拖人後腿。看看人家柳溟煙,這差距真的不是一點半點,怪不得人家才是第一女主! 不過他也拿這個秦婉容沒辦法,畢竟秦婉約、秦婉容這一對姐妹花都是洛冰河的後宮成員,按照國際慣例即便是作大死也不會死的。 沈清秋心裡瀰漫上一股奇怪的煩惱感。 冰河啊你……你今後收後宮的時候也可以適當地考慮一下品質的問題嘛……不要見到是個長得不錯的妹子就往懷裡帶。為師看到你後宮品質這樣參差不齊,很是心痛! 秦婉約又看了一眼洛冰河的背影,悄聲道:「小妹,我們已經給洛師兄添了很多麻煩……」她還想仰仗著洛冰河,在仙盟大會中拚上一拚,求個名次。若是妹妹的不識輕重讓洛冰河感到厭煩,那就不妙了。 秦婉容天真爛漫道:「洛師兄人這麼好,不會介意的,是不是洛師兄?」 洛冰河終於轉過身,臉上仍是微微笑著,俊美無儔,無懈可擊,沒有說話。不知道為什麼,秦婉約卻暗暗打了個寒顫。 而秦婉容是個棉花腦子,見他笑了就當他同意了,「啦啦啦」一陣風般地刮到附近一條小溪旁。 來了!沈清秋眼神一緊。 洛冰河一愣,連繫剛才的話,以為她要沐浴。還好這位小妹妹沒奇葩到那個程度,只是甩脫了鞋襪,把腳丫踩進溪水裡。 這可是在上游,萬一人家下游有人要喝水呢…… 沈清秋默默在心裡給下游的弟子點了個蠟。 她這麼一帶頭,旁人也有好幾個倣傚的,一群人居然就這麼開始嬉笑打鬧起來了。 洛冰河見狀,無奈至極,又不好靠近,只能遠遠地道:「夜間涉水不安全,諸位師弟師妹還是盡快上來的好。」 沈清秋有點奇怪。原作之中,洛冰河應該沒站這麼遠啊?他應該沒記錯,當時,洛冰河應該是出於擔心(或者是出於向天打飛機菊苣想要描寫殺必死的私心),一起到了小溪邊,然後欣賞一出諸女從襪子一直往上脫的香豔大戲……槓槓的足控福利! 洛冰河相勸,那幾人卻歡聲笑語都浪到這邊來了:「沒事的!洛師兄你也來呀!」 連晶石鏡前的掌門們都無語了。 沈清秋面無表情。 洛冰河,你還不過去嗎?你再不過去,就趕不上劇情了! 秦婉約知道自家妹妹舉止奇葩,小心翼翼地向洛冰河道歉:「洛師兄,對不起,師妹她們這是第一次參加仙盟大會……」當真楚楚可憐。她咬了咬嘴唇,彷彿忍痛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道:「若是洛師兄感到為難,扔下我們不管,你先走,也沒關係的……」 這話配上泫然欲泣的表情太沒有誠意了。但凡是個道德底線高於及格水準的男人,聽到了都不會有臉照做的吧! 洛冰河還沒答話,小溪那邊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尖叫。他臉色一變,拋下花容失色的秦婉約,搶到溪邊。晶石鏡前的眾人也悚然起來。 洛冰河橫劍在前,沉聲道:「怎麼回事!」 溪中原本有五六名弟子在浴足嬉水,這時卻不見了兩個,其中就包括秦婉容。 沈清秋恨鐵不成鋼:你看看!叫你早點去吧?現在好了,好端端的一個老婆就這麼沒了! 秦氏姐妹花湊不齊了今後的3P大戲怎麼辦?! 怪就怪萬萬沒料到,這一回,身在主角後宮團的秦婉容妹子,居然也會把自己作死! 一名弟子尖叫道:「剛才不知道怎麼回事,忽然水底一黑,師姐她們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捲進水裡面去了!」 洛冰河迅速伸手將還愣在小溪裡的人拉上來。可他剛伸手去拉最後一人時,那個人彷彿腳底一滑,瞬間栽倒,溪水沒過頭頂,就這麼眼睜睜地消失在了所有人面前! 與此同時,溪水中一陣黑氣翻騰。沈清秋隔著晶石鏡定睛一看,那是無數如女子黑髮一般順滑的黑絲,黑絲之間滲出猩紅的鮮血,被溪流沖淡,比貞子的頭髮還要濃密噁心! 有人已驚呼出聲:「女怨纏!」 而絕地谷中,洛冰河也迅速判斷出了溪水中是什麼怪物,劍氣入水,喝道:「遠離水邊!是魔界的女怨纏!」 那大片大片頭髮絲一樣的魔物在水底翻攪一陣,忽然吃飽了打嗝一般,咕嚕嚕地從黑絲間「吐出」幾條東西。 三具已經被吸乾血肉、只剩濕淋淋的皮包骨的屍體。 屍體上毛孔異常粗大,那是因為還有不少頭髮絲附在皮膚上,插入毛孔之中,如飢似渴地汲取人肉身上的血肉和精氣。 無孔不入,見洞就鑽,是女怨纏最可怕的特性之一。 溪水邊的弟子們被這可怕的景象嚇壞了,林中一片哭喊尖叫,撲著躲到了洛冰河身後。秦婉約見到妹妹屍體慘狀,險些暈了過去。 幸好她很聰明地沒真暈,不然這種兵荒馬亂的場面,誰還能顧得上帶著她一起逃跑! 女怨纏水陸雙生,在水底吸乾了三個人後,迫不及待要爬上岸,尋找新的目標。洛冰河神色凜冽,打個響指,指尖燃起一簇火焰,以靈氣為催,彈向鬼鬼祟祟的魔物,一沾上頭髮絲便竄成一團巨焰,逼得黑頭髮絲迅速退回水中,不敢上岸。整套動作一氣呵成,威力十足,不留餘地。沈清秋心內舉牌:洛冰河,十分! 洛冰河撿起因秦婉約慌亂而落地的夜明珠,高高舉起,彷彿一盞明燈,定人心神,喝道:「不要走散,聚起來!」隨後,取出仙盟大會人手一支的標準配備,求救煙花,向天空放去。 求救煙花是給弟子們在遇到無法對付的魔物時所準備的求援物,仙盟大會不會���放過於危險的魔物,用了三次之後就會自動棄權,因此,歷屆仙盟大會不到萬不得已,基本沒有人真的使用,而此刻,整個絕地谷的上空,陸陸續續升起了朵朵燦爛的煙花。這原本是非常美麗的場景,而此刻,這些煙花非但不絢爛,反而讓人肝膽俱裂。 因為每一朵煙花升起,就代表一名弟子遇上了極其可怕的魔物,生命受到威脅! 「晶石鏡!快看晶石鏡!」 慘叫和呼號從晶石鏡中不斷傳出來,有的弟子已橫屍當場,有的弟子則還在浴血廝殺,滿眼惶恐:「為什麼?為什麼在這裡會有……不應該啊!」 「來人啊!師父救我!師哥救……」 忽然,一面晶石鏡中傳來嘶啞的叫聲,靈魔淒厲地長鳴,畫面變成漆黑一片。 眾人茫然道:「怎麼回事?」 那陣嘶啞的鳴叫一定是魔界的骨鷹發出的,一種兇殘嗜血的飛天魔物。這只靈鷹,恐怕是被它們撕裂瓜分了,晶石也摔得粉碎。 水裡游的、地上走的、空中飛的……這些兇殘型的魔族生物絕對不會是大會安排的。 雖說早有心理準備,可當規模如此宏大的騷亂場面上演在面前,沈清秋仍是頭皮發麻,指尖冰冷地發現,他果然還是沒辦法像原先設想的那樣,只當它是一場逼真的戲劇高潮。 而絕地谷外,高台之上早就炸開了鍋。天一觀的道人厲聲道:「怎麼回事?仙盟大會中選定和投置的魔物都是經過嚴格規定和篩選的。怎麼會混進女怨纏這種純生魔界的東西!」 幻花宮弟子已死亡了好幾個,老宮主霍然起身:「打開結界!」 籠罩絕地谷上方的巨大結界,是由近百名昭華寺僧人負責支撐的。昭華寺方丈立刻就要用千里傳音告知僧人們撤除結界。誰知,岳清源突然道:「不能開!」 老宮主愣住了:「岳掌門這是何意?」 絕地谷中有超過百名蒼穹山派的弟子參加仙盟大會,岳清源卻阻止開啟結界,放結界中的弟子們逃生,自然有非常的緣由。 沈清秋早已想通這一節,代岳清源答了:「一旦撤除結界,弟子們是可以出逃,但原本被困在其中的魔物們也會四下逃竄。此處數里外就有村莊人煙,到時情況更嚴重。諸派門人弟子至少有能力與之周旋,而那些不通靈力的普通老百姓……」 此言一出,高台上各位成名的先輩掌門都無言以對,靜如死寂。這種時候,任你是再神通廣大的金丹元嬰修為,也無回天之力。 一名道人六神無主道:「不能打開結界放他們出來,那……那到底應該怎麼辦?」 柳清歌道:「不能出,那就只能進。」 蒼穹山眾人默契十足地交換了一陣眼神。岳清源沉聲道:「各位道友,今日之事,必然是有心者刻意而為之,想借魔物之手,把修真界新秀和日後棟樑一網打盡。為今之計,只能讓結界繼續維持。可有道友願意與我蒼穹山一同進入谷中,清理魔物,援救參會弟子?」 從裡面殺出一條血路,把魔物們清理乾淨,不但需要武力,還很需要勇氣。 老宮主第一個回應道:「幻花宮義不容辭。」 本次仙盟大會幻花宮參會人數最多,而且投入最大,他們是最無法承受折損的那一方。有人帶頭,其他人立刻緊隨其後,紛紛自告奮勇。就算有極少數原先心裡膽怯的人,現在也被點醒了:自家那些天資優秀的寶貝弟子們可都在裡面呢! 沈清秋上前一步,剛要站進志願前去支援者的隊列中,柳清歌微一錯步,劍鞘擋住了沈清秋的去路。 沈清秋不動聲色,用兩指撥開劍鞘:「這是何意。」 柳清歌言簡意賅道:「你的毒。」 岳清源道:「不錯。你身上『無可解』餘毒未清,清靜峰一脈的弟子安危,就交給我們吧。」萬一在進入絕地谷後忽然發作,靈氣滯澀,被包圍在重重魔物之中,那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沈清秋搖頭道:「哪有弟子有難,師父卻躲在高台上好乘涼的道理?倘若不能保護自己弟子,我這清靜峰峰主也不用做了。」 而且,他可是觸發關鍵劇情的重要人物,不到場戲沒法兒拍啊。 「叮咚」,系統提示:【通過塑造正面形象,使反派立體化,逼格加三十!】 沈清秋心內翻個白眼:這算是臨頭一刀之前給我發個糖嗎? 岳清源等人勸阻無效,只得無奈道:「那你千萬小心。萬一不能應付,立刻傳音召我們前去支援。」 沈清秋對於自己處理魔物的水準,倒沒有他們那麼悲觀。除了對自身修為和靈力的自信外,也是因為他對《狂傲仙魔途》中那些魔物的興趣,遠遠大於各色妹子。他可能記不住哪個女主受了小委屈的時候喜歡跟洛冰河到哪裡去看星星,甚至有時候連名字都對不上號,但他對每一種魔物的屬性和弱點,絕對都一清二楚! 除了熟知劇情,如果非要在他身上找出什麼能稱之為金手指的東西……就只有這一點了! 絕地谷中,洛冰河正安頓一眾魂飛魄散的師妹師弟。這種時候,千萬不能四下亂竄,萬一遇上新的魔物或者再走散了,只能讓情況更糟。 夜風獵獵,四面八方傳來不知是人還是魔界生物的鬼哭狼嚎,膽子小的早已抱頭痛哭。秦婉約面色慘白,但見洛冰河靠在一棵樹上,正陽劍抱在懷裡,鎮定而不失警醒,擋住了來自黑暗的一切侵襲,無助中又泛起絲絲柔情蜜意。 如果沈清秋在這裡,他必然要激動不已,八卦之魂熊熊燃燒:妹子你已經愛上他啦! 這時,灌木叢那邊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洛冰河目光一凜,一道靈流匯聚在掌間,蓄勢待發。 那草叢簇簇而動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眾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也許是害怕到極致了,居然誰都沒有先叫出來。 突然,「咚」的一聲,像是有人倒地。隨後,一顆圓滾滾的東西滴溜溜滾出了草叢。 那是一顆人的頭顱。 頭顱雙目緊閉,滿臉鮮血,頭髮蓬亂得彷彿雞窩。這畫面原本很嚇人,可這種時候,沒有殺傷力的死人腦袋,總比會吃人的魔物要好,是以居然不少人鬆了口氣。 秦婉約顫聲道:「……這……這位師兄是哪派門下的,有人知道麼?」 在場各派弟子紛紛靠近了點去辨認,都鬆了口氣:「不是我們的人。」「從沒見過。」 洛冰河望瞭望黑暗中的灌木叢深處,心道頭在這裡,屍身也應當在這附近,不如去看看衣著是哪一派門下。他加強了掌間靈流,朝黑暗中走去。 果然,一具僵硬的屍體躺在灌木叢後面,水藍色的道袍,應當是天一觀的入門弟子。洛冰河只看見他袍子下襬,就嘆了口氣。這種入門等級的弟子,應當原本只是來仙盟大會長長見識,卻沒想到被捲入一場飛來橫禍,生生送掉了性命。 他再往上看,卻猛地怔住了。 這具屍體的脖子上面,還好好地連著腦袋! 那剛才那顆頭顱是從哪裡來的? 洛冰河人未折回,正陽已出鞘,白光大盛中喝道:「離開那顆頭!」 話音未落,原先靜靜歪在地面上的那顆頭顱,突然睜開了雙眼! 它怒目圓睜與眾人對視,脖子下倏地不知從哪探出了八條又細又長、骨節分明、長滿倒刺的蜘蛛腿,一躍而起! 離它最近的一人來不及躲避,被它跳上了腦袋,瘋狂大叫,「噌」地拔出劍來胡亂揮舞,旁人忙不迭躲開。洛冰河不敢輕易出劍,萬一刺中的不是那個怪物而是這個人的腦袋,後果不堪設想。這麼可怕的東西在自己頭上爬來爬去簡直恐怖得要窒息了,那人絕望至極,劍頭調轉,往頭上插去。可還沒抬起手,那八條細瘦伶仃的蜘蛛腿找準了位置,對著他太陽穴猛地插了進去! 那人立刻僵硬了身體,連舌頭都像是打了結,一句話都喊不出來了。那顆人頭脖子下延伸出的蜘蛛腿越插越深,他也跟著渾身抽搐不止。只得瞬息,八條蛛腿拔了出來,只留下那人太陽穴處一派血肉模糊的孔洞,顱腔裡面似乎已經被吸得一乾二淨,空空如也了。 這幅景象駭人至極,就連洛冰河都一時沒反應過來。那顆人頭蜘蛛模樣的怪物吸飽了腦髓,在屍體上爬上爬下,嘴裡發出淒厲的呼嘯,彷彿嬰兒哭號。 就在這時,一道靈流凝成的光箭飛來,穿過它正在發出長號的嘴,打了個對穿窟窿。 在一片戛然而止的寂靜和眾人茫然的矚目之中,沈清秋揉了揉被它叫得隱隱發痛的耳朵,慢條斯理一振袖子,摺扇一展,悠悠地道:「吵死了。」 這個出場,當真十分之低調。 「師尊!」 乍見沈清秋,洛冰河完全是喜大於驚。 畢竟,從騷亂剛一開始,他就料到沈清秋必然會不放心,要親自來谷中救他們的。 沈清秋飄然立定,見數名弟子都圍了上來,問道:「可有人受傷?」 洛冰河道:「除了溪邊……的那幾位師妹和被吸髓而死的師弟,目前暫時沒有其他折損。」 沈清秋道:「你受累了。」 洛冰河微微一笑,眼睛極亮:「弟子職責所在。」 沈清秋看了看還紅著眼眶的秦婉約,心道你還笑,笑,知不知道自己死了個老婆啊?! 眾弟子見前輩高人出場相救,個個都像見了親娘,就差沒抱著他大腿放聲大哭。沈清秋道:「你們不必驚慌懼怕。外面掌門們知道里面的情況了,已有大批前輩進結界來支援。你們保護好自己,不需要多久就能殺出重圍了。」 他這一句話彷彿定心大還丹,教一群六神無主的少年少女們吃了好生心安。洛冰河道:「師尊,剛才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講起《狂傲仙魔途》裡的魔物來,他可真是問對了人,沈清秋如數家珍道:「也難怪你沒見過,這東西叫做鬼頭蛛。性情暴躁,面目猙獰,能作嬰哭之聲,用以誘獵物靠近。一旦獵物靠近,頭下吸盤就會牢牢吸住獵物的天靈,八條腿尖銳無比,能直接插穿顱蓋骨,吸活物的腦髓。」 洛冰河聽他說得詳細無比,又是敬佩又是稱奇:「世上竟有如此邪惡的生物。弟子簡直孤陋寡聞。」 自從洛冰河拜了夢魔為師,在術法和劍法上沈清秋能指導他的是越來越少了,好不容易有機會在徒弟面前擺擺師父架子,沈清秋暗中巨爽,覺得找回了久違的師長光環:「鬼頭蛛是魔族特產,不適應人界水土,已經多年無人見過了,一般的卷宗典籍自然少有記載。下次你再見到,記得直接朝太陽穴打。剛才這一隻只是雄蛛,幸好沒遇上雌蛛,否則更可怕……」 兩人還未多說幾句,從四周眾人頭頂上的樹葉中傳來沙沙異響。 一顆顆倒吊著的頭顱尾懸著白色蛛絲,從樹中冒出頭來。 沈清秋臉色大變。 鬼頭蛛的叫聲是會吸引大批同類前來圍剿的! 他手中摺扇反手一推,扇出一道罡風,瞬間斬斷數十根蛛絲,鬼頭蛛們如同熟透的果實一般,「撲通撲通」齊齊砸到地上。沈清秋喝道:「走!」 洛冰河利落地應了一聲。趁鬼頭蛛們摔得頭昏腦脹,眾人跑路。師徒一個在前開路,一個在末斷後,中間夾著臃腫的隊伍,兩端卻殺得腥風血雨。鬼頭蛛們行動敏捷,彈跳力極強,在半空中飛來竄去,被二人交錯亂打的靈流射成篩子。 一旦知道了如何應對,洛冰河便有如神助,簡直閉著眼睛也能一次打穿兩隻以上,眾人頭頂一片腥風血雨,哀號怪叫。 縱使如此,可畢竟數目太多,而且防不勝防。沈清秋正擔心著那個見鬼坑爹的奇毒什麼時候發作,便覺靈力一滯,出手一下子打了個空。 還真是說什麼來什麼! 沈清秋忙轉法力輸出為物理攻擊,翻手扇緣便把那顆朝他撲來的鬼頭蛛從中橫切為兩半。洛冰河時刻注意著他那邊的情況,見有異狀,問道:「師尊?」 沈清秋忙道:「無事。你自己留神。」 幸好,他們已經被沈清秋帶著撤入了一個特殊的區域。鬼頭蛛們彷彿遇到了無形的屏障,不敢再繼續前進,反而嗷嗷鬼叫著一直往後退,直到退入灌木叢和樹葉中,消失不見。 沈清秋鬆了口氣。 秦婉約一面嬌喘吁吁,一面疑惑道:「沈前輩,為何到了這裡,那些魔物就不敢再前進了?」 沈清秋道:「你們忘了,絕地谷之中,生長著什麼異種奇花了嗎?」 其實,忘了的是他自己。 原諒他真的記不住那朵花叫啥名字! 洛冰河很貼心地幫他想起來了,一下就說了名字出來:「千葉淨雪華蓮!」 沈清秋總算知道他為什麼之前記不住這朵奇花的名字了。 「╳╳雪╳」或者「╳╳╳╳蓮」這種名字格式的奇花,其氾濫之程度已經遠遠不是「爛大街」能形容的。記得住才是有鬼! 沈清秋:「……不錯,正是千葉淨雪華蓮。此花長於絕地谷深處,已有千年之久,靈氣非凡,更是魔界物種的天生剋星。它周圍自然而然形成了屏退魔物的屏障。所以,只要在它的屏障範圍內,就不會受到太多魔物侵襲。」 洛冰河忽然追問道:「魔界物種的天生剋星?」 他一直凝神聽著,沈清秋見他目光中彷彿燃起了一簇星火,異樣的色彩隱隱閃動,心下奇怪:「不錯?」 洛冰河道:「那師尊,這株千葉淨雪華蓮,能否解除魔族奇毒?」 沈清秋悚然。 這架勢,洛冰河該不會是……想給他摘奇花解毒吧? 打住。原作裡你為之摘花的妹子秦婉約可就在旁邊看著呢,你現在當著她的面要給另一個人,還是個大男人——摘花? 給你老婆一點面子行嗎?! 沈清秋立刻道:「先應付過眼前的危機吧。」 洛冰河卻不依不撓:「請師尊告知弟子。」 沈清秋道:「不能。」 洛冰河執著道:「莫非師尊試過?不試上一試,又如何得知?弟子知道師尊不想我冒險,可如果不冒這個險,弟子永遠也不能心安!」 這個真不是! 你為什麼非要在這個節骨眼上這麼孝順我老人家! 總不能告訴你要解毒解乾淨唯一的辦法就是跟你啪啪啪吧?! 沈清秋跟他說不清楚,寒了寒臉:「是不是為師平時對你太過縱容了,讓你以為在這種時候也能任性胡來。」 說真的,這幾年來,出於詭異的預先贖罪心理和其他感情成分,他絕沒對這個徒弟說過稍微重一點的話,是以洛冰河聽了他這句後,先是一怔,果然勉強乖乖閉嘴了,可依然目光倔強,正陽劍也不肯收回鞘中,明顯不是退讓的意思。 正當兩人僵持不下,一旁的莽林中草葉竄動,轉出一個人來,身後還帶著一眾狼狽不堪、經過一番浴血奮戰的弟子。 沈清秋警覺地把目光移開,一跟他打了個照面,就覺得彷彿天降巨錘砸在他太陽穴上。 其實這人相貌也算周正俊朗,只是言行舉止之間,一股猥瑣之氣揮之不去。他見到沈清秋和洛冰河,笑了一下,把光華流轉的佩劍插回劍鞘:「原來是沈師兄。既然和你們會合了,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放心個屁。有你在才不放心好嗎! 面前這個人,就是這場大騷亂的罪魁禍首! 尚清華,這個在沈清秋心裡被吐槽過「上清華,呵呵,我還考北大呢」的角色,乃安定峰峰主。同時,他也有另外一重身份——仙盟大會禍事的內鬼,魔族數年前埋下的一顆棋子。 原本,尚清華只是安定峰一脈下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弟子,被魔族要人抓到,逼他做臥底。 啊不,沒怎麼逼,他毫無心理壓力地就樂呵呵地接下了臥底這個重任。 有了魔族作為暗中後盾,從此尚清華順風順水,一路青雲直上,最後居然坐到了安定峰峰主的位置。 可是,他還不滿足。為什麼呢? 因為安定峰! 一聽這個名字,就知道不是什麼有上進心的地方。這座山峰的傳統與特長,跟它的名字完全是一個畫風——後勤工作。 理所當然的,全峰上下包括峰主也就成了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今天這裡送幾個苦力,明天那裡支援點物資。山門壞了?找安定峰修吧;差個車伕?找安定峰要人吧;這個月支出超額了差錢花?找安定峰報吧。 這樣一個峰主,即使業務能力上*拳打藍翔腳踢新東方,威風嗎?氣派嗎?酷炫狂霸跩嗎? 有身為峰主的尊嚴嗎? 還不如別脈一個天資過人的小弟子嘚瑟。 於是尚清華義無反顧地成為了魔族走狗,以幫助魔族稱霸人界為己任,幹盡壞事。 沈清秋一看見他就胃疼:「尚師弟。你來時,可有在附近見到大型魔物?」 尚清華一愣,道:「大型魔物?這個,倒是沒有。」 沈清秋心中「咯登」一聲。沒有嗎? 這裡的「大型魔物」,也是劇情的關鍵道具之一。原作之中,洛冰河的魔族血��之所以會暴露,就是因為仙盟大會裡被放進來一隻黑月蟒犀。 洛冰河為了保護眾人,拚死戰鬥。黑月蟒犀殺傷力和體型都是巨型級別,他當然戰不過,戰鬥不過怎麼辦?*爆種唄。 於是洛冰河就當著沈清秋的面,暴露了。於是沈清秋才有理由「大義滅親」,一掌把他打下去升級。 沈清秋剛才一直沒感受到黑月蟒犀的魔氣,更沒聽到傳說中那謎一般的標誌性「似蟒又似犀」的對月長嚎。現在,尚清華也說沒見到,不由他不警惕。沒有這個關鍵道具的話,總不至於要他毫無理由地就突然踹洛冰河一腳吧。 他忍不住看了沉默不語的洛冰河一眼。這孩子似乎還在解不解毒、摘不摘花的事上死磕,看著他的目光執拗中,似乎還帶了一點委屈。 委屈個毛線啊我這是為了你好,你摘花可以不要搞錯送花的對象謝謝! 尚清華痛心疾首道:「我過來的時候一路上已折損了不少各派弟子,這些都是修真界未來的棟樑啊。放這些魔物進來的人當真歹毒無恥、卑鄙下流、喪心病狂!」 沈清秋無言以對。 那些魔物不正是你放進來的嗎?用這樣的詞攻擊自己真的沒問題?雖然你自己不介意就好…… 還沒吐槽完,一陣毫無預兆的地動山搖。 眾人東倒西歪,紛紛惶恐不知所措,詢問聲飛成一片。沈清秋則瞳孔驟縮。 這種七點五級的震感,絕對不會有錯。 無間深淵,終於被打開了!
所謂的無間深淵,乃是人界與魔界交界之處的空間。 作為一個過渡空間,無間深淵充滿了危險與未知,處處是扭曲和撕裂的空間漩渦、烈火岩漿。 在場的諸名弟子一路殺來,身心早已疲憊不堪,強震過後,居然倒下了大半,剩下還勉強能站著的,只有沈清秋、洛冰河、尚清華三人。 無間深淵既然被打開,就說明,一定有魔族的東西從那邊出來了。三人屏息凝神,戒備十足,靜靜等待。 從黑暗之中,緩緩現出一個男子身影。 一看到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和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沈清秋就知道這是誰了。 他斜眼睨了一下臉色刷地蒼白起來的尚清華,想笑卻笑不出來。 為什麼這個未來洛冰河手下為非作歹、殺人放火的好助手、好*機油,會現在就出現在這裡! 漠北君是個純血魔族,正宗的魔二代,繼承了家族在魔族疆界北方的領地,整天神出鬼沒,無所事事,對誰都愛理不理。如此特立獨行的一個角色,被中期開掛的洛冰河暴揍一頓之後,莫名其妙地就俯首稱臣,任之驅使了。從此洛冰河就多了個看起來很屌的跑腿打雜的忠實小弟。不過……搞清楚,按照原著進度最起碼還得五百章才輪到你出場好嗎大大! 尚清華搶上前一步,喝問道:「閣下乃是何人?為何出現在此?」 那不就是你真正的直屬上司嗎,放危險生物到仙盟大會裡面的指令不就是他給你下的嗎?請請請,你繼續裝。 漠北君微微側首,俊朗的輪廓一半沉浸在黑暗裡,讓人心生寒意。他只抬了抬手指,尚清華就被一股突如其來的猛力損到半空中,撞斷一棵古木,暈了過去,口中鮮血還是狂噴不止,直噴得沈清秋忍不住心生敬佩。 太賣力、太敬業了。兄弟,為了業務,你也是滿拼的! 敬佩完了之後,暗嘆一聲。他就知道,還是要靠他出面。 沈清秋橫劍在前,不卑不亢道:「魔族?」 這是句廢話。那黑乎乎的團團魔氣看不見就是瞎了。 一道白影閃過,洛冰河居然一語不發,擋在了他身前。 剛才還起了爭執,現在強敵當前,卻又毫不猶豫充當人牆,說沈清秋完全不感動,那是假的。 只是越感動,越發覺得待會兒要做的事太不厚道。沈清秋寧可他無所作為:「冰河,退下。」 洛冰河不回答,也不離去,與漠北君平平對視,居然絲毫不為他的威勢所動。 漠北君「咦」了一聲,像是發現了一點能挑動他興趣的東西。 沈清秋道:「哪有徒弟擋在師父前面的?」 漠北君道:「你是蒼穹山弟子?」 洛冰河冷聲道:「蒼穹山清靜峰座下弟子洛冰河,領教閣下高招。」 漠北君嗤笑道:「仙者不仙,魔者不魔。有趣。」 沈清秋聽到這一句,突然覺得揪住了點什麼。 莫非……出現在這裡的漠北君,是來代替黑月蟒犀作推動主線的道具? 「仙者」,說的應該是躺旁邊裝死還不忘吐血的尚清華,明明是修仙者卻為魔族當牛做馬,的確半點不仙,不冤枉。而「魔者」,在場的除了洛冰河,還能指誰? 沈清秋也不能確定,漠北君是否真能一眼看穿洛冰河的隱藏血統,心思百轉。洛冰河見他皺眉,以為他氣自己不聽話,道:「師尊,他不會讓我們中任何一人走的,倒不如拼盡全力與之一戰。」 你說得很對,然而這並沒什麼卵用。沈清秋道:「你留在這裡,只是白白送命。」 洛冰河道:「為師尊而死,或與師尊同死,弟子甘之如飴。」 漠北君蔑然道:「與我一戰?」後面那「不知天高地厚」很給面子地沒說出來。沈清秋心道,幸好你沒說出來,不出三年,洛冰河單手就能揍得你爬不起來,你還不是老老實實給人家做爪牙,妥妥的自打自臉。 漠北君:「也好,那我就看看。」 話音未落,空氣中陡然殺氣大增。 沈清秋步法莫測,瞬間閃到洛冰河身前,左手拋出修雅,不管頂不頂用先擋一陣再說,右手老鷹拎小雞一樣拎了洛冰河就甩出去,把他送到漠北君魔氣範圍之外,轉身就跟漠北君一掌對上! 兩人雙掌相接,沈清秋胸口一陣血氣翻騰,就像被人當面打了一拳,渾身靈力都沸騰一般滾滾不休。他雖然結了個丹修為已算相當不低,但區區金丹在未來滅世魔王洛冰河的得力助手面前又怎麼夠看? 可他必須得盡力拚一把! 唯有不顧性命拚死一戰,才是活命的可行之策。根據沈清秋看各種武俠仙俠小說十幾年的經驗總結,這種設定為脾氣古怪的中二梟雄類型,都會對血戰到底不服軟的臭硬骨頭留幾分尊敬,而對軟腳蝦膽小鬼,那可絕不手下留情! 洛冰河猝不及防,被沈清秋送出,半路折回,正陽出鞘。漠北君撤出一手,在迎面而來的炫白劍芒上一彈,正陽劍身承受不住海量灌入的魔息,白光炸裂,當場斷裂成數截。 他單掌與沈清秋雙掌相對,卻還壓倒性佔據上風,覺得沒興味了,發力震開沈清秋,道:「資質奇差。基礎心法死板。滾吧。」 沈清秋:「……」 沈清秋的資質在人界不能說是空前絕後的奇才,起碼也能說是千里挑一的優才;蒼穹山的基礎心法那不叫死板,叫做正統!到了漠北君嘴裡,就成了一坨垃圾。如果是原裝貨,聽了這話,必定吐血三升回去嚶嚶嚶扎小人。 洛冰河佩劍斷裂,也不在意,但見到沈清秋被掌力震得內臟受損,齒間咬不住鮮血外溢,眼神卻陡然森寒起來,周身氣場瞬間變化。漠北君覺察到這種駭人的異變,微藍的兩眼射出興動的冷光。忽然憑空凝出一支通體純黑的冰劍,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瞬間分裂成數百把自成陣列的冰劍,從四面八方朝中央包圍的沈清秋射去! 這些冰劍普通的防禦根本無法抵擋,因為它們是用最純正的魔氣凝成的。沈清秋現在靈力將近枯竭,兩者對上,正如星星之火與滔天巨浪這麼懸殊的���比,結果如何,不言而喻。 劍陣如雨傾盆而下的剎那,沈清秋心中咆哮。 我已經盡力了,可人家就是覺得我*戰五渣,我也沒辦法! 多大仇,要死也不弄個好看點的死法,這樣數百把黑乎乎的劍在身上捅,人都要被穿成篩子,還能看嗎?! 然而,等了良久,也沒等到萬箭穿心的痛苦。 如果不是漠北君忽然抽風,撤回劍陣,那就只有一個人,一種可能,擋得住這一波殺氣衝天的攻擊。 沈清秋穩住身形,慢慢抬起頭。 果然。 四面八方的上空,密密麻麻的劍陣已然粉碎。 粉碎得非常徹底,彷彿消失無蹤,夜空之中,只有漫天黑色的冰晶,反射著月光,點點落下。 那畫面甚至可以用美來形容。 然而,站在畫面中央,周身和眼中彷彿都有一場暴風雪正在聚集的洛冰河,卻只能用「可怕」來形容。
沈清秋坐在一棵大樹旁,邊把血往肚子裡吞,邊運功療傷,邊觀察這場劈山裂石的混世魔王大戰。 洛冰河的血統封印尚未解除,漠北君也只是在試探他,可依然打得昏天黑地日月無光,兩個人驚濤駭浪般的魔息溢出,幾乎遮云蔽日。 這一帶原本是千葉淨雪華蓮……這玩意兒是叫這個名字沒錯吧?對,千葉淨雪華蓮的精華範圍,魔族生物們根本不敢靠近,可是被鋪天蓋地的魔氣一熏,那朵靈氣盎然的雪蓮枯萎得都壞死到根部了,那些黑暗中潛藏著的生物紛紛爬出來,貪婪地汲取對它們而言是芬芳的氣息。 有幾隻鬼頭蛛偷偷摸摸爬到幾名蒼穹山派弟子的身上,毛腿子就要插進人家太陽穴裡,沈清秋靈力差不多耗盡了,不能法攻,只能直接抓住它們污垢糾結的毛髮就往旁邊一扔。他是看準了才扔的,就專門衝著尚清華這個叛徒身上扔! 而那邊,漠北君已差不多試出了洛冰河的底,打算收手給出最後一擊了。他手指一彈,送了一道猩紅的光流種入洛冰河額頭之中。 那道光流一與洛冰河額頭相觸,立刻浸入皮膚,化為一枚火紅的紋章。洛冰河殺昏了頭,不知道那是什麼,只覺得頭痛欲裂,幾乎要跪倒在地,渾身一股翻騰的殘暴衝動無處發洩,隨手一甩,爆發的魔氣出膛炮般轟向漠北君。 這一下威力極大,漠北君舉手化開,微微詫異,讚許道:「不錯。」 他也不管現在的洛冰河意識清不清楚,自顧自道:「人界並非你應留之地,何不回歸本源?」 現在,沈清秋終於百分之百確認了。漠北君的突然出現,的確就是為了代替黑月蟒犀的作用。只是比起原著,漠北君做得更徹底。他他他,他居然直接解開了洛冰河身上壓制他血統的封印。 而且完成公務,轉身就走! 這NPC當得真的徹底乾脆,毫不拖泥帶水,和原著作風完全一致,哪裡洛冰河需要,他就會莫名其妙出現在哪裡。就是如此牽強、如此特立獨行、不需要邏輯! 牽強的,只有沈清秋接下來要面臨的,最後一關。 經歷一場惡戰、半跪在一片殘垣中的洛冰河此刻看起來雙目茫然,卻像隨時會撕碎一切。他現在的腦袋就像是一座沉寂多年的死火山,突然裂地噴發,血管裡岩漿流動。光是想想,就連沈清秋也似乎跟著燒得骨痛頭痛起來。 系統發出前所未有的尖銳提示: 【警告!關鍵性任務:「無間深淵與無盡仇恨,漫天晶霜與漫天血淚」,正式開啟!如無法完成,主角爽度扣二萬!】 任務專案的名字一次比一次槽多無口是我的錯覺嗎? 而且貌似之前我跟你確認的時候說的是一萬? 這才過了多久就翻了一倍? 沈清秋顫顫巍巍走到仍處於半發狂狀態的洛冰河身邊,「啪啪啪」幾巴掌打上他後背,把幾道殘存的靈力拍進他身體裡。 你以為這麼簡單就會起作用?想得美! 洛冰河非但沒清醒過來,他體內的魔氣反而反彈出來,當場逼得沈清秋忍了良久的一口血噴了出來。 直到這時,洛冰河才稍稍清醒了些。 他慢慢從混沌狀態中抽離,能勉強拼湊出一些模糊的字句。那張熟悉的臉也逐漸清晰起來。 沈清秋看他終於目光清明了一些,鬆了口氣,抹了抹嘴邊的血,語氣平和:「醒了?」 頓了頓:「醒了的話,我們就可以好好談談了。」 沈清秋道:「洛冰河,你實話實說,你究竟修習魔族術法多久了?」 這句話一出來,洛冰河彷彿從窒息的高空,猛地墜入徹骨寒潭,想不徹底清醒都沒辦法了。 他看著沈清秋那張冷若冰霜的臉,一顆心直墜下去。 以往沈清秋總會叫他冰河,而不會直接叫名字。 他低聲道:「師尊,弟子可以解釋。」 洛冰河雖然還是個少年,可向來都是鎮定從容、少年老成的時候多,這時居然能見到他臉上浮現慌亂的神色,像急著解釋,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堂堂男主,淪落至此,沈清秋簡直看不下去,心中不忍,搶著開口:「住口!」 話音剛落,他自己都覺得沒把握好,語氣過於嚴厲了。洛冰河也似乎被他嚇到了,像個被打了一巴掌的孩子,懵懵懂懂,漆黑的眼睛就那麼愣愣看著他,果然聽話地住口了。 沈清秋狠不下心直視他的眼神,乾巴巴唸著台詞:「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三年前。」 沈清秋沉默不語。有問必答,如此誠實,看來他真是被嚇壞了。 殊不知,洛冰河自動把他的沉默腦補為「很好。你這孽徒,居然瞞我這麼久!」了。 沈清秋輕聲道:「三年,怪不得能突飛猛進到這種程度,洛冰河你,不愧為洛冰河,果然天賦異稟。」 其實,這句真的是純粹發自內心的感慨。作為男主,洛冰河的確是天賦異稟沒錯。若硬要沈清秋說有什麼意味,那就是羨慕加一丁點點嫉妒的意味。 可在洛冰河聽來,意義卻截然不同。 他一下子跪倒在沈清秋面前。 沈清秋老命休矣。男兒膝下有黃金,男主一跪沒了命。到這節骨眼兒了再受他一跪,日後洛冰河想起來豈非恨上加恨?他當即揮袖:「起來!」 洛冰河被他袖中罡風帶得身不由己站了起來,連退數步,越發六神無主。 做錯了事,錯得沒法挽救,連對師尊下跪請求原諒的資格也沒有了嗎? 他喃喃道:「可是師尊你說過,人分好歹,魔有善惡。世上沒有任何人……天地不容。」 我說過嗎?時隔多年,沈清秋認真想了想。 好像他真的這麼說過! 只是那時有那時日後長遠的考慮,眼下卻更有眼下刀口懸頸之危急。 雖是萬不得已,可現在自搧耳光翻臉不認,會不會有些太不要臉了啊? 「你不是普通魔族。」沈清秋道,「你額間紋章,是墮天之魔的罪印。這一支族系在人間造過無數殺業,心性更是難以控制,自古以來,禍患輩出。無論如何,也不能和別的魔族相提並論。我不能等你殺戮成癮無法自控後,再證明我當初的話是錯的。」 親耳聽到沈清秋這麼說出來,將希望打碎,洛冰河的眼眶紅了。 他顫聲道:「……可你說過的。」 我說過的話多著呢。我當初還把說要閹了沈清秋的高亮紅字刷了幾百層樓呢。 ……一點也不好笑。 一向很擅長自我心理調節的沈清秋今天吐槽的頻率再創新高,瘋狂刷新了紀錄,卻怎麼也輕鬆不起來,反而有疲倦蒼白之感。 他不斷給自己洗腦:洛冰河現在所受的苦楚折磨,都是他日後踏於萬人之上所必須經歷的。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不下深坑練三年,哪來害世大魔王。心魔在手天下我有,後宮三千不用日狗……可是沒用。 完全沒用。High不起來。 沈清秋猛地抬頭,捏了個劍訣,將修雅召回,提在手中。 他握著劍的手微微發顫,細微的筋脈浮現。洛冰河還不敢相信:「師尊,你當真要殺我?」 沈清秋不能看他的表情,目光直勾勾穿過他的身影:「我不想殺你。」 在洛冰河記憶中,從未見沈清秋���如此冷漠地對著自己的時候。哪怕是當初剛入蒼穹山派,不受師尊待見,他看自己的眼神也絕不是這麼空洞,視若無物。 不帶一絲溫度,和他以往看著那些十惡不赦即將被斬殺於劍下的魔物時,沒有區別。 沈清秋道:「只是,剛才那人說得不錯。人界終歸併非你所能長留之地。你該回到屬於你的地方去。」 他走一步,洛冰河退一步,逼著兩人退到了無間深淵之前。 一回頭,就能看見騰騰的魔氣在那道溝壑中翻滾不息,萬靈哀號,朝上方人界的裂縫伸出千百雙畸形的手臂,渴求新鮮的血肉。更深處則隱沒在黑霧和猩紅的詭光裡。 修雅斜指深淵之下,沈清秋道:「你是自己下去,還是要我動手?」 他很自私地希望洛冰河能自己下去。通常選擇自己跳下懸崖的人絕對會被掛住,這樣他就可以自欺欺人地把這個畫面*HE化。 總好過從此以後,他日日夜夜都牢牢記著這一幕,記得是自己,親手把洛冰河打下去。 可洛冰河依舊不死心。 他還不相信,對自己那麼好的師尊,真的會把他推下去。不相信這麼多年的朝夕相對,換來的只是這樣的下場。 就算修雅刺中了他的胸膛,他也還是抱著最後一絲希望。 沈清秋沒想刺中他的。 真的。他只是硬著頭皮揮揮劍嚇嚇他。只要洛冰河為了躲開往後一退,自然就掉下去了。可他沒料到洛冰河就那麼沉默地站在那裡,正面受了這一劍。 吾命休矣。本來只是踹下去,現在又多了一劍之仇! 洛冰河反手握住劍鋒,但沒用力,只是輕輕握住。即是說,沈清秋如果想用力,修雅就可以繼續刺進去,直到穿透他的胸膛。 他喉嚨輕輕顫動,一言不發。明明劍尖還沒刺中心臟,沈清秋卻彷彿感覺到他心臟痛苦的跳動聲,從劍身波及至手背,一路蔓延過整條手臂,直到抵達他自己的心臟。 沈清秋猛地拔劍抽回。 因為他的動作,洛冰河身形晃了晃,很快穩住。見沈清秋沒有痛下殺手,他原本黯淡下來的眼睛裡又有亮光隱隱閃現,就像焚燒過後灰燼中垂死掙扎的星火,嘴角也勉強牽了牽,不知是不是想露出一個微笑。 而沈清秋接下來,就要用最後一擊,把他眼裡這最後一絲餘光生生掐滅。 他知道,自己永遠也忘不了洛冰河墜下去那一刻時的眼神了。
等到絕地谷結界內清理完魔物的掌門及修士們趕到現場時,無間深淵撕裂處的空間早已閉合。 除了裝死的尚清華,沈清秋已經把暈倒在地所有人的傷口都處理穩妥了,自己一身傷卻沒怎麼理會,衣衫上血跡斑斑,面無表情,臉色蒼白,看起來著實狼狽。 岳清源上前探他脈象,蹙眉讓專業的木清芳過來察看。各派在地上橫七豎八的人裡各找自家,認領然後抬走,進一步救治。 柳清歌發覺少了一人,還是時常跟在沈清秋前前後後無法忽視的一人,問道:「你那徒弟呢?」 沈清秋低頭不答,撿起地上斷為數截的一把長劍碎片。清靜峰的弟子們匆匆趕到,為首的明帆眼尖,看了把那劍,支支吾吾道:「師尊,那把劍不是……」 當初,他對這把萬劍峰上的正陽劍可是心心唸唸,想了多少年,被洛冰河拔出後嫉妒得燒心燒肝,詛咒了無數個夜晚輾轉反側,自然不會認錯。 寧嬰嬰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師尊你、你別嚇我。這是不是……是不是阿洛的正陽啊?不是吧?不是吧?」 四下陣陣私語:「正陽劍?」「說的是沈峰主愛徒洛冰河?」「劍在人在,這劍都斷了,人呢?」「不會也……咳咳。」 有人嘆道:「果真如此,那也太可惜了,這一路下來,洛冰河都已經是仙盟金榜上的頭位了。」 「天妒英才,天妒英才!」 嘆惋有之、驚詫有之、悲從中來有之、幸災樂禍有之。 寧嬰嬰當場原地大哭起來。 明帆雖然討厭洛冰河,總是明裡暗裡罵他去死,但也從沒想過真的要他去死,況且想到師尊後來那麼疼他,現在這臭小子卻死得屍骨無存,師尊一定很難過,心情也好不起來。整個清靜峰一片愁云慘澹。仙妹峰都是女兒家,以齊清萋為首,也為之動容。 柳清歌不善言辭,拍了拍沈清秋的肩,道:「徒弟沒了,還能再收。」 雖然知道他是想安慰自己,可沈清秋還是想送他個有氣無力的白眼。 沒把自己關門弟子兼男主踹下無間深淵的人,統統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算了算了。已成定局。 沈清秋緩緩道:「清靜峰座下弟子洛冰河,為魔族所害,身殞。」
此次仙盟大會,是開辦歷屆以來損傷最為慘重的一年。 各派參會新秀共計千餘,專心做結界人力柱的昭華寺得以倖免,幻花宮最慘,折損近百人,蒼穹山最輕,只有三十餘名傷者。 至於其餘的雜門雜派,功力淺薄術法低微的新人基本都集中在這一塊,這才是真正的傷亡重災區。 原本登上金榜是大喜之事,可如今再看,金榜上竟然有不少人都在絕地谷中身殞。尤其是高懸榜首的第一名,蒼穹山清靜峰座下弟子,沈清秋愛徒洛冰河,劍斷人亡,如何不令人心痛。 而這些,還未將事發後入場救援的修士們的折損計算在內。經此一役,各派可說元氣大傷。 清靜峰被送上來一張紅榜。 紅榜之上,第一名的「洛冰河」高高在上,金光耀眼。 明帆走進來,稟告道:「師尊,有一萬靈石送上來了,該怎麼安置?」 一萬靈石?沈清秋愣道:「為何突然有這麼多靈石送上山來?」 明帆小心翼翼道:「師尊你忘了?仙盟大會上,師尊你押了五千……」 沈清秋想起來了。是他押在洛冰河身上的那份注。岳清源說過輸了算他的,贏了算自己的。 洛冰河果然爭氣得很,在最後的半個時辰發力,直接越過了第一和第二的公儀蕭、柳溟煙,高居榜首,給他翻倍賺了回來。 當時明明是抱著賺一筆是一筆、圖個慰藉的心態,如今他卻有點不知所措了。 而且以往,這些東西他都是交給洛冰河打點,該整理入庫還是用來做些別的什麼、怎麼做,都不用他操心。現在卻變成明帆問他該怎麼處置。 沈清秋想了想,道:「先收著吧。」 「……」明帆其實還想問詳細些,比方「收哪兒去」,可師尊臉色實在說不上好,沒敢再繼續問下去,心想洛冰河以前放哪我現在放哪總沒錯,立刻退下。 一連數日,清靜峰眾弟子都小心翼翼,儘量避開雷池,生怕觸到師尊一碰就疼的那根弦,都以為過些日子總會有所好轉的,誰知道過了半個多月了,沈清秋看似正在逐漸恢復正常,結果,有一天臨近飯點時,忽然聽見沈清秋在竹舍裡叫了兩聲洛冰河的名字。 寧嬰嬰「登登登」衝進來,把沈清秋嚇了一跳:「做什麼?突然闖進屋子來,姑娘家這麼風風火火的,像什麼樣子。」 寧嬰嬰紅著眼睛,像只小兔子,道:「師尊,你……你想吃什麼,我幫你做!」 沈清秋乾咳一聲,道:「不必。你出去玩兒吧。」 寧嬰嬰跺腳道:「師尊!就算沒了阿洛,可您……可您還有我們其他的弟子啊。您這樣……失魂落魄的,弟子、弟子們真快要急死了!」 失魂落魄這個詞能用到自己身上,沈清秋真半輩子都沒想過。 其實到金丹這個修為,吃不吃真沒啥所謂,他就是嘴饞,忽然想吃點心,加上剛好不小心忘了洛冰河已經被他踹下無間深淵去了而已,怎麼就被蓋章成「失魂落魄」了?! 沈清秋張張嘴,百口莫辯,見寧嬰嬰急得都快哭了,忙反過來安慰她,信誓旦旦剛才只是說漏嘴,這才消停。 把人哄出去後,沈清秋長長出了一口氣,忽然覺得,這個在書中一直嬌嬌嗲嗲、只會闖禍拖後腿的小姑娘居然成長了不少。 要知道,她可是洛冰河的後宮欸,明明她才是最應該哭天搶地的,結果卻還知道要來安慰師父。 這算不算他的教育小有成效? 總之,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明明是他把小綿羊男主拉扯大了,怎麼現在倒好像男主圈養了他一樣。才幾天沒見就整天擺著張死了老公的寡婦臉嚇唬誰。 不對,我呸!沈清秋心裡給了自己一嘴巴。 說誰寡婦臉!誰死了老公!這話也特麼是能亂說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狗嘴吐不出象牙,該打! 不過,大概洛冰河走了,他真是有點寂寞不捨的吧。 尤其是想到,五年之後,重逢之時,曾經的師慈徒孝(……)就要都變成笑裡藏刀、殺機暗藏了。 正陽劍殘骸被沈清秋帶回去,胡亂在清靜峰竹舍後刨了個土坑,豎個牌子,立了個劍冢。旁人見他對著空碑出神,以為是思念愛徒,不免唏噓師徒情深,造化弄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唏噓感慨的是劍冢之中,埋葬的那個再也不會回來的,和煦如陽的少年。 真正讓他風中凌亂淚迎九霄的,是系統沉寂數日後,發送的一條滅絕人性的提示消息。 【恭喜!貴方成功完成關鍵任務「傳奇開啟:洛冰河的墜落與再生」。獎勵主角爽度一萬。】 沈清秋還沒來得及高興一把,緊接著: 【但同時由於特殊情況,啟動新的數值:洛冰河心碎度。由於心碎度過高,主角爽度清零。請再接再厲!】 ……清零……清零……清零…… 兩個大字在沈清秋腦海中無限迴圈…… 所以心碎度到底是什麼鬼東西不是跟你說了不要隨便啟動奇怪的資料嗎?! 滾蛋吧洛冰河果然是親兒子,連心碎都能單獨劃出個數值來! 當牛做馬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反派好憂傷,心塞太平洋。 既然他自己不痛快,那當然要去找別人的不痛快。 於是,沈清秋讓明帆跑腿遞了張帖,把尚清華請來了竹舍。 尚清華放下雪瓷茶盞,笑道:「沈師兄的清靜峰真是清幽靜雅,連小小茶盞都如此精緻。這份風雅真讓清華自愧不如。」 清靜峰與安定峰以往井水不犯河水,沈清秋高冷,也很少主動邀客,這次居然派徒弟上安定峰遞帖子請人,尚清華難免心中摸不著底兒。伸手不打笑臉人,他先把好話送上去,總不會錯。 沈清秋屏退弟子,關門嘆道:「師弟這麼一說,我又要睹物思情了。這清靜舍一草一木,一盞一碟,皆是我那徒兒親手佈置。」 「……」尚清華也跟著嘆道,「唉,洛師侄少年英才,實在可惜。那魔族令我們折損慘重,實在可恨,普天同悲,沈師兄節哀。」 沈清秋幽幽地道:「尚師弟若真覺得可惜,便不會有這樁慘事了。」 聞言,尚清華一僵。 片刻過後,他無痕無跡地用笑容圓了過去:「沈師兄這話說得是什麼意思?莫非是責怪我安定峰督辦不力?若是如此,師弟確實應該在此賠不是。」 沈清秋給他續了一杯茶,道:「哪裡是不力,分明就是用力過頭。連鬼頭蛛、女怨纏、骨鷹這些從未主動流入人界的魔族生物都找來了,師兄如何忍心責怪你督辦不力?」 尚清華霍然站起,臉色青紅白黑交錯:「沈峰主,話可不能說得太過分!」 沈清秋把手放到尚清華肩膀上,嚴肅地問道:「尚師弟為何如此激動,我們坐下說話。我叫你一聲,你敢答應嗎?」 尚清華冷笑著撥開他的手道:「有什麼不敢的?尚某自問問心無愧,害怕了你強加罪名不成?」 沈清秋:「向天打飛機?」 剎那間,似有一道九天神雷,直劈到尚清華頭上,劈得他口不能言。 半晌,他才顫顫巍巍道:「你……你怎麼知道我這個ID?」 沈清秋看了他的反應,彷彿連帶著也被雷劈焦了。 他只是想通過觀察尚清華聽到這個名字時的反應來判斷對方是否讀過《狂傲仙魔途》。這看樣子……不只是讀過啊?! 三秒之後,沈清秋掐上了。 「是你啊?老子追完了你這本書,能不知道你這ID嗎?要不是漠北君出來那會兒聽你不小心說漏嘴了一句,還真不知道你打哪兒來啊菊苣!」
◎拳打藍翔腳踢新東方:藍翔與新東方分別為中國的技職學校和烹飪學校,因廣告詞而出名,現衍生為帶調侃意味的用法。 ◎爆種:爆種一詞源於《機動戰士鋼彈SEED》。危急關頭時,主角群會爆發其潛藏力量,使戰鬥能力大幅提升。 ◎機油:基友。 ◎戰五渣:戰鬥力只有五的渣渣。 ◎HE:喜劇結局。
第五回 白露
那時候,尚清華見漠北君突然冒出的一剎那,無意脫口而出了一句:「WTF!」 當時沈清秋聽得不是很真切,所以沒在意,事後卻越想越懷疑。 尚清華作為幕後黑手(的後勤),在劇情的不可抗力下,卻沒放本該戲分多多的黑月蟒犀,原本就是個大疑點,而如果把這解釋為刻意阻止劇情發展,把洛冰河被打下無間深淵的悲劇根源切斷,就說得通了。 兩人相對無言,一個賽一個的外焦裡嫩。 半晌,沈清秋道:「挖坑不填!伏筆作廢!雷點遍地!小學生文筆!寫種馬文你就好好寫種馬,玩什麼虐心虐身流?!」 尚清華:「……我也是受害者,我好歹是作者,不穿男主至少也該穿個系統吧?誰知道插個插座觸個電,系統隨機分配角色,就給配了個炮灰。」 沈清秋冷笑:「總比我強,你臥底身份暴露了直接被漠北君滅口,好歹死得痛快。我被洛冰河親自削成什麼來著,你還記得不?」 尚清華:「你才重生了幾年啊?一重生過來就是宗師級別的吧?我可是從嬰兒時期就穿過來了。窮苦潦倒的童年、不受重視的外門弟子時期,你有我經歷得多嗎?」 比慘比不出結果,結論是,大家都半斤八兩。尚清華感慨道:「居然遇到了讀者。緣分,緣分。人生四喜之他鄉遇故知啊。你終點文學網書友ID是啥?說不定還是老熟人。」 沈清秋道:「絕世黃瓜。」 尚清華思索了一陣,道:「有點兒印象。是不是有次有個求閹反派的樓你在裡面叫得特別凶?就是在你,咳咳,原來的沈清秋想要對寧嬰嬰……」 「……」沈清秋,「我不相信你只對這一件事有印象。往事休提。」 他正色道:「廢話到此為止。我今天之所以要找你攤開來說,是因為仙盟大會之後,突然想到了一個法子,也許能夠解決你我共同的難題。」 尚清華一愣:「當真?」 沈清秋:「在這種事上開玩笑,很好笑?此法包治根本,只要不走漏風聲,永絕後患。就靠你。你,還記得自己設定過一種千年出世一次的植物嗎?」 「……」尚清華無語,「你這個範圍也太廣了。千年出世一次被冰哥吃了用了的植物我寫過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你自己也知道! 沈清秋嘆了口氣,在他耳邊說了五個字。 尚清華聞言悚然,片刻之後,意味深長地看了沈清秋一眼。 沈清秋:「你看我幹什麼?」 「沒什麼。」尚清華道,「我很早就覺得黃瓜兄你是我的忠實讀者,只是不喜歡用普通方式表達。我用完就丟的設定,你居然能從旮旯裡挖出來。我在感動。」 「……」沈清秋道,「你明天就跟我下山去它出世之地一趟吧。」 尚清華道:「明天?這……是不是有點倉促?」 他期期艾艾道:「其實我……想不起來它的具體位置和描述了。全文將近兩千萬字,提到它的只有一個自然段。你讓我慢慢想,想到了再告訴你。」 沈清秋語重心長:「那等到洛冰河殺回來,漠北君被他收服,到時候一個殺我,一個殺你,你再想起來也不遲。」 尚清華:「……好。明天我一定想起來!」 反正安定峰上,那些諸如新弟子入門怎麼給他們分配房間和訂製校服這種雞毛蒜皮的事也不一定非要峰主才能做。 尚清華回去,苦苦思索一晚,絞盡腦汁,腦袋裡翻江倒海地倒騰,終於在黎明前靈光一閃,在地圖上勾了個地方出來。 沈清秋見了地圖,一拍桌子,拎著他就下山出發了。一段路吃喝,一段路玩樂;一段路御劍,一段路行車,本來應該是很愉快的。 唯一有點小小不愉快的是,尚清華坐在駕車位上,長吁短嘆。 他質問:「為什麼吃喝住宿,出錢的都是我?為什麼坐馬車,趕車的還是我?」 沈清秋在車廂內道:「也不害臊。經費是公費,掌門師兄給的,你只是把錢從腰包裡掏出來而已。」 想到臨行前,岳清源叮囑他的話,尚清華心酸至極。 什麼叫「尚師弟,遊歷期間,清秋就拜託你了。他有毒在身,還望你好好看顧」。 作為作者,原先拚命把尚清華往極品賤人方向塑造的向天打飛機菊苣,終於體會到了角色的痛。 搞後勤真的沒前途,人人把他當保姆!原裝尚清華不擇手段想要上位,有什麼不能理解的?太理解了! 尚清華道:「你有手有腳,為什麼不自己……臥槽臥槽!」 沈清秋感覺車廂猛地往前一傾,似乎是尚清華陡然勒馬,簾子一掀,警覺道:「怎麼回事?」 馬車正穿過一片密密樹林。 四周古木參天,落葉紛繁,陽光多被層層枝葉遮擋,地上連點點光斑都難以見到。 沈清秋見無異狀,也沒放鬆警惕,道:「你鬼叫什麼。」 尚清華驚魂未定:「我剛才看見一個女的在地上像條蛇一樣刺溜爬過去了!馬車不停差點直接輾過去!」 聽起來有點詭異。沈清秋道:「那確實值得鬼叫。」 林間靜謐,暫時並沒見到異狀。沈清秋不敢掉以輕心,沒坐進車廂,而是和尚清華一起坐在了趕車位上,一手捏起劍訣,暗暗觀察,另一手從零食袋裡抓了一把瓜子,塞給尚清華:「乖,進去嗑著玩兒。」 尚清華拿來使喚使喚打打雜倒還可以,拿來打怪卻是沒啥大用。他也知道自己水準怎麼樣,老老實實接過瓜子嗑了起來。馬車走一步,他就嗑一顆。於是,在一炷香之後,他們終於……發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兩人無語地看著地上那條熟悉的瓜子殼路。 尚清華道:「嗯,不用懷疑,蒼穹山派千草峰出產的龍骨香瓜子,色澤熟紅,內殼金黃,肯定是我剛才嗑的那一條。」 沈清秋:「知道兜售瓜子是你們安定峰的副業。夠了。」 那麼,問題來了。他們怎麼又轉回了原來的地方? 兩人面面相覷。 鬼打牆,一個巨俗巨老的經典橋段。 尚清華想了個土方子:「要不咱用童子尿淋一淋馬眼睛試試?」 沈清秋道:「 馬也是有尊嚴的,為什麼要用排泄物淋它眼睛。而且荒山野嶺的,你叫我上哪兒找童子尿去?」 此話一出,他發現尚清華正真誠地注視著他。 沈清秋:「你看我幹什麼?我本人……暫且不提。沈清秋原角色,你自己寫的,外表高潔內心荒淫,整天慾火焚身,少年偷情、青年找雞。你覺得我現在還是童子?不要指你自己,尚清華這個角色設定也差不多。」 沈清秋皺眉凝神細思,忽然一拍大腿。他轉身鑽進車廂,突然又聽馬車外尚清華一聲鬼哭狼嚎。沈清秋拿了要找的東西鑽出來喝道:「什麼東西?!」 尚清華嚇得說話連標點符號都不帶了:「你一進去我覺得有個毛茸茸的東西在蹭我脖子抬頭一看是一團頭髮頭髮後面還有張大白臉沒看清啊臥槽!」 沈清秋抬頭,自然看不到任何東西。坐定了,一展手中圖紙,挑眉道:「不管這東西是什麼,還挺精。」 「何以見得?」 「知道柿子挑軟的捏,人找慫的嚇。」又拍拍他肩,「再恐怖的東西也是你自己寫的,怕什麼!」 尚清華道:「我不記得我寫過……瓜兄,你在看地圖?你看清楚,這是大陸地圖,整個大陸都在上面,白露林就算標出來也只有一個點那麼大。」沈清秋指地圖下方:「你自己看,這個地方。」 蒼穹山、昭華寺雄踞東方,天一觀安居中部,而南方,則是幻花宮的地盤。 白露林那一點,剛好就點在幻花宮淡墨勾勒而成的邊界上。 尚清華恍然大悟:「幻花宮把白露林也劃進自己勢力範圍了?所以我們現在不是進了鬼打牆,而是進了他們的護宮陣法?」 各大門派為防止閒雜人等搗亂都設有自己的陣法。比如蒼穹山的登天梯,如果是不知門路的凡夫俗子,就會在一萬三千級石階上爬到半死,永遠登不到頂,只能等護山弟子把他們送下去。卡在這裡,沒有人指引,恐怕只能一直原地轉圈了。 沈清秋敲門:『系統?在不?.』 頓了頓,沒有回覆,他又敲:『說好的二十四小時線上服務?不出來給差評。』 系統:【您好,系統已進入休眠模式,現在是智慧代理,如需服務請自助。】 休眠。沈清秋為之絕倒。 說起來,系統這幾天的確都沒給他計算逼格和各種新開的奇葩指數。 智慧代理:【系統總能源「洛冰河」已切斷連繫,後台維護更新中,重新連線時系統將被啟動,祝您自助服務期間一切愉快。謝謝。】 現在已經這麼蛋疼了你更新版本後會不會直接讓我蛋碎啊——不對重點是原來洛冰河還是總能源我擦! 沈清秋還要再追問,發現這個代理反反覆覆給出的都是這兩句。 什麼鬼智慧代理,這不就跟*扣扣的自動回覆一個樣嗎?你也好意思在前面加上「智能」兩個字! 沈清秋拍尚清華:「敲你家系統,看看還連著線不?」 尚清華眨眨眼,片刻之後:「��在維護中。」 原來洛冰河還不只是一個系統的總能源,他一掉線全部系統都跟著癱瘓了! 這事說嚴重,其實也沒那麼嚴重,無非洛冰河無間深淵練級期間不能刷逼格。想想也挺好,不能刷自然也不能減,相當於百無禁忌! 沈清秋正寬慰自己,忽然覺察一旁灌木叢嗖嗖異動,當即打個響指,喝道:「出來!」 腰間修雅澄然出鞘,順著沈清秋手中劍訣操縱號令,翻飛刺砍。奈何那個東西像條游魚一般,躲在灌木叢裡泥鰍一樣滑溜得厲害,百刺不中。 突然,沈清秋眼前一道刺眼的厲光閃過。那東西尖銳地嘶叫一聲,倏地猛往後竄了數丈。 灌木叢已經被砍得七零八落,藏不住東西,那玩意兒早跑了,再無動靜。 他剛才沒發大招啊?貌似只是反射了一瞬間的陽光。 尚清華湊過頭來:「它怕光?我靠,真是女鬼啊!我沒寫過,絕對沒寫過!」 兩人正想討論一下,忽然傳來一陣極細微的足音。 這人身法很好,換個修為稍淺的,便絕對不會覺察有人靠近。叢叢林木間,轉出一個白衣少年。 那少年原本劍已出鞘,滿臉警惕,而看清來者之後,改為詫異,忙收劍施禮。 「晚輩覺察結界周圍有異樣波動,特此趕來,不知沈仙師、尚仙師在此,有失遠迎。」 沈清秋看他長得挺帥,就是有點眼生,客氣道:「少俠是?」 那少年腳底一滑。 尚清華在他耳邊低聲道:「你太不給人家面子了。這是公儀蕭。」 公儀蕭稍微有點鬱悶。 雖然他被洛冰河從金榜榜首上踹下了,可好歹也是第二名,成績斐然,加上此前奪冠呼聲,也常隨老宮主拜訪各派高層,沈清秋沒認出他,真真出乎他意料。 沈清秋讚道:「果然英雄出少年。」 公儀蕭道:「不敢當。兩位峰主來到幻花宮地界,為何此前不曾告知?怠慢前輩,實在於心難安。」 這還真把白露林當成他們家地盤了。作為得意弟子,公儀蕭必然要琢磨蒼穹山派一下子來了兩位峰主,鬼鬼祟祟在他們勢力範圍邊界究竟是何居心。 沈清秋道:「並無拜訪幻花宮的意圖,只是要在白露林處理一樁小事而已。」 沈清秋既已告知是前來辦事,又不明說什麼事,擺明不願多談。照說公儀蕭也不應隨意發問。畢竟晚輩質問前輩的行蹤目的,那可不太像話。可猶豫片刻,公儀蕭仍道:「雖不知兩位前輩要辦的是什麼事,晚輩不才,斗膽請求一同前往相助。」 沈清秋面帶微笑,嘴唇幾乎沒動,對隊友嘀咕道:「現在拒絕他讓他走了,待會兒來找咱們的可就不止一個人了。不如捎上他,好歹是個能打的。」 不能打的尚清華也嘀咕道:「萬一他不讓咱們拿走日月露華芝怎麼辦。長在我家院子裡,當然是我家的東西。長在我家籬笆牆一上的,那也是我家的東西。別說我沒告訴你幻花宮的邏輯。」 沈清秋:「你傻麼你。到時候拿了就走,他還能強搶不成。回去跟他老師打小報告也是之後的事了,咱早拍屁股走人,等他們來捉?」 尚清華:「兩派交惡怎麼辦?」 「保命和外交關係,你選一個。」 尚清華毫不猶豫:「帶上他走吧!」 沈清秋抬頭,果斷對公儀蕭道:「走吧!」 於是,駕車的苦力交給了晚輩。 他邊操控韁繩邊好奇道:「沈前輩,晚輩有一事不解。」 沈清秋道:「請講。」 公儀蕭道:「依前輩的修為,破入本派陣法,不需片刻,而且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為何會造成如此之大的靈力波動?」 沈清秋道:「那陣波動並非破除陣法時產生的,而是在應對一隻奇異魔物時產生的。」 「奇異魔物?」 沈清秋道:「其實也難以判斷是不是魔物,但形貌邪異,不像正常的人界生物。」 公儀蕭道:「白露林附近,方圓十里就有人煙分佈,倒是從未聽說受過魔物侵擾。連猛虎野獸也是不曾有的。」 沈清秋沉吟道:「那究竟會是什麼東西?散發披面,骨骼奇軟,臉孔浮腫猶如餓殍浮屍。」 公儀蕭道:「無論是什麼,不再出現是最好,如果出現了,不必勞煩兩位前輩動手,交由晚輩便好。」 話中敬意倒是不假。他雖然對這位修雅劍前輩瞭解有限,從前也只是遠遠見過一兩面,但上次仙盟大會,沈清秋親傳弟子越過他奪得榜首,他本人也救助了不少幻花宮弟子,是以不乏敬重。 沈清秋見他舉止得體,該有的謙順半點不少,加之相貌和洛冰河是一個風格的,屬於那種溫柔多情,眉目含笑的俊美,很難不聯想起未黑化的乖徒兒洛冰河,即很難不心生好感。 有了公儀蕭指引,三人很快破出幻花宮護宮陣法,找準了方位。 原作對日月露華芝具體生長地點的描述並不多,只是略略提及「那是一處被森濃綠意覆蓋的岩窟」。為了想起這麼點內容,尚清華真是豁出老命了。畢竟這個東西不是給洛冰河用的,而是安排給洛冰河某個對頭用的。 而正因如此,沈清秋才敢行動。如果是關係到主線劇情,或是要給洛冰河練級用的奇花仙草,他才沒那個膽去搶。跟男主搶資源下場可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那麼甜。既然同為反派,隨便搶應該沒關係! 好在白露林雖大,岩窟也就那麼一個,省事不少。 沈清秋打個響指,指尖躍起一簇明黃的火焰。再一彈,火焰晃悠悠甩著尾巴,往漆黑潮濕的岩窟深處游去,在前方開路。 剛開始的岩道還能容三人並行,越到後來,越是狹窄,要側著身子才能通過。且九曲八彎,繞得彷彿巨獸盤腸。 光線暗淡,連沈清秋化出來那團火焰也忽明忽暗,他多彈了幾團出來,幾枚火球相互追逐著。公儀蕭斷後,尚清華本想在岩窟外面等,被沈清秋提了進來。不知道他害怕還是怎麼的,時不時摸一摸沈清秋的胳膊,摸得他一胳膊雞皮疙瘩。 最後,沈清秋終於忍不住了,礙著還有外人在,低聲道:「能別掐我嗎?」 沒有回應。不過沒摸了。沈清秋繼續往前摸索,誰知道尚清華又踢了他小腿一腳。 沈清秋忍不住脫口而出:「靠!」 尚清華的聲音遠遠從後面傳來:「沈——師——兄!你——說——什——麼?」 他的聲音在彎彎曲曲的岩道中迴蕩,似乎被拉長了不少。原來不知不覺間,沈清秋���走越快,尚清華又磨磨蹭蹭,連帶堵得最後的公儀蕭也走不快,另外兩人已被他甩開好一段路。 不是尚清華,那剛才一直摸他的人是誰? 或者說,摸他的東西,是什麼? 沈清秋猝然止步。 他面無表情地拍了拍手臂,企圖拍掉上面的雞皮疙瘩。 幾團火焰還懸在空中,幽幽燃燒。 敵暗,我明。 沈清秋左手一翻,袖口無聲無息翻出幾張符咒,右手緩緩拔出修雅。劍光逐漸升明,無論前方還是後方,都是黑黝黝的岩石,散發著濕漉漉的腥味。 他忽然想起來,剛才小腿上中了的那一下,感覺似乎不是用腳踢的。反而更像是……頭撞的! 沈清秋猛一低頭,視線恰恰和地面上一張慘白浮腫的臉孔撞了個正著。 沈清秋左手把符咒朝那張臉打了上去,剎那間狹窄的岩道里電光火光炸成一團。他本想拔劍,沒料到空間過於狹窄,還沒拔到一半,右臂磕到岩壁上,劍柄也撞了岩石,發出「噹」的一聲。 那東西柔軟無骨,像條巨蛇一樣在地上滑行,閃避極快,這麼近的距離符咒居然也沒打中,反而比他行動更為靈活。沈清秋只在拔劍上遲了一步,它便「嗖嗖」掉轉頭爬走。後頭正是尚清華和公儀蕭跟來的方向。他大喝道:「留神!有東西過去了!」 尚清華一聽,立刻回頭道:「少俠,快!我們換位!」做後勤工作的,怎麼能夠站在衝鋒陷陣的最前沿! 公儀蕭依言而行,奈何岩道窄得令人髮指,容一人行走後只餘一拳之寬,他根本過不去。 尚清華又聽沈清秋在那邊吼:「地上!看地上!它在地上爬!」再一轉頭,就看見一條蛇人刺溜刺溜滑了過來。 尚清華當機立斷,立刻躺倒! 公儀蕭也從未見過這麼詭異的怪物,呆了一下,忽然見尚前輩也趴倒了,臉抽了抽,反應過來,說聲:「得罪!」一躍而過…… 無論如何難看,後勤和前鋒總算是交換了位置…… 沈清秋又叫:「不要拔劍……」那個「劍」字還沒說完,公儀蕭就糊裡糊塗拔了劍,結果當然是重蹈覆轍,拔到一半,劍柄就撞上了岩壁。 沈清秋提劍趕到,脫口叫道:「哎,笨吶!」 公儀蕭好冤枉。其實沈清秋也清楚,只怪他反應太快,沒聽完喊話就行動了,換誰來都是這個結果。可是,因為以往但凡有偶爾和洛冰河聯手的時候,往往自己話都不用多說一句,洛冰河就能心領神會,完美應對,兩相比較親疏立分,沈清秋不能不又念起洛冰河的省心和好處來。 這岩道扭扭曲曲,又很是幽暗,極利於那東西的行動,沈清秋又抓了一把符咒,它早就爬得沒影了。公儀蕭不可思議道:「沈前輩,剛才那條……蛇,就是之前你們在白露林遇到的魔物?」 沈清秋道:「就它。也不知道,兩邊夾擊,這東西是怎麼溜走的。」 尚清華面不改色,從地上爬起,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土,道:「貼著我爬過去的。」 公儀蕭:「……」 沈清秋:「……走吧。這回都跟緊了。」 不用他說,這次,尚清華死都不��離他超過兩尺距離了! 轉得頭都要暈了,三人終於轉出了岩道。深入岩窟腹地,面前豁然開朗。 之前沈清秋一直想不明白,這岩窟的最深處,應當是日月無光的,為何還能長出「日月露華芝」這種一聽就是集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的東西來,這下終於搞懂了。 原來,這個窟洞頂端最高點,開了個豁天的大口子。日光月華,直接通過這個口子投下,舞台聚光燈一樣,打在洞中湖心一點之上。 而那塊被一片晶光璀璨的小湖包圍著的小小土堆,自然就是生養出日月露華芝的風水寶地了。 尚清華肯定道:「露水湖。沒錯了。」 找對地方了。沈清秋得到確認,鬆了口氣。 這可不是普通的湖水,而是無根朝露。無根水+朝露,靈氣滿蘊,滋養著日月露華芝。而肉芝成熟之後,根須浸泡水土中,又能反過來滋養露水,如此循環往復,靈氣生生不息,永無枯竭之時。 公儀蕭讚歎奇景的同時,終於清楚蒼穹山派兩位峰主此行目的了。 不過他仍有些奇怪。蒼穹山也是出產仙草靈藥的大派,每日收集來的奇珍異花只多不少。這露芝縱然精巧罕見,長得卻不像能讓人長生不老或直接突破飛昇的模樣,何至於勞動兩位峰主千里迢迢親自來摘采。 沈清秋現在眼裡只剩下湖心那片白花花的小肉芝們了。他一甩下襬,毅然踏入湖中。走了十幾步,露水漫過腰部,不溫不涼,浸著皮膚,彷彿能滋潤到人心底去。 雖然現在這些露芝還小,長得跟豆芽菜似的,但等他找個靈氣充沛風水上佳的地方種上去,再按照計劃養大…… 看著小土包上幾十棵白嫩嫩的小露芝,沈清秋猶豫了一下。畢竟露芝生長在此地,也算是奇觀一樁,都拔光了好像有點不厚道。可再想,此時不拔日後也是要被其他反派拔了,更不厚道。而且萬一搞砸種毀,多幾棵總能有個補救的,但求萬無一失,保險為上。 打定主意,他小心翼翼地每一棵都帶著一點土拔起,收袖子裡去。 最後一棵露芝捏在手中,還沒扔進袖子裡,沈清秋突然聽到身後傳來拔劍之聲。 他一回頭,公儀蕭已握劍在手,死死盯著他。 沈清秋原本以為公儀蕭這是在抗議他這種亂摘花草的行為,可再看尚清華,也是一般的模樣,心知有變,屏住呼吸。 突然,湖面躍出一條長而碩大的東西,彷彿一條巨魚,正面撲向沈清秋。 一張白而木然的臉孔迎面飛來。正是那個跟了他們一路的東西! 同時,公儀蕭手中劍訣已成,長劍風馳電掣飛向那東西。可它一撲沈清秋沒撲中,便沉入湖中不再浮起,攪得湖底沉澱多年的沙土揚起,渾濁不堪。公儀蕭召回仙劍,道:「沈前輩快上來!」 沈清秋卻笑道:「不慌。我捉魚玩兒。」 他站在原地不動,慢悠悠從懷裡摸出一張符咒。 公儀蕭道:「對付這東西一張符恐怕不……」 那個「夠」字還沒說出口,只見沈清秋搓人民幣一樣搓了搓那張符,一張瞬間變成一打。沈清秋抓著那一打符咒,一拳打入水中。 數聲巨響! 湖面炸開十二朵逾丈高的水花。 原本潛藏在湖底的蛇人也被炸得飛出水面,拋了老高,重重摔在尚清華腳邊的地面上。 沈清秋濕淋淋地上了岸,公儀蕭得他眼神示意,用劍柄把那東西翻了過來。 一翻過來,三人悚然。 半晌,沈清秋才轉頭,問尚清華:「這是啥?」 尚清華擠出三個字:「……不知道!」 是真不知道。 這生物依稀是個人模樣,披著滿頭長發,渾身軟骨,皮膚又粗糙又硬,而且這一塊那一塊,遍佈鱗片,像條刮鱗刮得不乾淨的蟒蛇。 雖然之前沈清秋以為它是女鬼,可仔細看它那張臉,雖然浮腫,仍依稀能看出,長得是個男人模樣。 尚清華詢問的眼神望向沈清秋:「……我有嗎?」我有寫過這種東西嗎? 沈清秋:「……應該沒有。」如果原作對它的描述超過了十個字,沒理由他不記得! 兩人都巴巴地看向公儀蕭。公儀蕭也認不出來,微覺尷尬:「連二位仙師都不識此物,晚輩更聞所未聞。」 尚清華忽然道:「讓我說句。其實,這怪物也未必是天生就長這個樣子啊。」 有點道理。看它奇形怪狀的,怎麼也不像是一個正常生物,倒更像一個畸形種,或者雜交物。 沈清秋沉吟道:「天罰,詛咒,或者修煉禁術失敗的修者。」 公儀蕭道:「以上三種情況,倒確實有可能造出這種怪物。」 聽到「怪物」二字,地上那隻蛇男似乎有些狂躁,那條類似尾巴的東西狂亂地拍打起地面來。尚清華忙閃開:「公儀少俠,公儀公子,你可不要亂說話,它好像聽得懂的。換個詞,換個詞!」 它一直死死盯著沈清秋的袖子。沈清秋注意到,雖然這東西相貌猙獰可怖令人作嘔,一頭亂發中的眼睛,居然清澈無比,和露水湖一模一樣。 沈清秋恍然大悟:「怪不得它要攻擊我們。你們看。」他指道,「它的眼睛。多半是每日飲取無根朝露才養成這樣。再看鱗片,縫隙裡面有些綠中微紅的青苔,和岩壁上的如出一轍。這岩窟是它常來常出入的地方。也許它是以露水湖的靈露為生的。」 而如果日月露華芝被采,相當於毀了靈氣迴圈的動力,露水湖就會漸漸靈氣耗盡,淪為一潭廢水,乃至乾涸。所以這東西才會一路尾隨,伺機攻擊。 公儀蕭問道:「可沈前輩,如果說這怪物飲取露水為生的話,直接吃了豈非更了當?為何它先前不摘走這些露芝?」 沈清秋道:「之前在白露林中,我們一路被它糾纏,其中一次,它被劍身反射的陽光所灼傷,這才退下。恐怕這東西不能見光,尤其是日光月光。所以它才只能在林蔭、岩窟、水底行動。」他指了指自山洞穹頂射下來的光束,「露芝地終日徹夜被日月華光籠罩,它當然不得近身。」 為了驗證,他拈了一棵幼嫩的露芝拿出來晃了晃。果然,那蛇男眼裡放光,急切地昂頭,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公儀蕭見狀,劍柄一捅,又把它翻了過去。那蛇男艱難地在地上掙扎爬動,卻翻不動身,公儀蕭劍鋒對下,似乎要將它刺穿。沈清秋見狀忙道:「慢著。」 公儀蕭果然止住,不解道:「前輩?」 沈清秋委婉地道:「你說過,白露林方圓數里的百姓都未曾受過魔物侵襲?」 「不錯。」 「如此便說明它從來沒作過惡。又何必趕盡殺絕。說起來,它每天都到這岩窟裡取引露水,反倒是我等一行闖入,驚擾了它。」 既然前輩開口,公儀蕭當然必須聽著。況且此話不假,如果這怪物真的殺傷過人命,幻花宮早就發現它並且連根剷除了。正因從來不作,所以才不死。他便也收劍入鞘,見沈清秋目光慈愛地凝視地上這只生物,只當他跟昭華寺的大師們一般信奉慈悲為懷那一套。他哪知道,這種不明生物對沈清秋的吸引力,正如百花爭豔的妹子們對普通終點讀者的吸引力。 可直到眾人離開洞窟深處,誰也沒注意到,地上這只苦苦掙扎的蛇男已經停了下來,微微發顫。 畸形的身軀暗暗壓住了一棵細弱的露芝幼苗。那雙格格不入的明亮眼睛裡,彷彿燒起了熊熊烈火。
出了白露林,公儀蕭邀二人上幻花宮一坐,順道通報老宮主。沈清秋推辭道:「事畢,已得你相助,不好再多做打攪。」 開玩笑,上幻花宮幹什麼?一起開個賞芝大會?萬一你們高層想不開,非要討論一下它的歸屬權呢? 看公儀蕭還要挽留,尚清華道:「這次就免了,要坐公儀少俠等下次吧。日後你來蒼穹山,上清靜峰再去坐,你沈前輩一定好好照顧你。」 沈清秋看他一眼。尚清華立刻閉嘴。 沈清秋這才調整表情,微笑道:「尚師弟所言甚是。屆時清靜峰靜候。」 公儀蕭知道清靜峰一如其名,喜清靜,不愛外客打擾,摸不準是不是客套話,卻也笑了笑:「沈前輩這話我可記下了,日後說不定真有叨擾之機。那時我該將拜帖遞給誰?」 沈清秋不假思索道:「給我那徒兒洛冰……」 此言一出,四周頓寂。氣氛變得有點微妙。 卡殼片刻,沈清秋慢慢撲騰兩下摺扇,生生接了下去:「……河的師兄明帆。」 公儀蕭的心理活動十分複雜。 傳言清靜峰峰主自仙盟大會痛失愛徒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沉浸在哀哀欲絕之痛裡走不出來,���魂落魄,如今看來他還是沒有接受洛冰河已經離去的事實。也許這次根本就不是來采芝的,只是為了出來散心,讓他暫時忘記洛冰河的存在,不然為什麼需要兩位峰主來呢?尚前輩一定是來看著沈前輩防止他做傻事的。沒想到一路強顏歡笑還是被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勾起了傷心事……果然,師徒情深! 直到分道揚鑣,公儀蕭還十步一回頭地望向沈清秋,眼神揉雜了尷尬、同情、哀傷、敬佩種種複雜情緒。沈清秋被他看得有點毛骨悚然。 他只是一時嘴沒留神,公儀蕭究竟腦補了怎樣的情節? 尚清華感嘆:「真的。原來是真的。」 沈清秋不輕不重踹他一腳:「什麼真的假的?」 尚清華:「我觀察你很久了,我有句話,憋在心裡不說不舒服。瓜兄,你是不是真把洛冰河當乖乖寶貝心肝徒弟來疼了?」 他有理有據地分析道:「聽你們清靜峰的弟子說,從仙盟大會回來那些天,沈師兄每日都失魂落魄,神遊天外。好幾次都叫洛冰河叫出了聲,還立了個劍冢長吁短嘆。我先前還不相信,剛才總算親眼見證了。瓜兄,我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我艸又是「失魂落魄」!這個詞是要成為勞資人生中的污點麼! 我清靜峰弟子個個走的都是腹有詩書氣自華路線,什麼時候變這麼愛八卦的,這種鬼話也能到處亂說,把師尊形象置於何地?! 尚清華還不知死活:「瓜兄,我能不能問問,你到底是怎麼看洛冰河的?我記得你是他的粉吧,你噴了一堆我寫的角色就是沒噴過他。現在的他對你而言,是一個角色,還是一個……」 沈清秋背心湧上一陣惡寒。 向天打飛機菊苣這神神叨叨的追問,簡直就像那種女高中生宿舍夜晚熄了燈後八卦時的語氣:「說!你是不是暗戀×××?」「沒、沒有啦你胡說什麼哪有的事!」「狡辯~~不要害羞嘛O(∩_∩)O哈哈~~」「討厭,睡覺啦!」 雷。九天神雷! 尚清華十分無辜。他其實是很正直地在求探討交流,明明是沈清秋自己心中有鬼想太多。 沈清秋打斷他:「你怎麼還不行動?」 尚清華愣住了:「什麼?」 沈清秋看著他,把馬鞭塞過去:「公儀蕭走了,總得有一個車伕。」 「……你為什麼就一次都沒趕?」 「你要體諒一個中毒的病人。」 屁的病人! 是誰剛才手撕怪物符炸露水湖玩那麼開心啊要點臉! 沈清秋躺在車廂之中,抖了抖袖子。 算算時間,距洛冰河從無間地獄重返人界,還有五年,不出意外絕對夠保命了。 然而,他忘了《狂傲仙魔途》是一部什麼*尿性的奇文。如果小說的劇情在這種關鍵問題上不出意外,那就一定不夠精彩!
◎扣扣:聊天軟體QQ。 ◎尿性:源自東北方言。網路用語中多指「德性」,帶嘲諷意味。
第六回 金蘭
三年轉眼過。 這三年間,除了不時有求於柳清歌幫他通脈療毒,拜託木清芳幫他配幾味藥材,上清靜峰給弟子們佈置一下練級任務,沈清秋大部分時間都在外晃蕩。 日子過得優哉游哉,直到岳清源一封飛書,突然召他回蒼穹山。 鑑於峰主已好長一段時間鬼影子都見不著,此番忽然回山,清靜峰弟子們早早就聚在山門之下迎接。一見沈清秋慢吞吞從山梯下爬上來,「呼啦」一下都圍了過去。 為首的明帆已經是高瘦的青年,雖然不能說英俊非凡,但也算五官齊整,好歹不像少年時期那樣尖嘴猴腮、一看就一張心胸狹窄的死炮灰臉。寧嬰嬰更是長成了身材曼妙的楚楚少女,一見沈清秋就撲過來,拖著他胳膊往登天梯上走。 雖說香噴噴的小姑娘來摟他實乃人間美事,沈清秋卻無福消受。尤其是寧嬰嬰發育得不錯,已不是當初小巧玲瓏的蘿莉了,胸部偶爾不小心蹭到他,蹭得沈清秋面無表情冷汗直流,又想起了《狂傲仙魔途》書評區那兩棟求閹沈清秋的高樓。 寧嬰嬰撒嬌道:「師尊你總是不在山上,徒兒們可都想死你了。」 沈清秋慈愛道:「為師也想你……們。」 不對啊。你想的應該是洛冰河,想個人渣反派做什麼。而且你作為洛冰河他老婆之一本來難道不是應該一連五年都夜不能寐食不下嚥骨瘦如柴肝腸寸斷嗎? 為什麼現在一看反而胖了一圈! 弟子們簇擁著沈清秋上穹頂峰。穹頂殿中,十一峰峰首已全部就座,座後都侍立著一兩名峰主的心腹弟子,只有柳清歌例外。 百戰峰傳統風格就是放羊式教育,各練各的,峰主除了時不時冒個泡回來把一群弟子暴打一頓,基本不教別的,直到弟子能把師父打回去,峰主之位就可以交接了√所以當然沒有什麼心腹弟子。 沈清秋一一招呼過,也在排於第二位的清靜峰位上落坐,明帆與寧嬰嬰站在他身後。對面的就是仙姝峰的齊清萋與柳溟煙。 岳清源還沒宣告開會,沈清秋一開一合把玩手中摺扇,把每名峰主和他們身後的弟子都看了一圈,心想,若是洛冰河還在,站在他身後的恐怕就不會有別人了。蒼穹山派下一輩中最出彩的弟子也絕無懸念了。 正胡思亂想,岳清源開口了:「諸位同門可知金蘭城此地?」 尚清華道:「略有耳聞,地處中原,乃是洛川與衡川兩大河流的交接之地。城主重商,據說十分繁華。」 岳清源點頭道:「不錯。金蘭城水陸往來四通八達,向來是四方商賈聚集場所,可兩個月前,金蘭城閉城了。非但城門不得通行,書信也無法遞傳。」 一座好端端的商業城市,忽然閉城,就跟金融中心忽然切斷與其他地方的來往一樣,無法理解。絕對還有下文。 沈清秋端起手邊的茶盞,刮了刮表面的茶葉,道:「金蘭城離昭華寺最近,印象中往來也甚為密切,若真出了什麼事,寺中各位大師理應察覺異常。」 岳清源道:「不錯,二十天之前,有一名金蘭城商人由水路從城中逃出,趕到了昭華寺求救。」 他用了「逃」這個字,看來事態真是十分嚴重。殿中一片肅然。 「那名中年男子原先是金蘭城中第一號兵器鋪的店主,常年在昭華寺供奉香火,寺中僧人不少都認識。」 「他當時渾身裹著嚴嚴實實的黑布,只露出半張臉。來到昭華寺時已經精疲力竭,倒在山階之前,反覆說,城中有可怕的瘟疫。」 「護山僧人立刻把他抬進大殿,上報住持。而等住持與幾位大師趕出來時,已經晚了。」 柳清歌:「死了?」 岳清源:「那商人已經化作一具白骨。」 剛還說拚死累活逃到了廟門口,怎地轉眼就化為一具白骨? 沈清秋沉吟道:「師兄方才說,那商人身上裹著黑布?從頭裹到腳?」 岳清源道:「正是。期間有僧人想幫他除去黑布,卻一碰他就哀聲嘶號,痛苦難當,猶如撕扯皮膚血肉,於是��敢再強行拉扯。」 「昭華寺諸位大師深感不安,商議之下,連夜派出了無塵大師等幾位佛門前輩去查探。至今不見歸來。」 無字輩的大師比起沈清秋他們來說,輩分只高不低,論修為也不會差到哪裡去。沈清秋微覺詫異:「一位都沒有回來?」 岳清源沉沉點頭,道:「幻花宮與天一觀也派去了十幾名弟子,同樣,有去無回。」 四大派已經有三派都被拉下水了,蒼穹山自然不能袖手旁觀,難怪要動用急召。果然,岳清源道:「諸位別派道友無奈之下,飛書並遣使者前來向蒼穹山請求支援。支援是一定的,只是茲事體大,恐有異族宵小在背後推波助瀾,興風作浪。有人前去,也必須有人留守。」避免出現紗華鈴那次空門大開的情況。 「異族」不消說,指的絕對只有魔族。柳清歌第一個道:「百戰峰。願護送木師弟前往。」 既然城裡鬧瘟疫,千草峰的木清芳那是必須要出動的。沈清秋一看,這要去的兩位,一個負責給他煎藥的,一個負責幫他打通靈脈的,都去了,自己又沒有主角光環護體,會不會有個三長兩短,還真讓人擔心,不看著點怎麼行,忙接道:「清秋願一同前往。」 岳清源道:「我的原意是安排你守山。」 怎麼對付他沈清秋還不知道,糾纏不休就行了:「掌門師兄何必把我想得那麼孱弱。清秋縱使不才,對魔族種種卻略知一二,如果真是他們搗鬼,多少也能有所助益。」 魔族相關的移動百科全書,無論原裝貨還是現貨都絕對能擔此稱號。清靜峰那積累了幾百年曆代峰主不讀完不許繼位的卷宗古籍可都在竹舍後面堆著呢……岳清源一想,讓他和柳清歌木清芳一同行動,倒方便壓制他身上的「無可解」,打起架來百戰峰峰主也能護著,於是,最後分成三批人,以柳木沈三人為開道先鋒,前去金蘭城先探查一番。第二批次在外,依情況而動。第三批留守蒼穹山。 事態緊急,沒時間慢悠悠車馬舟船,沈清秋其實不喜歡御劍,但知道這時候必須跟隨大部隊步調。三人御劍出發,半天不到,沈清秋自云叢上方往下望,提氣對兩個同門喊道:「下方就是洛川和衡川的交會處!」 從高空俯瞰,果然有兩條川水交叉,彷彿兩條蜿蜒而綿長纖細的銀帶,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猶似銀鱗亂舞。 其中一條,就是當年剛出生的洛冰河被投放順水而下,並以之為姓的洛川。 三人選擇一處開闊平坦的山頭作為著陸點。從這裡隱隱能看到遠處金蘭城的飛簷勾角,緊閉的城門和拉起的河橋。 沈清秋把遮陽的手從眉間放下:「我們為什麼不直接飛進城裡去?」 木清芳解釋道:「昭華寺曾應金蘭城城主之請,為他們布了覆蓋上空的巨型結界,禁止仙劍或任何帶靈氣魔氣的東西從上方飛過,否則都會被打偏軌道。」 昭華寺設結界的本事沈清秋是見識過的,仙盟大會御用結界天團。若他們排第二,沒哪家敢排第一,沈清秋不再發問。 既然不能空降,也不能從大門進去,一定有別的管道。果然,被岳清源詳細交代過各項事宜的木清芳領著兩人穿入一片樹林,綠蔭掩映中,傳來水流潺潺之聲。 那聲音是從一個低矮的洞穴中發出的。木清芳招呼兩人過來,道:「這裡有一條暗河。暗河可以通往城內。」 沈清秋瞭然:「那個兵器鋪商人,就是從這裡逃出來的?」 木清芳點頭:「有些做地下買賣的商人會在此碰頭,或者偷運貨物。知道這條路的人其實不多,但那兵器商人與昭華寺幾位大師交好,曾經吐露過一些。」 洞穴口爬滿綠藤,只齊胸口高,三人彎腰才能進去,走了一段,終於感覺頭上寬敞了。水流變成了嘩嘩聲。河床之旁泊著幾艘破破爛爛的孤船。 沈清秋挑了艘稍微好點不至於漏水的,指尖一彈,船頭掛著的那盞枯燈中燃起一團火光。 左看右看,只有一支船篙。沈清秋做了個「請」的姿勢,對柳清歌道:「這是逆流。劃進城去,肯定需要我們當中臂力最強的人。師弟請?」 柳清歌黑著臉奪過那支細長的船篙,任勞任怨開始划船。每劃一下,船身就往前竄出老遠。船頭燈盞嘎吱亂晃。 沈清秋拉木清芳坐下,瞥船邊水光,居然能看到幾尾游魚歡快地甩尾而過,順口道:「這水好清。」 剛說完這句話,游魚後面,跟著漂來了更大的一灘東西。 臉朝下埋在水中的一具屍體。 沈清秋猛地坐直了。 浮屍啊靠靠靠! 剛說完一句「水好清啊」你就給我漂過來一具浮屍,打臉啪啪的不要這麼重行嗎! 柳清歌用船篙勾住那具浮屍,把他翻個身,居然又是一具白骨。因為全身包括腦袋都用黑布纏住,臉又朝下泡著,剛才沒覺察。 沈清秋問道:「木師弟,你知道這世上,有哪種瘟疫,會讓人全身瞬間化為白骨的嗎?」 木清芳搖頭:「聞所未聞。」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停了好一會兒,小船已後退了一段距離,柳清歌又撐起了篙子,片刻之後道:「前面還有。」 果然,從前方陸陸續續漂來五六具浮屍,都是身纏黑布的白骨,與第一具如出一轍。 沈清秋正凝神細思,忽然,柳清歌把長篙往旁邊石壁上一插。又細又脆的竹篙,居然直直插入了堅硬無縫的石塊。船身被固定,停在原地不動。沈清秋也覺察有異,霍然起身:「誰?」 前方黑暗深處,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吸,船頭燈火隱隱照出個人的輪廓。只聽一個少年的聲音說道:「你們是什麼人?鬼鬼祟祟在暗河裡想幹什麼?」 沈清秋道:「這話我倒也想問同在此地的你。」 他雖然是站在一艘小破船上面,但青衣黑髮,腰懸長劍,舉手投足氣定神閒,看起來也頗仙風道骨。加之沈清秋現在裝逼已經裝出了經驗,裝出了自己的風格,還是很能唬住人的。那少年果然未料到他是如此人模狗樣,愣了半晌,才喝道:「你們走吧!現在不許進城!」 柳清歌哼道:「憑你?攔得住誰?」 那少年道:「城裡有瘟疫,不想死就滾!」 木清芳溫聲道:「小兄弟,我們正是為此而來……」 那少年看說不走,怒道:「聽不懂人話是不是?你們快滾!不然我不客氣!」話音未落,一桿槍矛刺來,虎虎生風的倒也滿嚇人。柳清歌冷笑一聲,拔出牆中的竹槳。篙尖一挑,對方已掀飛入水。沈清秋聽那少年沉在水裡撲騰還在呸呸大罵,問:「撈不撈?」 柳清歌:「中氣十足的撈什麼撈。進城了。」繼續划船。 三人從暗河中出來,這非法船隻便順水漂回黑暗中去了。這出口在城裡最荒蕪的一片淺澤裡,不見一人。三人朝城中央走了一會兒,忽然身後有人「嗒嗒嗒」追上來。 那落湯雞一般的少年衝上來,氣急敗壞道:「讓你們別進城!進來有什麼用?之前說來救瘟疫的人多了去了,什麼大和尚牛鼻子,什麼什麼花宮,還不是個個都出不去了!自己找死!」 原來這少年黑暗裡伏擊,倒是為他們著想了。沈清秋道:「那我們都進來了,你說該怎麼辦?」 少年道:「還能怎麼辦?跟著我別亂跑!我帶你們找老和尚去。」 三人並無異議。他們都對金蘭城不熟,有人指引不走彎路當然最好。沈清秋便低一低頭,問:「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年一挺胸膛道:「我叫楊一玄,是金字兵器鋪的兒子。」 不會就是冒死去昭華寺報信求援的那個兵器鋪商人吧? 柳清歌見沈清秋一直打量那少年,問道:「你看什麼?」 沈清秋道:「我看這孩子能在你手底下走幾招,心性也不錯,兩者都難得,倒是個可塑之才。」 柳清歌:「可塑也沒用,我不收徒弟。麻煩。」 走進主城,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可這個「多」,只是相對剛才的空無一人而言,一條街上頂多三四個人影,而且都從頭到腳埋在黑布里,行色匆匆,一如驚弓之鳥漏網之魚。 金字兵器鋪規模不小,在最寬闊的主幹道上連佔了四個店面,打通了連起來作一家用,而且還有內院、內廳、地窖。 無塵大師就在地窖中。他躺在床上,被子蓋住下身,一見蒼穹山派的援軍就「阿彌陀佛」起來。沈清秋道:「大師,情勢危急,別的就不多說了。這金蘭城中盛行的究竟是什麼瘟疫?大師又為何入城不出,音訊全無?還有為何人人都要裹著黑布?」 無塵苦笑道:「沈仙師所問,其實都是一個問題。」 說著,他掀開了下身的被子。沈清秋一僵。 被子下面,只有一雙大腿,膝蓋以下,空空如也。本該有小腿的地方,全都消失了。 柳清歌冷聲道:「誰幹的?」 無塵搖頭:「不是誰幹的。」 沈清秋就納悶了:「不是誰幹的,難道還是它自己沒的?」 誰知無塵點頭道:「正是這雙腿自己沒有的。」 他膝蓋上方的腿部還纏著黑布,無塵伸手,費力地想要解開,木清芳連忙相助。無塵道:「這東西可能會讓諸位道友略感不適。」 黑布一層一層解開,看清裡面包裹的東西之後,沈清秋呼吸頓了一頓。 大師您管這叫「略感不適」?! 原本是他大腿的地方,已盡皆潰爛,皮膚壞死,腐肉橫生。黑布鬆開後,惡臭陣陣。 沈清秋:「這就是金蘭城的瘟疫?」 無塵道:「不錯。此病初發,先是小面積出現紅斑,短則三五天,長則半月,紅斑會擴大並腐爛。再過一月,潰爛至見骨。必須以黑布纏身,少見風光,方可延遲發作。」 難怪城裡人人都把自己裹成黑木乃伊。 沈清秋道:「發作期有一月之久,可為什麼那時候前去昭華寺報信的楊先生,卻是瞬間化為白骨?」 無塵臉顯悲痛之色:「慚愧,老衲也是後來方知,染此病者,如果在金蘭城內,則可以存活一月左右。但如果染病之後,離開金蘭城超過一定距離,就會加速發作。我兩位師弟,就是貿然出城返寺,當場發作。」 怪不得不能進,也不能出! 柳清歌道:「發病源是什麼?怎麼傳染?」 無塵只嘆道:「老衲慚愧。此番入城,蹉跎多日,對這瘟疫也還一籌莫展,既不知病源何在,也不知如何傳染。甚至不知道它究竟會不會傳染。」 木清芳愣道:「此話怎解?」 沈清秋若有所悟:「你們看那兵器鋪家的兒子,他近身照顧無塵大師這麼久,卻周身不纏一條黑布,可見皮膚完好,康健得很。如果說這的確是瘟疫,無塵大師卻沒���染給他,豈不蹊蹺。」 無塵道:「正是此意。累諸位身陷此地,老衲心中實在過意不去。」 沈清秋道:「大師本意是救人於水火,千萬別這麼說。」他見木清芳凝神研究無塵腿上的潰爛部位,如同一絲腐臭也聞不到,問道,「木師弟有什麼發現?能配出治療的方子嗎?」 木清芳搖搖頭:「這似乎不像疫病,倒像是……」他看了看幾人,「在下需要察看更多的病人,才敢下定論。」 沈清秋出了地窖,見那兵器鋪家的兒子又怒氣衝衝扛著一柄長刀往回走,笑著問道:「少東家,怎麼啦?」 楊一玄氣道:「又有人進城來了。那個什麼什麼花的人最沒用,都是上趕著送死!」 估計是幻花宮又送援(ㄖㄣˊ)手(ㄊㄡˊ)來了。沈清秋見他臉鼓得像個包子,有心逗弄:「小兄弟,我看你功夫不錯,有人教嗎?」 楊一玄不理他。沈清秋又道:「我告訴你,你去找今天把你打下水的那個哥哥。他厲害得很,你跟他多打幾回,比你跟誰學都有用。」 一聽這話,楊一玄拋下沈清秋就跑。沈清秋給柳清歌找了個纏人的麻煩,心中大樂,走幾步轉過街角,看到前方光景,止住腳步。 城中死氣沉沉,家家戶戶大門緊閉,也有不少原先就無家可歸的人找不到去處,聚集在街頭。以往大街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不敢拋頭露面,可如今空蕩蕩的,他們也肆無忌憚了,支了口大鐵鍋,底下堆柴,騰騰燒水,有幾人揪著不知道哪裡偷來的雞在那兒拔毛。個個都裹在密不透風的黑布里,見到畫風和他們格格不入的沈清秋,一點也不驚訝,看他的眼神就像看死人。畢竟這些天,再多威風凜凜進城來說要解救他們的修士都見過了。有用嗎?死得比他們還快! 掌勺的敲敲鐵鍋:「湯好了!來盛了來盛了!」 不少躺在旁邊捉蝨子的流浪漢一骨碌爬起,端著碗湊上去。 這場瘟疫打亂了整座城市的生活節奏,這樣自發組織的大鍋飯其實真能救命。 一定要快些査清疫病根源。沈清秋暗暗下此決心,轉身要走,迎面過來一個人,拄著根枴杖,身形佝僂,手抖得碗都快掉了,似乎是個老太太。 他見狀要讓路,結果不知對方年老體弱還是餓得發昏,腳底一歪,撞到沈清秋身上。 沈清秋扶了她一把,那老太太聲音含糊道:「對不住……對不住……人老糊塗啦……」說著又急急越過他往前走,估計是怕菜湯搶沒了。 沈清秋走出兩步,突然頓住。 不對勁。 這老太太看上去跟風中殘燭似的一吹就倒,可剛才撞上來的身體為什麼感覺比成年男人還沉重?! 他猛一回頭,那爭著盛熱菜湯的人群裡,根本沒看到剛才那「老太太」的人影。 左側有一條花巷入口,沈清秋追了上去,剛好看到一個彎背如勾的影子在巷尾一閃而過。 *霧草這速度比百米衝刺跨欄也不差了吧?!還「老太太」!剛才真瞎了眼了! 沈清秋拔腿就追。雖說這老太太形象的確可疑,但沒立即發現異常這能怪他嗎,現在整座金蘭城裡,所有人都是這種渾身黑布縮著走路的可疑形象! 追趕途中,他忽然覺得手背有點癢,舉起來一看。 這隻手還真是多災多難。當初被天錘長老刺滿了窟窿眼的是它,現在受染開始長出紅斑的也是它! 說起來當初手賤戳開《狂傲仙魔途》這本奇書的也是它。好想剁了這隻手啊啊啊! 這麼一分神,沈清秋腳下慢了一步,又覺察頭頂有人挾劍氣襲來,摺扇一展,準備隨時飛個風刀出去,喝道:「誰?!」 那人倏地從一旁屋簷上落地,兩人打個照面,沈清秋脫口而出:「公儀蕭?」 那青年立刻撤劍,驚大於喜:「沈前輩?」 沈清秋道:「是我。你怎麼也來了?」想起剛才楊一玄說又有幻花宮的人從暗河進城了,想必就是公儀蕭這一撥人,問道,「幻花宮派你帶人入城査探?」 公儀蕭道:「晚輩的確是受命入城調査,但……帶領者不是我。」 沈清秋奇了。公儀蕭可是幻花宮老宮主最受寵的小弟子,在洛冰河出現之前普遍默認他為下一代宮主,老宮主獨生愛女也傾心於他,但凡弟子輩有個什麼事,那必須是他帶隊,除了洛冰河能用男主光環屌打他,誰還能搶他位置? 不過眼下來不及細想,沈清秋道:「一起追!」 公儀蕭響亮地應了一聲,兩人齊齊躍出。 那佝僂身影閃進了一座三層樓台。這建築站在外面都能感覺香粉撲鼻,台上花枝招展,看來以往是勾欄一類的地方。只是如今早沒了歡聲笑語,鶯歌燕舞,只有大門敞開,一樓大廳一片森然。 兩人屛氣凝神,邁進門檻。 大廳裡桌椅翻倒,一片狼藉。沈清秋看了公儀蕭一眼:「分頭査。你看左邊的雅間,我負責右邊。」 他用摺扇推開最近那間的門��床上影影綽綽能看見躺了個人,他先是一提心,然後很快放下來。 那隻是一具白骨,身穿花色繁複的衫子,滿頭珠翠,躺的姿勢很安詳。大概是樓內的女子,心知死期已到,梳妝打扮,穿上了最好的衣衫,安睡赴死。連死亡也要用最美的姿態,大概是女子的天性。沈清秋唏噓一秒,退出房間,依然把門關好。 一連好幾間裡,都有正裝的女子屍骨。看來這間勾欄幾乎是全軍覆沒。沈清秋正要推開第六間,從二樓傳來響動和人聲。 兩人飛身上樓。沈清秋搶在前面,人還在樓梯上。忽然,有個青年溫潤的聲音傳來:「無礙。」 雖說只有兩個字,可一聽到這個聲音,沈清秋瞬間如遭雷擊。手中摺扇被他捏得發出「喀嚓」一聲。 一剎那,連呼吸都彷彿停止了。 他僵硬地卡在了樓梯上,可已經能看到二樓長廊盡頭的雅閣了。一群幻花宮服色的弟子們正簇擁著中心的一人。 那是個身穿玄衣、背負一把古樸長劍的青年,面如冠玉,兩點沉潭寒星般的眸子,正漫不經心地移了過來。 雖然長開了不少,氣質也與以往大不相同,可這張隨便哪個角度都能選作言情小說封面男主的臉,沈清秋打死也不會認錯! 同時,一個已經封塵已久的熟悉聲音,伴著Google翻譯般刻板的語調,在他腦子裡連珠炮般地炸開數條提示消息: 【您好。系統已成功啟動。】 【通用啟動碼:洛冰河。】 【自我檢測:總能源運行正常,狀態良好。】 【休眠模式停用。標準模式啟動。】 【更新包下載安裝完畢。】 等一下我了個擦你還真的更新了?! 【感謝您的再次使用。】 能退貨嗎? 沈清秋看著那理應熟悉卻又彷彿陌生的青年,四肢發僵,喉嚨發澀。 不是說好了五年之後才會捲土重來的嗎? 難道洛冰河現在,不是應該正在無間地獄裡披荊斬棘、練劍刷怪嗎? 為什麼提前了兩年! 為什麼要急於求成!練級太快沒有保障的啊冰哥! 沈清秋有轉身衝下樓、衝出金蘭城、衝出這個見鬼的世界的衝動,可後退的第一步,就被公儀蕭擋了個正著,好死不死他還問了一句:「沈前輩?為何要忽然後退?」 ……你也太不會看場合看時間看臉色說話了公儀公子! 身後,一個貌似溫和的聲音傳來:「師尊?」 沈清秋僵著脖子,緩緩轉頭。 只是一個簡單動作,可他現在做來,覺得項上人頭有數千斤重。洛冰河那張堪稱完美的臉,這時候在他眼裡,比什麼都要恐怖。 更恐怖的是,現在這張臉上的表情,不是冷若冰霜,不是笑裡藏刀,而是一種酥到人骨子裡去的溫柔可親。 我去你不要這樣啊好嚇人! 洛冰河笑得越柔情似水,對手下場越是魂殞身碎,這點絕對不是開玩笑的。 沈清秋整個人卡在樓梯口,不上不下,背脊起了一層寒毛。 洛冰河緩緩走近,輕聲道:「果真是師尊。」 他聲音輕飄飄的,可從他唇齒間吐露的每一個字,就像他每走一步時閣樓上的足音,讓沈清秋心也跟著玩一次高空彈跳加冰桶挑戰。 虎頭鍘已經架在了脖子上,不上也得上! 沈清秋定一定神,硬著頭皮,右手捏著扇骨,青筋隱隱突顯,左手一甩青衫下襬,抬腳一步,終於踏上了二樓。 才一站上去,他就要淚奔了。 洛冰河當年參加仙盟大會的時候,還是和他平視的,而現在,沈清秋要稍微抬起頭,才能和他對視了,光從氣勢上就矮了一大截! 好在沈清秋裝逼多年,經驗豐富,不管內裡如何驚濤駭浪,至少鎮定自若的表情已經長在了臉皮的肉上。 半晌,他從喉嚨裡艱澀地擠出一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洛冰河微微一笑,似乎並不打算回答。反倒是他身後一群幻花宮的弟子們,「呼啦」一下堵了上來。 沈清秋這才發現,這些弟子的態度很不對頭。 早年沈清秋也算橫掃過大江南北的宗師級人物,且不提別派晚輩,就算是平輩見了,也鮮少有不刻意恭迎的。然而,這些幻花宮弟子卻似乎對他滿滿的都是敵意,個個眼神不善,有的已經亮了兵器。加上洛冰河泰然自若站在那裡,好好一群名門正派的青少年,看上去就像一群準備立刻蜂擁而上為老大拚命的嘍囉或者隨時要去殺人放火的魔族走狗…… 搞錯沒有啊少年們,不要上趕著給人當保鏢行不行,你們後面那個要你們保護嗎?!他不來害人就不錯了,真正需要保護的人是我啊是我啊! 公儀蕭見氣氛不對,插進中間來,低聲斥道:「把劍收起來,成何體統!」 眾人有所收斂,拔了劍的都不情不願插回鞘中,但對沈清秋的敵意卻沒下去幾分。 怪不得。怪不得這次帶隊的不是公儀蕭。要是在以前,最受器重的弟子一發話,這些同門哪敢有接著擺臉色的。可現在有黑化後洗腦技術一流的洛冰河在,他就是絕對的中心。一萬年也輪不上別人做領導。 可沈清秋都快腦震盪了,還是想不明白,洛冰河到底什麼時候混進幻花宮的?按原作進度那都是起碼兩年之後的事情! 雙方僵立一陣,忽然,旁邊走出來一名鵝黃色衫子的娟秀少女,垂淚道:「你們現在還有心思這樣,洛師兄他……洛師兄他都被那奸人害了,就不能先想想法子麼!」 沈清秋才注意到,角落裡倒了一條人形,正是剛才那名假老太太。他再去看洛冰河,只見後者衣袖似乎被劍氣削去一截,露出小半段手腕。 洛冰河膚色甚白,顯得手腕上幾點紅斑尤其刺眼。他下意識脫口而出:「你被傳染了?」 洛冰河看他一眼,搖頭道:「小傷而已。大家沒事就好。」 這般無私又體貼的模樣,一瞬間,沈清秋險些就要以為眼前這個,還是過往那隻窩在自己膝蓋下咩咩叫、愛吃草的小綿羊了。 奈何,幻花宮的弟子們真是很能潑他冷水,陰陽怪氣道:「這下好了,洛師兄染上這瘟疫了,沈前輩心裡估計高興極了吧?」 沈清秋開始認真思考自己到底什麼時候在哪兒得罪過整個幻花宮。 公儀蕭看看沈清秋臉色,十分尷尬,回頭小聲斥責道:「都給我住口。」 作為成名多年的長輩,總不至於跟被男主洗腦的小青年糾纏。沈清秋一臉淡漠地垂下了手,袖子自然地把剛才碰到那假老太太后長出紅斑的手背遮住了。 開口的那名長了半張臉小麻子的弟子挨了訓,悻悻然閉嘴,仍一臉不服氣。秦婉約淒然道:「都是我們不好。剛才要不是為保護我們,洛師兄你也不會……」 沈清秋對城中流行的東西大概是什麼已經有個推測了,他敢用他那些年追完兩千多萬字連載的青春和蛋疼保證:第一,這東西對洛冰河這個天魔混血而言多半就跟生理食鹽水或者葡萄糖一樣不痛不癢甚至有益健康! 第二,如果洛冰河被別人拖了後腿,或者為了救誰受了傷,不用考慮,那絕對是他計劃好的!知不知道什麼是刷形象正面值和好感度的最快途徑? 沈清秋看不下去幻花宮那邊一派哀慟欲絕的氣氛了。當然,他更受不了的是和洛冰河默默對視,好像都在等著對方先開口的感覺。 他硬著頭皮準備幹點正事,目不斜視,走到那假老太太的屍體邊,拔出修雅劍,「嗤嗤」幾下,把黑布劃成碎片,露出裡面的身體。 果然。 這「人」單看起來,相貌普通,辨別不出男女。但這不是重點。 駭人的重點在於,他通體膚色猩紅,就像從頭到腳都被扔滾水裡煮熟透到芯了,軀體卻完好,並未被煮爛。 沈清秋道:「是撒種人。」 撒種人,是魔族的一種職業。通常來說,沈清秋理解為魔界的農夫、農場主或者種飼料的批發商。 由於地理和種族等原因,魔界的許多生物,包括部分口味略重的魔族人士,都有比較奇特的生理需求。具體來說,就是喜歡吃腐爛的東西,爛得越臭越好,爬了蛆的更是絕品美味,營養豐富。 但是哪來那麼多腐爛的東西? 撒種人的作用就在於此了。 凡是他們觸碰過並刻意撒種的非魔族活體生物,都會在短期內出現肢體潰爛情況。魔界一度流行過這樣的莊園大鍋飯:莊園主一口氣抓取上百活人,關牲口一樣關到一個地方,放撒種人進去。不出七天,等到爛得差不多的時候,這個時候,就可以打開門了。你可以選擇把人放出來吃,或者自己走進去吃。 這種奇葩的飲食習慣非常噁心。但是當然,洛冰河所屬的上古天魔一系,是魔族最優雅、最傳統的那一支血脈,相當於魔界古老的貴族,各方面逼格都不是平常魔界公民能比擬的,與這種獵奇的口味無緣。不然,就算洛冰河長再帥、掛再逆天,妹子們恐怕也扛不住這樣生理和心理都極挑戰三觀的奇葩設定,想想吧和他接吻的話得有多心塞哈哈哈! 由於這種職業過分反人類,激起了當年人界修士們的滔天憤怒,展開了對撒種人的剿殺,甚至不少無名英雄冒著被腐化的危險,與之同歸於盡。不出十年,撒種人就幾乎滅絕蹤跡,連魔界都很難見到了,年輕弟子和普通修士聞所未聞,實屬正常。沈清秋閒得沒事就拿清靜峰上亂七八糟的陳年老書當志怪小說看,倒都是清楚。 可惜,他這完全靠自己做出的極具建樹性的判斷並沒被重視。秦婉約客客氣氣道:「原來前輩也知道撒種人這傷天害理的魔物,洛師兄早就猜到了,剛才,他已經對我們詳細告知了相關事宜。」說完,跟著四週一片幻花宮弟子一齊,用傾慕憧憬的目光仰視洛冰河,彷彿他臉上正金光萬丈。 出現了!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無論男主說什麼,旁人都會從話語中感受到對自己智商和閱歷上的絕對碾壓」的主角智計光環?! 洛冰河看向沈清秋,微微一笑:「我所知事物,都是師尊教的。」 ……可怕的是,沈清秋真真感覺他那張臉自帶柔光! 沈清秋實在不想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繼續蹉跎人生了。撒種人既然是幻花宮殺死的,照理屍體處置權也在他們,沈清秋道:「既然如此,這具屍體可否借來一觀。木師弟說不定會有所發現,也好儘早研製出抵禦疫情的方子。」 洛冰河點頭道:「一切聽師尊的。隨後弟子就將屍身送到。」 沈清秋被他一口一個師尊叫得寒毛倒豎。他總算深切體會到原作面對洛冰河這種笑裡藏刀臉的人的心情了,抽身拂袖,說走就走。出了這間廢樓,沈清秋還處於毀滅性打擊狀態,走路都暈頭轉向,腳底生歪風。公儀蕭追上來,見沈清秋臉色蒼白,神情恍惚,忐忑道:「沈前輩,十分抱歉。其實我一直知曉洛師兄在幻花宮的事,但家師有命,必須嚴格保密,不得外傳,違者逐出幻花宮,所以不能如實相告。」 沈清秋抓著他:「我只問你,洛冰河他是什麼時候、怎麼到你們幻花宮去的?」 公儀蕭道:「是秦師妹,去年在洛川邊救起了重傷昏迷的洛師兄。」 去年。短短一年就把公儀蕭從心腹地位上踹了下來,看來洛冰河吞併幻花宮不僅比原作時間線提前了,連效率都提高了。順便公儀蕭果然就是個被男主不斷從各種位置第一名上踹下來的炮灰命! 沈清秋道:「他既然被你們救了,為何沒回蒼穹山去?」 公儀蕭留神著沈清秋的臉色,小心翼翼道:「被救治醒來之後,洛師兄似乎,不願提及往事,告別時也吐露……不會回蒼穹山派,希望幻花宮能對他行蹤保密,似乎打算浪跡天涯。家師十分青睞洛師兄,便大力挽留,雖然並不以師徒相稱,但待他種種,已經與親傳弟子並無二樣。」 原來如此。 難怪剛才幻花宮弟子們都對他是敵視態度。洛冰河這種表現,正是標準的一朵飽受蹂躪、又默默忍受的小白花。人們很容易就會猜測,好好的為什麼不肯回去呢?沒準兒是蒼穹山派,尤其是沈清秋對不起他,當初仙盟大會誤傳死訊的細節裡也必然有著不可說的秘辛。 洛冰河洗腦的功夫可不是蓋的,看看剛才眾人儼然以他馬首是瞻的狀態,就知道洛冰河現在在幻花宮內地位如何了。 一個A派的弟子到B派去走了一趟,B派從高層到底層就全都哭著喊著要他留下來並且掖著藏著不讓別派知道——多麼不科學不合常理的事情。可是這種事情在男主光環的照耀之下,完全符合邏輯! 沈清秋沉默不語,公儀蕭以為他是傷心失望。愛徒未死,卻寧可流��在外也不肯回去見他,當真人間慘事,安慰道:「沈前輩不必太過在意,洛師兄也許只是一時有什麼心結還未解開。之前他從不離開幻花宮勢力範圍,這次得知蒼穹山沈前輩一行參與救援,卻主動要求前來,可見已有所轉機。不過,師弟師妹們……咳,在這件事上,對前輩有所誤會,希望您不要與他們計較。」 沈清秋心塞鎖大江。多年辛辛苦苦刷的正面威望,果然還是禁不住洛冰河想黑就黑,黑得漂亮。 可轉念一想,其實這根本不算黑啊。因為他一點都不冤枉,他的確把人家踹無間深淵裡去了沒錯! 簡直找不到為自己辯解開脫的理由! 沈清秋道:「那你呢?你為什麼沒誤會?」 公儀蕭微怔,道:「雖然不知當初在絕地谷中,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我相信,前輩絕不是會殘害弟子之人。」 此話出後,公儀蕭回憶的是白露林之遇,沈清秋不小心說漏嘴之事和他看那怪物時慈愛的眼神。沈清秋想的是你我果然都是注定要敗於男主不破金身之下的人,更能理解和同情彼此的處境。於是雙方都被感動了。各自腦內得正歡,後面幻花宮一行人也跟了上來。 沈清秋不經意回頭一瞥,只見洛冰河正看著這邊。 沈清秋感覺和洛冰河重逢後的這短短一炷香裡,自己的心臟嬌弱了不少,時常猶如一葉扁舟陷於驚濤駭浪驟風暴雨。比如現在,雖然洛冰河站得離他並不近,面上也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可那一對黑漆漆的眼睛冷冷的穿透力極強,看得沈清秋心裡一寒。 冰哥,你又怎麼了——兩炮灰說個話抱個團互暖一下也得罪你了? 剛到金字兵器鋪門口,就聽裡面吵得幾乎要把房頂掀起。這都是柳清歌幹的好事。他負責苦力,分頭之後就出去給木清芳抓實驗對象。城中人心惶惶,沒有一個人願意配合,這時也顧不了那麼多,只能用武力解決問題了。更何況,柳清歌根本不是有耐心愛講道理的人。他的作風十分符合百戰峰傳統,直接出門一趟,見人就抓,順手就抓來十幾個彪形大漢,綁在大廳後的鍛造台旁。那裡現在已經成為木清芳的研究場所試驗台。一群大男人,叫罵啼哭之聲,居然不輸婦人。 沈清秋到地窖中,把才纔一連串變故與其他人說明了。自己受染之事先暫且壓下不提。 無塵大師又是一陣阿彌陀佛:「多虧蒼穹山各位道友,事情終於有了進展。」 沈清秋道:「恐怕沒這麼簡單。受染者之間是不能相互傳染的,而清靜峰上古籍中所記載的,撒種人最大的一次撒種範圍,只有三百餘人。如果是整座城市這麼大的感染範圍,撒種人肯定不止一個。」 柳清歌手放到劍柄上,站了起來。沈清秋知道他是行動派,說走就走,現在就要出去找別的撒種人了,忙道:「慢著!我還有一件事要說。」 木清芳:「師兄請講?」 沈清秋不知怎麼開口,踟躕片刻才道:「洛冰河回來了。」 眾人反應並不大。本來,三人之中,無塵大師是昭華寺的,不知道洛冰河是誰,木清芳除醫道藥理外鮮少關心其他,也就柳清歌一個皺了皺眉,愕然道:「你那徒弟?他不是在仙盟大會死於魔族之手了?」 沈清秋越發覺得難以解釋:「……沒死成。活著回來了。一言難盡。」他邁步道,「你我還是先去巡城。這話回來再細說。」 木清芳道:「也好。早一些處理完剩餘的撒種人,少一點生靈塗炭。我也該去看一看那些病人了。」 他一說,沈清秋就想起木清芳隨身必備的那套銀光雪亮的手術用具,刀針俱全,一字攤開擺出來,彷彿法醫驗屍現場,還有無限空間裡成千上百個貼著不同標籤的瓶瓶罐罐,標籤上的字樣和說明就像瓶罐裡東西的味道和功效一樣,令人聞之色變,見之喪膽。估計上面鍛造台旁邊那群大漢待會兒真的會把房頂掀翻。 沈清秋乾笑一聲,正要隨柳清歌出地窖,突然間,毫無徵兆的,心跳聲好像陡然放大數百倍,動作也跟著滯了一滯。 柳清歌覺察異狀,立刻問道:「怎麼了?」 沈清秋沒回答,右手試著想甩個靈力暴擊,微弱的靈流斷斷續續從之間竄過,沒引起一絲火花。 我靠在這種緊要關頭髮作,你玩兒我吧?! 木清芳低聲道:「『無可解』。」 柳清歌按了他脈門,停頓一瞬,果斷把他按回去:「坐著等。」 等什麼?等洛冰河找上門嗎?沈清秋霍然站起:「我跟你出去。」 柳清歌講話從來不給人面子:「不要礙事。」 大大你可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百戰峰主人!帶我一個飛能礙什麼事! 木清芳道:「沈師兄你今天按時吃藥了嗎?」 沈清秋真想仰天長叫:「我沒有放棄治療!」 我這個月明明有按時吃藥!也有按時請柳巨巨幫忙運功打通靈脈!到底為什麼會莫名其妙發作,簡直晴天霹靂一頭霧水! 這時,系統忽然好死不死提示來了:【主角爽度加一百。】 你滾! 你這是「沈清秋倒楣,男主就很爽」的意思嗎?! 木清芳又道:「沈師兄千萬不要逞強。柳師兄也是為你好。發作期間勉力奔波運功,損害極大。你留在此地休整,我去製藥,待柳師兄回來,再助你打通靈脈。」 沈清秋站起來三次,都被柳清歌按回去,木清芳的語氣又像在教育熊孩子,只得無奈道:「那好。柳師弟你聽我說,撒種人通體皮膚猩紅,感染力極強,遇到形似的可疑對象不要貿然上前,遠距離攻擊。回來時一定來一趟我房間,我有很重要的話同你商量。」 最後一句最重要,沈清秋刻意咬字加重。 情義無價友愛最高,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柳大大你千萬要罩著我啊! 柳木二人離開地窖後,無塵凝思道:「沈仙師,你不覺得奇怪?魔界沉寂已久,而近些年來,竟有捲土重來之勢。上次仙盟大會,不少罕有魔物重出人世。而此次金蘭城更是出現了絕跡百年的撒種人,老衲擔憂,這……恐怕不是什麼好兆頭。」 沈清秋深有同感:「大師所顧慮之處,也正是我不能放心的。而且這些撒種人明顯是加強版。我從不知道百年之前的撒種人有這種體質,規定感染者與他們距離不能超出一定範圍,否則就加速化為白骨。」 而且洛冰河本來應該在無間深淵底下再待兩年的,居然提前出獄了。這能是特麼的好兆頭嗎! 無塵大師受染之後,功體大損,精力消耗極大,坐談不久就生出倦意,沈清秋便安置他躺下,儘量悄聲退出地窖。無塵藏在地窖,是因為不能見光見風,沈清秋的房間卻在兵器鋪內堂二樓。柳清歌還未回來,這時候想睡也睡不著,他便坐在桌子旁發呆。一會兒想以前跟在自己後面整天叫師尊的小綿羊洛冰河,一會兒想剛才那個讓人渾身上下都不自在的黑蓮花洛冰河,恨不得拔光自己頭髮才好。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敲了兩下門。不輕不重。 沈清秋從桌邊霍然站起:「柳師弟?等你大半夜了,快進來!」 房門突然向兩邊猛地掀開。 洛冰河站在房門口,背後是無邊黑暗,負手而立,唇角微翹,眼底卻似有寒潭千尺。 他彎彎眯起眼睛,道:「師尊,你好啊。」 我擦來了! 剎那間,沈清秋如同腦漿沸騰,「呼」地一下燒了起來。 這特麼就是活活的七夜怪談上演在跟前! 他抓起摺扇,一個利落的翻身,從木窗翻了出去。 終於撕下了白天那副讓人直起雞皮疙瘩的偽裝,暴露本性來找他算帳了! 逃跑完全是下意識驅使。多年裝逼養成的習慣,讓他堅持就算是逃跑,也要跑得瀟灑飄逸。落地之後穩穩噹噹,腳底一點,身如飛燕掠了出去。 洛冰河清亮亮的聲音穿透力極強,帶著涼颼颼的笑意傳到他耳邊:「白日見師尊待公儀蕭親近溫柔,晚間又掌燈剪燭,等候柳師叔直至深夜,情意拳拳,怎麼輪到弟子這裡,就這般疏離了呢?」 臥槽每說一句距離感就拉近一倍這速度不科學! 沈清秋深吸一口氣,心想不管怎樣先找個幫手來說,從丹田發聲喝道:「柳清歌!」 洛冰河的聲音又逼近了,這次就沒那麼溫和了,而是帶了冷笑:「柳師叔正與人纏鬥,恐怕是沒空閒來了。師尊你若有吩咐,不如和我說說?」 那可不敢當! 沈清秋心知柳清歌多半被洛冰河使什麼法子拖住了,指望不上,當下把全身靈力往下盤灌去,指望爆一爆速度。 可他好死不死忘了,現在正是「無可解」毒性發作期間! 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了,一瞬間沈清秋全身血液都像是凝結了,身體突然一沉。 下一刻,喉嚨被猛地卡住,後背重重撞上冷硬的石牆壁,撞得從皮肉疼到脊髓,腦袋裡嗡嗡作響。 洛冰河已近在咫尺。 沈清秋被他單手摜到牆上,後腦勺「咚」地一下撞暈了,視線半晌才清明重疊起來。 月華流照,越發顯得洛冰河輪廓彷彿冰雕玉琢,俊美無儔。 他靠得極近,輕聲慢語道:「多年未見,金風玉露一相逢,師尊卻不停地叫著別人的名字,弟子實在是有點傷心了。」 他口口聲聲說著傷心難過,可唇帶笑意眼帶殺氣,怎麼看也是睜眼說瞎話! 沈清秋只覺得喉嚨彷彿被一隻鐵箍掐住,喉頭艱難滾動,嚥氣都困難,何況開口說話。 手指倒是能勉強結成劍訣,可他現在靈力滯澀,結了也是白結,成訣再標準也召不動修雅劍。 而且,洛冰河的手正在漸漸用力,緩緩收緊。 突然,沈清秋眼前一亮,一個巨大的對話方塊彈了出來。 這個對話方塊可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之前那個就像XP系統的錯誤訊息提示框,現在則是低調奢華有內涵……重點是內容!系統提示:【是否接受系統溫馨提示以解決眼下貴方面臨的小困擾?】 你把這個叫做「小困擾」?! 沈清秋在意識裡聲撕力竭咆哮:『來!還有沒有簡單模式!求簡單模式!』 系統:【許可權啟動。是否啟用關鍵道具保持生存狀態?】 沈清秋眼睛已經憋到發綠:『還有關鍵道具?!要多少逼格來買,你說吧!』 系統:【道具已在您的裝備之中。是否使用「假玉觀音」道具,消耗洛冰河一百點怒氣值?】 我擦,洛冰河他養母留下的唯一遺物假玉觀音! 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就拿到的保命道具、高級裝備,他怎麼就一直給忘了,懷裡揣著個金飯碗討飯,系統你總算是提醒對了一件事! 沈清秋:『用用用!』他一個喉結已經快被掐成兩個了! 系統:【溫馨提示:本道具使用只限一次,最高可消耗洛冰河怒氣值五千。】 沈清秋懸崖勒馬:『打住——!』 洛冰河現在這個狀態怒氣值才一百點?!你逗我呢吧?!一百點就如此邪魅狂狷那他怒氣值五千點的時候該是什麼樣子的畫面簡直太美我不敢想像!重點是——用最高可以消五千的道具應對只有一百的情況,而且從此失去使用機會,就算現在性命攸關,沈清秋還是需要一點時間來心疼和糾結! 這樣下去,不是窒息身亡,就是喉骨粉碎而死。 就在沈清秋狠下心腸準備咬牙使用保命道具時,頸間驟然一鬆。 跑也跑不掉,只好繼續裝逼。沈清秋撐了一把牆壁,勉強站定,總算是沒當場「撲通」一聲跪下。 洛冰河剛剛差點把他活活掐死,現在又笑咪咪地過來扶他,一如以往扶他下馬車或者送點心時的表情。沈清秋一時居然忘了掙脫,只覺得這精分一般的行為舉止讓人毛骨悚然。 洛冰河嘆道:「師尊剛才跑那麼快做什麼?弟子險些就追不上了。」 追不上個屁。是誰剛才那麼好整以暇一口氣都不帶喘地緊跟在後面玩了半天貓捉老鼠? 沈清秋喘了幾口氣,緩緩開口,聲音有點發啞:「你膽子不小。堂而皇之地回來,不怕別人發現你真實身份?」 洛冰河眼光閃動,道:「師尊是關心這個,還是擔心這個?」 沈清秋覺得他這話挺有意思的。「關心」和「擔心」,用在這裡有什麼區別嗎? 他忍不住問:「你莫非覺得,我不會告訴別人?」 洛冰河看著他,口氣憐惜地道:「師尊,那也要別人肯相信你。」 沈清秋心底「咯登」一聲。 他這意思,是打算像原作那樣,先讓自己身敗名裂,然後再慢慢一步一步、逼上絕路、慢慢玩死? 原作沈清秋有兩大渣點:一、試圖染指多名少女與婦女;二、殘殺多名同門與非同門。 可沈清秋自問,自從用了這個殼子後,絕對沒有繼承原主這些愛好與志向。洛冰河還能讓他聲名威望社會地位都毀盡嗎? 系統:【友情解答:當然能。】 沈清秋:『閉嘴好嗎。你不用提醒我這個事實謝謝。』 系統:【不客氣。本次解答不收取逼格值。】 沈清秋直接叉掉了彈出的對話方塊。 他揉了揉喉嚨,站了一會兒,發現洛冰河居然就這麼睜著一雙眼睛看著他,沒有要繼續動手的意思。 還看? 總不會是覺得分別了幾年,要把沒看夠的補回來吧? 系統:【主角爽度加五十。】 沈清秋:『你升了級,怎麼連加分理由都省略掉了?回頭別說我刷分。我什麼都沒幹,哪來的爽度值加。還有你能暫時別出現嗎?』 半晌,沈清秋道:「你回來,究竟是想做什麼?」 洛冰河道:「無非想念師尊待我的好,回來看看罷了。」 沈清秋自動理解為是回來找他清算陳年老帳的。 與洛冰河一問一答,居然還算和諧,沈清秋說話也漸漸肥了膽子,不動聲色,手指移到劍柄上:「只為殺我?那金蘭城中的瘟疫算怎麼回事?難不成這城裡居民,都『待你好』?」 誰知,這句話一出來,不知觸到了洛冰河哪片逆鱗,他眼中剎那間彷彿寒星隕落,剛若有若無散開的一絲笑意也消失無蹤。 洛冰河譏諷道:「師尊對魔族果真是深惡痛絕。」語氣中有一絲強壓怒氣的痕跡。 沒有啦其實。 洛冰河咬牙:「不。應該說是對我深惡痛絕。」 你看,你這不是挺懂嗎……啥啥啥?沈清秋有口難言:我可沒這麼說! 洛冰河猛地朝他逼近一步,沈清秋神色猛地警惕起來,也跟著後退一步。背後是牆,退無可退。 兩人目光在空氣中碰撞,洛冰河像覺察到自己過於焦躁了,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才睜開。 「師尊是不是真的覺得,殺人放火屠城戮國這些事情,只因為我身體裡那一半血統,遲早都會做盡?」 沈清秋只能保持沉默。 如果他手頭有一本《狂傲仙魔途》的實體版,估計早就一巴掌把書拍他臉上去了。 有*錘上錘!兩千萬字的大長篇後面滿滿都是他要的錘子。豈止殺人放火屠城戮國,雞犬不留用來形容洛冰河干的事已經失去其誇張手法的意義了…… 洛冰河見沈清秋斂眸垂睫,一語不發,就當他默認了,冷笑道:「既然如此,當初又為什麼要說要我不要看重種族之見、世間無人天地不容這種冠冕堂皇的話?」 他忽然臉色陰沉下來,眉間戾氣橫生,猛地出手喝道:「虛偽至極!」 沈清秋早有防備,這時急急後退,險險避過。回頭一看,剛才背靠的牆壁已粉碎了一片。 雖然他早知道,從無間深淵那種地方出來後,洛冰河會性情大變,可沒想到真的翻天覆地變到這種地步。說喜怒無常都輕了。 預知書中結果是一回事,可看著一個曾經很熟悉的人變成這樣,又是另外一回事。尤其是這結果基本可以算他一手造成的。 洛冰河好像本來也沒想真的要擊中他,暴擊一次發洩過後,消了些氣,一側頭,伸手似乎要去捉他。沈清秋猛地拔出修雅劍。 他已經很久沒手動拔劍了,從前多半是用劍訣召喚,現在沒了靈力只能人工作業。沒辦法,他不能束手就擒,至少在這個時候,他絕對不能坐以待斃。 這真是天大的失策。原本以為洛冰河要練足五年,才會從無間深淵爬上來,誰知道他掛開得越發大,硬是把時間提前了一半。而算算日子,沈清秋作為保命王牌圈養著的日月露華芝,還沒養到能夠起作用的時候。 洛冰河見狀,慢慢舉起一手,讓沈清秋看清掌間滾滾翻騰流轉的紫黑魔息,慢條斯理道:「師尊。你猜,如果修雅劍被我抓住了,要幾次才會被侵蝕殆盡?」 不用猜了,我賭五毛最多一次!沈清秋心中備感淒涼。 洛冰河再逼近一步,沈清秋只得挺劍迎擊。 他本來都做好了修雅劍報廢的心理準備,誰知洛冰河像忽然看到什麼,怔了一下,猛地撤去了掌間魔氣,直接用手截住了劍鋒。 沈清秋沒想到真的會刺到他。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就這麼一愣的工夫,洛冰河在他腕上一砍,沈清秋吃痛手掌頓松,長劍墜地,被洛冰河彈指蕩飛。 洛冰河一隻手緊緊攥著沈清秋手腕,掌心有鮮血流出,浸透了沈清秋的袖子,血一直在流啊流啊流的,讓他無端端心裡堵得慌。正云裡霧裡間,洛冰河把他的手翻了過來:「受染了?」 沈清秋手臂上零散地分佈著幾點小小紅斑,比白天時稍有增加。 洛冰河修長的手指在上面若有若無掠過,那幾點紅斑在他指尖淡墨入水般地潰散。 果然,對洛冰河而言,這點小東西根本構不成威脅。 洛冰河似乎緩和了顏色,道:「師尊這隻手,倒也多災多難。」 他們倆居然想到一塊兒去了。沈清秋看著自己光潔如初的手背,越發搞不清楚洛冰河的腦回路。照目前看來,也許是睹手思舊情,想起這隻手當初也幫他擋過毒鎧甲上的倒刺,勾起了他的幾分顧念? 他正這麼猜測,突然,小腹被人搗上一拳。 洛冰河微笑道:「一碼歸一碼,既然是師尊挑起的頭,那就自己嚥下苦果。師尊留下的傷口,就自己好好補償。」 沈清秋還以為他是在用象徵比喻手法抒發自己當年給他留下的心靈創傷,誰知頭皮一痛,被硬生生扯起脖子,洛冰河的手送到嘴唇邊來,一股血腥味往嘴裡湧去。 沈清秋猝然睜大雙眼。 他這才醒悟,洛冰河指的「傷口」,是自己剛才用修雅劍在他手上留下的傷口! 臥槽泥煤——不能喝不能喝這玩意兒絕對不能喝! 他猛地拍開那隻手,低頭要把嚥下去幾口的鮮血嘔出來,被洛冰河強行拎起,繼續灌血。 洛冰河把自己手上傷口撕裂開了,溫熱的血液滾滾不絕,他反而像是越發開心的模樣:「師尊,別吐啊,天魔之血雖然污穢,但喝了也不一定會死的,對吧?」 是不會死,但是會生不如死啊!
沈清秋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金字兵器鋪的,上了樓,進了房間還糊裡糊塗,一頭栽倒在床上,只覺得腦漿、胃液、血流都在翻江倒海,有什麼東西順著它們爬來爬去。一夜輾轉反側。 上古天魔之血,離體之後,仍能受血統繼承者操縱,如被旁人飲下,的確後果不一定只有死,更糟糕,可能性有很多種。 比如原作中,洛冰河對自己的血操縱自如後,其作用涵蓋範圍之廣,包括毒藥、人體寄生血蠱蟲、追蹤定位儀、物理洗腦工具、情趣工具……等等。 沈清秋渾身冷汗,半夢半醒,到黎明時才沉沉睡去。還沒睡多久,就被陣陣撼天動地的歡呼生生吵醒。他跌跌撞撞滾下床。因為晚上和衣躺下的,也不用穿衣。剛要打開門,突然門自己彈開,闖進來一個蹦蹦跳跳的少年。 楊一玄激動道:「城門開了!城門開了!」 沈清秋:「什麼?」 楊一玄嚷嚷道:「那些渾身紅色的怪物都被抓住了,城門打開了!金蘭城總算是挺過來了!」想到父親的死,眼中又帶起淚花。沈清秋自己渾身難受頭痛欲裂,卻要去安慰他,心道:這麼快,一晚上就都抓住了? 城門既開,之前在幾里外觀望的各派修士都湧入城中,聚集在一片開闊的廣場地上,木清芳也在那裡發放配製的藥丸。前幾日還死氣沉沉的金蘭城一片歡喜洋溢。一共抓住了七名活著的撒種人,全都隔離在昭華寺的結界中。 沈清秋見柳清歌若有所思,走上去拍拍他:「昨晚怎麼回事?」 柳清歌看他一眼,反問:「你徒弟怎麼回事?」 沈清秋:「他幹了什麼?」 柳清歌緩緩道:「昨晚,他抓住了五個,我抓住了兩個。」他看著沈清秋,「洛冰河消失的這幾年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能從百戰峰主人手底下搶怪,而且要命的是搶贏了,這真的是非常毀百戰峰傳人三觀的事,簡直奇恥大辱! 而且這資料是不是可以蓋章,從武力值來講,現在的情況是洛冰河:柳清歌=五:二…… 忽然,近處弟子齊齊收斂嘈雜,自覺開道,騰出空間。不遠,幾派首腦人物緩緩走來。岳清源和幻花宮老宮主並行,天一觀與昭華寺緊隨其後。 洛冰河就站在老宮主身旁。 清晨初陽照耀得他一派神清氣爽神采飛揚,沈清秋拿來對比了一下自己,頓感鬱鬱。連岳清源走近了,看了他一會兒,也擔憂道:「你臉色,太差了。果然不該讓你來的。」 沈清秋乾笑:「只是昨夜木師弟那邊病人鬼哭狼嚎的沒睡好。」 木清芳派完藥丸回來,也是一驚:「師兄,我那邊再怎麼吵鬧也不至於你一晚上就變成這樣?我放在你房間的藥吃了嗎?」 沈清秋忙道:「吃了,吃了。」千萬不要再問他今天吃藥沒了! 那頭忽然傳來一陣喧譁。沈清秋側首望去,頓時想扶額掉頭。只見有一中年男子,披麻戴孝,領著一大幫男男女女,非要在洛冰河面前跪下,正是那金蘭城城主。 他激動不能自已:「小城蒙各位仙師捨身相救,此恩無以為報,日後若有吩咐,定當萬死不辭!」 沈清秋嘴角抽了抽,真是標準劇情,刷完怪,收小弟收獎勵了。而這種時候,永遠都只有主角一個人搶光,跟著一起出力的其他人都當背景板了。他自己不說,好歹還有兩個是柳清歌抓的呢,木清芳剛才還在那兒發藥呢。 洛冰河的應對也非常標準,謙虛道:「城主請起。金蘭城安然渡過此劫,多虧各派同心協力相助。獨一人之力斷難通天。」 他說話舉止,既誠懇又得體,自己風光不損,別派聽了心裡也平衡了點,城主又是一陣大讚:「昨夜親眼見這位公子一力降住這些害人東西,修為了得。果真是年少出英雄,名師出高徒!宮主您老人家後繼有人了。」 洛冰河聽見「名師出高徒」五個字時,笑意加深,有意無意目光掠過這邊,蜻蜓點水般在沈清秋臉上點了一下。沈清秋展扇迴避。 老宮主看著洛冰河的目光,讚許中帶著慈愛。旁人也許看不懂,但沈清秋非常懂,這就是看未來接班人+得意女婿的目光。 那七個被團團困住的撒種人桀桀亂叫,令人心中煩躁。有人道:「這些齷齪東西,該怎麼處置?」 岳清源道:「師弟,你可有想法?」 沈清秋沉吟道:「清秋在古籍中看過相關記載,撒種人畏懼高溫。似乎烈火焚燒之法才能除盡他們這身軀的腐蝕傳染力。」 非常好理解,消毒必須用高溫。有修士震驚道:「這……這如何使得,這種方法,豈非和魔族一樣野蠻殘忍?」 他的聲音很快被湮滅在周圍金蘭城倖存城民一片憤怒的呼喝中。 瘟疫橫行的這段日子裡,城中已有無數無辜生命逝去,而且死狀全身潰爛,慘不忍睹。好好一座繁華的商業之都,變成了如今這副鬼模樣。這時候對撒種人表示同情和發揚人道主義,就等於是整個金蘭城的敵人。那幾名修士很快就發現,他們被排山倒海的「燒了他們!」「誰反對就跟著一起燒了!」包圍了。 七名撒種人在結界中,大多都齜牙咧嘴,桀桀大笑,毫不示軟。沈清秋覺得,他們很可能還認為自己是為本種族創造糧產豐收的英雄。只有一名身材最為瘦小的撒種人抱頭痛哭。 見狀,有人又開始同情心氾濫。秦婉約咬咬嘴唇,靠近洛冰河道:「洛師兄,那名弱小的撒種人,看起來好可憐啊。」 「他們看起來好可憐」——再可憐,有那些莫名其妙染上瘟疫全身潰爛而死的人可憐嗎? 洛冰河對她笑了笑,並未應答。 在沈清秋看來,這對妹子的反應真夠敷衍的,應該算不及格,照原作難道他這時候不應該趁機溫言軟語表示同感嗎?怎麼洛冰河練級速度提升了,把妹手段下降了? 奈何人家就長了一張任何角度和表情都彷彿溫潤如玉瀟灑倜儻的臉,秦婉約晃了一下神,自己剛才說過的話也拋到腦後,很滿足地繼續圍觀了。 這時,一件遠遠超出他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 那名瘦小的撒種人猛撲過來,「咚」地撞上結界邊緣,猩紅的臉因嚎啕大哭越發猙獰,大喝道:「沈仙師,您可千萬別讓他們燒死我啊。我求求您了,沈仙師求您救救我啊!」 剎那間,沈清秋覺得腦子裡有根弦,繃斷了。 ……你特麼誰啊你! 隨隨便便撲過來還有叫什麼沈仙師我真的不認識你好嗎! 整個廣場上,數千雙眼睛一下子聚焦在沈清秋身上。 那名撒種人繼續乾嚎道:「我們只聽您的吩咐行事,可沒說過要被火燒啊!」 ……WTF! 這種神展開,這種簡單粗暴的指控! 沈清秋醺醺欲醉。讓他更醉的是,幻花宮老宮主道:「這東西口中所言,沈仙師是否應當作出一番解釋呢?」 可偏偏這麼低級的手法還有人信! 立即有旁人附和道:「不錯!是該給個解釋。」 而且還不止一個人! 十二峰對外同氣連枝,此話一出,不少蒼穹山派修士都顯出不悅之色。岳清源更直接冷了臉。 齊清萋譏嘲道:「但凡長了心眼的,都該看得出來,分明是這東西死到臨頭不甘心,還想拉個墊背的,根本是誣陷,魔族宵小都是一水兒的這個德行,居然還會有人上鉤,說出去真要笑死人啦!」 老宮主淡淡地道:「那為何不誣陷別人,單單誣陷沈仙師,倒也值得細思。」 沈清秋被他的邏輯折服了。照這麼說,凡是被單方面指控的人,是否清白都「值得細思」了。誣陷人的成本也夠低的。 洛冰河一語不發,凝神盯著這邊。也許是出於心理作用,沈清秋總覺得他漆黑如星眼睛裡,滿是笑意。 原作中讓沈清秋罪不可恕的仇恨點在於,他殘害同門,親手殺了柳清歌,不過現在柳清歌就在他旁邊站著呢。萬一有誰要揍他,說不定柳清歌還會幫把手。罪名完全不成立! 莫非是,污點不夠,污衊來湊? 依洛冰河黑化後的人品……也不是做不出來。 忽然,幻花宮站出來一名弟子,臉上有點小麻子,正是那日廢樓中出言譏諷沈清秋的弟子。他躬身道:「宮主,弟子方才發現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沈清秋面無表情道:「有話便說。既然都開口了,還說什麼『不知當講不當講』?未免虛偽。」這不是自己打自己臉麼? 那名弟子估計是沒想到有前輩會來跟自己嗆聲,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連麻子都似乎跟著變色了,又不敢嗆回去,只得狠狠瞪向沈清秋:「昨日弟子和幾名師兄妹都發覺,沈前輩手臂上有幾點受染的紅斑,看得真真切切,可是今天再看,紅斑已經盡數消失了!」 「蒼穹山派木前輩親口說過,方才在城中發放的藥丸是臨時趕製的,須得十二個時辰才能起效,而且還有可能無法起效。洛師兄當著我們的面吃下解藥,到現在手上的紅斑還沒消。為何只有沈前輩痊癒得這麼快,紅斑都褪得看不見了?無論如何,弟子以為,此點十分可疑!」 沈清秋心中嘆氣。他就知道洛冰河多半沒那麼好心幫他拔除腐種。 岳清源緩緩道:「我師弟坐鎮清靜峰,身為峰主,歷來是派中表率,品性高潔,門中無一不知,無一不曉。諸位輕信無稽之談,也未免太容易受人挑撥了些。」 沈清秋老臉都要紅了。師兄你別這樣,你是認真的嗎,要是為了保我讓你昧著良心這麼說話,實在過意不去!無論原裝還是現貨,估計都連「品行高潔」的邊兒都摸不到。哦不對,原裝貨好歹能摸到第二個字。 老宮主道:「是嗎?這和我聽到的,可不太一樣。」 沈清秋的心沉了下去。 看來今天,他是非得被拖下水不可了。 沈清秋眯眼道:「蒼穹山清靜峰傳人品性究竟如何,不知什麼時候居然要別派靠道聽塗說來下定論了。」 老宮主道:「若是道聽塗說,那自然不敢輕信。只不過,這話正是從貴派門人之中流傳開來的。」他環顧四周,繼續說道,「諸位應知,各派弟子們私底下交好,也是常事,難免有些流言蜚語入耳。單單是沈峰主刻意打壓殘害座下弟子一事,就擔不起『品行高潔』一詞。」 沈清秋一聽頭都大了。 殘害座下弟子? 這倒真是大實話。光是在洛冰河正值發育的時期,沈清秋對他百般虐待、當成童工用等這些光輝往跡都能單獨寫一本苦情小說。其餘因為資質上佳而被沈清秋刁難甚至逐出師門的弟子也可以組一個體操團了。只不過,動手殘害的不是他,是原裝貨啊! 岳清源肅然道:「既然知道是流言蜚語,又豈能不知多說無益?我師弟平素固然不喜對弟子噓寒問暖,但要說殘害,卻也太過了。」 忽然,一個嬌柔的聲音響起來。秦婉約終於忍不住,要為心上人說話了:「那小女子斗膽問一句岳掌門,命令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直面迎戰擁有百年功力、身穿毒刺鎧甲的魔族長老,這算不算迫害殘害?」 這次,沈清秋可不能做一個安靜的美男子干聽著了。 他不咸不淡地道:「這算不算,我不知道。可我知道的是,如果做師尊的在毒刺鎧甲之前,把徒弟拍了出去,自己擋在身前,這大約不能算迫害。你覺得呢,洛冰河?」 在場眾修士,有些聽到這個名字,臉現詫異之色。這其中又以蒼穹山派為多。有些原本見到這張臉只是懷疑的,比如齊清萋,現在也震驚了。至於某個剛進金蘭城和洛冰河打了個照面就差點直接跪了的後勤一把手,一顆心臟經歷雨打風吹過後,現在反而淡定了。 因沈清秋以前時常責罰洛冰河,岳清源也見過他幾次,可那也只是在洛冰河年紀尚幼的時候。後來沈清秋開始重用洛冰河,他便常常被派下清靜峰處理各種事宜,更難見面。仙盟大會裡,倒是在晶石鏡裡看過洛冰河的臉,可只有短短一瞬,而且鏡面不算清晰,是以剛才一路,竟沒認出幻花宮宮主身旁這個丰神俊朗的青年居然就是當年沈清秋「愛徒」。此前,岳清源聽說宮主最器重的是他大弟子,於是一直把洛冰河當成了公儀蕭。這時沈清秋挑明,也是愕然。 人群之中,洛冰河凝視著沈清秋,目光定定。沈清秋歪了歪頭,展開摺扇,居然有心思對之報以一笑。雖然可能看起來只是嘲諷挑釁似地勾了勾嘴角。 說他一點兒也不生氣,那是鬼扯。沈清秋固然時時顧慮到自己小命,總對洛冰河想法頗多,可那時候幫洛冰河擋了一擊,卻是自發而動。雖然洛冰河可能並不需要別人來幫他化解危機。怎麼想,三場比鬥坑得最狠的那個人就是他,這件事居然也能用來潑髒水,沈清秋怒了。 洛冰河緩緩道:「師尊以身相護之恩,永不敢忘。」 齊清萋不可置信道:「真是你?沈清秋,你不是說他死了嗎?」她又看著洛冰河,「既然活著,為何不回清靜峰來?你知不知道,你師尊因為你失……」 沈清秋猛地一陣乾咳,咳得齊清萋不得不停下來瞪著他。 沈清秋真想對她作揖。他有預感接下來絕對又會聽到「失魂落魄」這個詞,媽蛋他一點都不想再聽到這個詞了!一陣雞皮疙瘩,讓洛冰河聽了還不笑裂那張標準男主臉! 老宮主陰魂不散道:「正是這一點,教人百思不得其解。為何明明沒死的,卻非要說是死了?而為何明明可以回去,卻不願回去?」 沈清秋煩透了他這陰陽怪氣的調調:「他不願意回來,我也沒辦法。來則安之,去則由之,隨他好了。宮主若是想說什麼,請直說。」 老宮主笑了笑:「我想說什麼,沈峰主自己心中清楚,在場但凡心思清明的,也都能領會。這些魔族撒種人固然該受烈火焚噬,可如果有幕後指使、推波助瀾之人,也絕不應該放過。無論如何,總要給整座金蘭城一個交代。」 他一句話,成功挑起了在場金蘭城倖存者的仇恨之火。剛剛度過一場大災,他們此刻的心情本來就惶恐憋屈,恨不得有活靶子來集中火力,發洩一番,不少人跟著叫囂起來。 洛冰河道:「師尊嫉惡如仇,之於魔族只恨不能手刃之而後快,又怎會與之勾結?」 這話聽似為沈清秋開脫,可在場的也只有他能領會,那句「之於魔族只恨不能手刃之而後快」裡包含的真實意味。 破罐子破摔,沈清秋乾脆挑開了明問:「洛冰河,你現在究竟是算清靜峰的弟子,還是算幻花宮的門人?」 老宮主冷笑道:「事到如今,沈峰主又肯認這徒弟了?」 沈清秋道:「我可從沒把他逐出師門過。他既然還肯叫我一聲師尊,想必是願意承認的。」 他這句話,純粹是抱著膈應一下洛冰河的心態說出來的,結果好像沒膈應到,洛冰河目光閃動,不知是否錯覺,居然眼神稍霽。 一時間,兩大陣營對立分明,空氣中彷彿火花碰撞,充滿劍拔弩張的味道。至於一開始引發這場戰爭的撒種人,倒被遺忘在一旁,沒人關心該怎麼處置了。 忽然,有個嬌媚的女聲道:「沈九?……你是不是沈九?」 一聽到這個名字,沈清秋臉上的云淡風輕險些裂成東非大裂谷。 日了鬼了! 今天難道注定是天要亡我?! 死定了。是這個女人。是秋海棠! 原作之中,秋海棠的出現,只標誌著一件事。那就是沈清秋的徹底身敗名裂。 秋海棠雖然已經不是青春少女,但臉蛋白皙如玉蘭,妝容豔麗,加之身量苗條胸部豐滿,姿色實在不俗。既然姿色不俗,那麼自然也不能逃過成為洛冰河後宮一員的宿命。 壞就壞在,她和沈清秋曾經有過一腿。 恭喜!跟一篇種馬文男主的兩個老婆都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原裝沈清秋也算是前無古人了! 至少在沈垣看過的所有種馬文裡,是再找不出第二個的! 可想而知,這一定就是當初在讀者評論區又轟轟烈烈開起了第二棟「求閹沈清秋!不閹棄文!」高樓的淵源。 沈清秋心中「臥槽擦擦擦╳N」地刷過了滿屏驚濤駭浪的彈幕,那邊秋海棠橫劍於胸前,一副大不了殺了他再自刎的架勢:「我在問你話!你為什麼不敢看我?」 大姐我哪敢看你啊?你是來要我的命的! 秋海棠滿面淒豔:「我就說,怪不得,怪不得我找了這許多年,也再沒見過你。原來,原來你早就飛上枝頭,成了高高在上的清靜峰主人。哈哈,好風光啊!」 沈清秋實在不知道該看哪兒,該說什麼,於是平視前方,儘量讓面部表情淡漠疏離。 眾人都在竊竊私語。岳清源低聲道:「清秋,這位姑娘與你……真是舊識?」 沈清秋淚灑心田。師兄……別問了…… 那邊秋海棠又淒然道:「舊識?豈止是舊識……我與這個道貌岸然的男人,自幼青梅竹馬……我是他的妻!」 聞言,洛冰河眉頭狂跳。 不是! 你明明是洛冰河的妻!快醒醒! 尚清華驚訝道:「咦?此話當真?怎麼從未聽沈師兄提到過?」 沈清秋朝他扯扯嘴角,送個假笑:能別火上澆油嗎? 這段給他刷人渣值仇恨值的狗血內容是誰編的啊還好意思在那邊看戲! 還有旁邊那些不都是修仙之人嗎哪這麼多愛看八卦的,都散了散了滾滾���! 秋海棠冷笑道:「他這人衣冠禽獸斯文敗類,自然不敢提虧心之事。」 無塵大師和蒼穹山三人相處一段時間,受沈清秋照料過,對他頗有好感,剛才蒼穹山派與幻花宮爭執,沒能插上話,這時開口道:「阿彌陀佛,這位女施主若有什麼話,大可好好說,說個透徹明白,一味指責,卻不能教人信服。」 沈清秋心中淚流滿面:大師……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她說個透徹明白我才虐啊。真是不怕做過虧心事,就怕厲鬼敲錯門! 秋海棠此刻儼然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她激動得臉色泛出潮紅,挺起胸膛,大聲道:「我秋海棠以下所說之話,如果有半句虛言,叫我受魔族毒箭萬箭穿心、不得好死!」她直直指著沈清秋,眼中怒火中燒道,「此人現在是蒼穹山派清靜峰峰主沈清秋,聲名遠颺的修雅劍。可有誰知道,他曾經是一個什麼東西!」 她說得略難聽,齊清萋柳眉倒豎:「注意你的用詞!」 秋海棠現在是個雜門小派的什麼什麼堂主,被蒼穹山這種巨頭組織首腦之一一斥責,下意識倒退了一步。老宮主卻道:「齊峰主何必動氣,就讓這位姑娘說下去,有何不可?總不能堵住人嘴。」 秋海棠看了看他,一咬牙,眼中恨意蓋過了懼意,聲音又高了起來:「他十二歲時,不過是我家從外地人販子手裡買來的一個小奴,因為是第九個,就叫小九,我父母看他被人販子虐待,很是可憐,就帶回家中,教他唸書識字,供他吃穿用度,飽暖無憂。我兄弟也待他極為親厚,長到十五歲,父母去世,我哥哥當家作主,給他脫了奴籍,還認作義弟。而我,因為同他一起長大,受了他的矇騙……居然真的以為……我們是兩情相悅……因而訂下了婚約。」 沈清秋就站在這裡,被迫和上千個人一起聽「自己」的黑歷史,心中千言萬語,盡皆化作含淚無語。 她眼中開始泛起淚花漣漣:「我兄長十九歲那年,城中來了一名云游修士,看中此地靈氣養人,在城門設立法壇,十八歲以下的青年男女都可以前去試靈,他要挑一名天資出眾者收作弟子。那修士身懷仙術,城中人無一不驚嘆贊服,沈九也去了試靈壇,他資質不錯,被那修士相中,他歡天喜地跑回來,要離開我家。」 「我哥哥當然不同意。在他眼裡,修仙之事,純屬渺茫,況且他已與我訂下婚約之事,怎可忽然棄家離去?他和我哥哥大吵一架,當時鬱鬱寡歡,我們只當他一時想不開,等想明白後,自然就接受了。」 她臉色陡變:「誰知道,就在當晚,他凶相畢露,居然喪心病狂,將我哥哥和數名家僕一併殺死,橫屍府中,連夜跟著那修士逃遁出城!」 「我家經此一變,我一個弱女子,無力支撐,偌大家業,就這麼散了。我苦苦尋了這仇人多少年,一直不得蹤跡。當年收他為徒的那名修士,早就死於非命,從此更是斷了線索……如果不是今天到金蘭城來了一遭,恐怕我這輩子都不知道,這個忘恩負義手刃恩人的小人,居然一路往上爬,爬到了天下第一大派的峰主之一的位置!雖然他跟以往已大不相同……可這張臉、這張臉就算化為灰燼我也絕不會認錯!那名唆使他行兇的修士我也不怕說出名字,就是在通緝榜上掛了數年、手上人命無數的無厭子!」 這無厭子可謂是臭名昭著案底無數,突然爆出來十二峰首之一竟然是他的徒弟,不由得眾人不悚然。可在大片大片的唏噓抽氣聲中,沈清秋反而冷靜下來了。 他內心其實隱隱懷疑。秋海棠敘述的這段經歷,乍一聽跌宕起伏,可也不是沒有漏洞。並不是沈清秋歧視原裝貨,而是原著從來就致力於表現沈清秋不討人喜歡的個性,臭硬、心眼小、不會說話、不會討好、高冷、裝逼。這樣的性格,很難讓人相信,少年時期的沈清秋會可愛到讓毫無血緣關係者把他當親人看待。 可是,對於旁人而言,他們才捕捉不到這種細節。 原先,沈清秋忌憚是忌憚這一段劇情,可也不是非常忌憚。這種陳年舊事,又沒有確切證據,單憑秋海棠,只要他死咬不認,讓秋海棠以為自己認錯了人,無非是在沈清秋此人人品履歷上抹一個若有若無的污點。 沒辦法,沈清秋的確對不起秋海棠,但那是原裝沈清秋!他才不想背這個黑鍋!他寧可日後在別的方面好好補償秋海棠。他沒殺柳清歌,沒猥褻寧嬰嬰,怎樣也不至於百丈高樓一夜塌,混到人人喊打的地步。 可現在就不一樣了。 壞就壞在所有若有若無的污點都聚在了一起。撒種人指控在前,老宮主引導在後,現在秋海棠的控訴,完全可以作為他人品不端的佐證,始亂終棄的渣男+勾結魔族的內奸+通緝逃犯的徒弟,簡直錦上添花標準配置。 巧合完美契合堆積,人們便不會把它再當作巧合。 老宮主道:「岳掌門,處理這種事,徇私可要不得。否則傳出去蒼穹山派泱泱大派包庇一個劣跡斑斑之人,怎能服眾?」 岳清源不動聲色:「所以宮主的意思是?」 「依我看,暫時把沈仙師安置在幻花宮,等查明真相再做定奪,如何?」 誰都知道,這個「安置」,究竟是什麼意思。 在幻花宮行宮座落之處的地底,有一座水牢。地形複雜,輔以幻花宮迷陣,這個壓箱底的陣法可跟那種只用來擋擋非修真人士的護宮陣法不是一個等級的。水牢內部更是戒備森嚴,刑堂設備齊全,專業無比。關押其中的,無一不是修真界罪大惡極、雙手染血或者觸犯禁例的修士。 簡而言之,幻花宮水牢,就是修真界的公立監獄。 除此之外,如果有危害人界嫌疑的修士,暫時需要一個地方收押待審,也會被遣送到此,等待四派聯合公審,再做發落。 柳清歌冷笑道:「說夠了?」 耐著性子聽了這麼久的廢話,他心裡早就窩火了,反手握住背後乘鸞劍,一副開打的架勢。對面幻花宮弟子也紛紛挺劍而出,怒目相對。 岳清源道:「柳師弟退下。」 柳清歌雖不情不願,但若說非要聽一個人的話,他只服氣岳清源,勉強把手從劍柄上撤開。 見他退了回去,岳清源點頭道:「這種指控,可不是說說就能算的。」 他腰間那柄通體墨黑的長劍,突然從鞘中彈出一寸雪白刺眼的鋒芒。 剎那間,整個廣場上方,彷彿撒下一張無形巨網,網內的靈力波動如海潮般捲湧不息。 劍鳴之聲彷彿就在耳朵裡嗡鳴不止,較為年輕的弟子為數不少都不自覺摀住了耳朵,心臟狂跳不止。 玄肅劍! 在場諸派眾人為之絕倒。 岳清源令柳清歌退下,原來是要自己上陣啊?!真是毀三觀! 據說,蒼穹山穹頂峰主人岳清源自接任以來,只拔過兩次劍。一次是接任儀式,一次是迎戰天魔血統後裔(洛冰河他爹)。 玄肅劍只出鞘了一寸,就讓眾人忽然有些明白了。 能坐在穹頂殿的最高處,絕不是只要溫和沉穩就行的! 老宮主道:「擺陣!」 這是要迎戰的節奏?魔族都還沒打過來呢,人倒先自己鬥起來了。沈清秋見勢不對,忙摘下佩劍,往前一扔。修雅劍直直插到了幻花宮宮主身前。 棄劍等同於投降,服從判決。老宮主立即收了他上繳的佩劍,擺手讓門人歸位。 岳清源低聲道:「師弟!」 沈清秋道:「師兄,不用再多說,清者自清。清秋願意受縛。」 這老宮主就跟個老糊塗蛋似地死咬他不放,再加上撒種人和秋海棠二連擊,被關是板上釘釘的事,反正原著裡本來也有這麼一出,本以為閃避了,沒料到還是繞回劇情固定路線。又何必害蒼穹山和幻花宮兩派撕破臉皮。沈清秋堅持道:「多說無益。自證為上。」 他說完沒看岳清源表情如何,而是掃了一眼洛冰河。 他臉上看不出喜怒,穩立原地,和四周捂耳眩暈的修士們形成鮮明對比。 半晌,岳清源終於收劍。空氣中,彷彿被撤去了一張無形巨網。 沈清秋轉向岳清源深深一禮。說起來,給這位掌門師兄添的麻煩不可謂不多,實在汗顏。 秋海棠仍啜泣不止。秦婉約走過她時,安慰道:「秋姑娘,無論事情如何,三派總會給你一個交代。」她說成三派,直接省略了蒼穹山,表明立場。秋海棠神情激動,兩眼含淚,抬頭道謝,見洛冰河佇立一旁,雙頰不由生暈。 沈清秋暗暗翻個白眼。說起來他這也算是被當面*NTR了,為何他一點不快感都沒有! 以公儀蕭為首的幾名幻花宮弟子走上前來,手裡拿的東西十分眼熟。 你好捆仙索;再見捆仙索(手動拜拜)。 公儀蕭語帶歉意道:「沈前輩,得罪了。晚輩定當以禮相待,事情水落石出前,絕不讓前輩受半分怠慢。」 沈清秋點頭,只說了兩個字:「有勞。」 光是你以禮相待有什麼用。看看現場幻花宮眾弟子的眼神,個個恨不得生吃了他,畢竟當初仙盟大會死傷最慘的就是幻花宮了,可有的罪受了。 捆仙索五花大綁一上身,沈清秋就覺得身體沉重了不少。之前「無可解」毒性發作斷斷續續,只會感覺到靈流堵塞,就像接觸不良的遙控器,摔摔砸砸勉強也還能支撐一下。捆仙索一旦上身,那就是徹底阻隔靈力,直接被貶成肉體凡胎。 老宮主道:「公審之期,就訂在一個月之後,諸位意下如何?」 柳清歌道:「五天。」 在水牢裡關得越久,零碎苦頭吃得越多,柳清歌說五天,那就是把公審一切預備流程壓縮到最短。老宮主當然不肯妥協:「如此倉促,恐怕多有疏漏。」 昭華寺專業和事佬,一位大師提議道:「那不如十天?」 岳清源道:「七天。不能再拖。」 一群掌門在那裡討價還價,恍惚間如置身菜市場,沈清秋自有考慮,忙道:「不必多說。聽宮主安排。一個月。」 能拖久一點,反而對露芝成長有利。他眼角瞥向一旁尚清華,動了動眉毛。尚清華心領神會,雙手在身前下垂,暗暗比了個「沒問題,交給我」的手勢。 只不過,但願他真的能在洛冰河一手遮天的幻花宮裡,撐過這一個月!
◎霧草:臥槽。 ◎錘上錘:「錘」意指證據。 ◎NTR:日文「寢取られ」的羅馬拼音縮寫,意指被戴綠帽,衍生後亦有被橫刀奪愛的意思。
第七回 水牢
「請沈前輩戴上這個。」 沈清秋一低頭,一抹黑帶橫過,遮住了他的眼睛。 其實這純粹是多此一舉,以幻花宮迷陣之百變玄機,就算讓沈清秋全程舉著攝影機走一遍拍一遍,他也未必能記住怎麼進來怎麼出去。 水牢空氣潮濕,地面略滑,矇住雙眼,只能被身旁押送的弟子們帶著行走。 沈清秋道:「公儀蕭。」 公儀蕭一直緊隨在後,忙應道:「前輩?」 沈清秋道:「等候四派聯審期間,我能不能與外界的人接觸?」 公儀蕭道:「持有幻花宮通行腰牌,才能在水牢中通行無阻。」 如此,要尚清華進來探監並商議露芝採用之事,倒是有點麻煩。沈清秋想了想,問道:「那些撒種人怎麼處置了?」 公儀蕭有問必答:「焚燒過後,由昭華寺各位大師帶回去超度了。」 一旁有個聲音不滿道:「師兄你和他說這麼多幹什麼?進了這水牢,難不成還想出去?」 這麼耳熟,又是那個像跟他有仇的小麻子臉! 公儀蕭斥責道:「不得無禮!」 沈清秋笑道:「此刻沈某是階下囚之身,也不必責怪他。隨意吧。」 正說著,暫時收押他的地方就到了。解下眼上黑布,視線幽幽亮起,只見他們站在一個巨大的石洞之前。 下方是黝黑的湖面,四壁不規則分佈著暗黃的火把,火光倒映在水面上,隨波紋亂舞。湖中央凸起一片人工修造的白色石台。顏色晶瑩,幾近玉色,必然是特殊材質。 公儀蕭取出一串鑰匙,摸到一處岩石,一番操作,湖底傳來「軋軋」齒輪運轉之聲,升起一條石道,直通向湖心那座石台。 公儀蕭道:「前輩,請。」 那小痲臉弟子撿起一塊普通石頭,道:「看著!」 他把那石子投入湖水中,石子居然漂浮水面而不下沉,片刻之後,傳來「滋滋」之聲,彷彿變成了一塊鐵板上的煎肉,表面爬滿氣泡,迅速被腐蝕消解得無影無蹤。 小痲臉得意道:「這間水牢可不常能用。誰要是想從這裡逃跑,或者從這裡面劫人出來,那是痴心妄想!」 沈清秋被這兇殘的液體震驚了。 要是在這湖裡面打個滾,估計連骨頭渣都不剩。 幻花宮不是名門正派嗎,上哪兒搞這麼多一看就是非法產品的兇殘液體的! 沈清秋順著石道走過去時,一路格外小心,萬一腳底一滑那可不是好玩兒的。到達湖心石台後,公儀蕭再一轉鑰匙,這條通往湖心的小道就又沉入湖底去了。 沈清秋在石台就地而坐,觀望四下,暗中判斷御劍是否能讓這些腐蝕性的湖水失去意義。他剛這麼考慮,就見公儀蕭扳動了一個鑰匙孔旁的機關。 接著,頭頂傳來水流「嘩嘩」之聲。沈清秋一抬頭,剛好看到從上空四面八方降下道道顏色深濁的水流,形成了密不透風的水簾,把他包圍在六丈見方的石台之中。 ……我錯了!這別說是人了,就算蒼蠅都飛不出去好麼! 幻花宮水牢果然名不虛傳。怪不得是眾派一致推舉的公立監獄!
沈清秋知道,一定會��人來找麻煩的,可沒料到這麼快。 他是被一盆冷水潑醒的。 沈清秋凍得一個激靈,先開始還以為打個盹兒打到湖裡去了,甩甩腦袋努力眨眼,冰水糊進眼睛的感覺極不舒服,才確定這只是普通的水。身上纏的那百十八道捆仙索極細,卻牢牢鎖住了他的靈脈,甚至連血脈都被捆得流不太通,禦寒能力大降,不由哆嗦了一下。 四面的水簾斷流了,連接石台和外界的升降道也升了起來。 視線逐漸明晰。往上移,先看到一雙玲瓏嬌小的繡花鞋,再往上看,則是粉色裙襬。 只見一個滿身粉色珠光寶氣,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的小姑娘,正扛著一條金屬鞭子,瞪著他。沈清秋心底翻個白眼。 洛冰河固然夠折騰人了,他這些老婆也真是讓人受夠了。走馬觀花一樣一個接一個地出現,一個賽一個地會給他找麻煩。不要再出現了他又不是原裝貨根本沒有猥褻美女的興趣好嗎?! 小姑娘鞭子直指他:「醒了就別裝死,本宮主有話問你!」 以她的輩分和實力,就算沈清秋現在再怎麼狼狽,也輪不到她來審問。 沈清秋道:「這似乎不是小宮主該做的事。」 這位幻花宮老宮主的掌上明珠、洛冰河後宮刁蠻之首,毫不客氣地道:「廢話少說!既然你知道我是誰,那也該知道我來的目的了?」 她眼眶一紅,咬牙切齒道:「你這個勾結魔界、出賣同門的卑鄙小人!蒼天有眼,今天你落到了本宮主手裡,我要你好看!」 沈清秋:「我好像還沒承認勾結魔界之事。」 小宮主跺腳道:「你以為不承認我就收拾不了你?枉你是成名多年的前輩,對洛哥哥卻能那麼狠心、那麼歹毒,那麼勾結魔族的事,自然也做得出來。」 遺傳的力量果然強大,這邏輯絕對是老宮主親生的! 沈清秋無語片刻,道:「他真有說過我對他狠心歹毒?」 小宮主聲情並茂:「洛哥哥那麼好的人,當然不會這麼說。他受過的傷,都藏在心裡,誰也不讓碰,誰也不讓看……可你以為他不說,我就看不出來?我難道沒有眼睛、沒有心嗎?」 …… 這真情實感的……沈清秋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他媽是詩朗誦大賽現場?! 他簡直不知道該捶地狂笑還是熱淚盈眶。對不起!我知道對著款款吐露深情的妹子大笑是很沒禮貌的事!但這真的是太羞恥了!簡直羞恥Play! 洛冰河的後宮雖然龐大,但還真是烏煙瘴氣,什麼類型都有。這就是貪多嚼不爛,要量不要質的後果。也是向天打飛機作為一個女人小手都沒摸過幾次的死宅男非要寫種馬文的後果,活該哈哈哈哈! 小宮主忽然狐疑道:「你那是什麼表情?」 沈清秋連忙收斂了一下,檢查臉剛才繃住了沒。得罪這丫頭可沒有好果子吃。果然,小宮主勃然大怒:「你剛才那是在嘲笑我嗎?!」 小宮主原本傾心於青梅竹馬的公儀蕭,而洛冰河出現後,一腔熱愛都朝男主洶湧而去。沒辦法,自古以來天降戰竹馬,天降系都贏得毫無懸念。這種移情別戀的設定種馬文裡其實很常見,因為世界上總會有很多NTR愛好者,無論是NTR別人還是被人NTR,他們都能從這種情節裡獲得異樣快感。移情別戀者固然自認為追尋真愛何錯之有,但總歸是作賊心虛,見別人神情不對,就覺得是在嘲笑自己。小宮主惱羞成怒,一揮手臂,長鞭甩出! 那鞭子來勢洶洶,破空聲尖銳至極,沈清秋被捆仙索縛住了靈力運轉,身手卻還沒退化,就地一滾,鞭身剛好砸在他腳邊不到三尺。 石台被砸得石屑並碎塵飛濺,沈清秋單膝跪地,定住身形。 我靠一個小姑娘為什麼要用這種帶倒刺的鐵鞭!畫風不對! 更不對的是原著裡面小宮主的精鐵鞭不是專打情敵嗎!搶男人撕(嗶——)用的裝備啊!從來只打洛冰河多看了兩眼的漂亮女人,為什麼現在要用它來打男人!它在哭泣你聽到了嗎?! 真是夠了能不能別再把這種劇本拿給我啊! 小宮主一擊不中,怒火更盛,嬌叱一聲,回鞭起勢。石台就那麼大塊地方,沈清秋又被縛住,反應再快,也難免被鞭風擦到,衣料「刺啦」碎了幾處,還沒傷到皮肉。可連連躲閃,很快就退到石台邊緣,眼看退無可退,只能硬生生受上一鞭,沈清秋咬牙立定,閉目等待劇痛來襲! 可等了半晌,也沒感覺皮肉受痛。 他猛地睜開雙眼,一顆心瞬間沉了下來。 洛冰河赤手握住了鞭梢,眼中彷彿有兩團漆黑的鬼火在燃燒,又冷又駭人。 他一字一句,聲音凍到人心底:「你在幹什麼?」 小宮主不知他什麼時候出現的,嚇了一跳。但真正嚇到她的,是他臉上那種從未見過的冷厲表情,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自打相識,洛冰河從來都是款款溫柔,很會哄人開心,哪裡用這樣要殺人碎屍的目光看過她。小宮主不由倒退幾步,囁嚅道:「我……我……我找爹爹要了腰牌,來審問一下他……」 洛冰河冷冷地道:「四派聯審在一個月之後。」 小宮主忽然覺得委屈。她大聲喊道:「他害了我那麼多師兄師姐,那麼多!而且他對你不好!我來教訓一下他怎麼了?!」 洛冰河把她的鞭子徹底奪過去,視上面的銳利倒刺猶如無物,手中不見如何用力,再鬆開五指時,那鞭子節節精鐵,居然變成了一堆碎鐵。 洛冰河漠然道:「回去。」 小宮主眼睜睜看著心愛之物就這麼變成了一堆渣渣,「啊」的一聲,不可置信。 她帶著哭腔一指洛冰河,再指沈清秋:「你、你就這麼對我?我是為你出氣,你卻不讓我動他?」 洛冰河不置可否,把手中鐵鞭殘屑扔進湖中,「哧哧滋滋」的腐蝕之聲不絕於耳。 小宮主看得嘴唇發抖。 剎那間,她忽然覺得,洛冰河想一寸一寸捏碎然後扔進腐蝕湖裡的,是她。一點兒也不是開玩笑。 小宮主滿腹悲憤,大吼道:「明明我是為你好!」吼完之後,轉身邊淚奔邊飛奔而去。 沈清秋心中咆哮:「劇本不對啊臥槽——這他媽有哪裡不對啊——」 還沒咆哮完,洛冰河的視線就挪到了他身上。 沈清秋一陣牙疼胃疼蛋疼。這種時候,他寧可小宮主抽他個百八十鞭子,頂多是皮肉疼,總好過跟洛冰河獨處一個密閉空間裡哪兒都疼! 兩人相對沉默半晌,洛冰河靠近了一步。 沈清秋下意識矜持地保持一定距離。 洛冰河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會兒,撤了回去。 他哼道:「師尊何必如此警惕,我若是想對你做什麼,根本用不著觸碰。」 大實話。天魔之血即便是一滴入腹,都像是埋下一顆定時炸彈在體內,有無限的可能性。只要洛冰河想,勾勾手指就能讓他腸穿肚爛,痛不欲生。 沈清秋坐回打坐的姿勢,抬眼與洛冰河對視。 一個月。 說什麼也要撐過一個月。撐過之後,海闊天高任鳥飛,這些破事破人老子都不管了! 兩人沉默一陣,沈清秋斟酌片刻,道:「你要是想對我做什麼,也不急於一時。待到四派聯審結束之後,我身敗名裂,一切再無轉圜餘地,那時候你再清算總帳,豈不師出有名且痛快?」 他這一席話,完全是按照原著洛冰河式思維說出來的。照理來說,應該非常合洛冰河的口味才對。意料之外的是,洛冰河的神色非但不霽,反而更見料峭凜冽。 他眯了眯眼:「師尊為什麼這麼確定,聯審會被判有罪?」 沈清秋:「這得問你。不是嗎?」 洛冰河重複道:「問我?」 他冷笑一聲:「又是我。」 沈清秋無言以對。 金蘭城這段劇情是附加的,按原著的時間線這時候洛冰河還在地下練級,根本沒出現過,沈清秋不佔上帝視角的便宜。可向天打飛機蓋章過一事:洛冰河練級完畢、重回地面以後,一切的陰謀和屠戮,全都跟他脫不了關係。怎麼想,嫌疑最大的都是他。 洛冰河面色陰鬱,負手在他面前來回踱了幾圈,猛地回頭,厲聲道:「敢問師尊,是不是天底下所有魔族殺人放火,為非作歹,這些罪孽,都要算在我頭上?」 沈清秋擰起了眉。 見他不答,洛冰河慢慢攥緊拳頭,又道:「從前分明那般信任於我,如今卻又處處懷疑我居心叵測。界族之別,當真這麼重要,能讓你對一個人的態度徹頭徹尾轉變?」 沈清秋實在按捺不住,肥著膽子道:「既然如此,我也有話要問你。」 洛冰河側首道:「弟子恭聽。」 沈清秋道:「同化幻花宮,你可以否認居心叵測,那麼究竟居心何在?」 為什麼男主居然自己不按著原有劇情走?飽受系統和劇情壓迫,這問題他不吐不快。 聽到這句,洛冰河怔了怔,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要說話,卻終歸猶豫要不要開口。 沈清秋倒是有點驚訝了:「答不出來?」 原作裡嘴炮都能單扛一個蒼穹山的舌粲蓮花呢?莫非這就是無間深淵副本打太快不好好修煉刷分的代價?嘴炮技能沒練夠點…… 洛冰河道:「師尊總歸是不信我的。答與不答,有何區別。」 昏暗的地牢中,水色共火光顫動。沈清秋的心似乎也跟著顫了一顫。 相對默然半晌,洛冰河忽然道:「可我希望師尊能真心實意回答我一句話。」 抿了抿嘴,他生硬地補充道:「只一句。」 沈清秋道:「講。」 洛冰河輕吸一口氣。 他低聲道:「可有後悔?」 沈清秋閉口不言,眼珠轉動,把洛冰河從頭到腳打量一番。 這個「可有後悔」,全文不縮寫,應該就是問他把洛冰河踹下無間深淵去可有後悔。 廢話。他當然後悔,腸子都悔青了。但是洛冰河問這個問題意義何在? 沈清秋正太陽穴一抽一抽的,忽然眼前跳出一個巨大的彈窗。 系統:【請看選擇題: 選項A:悔。為師早就悔了,這幾年無時無刻不在追悔莫及。 選項B:(冷笑)看到你如今這副模樣,就知道無須後悔! 選項C:保持沉默。】 …… 能死開麼? 你特麼升級更新了的原來就是這種東西嗎? 那個括弧裡面的是什麼鬼?!連語氣和表情都給我設置好了,你以為是玩*GALGAME嗎? 還不如原來那個低級版呢誰快來給我一個系統1.0的安裝包——我謝謝他全家! 沈清秋滿臉黑線:『A也太假了!我是洛冰河我都不信而且���會噁心。B算怎麼回事?你是嫌棄他上次沒把我掐死?』 系統:【請選擇。】 沈清秋:『CCC!』 系統:【形象哲學深度加十。】 沈清秋:『誰能告訴我,這個「形象哲學深度」,究竟是怎麼算的?』 他就這麼目不斜視,保持沉默。 洛冰河等不到回答,緊握的拳頭慢慢鬆開,自嘲道:「明知答案,還問師尊這個問題,我也是夠蠢。」 要不是知道洛冰河乃本世界所有系統的總能源,沈清秋絕對會懷疑他被穿了。 要不是上帝視角洞悉劇情,沈清秋也絕對會懷疑……洛冰河大概真的有那麼一點難過。 沉默是金,多說多錯。沈清秋閉上眼睛,盤足靜坐。 對面一陣沉寂,洛冰河又涼又輕的聲音傳來。 「師尊你總是少言寡語,以前對著我還能多說幾句,如今也不肯了。」 頓了頓,語氣陡然一變,他獰笑道:「不過沒關係,我有的是辦法,讓你開口。」 最後一句剛說完,沈清秋就驀地睜開了眼睛。 從小腹深處傳來一陣細微的刺痛。 說話你不開心,不說話你也不開心。你何苦,我何辜! 片刻之後,刺痛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什麼東西在血管裡爬行的異樣感覺。 天魔之血蟄伏多日,已經完全適應宿主體內的環境,這時受到原主感召,凝化成蟲,開始在這具身體內臟中四下試探。 洛冰河慢條斯理道:「脾臟,腎臟,心肝,肺腑。」 他每說一個地方,那個地方就傳來詭異至極的癢痛。當真是又癢又痛,就像排排細碎的牙齒在密密地啃噬,還伴著一股灼燒感。 雖然不至於痛徹心扉,但也夠人受的了。 沈清秋坐不住了,不由自主彎下腰,抵禦蜷成一團的衝動,冷汗順著下巴上未乾的水珠滴落。 洛冰河畫風總算是對了,可是輪到他不好了。媽的肚子好痛,妹子痛經是不是就這種感覺? 洛冰河溫聲道:「師尊,你想讓它在哪裡下口?」 哪裡都不想! 話說原來它還沒下口嗎?!那它下口了該是什麼感覺! 沈清秋呼了系統框一巴掌:『想點辦法行嗎?好歹我也算是你客戶對吧?!』 系統:【是否啟用關鍵道具:假玉觀音?溫馨提示:此道具使用權僅限一次。】 沈清秋:「現在洛冰河怒氣值為多少?」 系統:【三十點。】 沈清秋:『為什麼這麼低?你確定沒算錯?!完全不科學!』 能消除五千點的神器對付三十點,絕對不行! 沈清秋:『還有沒有別的選項?業內好評度排行第二的方案是什麼?』 系統:【是否啟用情景小推手?】 ……這個名字聽起來好像不太高級。但是既然是業內排行第二順位方案,就它了。沈清秋果斷戳下! 洛冰河冷笑:「既不想看我,也不和我說話,是嫌污濁麼?」說著,倏地上前一步,哼道,「既然如此,偏不如你的意!」伸手便去抓沈清秋肩部。 見他動作,沈清秋下意識錯身一閃。洛冰河捉了個空,只捉到一片衣料。 原本這件外袍就被小宮主的鞭風颳得七零八落,這麼一扯,「刺啦」一聲,直接大半都從肩膀上撕裂開來。 這種發展兩人都始料不及,當場雙雙愣住,石化原地。 沈清秋剛被潑了一頭一臉的冰水,到現在,衣衫和頭髮濕淋淋地貼著白皙的皮肉,細如紅線的捆仙索在身上道道纏縛,即便臉上的表情儘是正直得不能再正直的錯愕,可整個人看起來,仍然是極其地……不端莊。 洛冰河眼睛一下子睜大了。 呆了一會兒,他才猛地反應過來,像是被烙鐵燙了,立即甩手轉身! 他這一迴避,原先在內臟中蠢蠢欲動的血蠱彷彿也受了驚嚇,作鳥獸散,方才血管中的堵塞感頓時消散。 沈清秋喘了一口氣,淚灑心田:大姨媽總算走了! 所以說這個情景小推手到底是怎麼運作的?就是讓他爆了一下衣啊?還不如叫爆衣小能手。工作原理指什麼?利用洛冰河看到男人半裸體之後的生理厭惡嗎?! 洛冰河背對他僵硬地站了一會兒,像是四肢都不知道往哪兒擺。忽然,飛快地脫下外袍,往後一扔。 外衣兜頭罩麵糊了沈清秋一臉。 沈清秋:「……」 這算什麼意思? 這個場景這個動作,為什麼莫名讓人渾身不自在,讓他情不自禁聯想到「飽受蹂躪的少女獲救後,男票為她披上了溫暖的大衣」這種經典惡俗橋段…… 沈清秋毛骨悚然,胳膊一頂,讓墨色外袍從他肩膀上滑下來。 質地柔軟細膩的外袍墜地,銀色光暈順著極細的流線型暗紋流過。洛冰河聽到窸窣聲響,回頭一看,外衣委地,沈清秋還謹慎地把它往這邊推了兩下。 其實沈清秋還有考慮要不要給洛冰河疊一疊,誰知道只是考慮,還沒動手,一抬頭,洛冰河已經轉過身來,眼中反射著亮得刺眼的火光,似乎怒氣大漲,手背青筋突顯,指節屈伸幾下,發洩一般猛地打出幾記暴擊。 這幾下其實是一發連擊,根本就沒瞄準,幾發打在湖面,遠遠炸起巨大的水花。還有一發打在溶洞壁上,直接爆了個大坑出來,石塊滾滾墜下,火把受震,落入湖中,居然不熄,反而漂在水面上繼續熊熊燃燒,火光映得洛冰河臉色忽明忽暗,鬼氣衝天。 他緩緩收手,道:「差點忘了,魔族沾手的東西,師尊定是不喜。」 堂堂男主,居然在這兒沒有理由不顧形象亂發脾氣。跟個不如意的小孩子氣得亂踢玩具積木有什麼區別。掉價,講真,掉價。 好好一個溶洞被打得四壁坑坑窪窪,洛冰河才總算出夠了氣。 他一轉身,沈清秋仍處於無所事事的圍觀狀態。洛冰河太陽穴似乎有一根青筋跳了幾下,他咬牙道:「……我倒要親眼看著,一個月後,你怎麼身敗名裂!」 擲下這一句,他便拂袖而去,離開洞口時狠狠一掌劈在機關上,轟轟作響,水簾飛流直下。沈清秋坐在原地望天,仍在迷惑,自己已淪為階下囚任他拿捏,他這火氣究竟從何而來。 洞中陰颼颼的,冷風一吹,濕衣貼著皮膚,冰得沈清秋結結實實打了個哆嗦。 一旁,洛冰河的外袍還扔在地上。 沈清秋不由走起了神。雖說其實清靜峰學藝期間的洛冰河,從來不會有亂發脾氣的時候,更別提如今這樣喜怒無常,可方才他甩袖而退時那怒氣衝衝的模樣,居然讓沈清秋看到了點以往小綿羊的影子。 走完神一陣生理惡寒,想打噴嚏,沈清秋無奈,還是用手指夾住那件黑衣,磨磨蹭蹭披身上去了。 沒辦法,不是他剛才口嫌體正直,而是在洛冰河面前,他根本做不來這個動作。 原作每次啪啪啪完事後洛冰河給妹子披的不就這件衣服麼?! 當著男主的面,讓他怎麼下得去手!
沈清秋發現,只要他想打個坐或者冥個想,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外界干擾。比如在靈犀洞那次,再比如水牢這次。 石道升起,腐水斷流。公儀蕭匆匆穿過石道,才看了沈清秋一眼,就腳底打了個滑。 他結結巴巴道:「沈……沈……沈前輩,你……」 沈清秋不覺有異:「我怎麼了?」 公儀蕭表情怪異,好像不知道該不該轉身迴避,遲疑地定在了石台之外,沒繼續前進。沈清秋順著他目光往下看。 公儀蕭遲疑道:「那件好像是……」 沈清秋:「咳。」洛冰河的外袍。 公儀蕭這才反應過來,忙也跟著咳了一聲,道:「沈前輩這兩日過得如何。」 沈清秋道:「尚可。」人氣不要這麼高就更可了。兩天之內,到訪三人。他被暫押的這個豪華特惠單間,絕對是幻花宮水牢建立以來的超人氣的存在。 公儀蕭道:「聽說昨日洛師兄……離開時大發雷霆,晚輩還擔心他會不會對沈前輩做什麼……」他嘴裡說著話,眼睛卻不由自主往那件外袍上飄。 沈清秋被他盯得情不自禁把胸前的袍子緊了緊。 能做什麼?亂發脾氣天南地北打了一通,打塌了半個洞而已。你那是什麼眼神! 沈清秋嘆道:「洛冰河在幻花宮倒當真是如魚得水。」 公儀蕭苦笑道:「豈止。洛師兄靈力高強,行事果決又雷厲風行,旁人望塵莫及,也難怪師尊如此看重。若非他執意不肯拜師,恐怕如今首座弟子的位置,就輪不到我頭上了。」 沈清秋看他的目光帶上了深切的同情。 公儀蕭正色道:「晚輩此次前來,是有要事。尚峰主今早向師尊申請過通行腰牌,只是被延扣下來了,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批過。他似乎有急事,便讓晚輩帶了一封信進來。」說著,伸手入懷。 一封信臥槽。 而且就只草草折了兩道,連個火漆或者咒封都沒加。 尚清華,你牛! 公儀蕭道:「前輩請放心,這封信我看過了。」 那還放心個頭啊?! 公儀蕭接著道:「不過沒看懂。」 沈清秋暗暗鬆了口氣。好吧,看來是他誤解了,尚清華不至於大條成這樣,多半在信裡使用的是暗號,即便是被人截了也不怕。 沈清秋兩根手指抖開那張紙。一眼掃過去,臉青了,看完兩行,臉又白了,各種顏色在臉上交錯開花,好不熱鬧。 沈清秋:「……」 這封信是用英文寫的。 而且是用錯漏百出的*Chinglish寫的。 完完全全的中式語法,不會的單字還用拼音代替了。 向天打飛機菊苣你就沒考慮過萬一我看不懂你的廁所式英語該怎麼辦嗎? 連蒙帶猜出這玩意兒的大概意思後,沈清秋手上一用內勁,紙張碎成渣渣,宛如六月飛雪片片落地,正如他此刻滄桑的心境。 原來他還是太小看向天打飛機菊苣了。 「絕世黃瓜親啟: 都搞定了,準備妥當。地點不變。只不過時間上出現了一點小小的意外。為了讓日月露華芝盡快成熟,我弄了點東西來催熟,一不小心就催過頭了,現在它已經熟得不能再熟了,最多一個星期就要爛掉了,所以希望你能盡快從幻花宮水牢裡面出來。放心,只是一點點類似化學肥料的東西,用起來不會有什麼差別的。應該。」 這哪裡是不靠譜,這個人生命裡有譜這種東西嗎? 那種純天然無公害的綠色植物他居然敢用化學肥料催熟。催熟的!「用起來不會有什麼差別的」這種保證,簡直就跟大頭奶粉廠商的保證一樣值得信賴! 公儀蕭四下看看,道:「前輩,你看完了嗎?看完的話,就請把信投入湖中銷毀。其實洛師兄昨天吩咐過,除他以外誰也不許進來,晚輩須得儘早離開,以免被發現了節外生枝。」 沈清秋一把抓住公儀蕭:「幫我個忙。」 公儀蕭道:「前輩請說,只要我……」 沈清秋不等他那句「力所能及」說出來,真誠道:「讓我出去。」 「……」公儀蕭艱難道,「前輩……這個真的不行。」 沈清秋嚴肅道:「我有非離開不可的理由。絕不是想逃避四派聯審。事畢之後,我自會重回水牢,等候發落。如果你不相信,我們可以立下血誓。」 血誓不可反悔。但實際上,事畢之後沈清秋回不回幻花宮水牢都沒有關係了。所以他是在耍流氓。 公儀蕭為難道:「我當然相信前輩,可前輩不是主動要求下押水牢的嗎?究竟是什麼事,嚴重到非離開不可?如果沈前輩願意明言,我可以通報諸位掌門和參與聯審的前輩……」 沈清秋轉念一想,公儀蕭是幻花宮弟子,私縱犯人潛逃,安到誰身上都不是小罪。這小夥子人不錯,坑他不太厚道。七天時限,機會還有的是。 於是他改口道:「還是不了。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說著勉強去攏地上的碎紙片,投入湖中銷毀證據。 因被捆仙索纏著大半個身體,動作極不方便,沒動兩���,那件黑衣從身上滑落。 公儀蕭原本也在低頭幫忙,見黑袍委地,無意間抬眼一看,當場手腳僵硬。 沈清秋:「……?」 他身上那件白衫從肩膀裂得整整齊齊,一瞧就知道是被人用暴力赤手撕開的。此外,還有零零碎碎的衣料掛著,看起來像是鞭子抽的。破損處露出的白皙皮肉上,有不少微紅的擦傷。仔細看,喉嚨上還有輕微的瘀痕未消。 公儀蕭三觀已受到毀滅性衝擊。 他顫聲道:「前輩……你……你當真不要緊嗎?」 難怪洛冰河命令除他以外的人都不許進來,就算有通行腰牌也不行,還扣下了尚峰主的申請。 原來如此! 簡直逆徒! 喪盡天良! 禽獸不如! 公儀蕭心中為沈前輩流下了血淚,沈前輩卻茫然道:「我不要緊啊。」 公儀蕭心中大震:為什麼……為什麼到這種時候,沈前輩還能露出這種淡然的表情! 沈清秋把紙張碎片盡數投入湖中,道:「剛才我說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你……」 公儀蕭霍然站起,轉身就走! 沈清秋滿臉黑線:說讓你不放在心上你就直接走人?也太乾脆了吧。 誰知,未過半個時辰,公儀蕭又回來了。他手拎著一樣東西,走到沈清秋面前,拆了上面的纏裹和封條,斜揮而下。 白芒一閃,沈清秋全身驟然一鬆,彷彿猛地被接通了電路。指節屈伸,靈力運轉無誤,收發自如。上次莫名其妙發作的「無可解」毒性,被捆仙索綁了兩天,竟然得到了抑制。莫非是以毒攻毒、負負得正的道理? 捆仙索段段墜地,公儀蕭將手中之物擲來,沈清秋伸手接住。 修雅劍! 沈清秋握住它,喜出望外又詫異,看向公儀蕭:「我以為它該是被收到老宮主那裡了。」 公儀蕭凜然道:「就算拼著被師父責罰,晚輩也不能坐視前輩受辱而無動於衷。我相信沈前輩,請跟我來!」 沈清秋油然而生一種無力之感。 那啥……總覺得……他似乎誤會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但是……算了吧……就這樣吧…… 沈清秋果斷道:「好!」 雖然他體內的天魔之血尚在蟄伏,無論跑到哪兒,洛冰河都能知道他在哪兒。 不過,知道他在哪兒不要緊。追不上他就行! 公儀蕭憂心忡忡,道:「前輩,你……你走得了嗎?需不需要我背……」 沈清秋黑著臉一步邁開,飛身而出,用行動證明自己走得了,而且走得非常快! 公儀蕭一愣,連忙緊隨其後。誰知,兩人堪堪跨離石台範圍,踩上石道,剛剛已經被升起的腐水簾「轟」的一聲,噴出水來。 沈清秋跑得快,煞得也快,否則就被澆個正著了,兩人退回石台之上,水簾卻又漸漸阻斷。 簡直就是存心不讓他們離開。這也太智能了吧?! 公儀蕭恍然道:「我忘了,一旦水牢啟用,石台上就必須留有一人;一旦這一人離開,石台上重量不足,即便關閉了機關,也會自動接通水簾。」以往他從來沒有過帶犯人逃逸的經歷,自然不會記得這種事。 沈清秋道:「就是說一定要有一個人留在石台上,其他的人才能走出去?」 公儀蕭點頭。沈清秋道:「你留在這裡。」 公儀蕭:「……」 說完甩袖就往外走。公儀蕭在後面弱弱地舉手道:「沈前輩,雖然晚輩很願意效勞,不過,沒有我帶路,你恐怕走不出去……啊……」 沈清秋回了個頭,補充道:「等我回來。」 公儀蕭呆立原地,有心跟上去,卻礙於無法離開石台範圍,只得靜靜等待。不到片刻,只聽外邊一聲悶響,沈清秋拎著個人的後脖子拖了進來。 沈清秋把那昏迷不醒的小麻子臉弟子拖上了石台,拍拍公儀蕭肩膀,道:「剛好見他在巡邏,借來一用,我們走!」 其實不是「剛好」,巡邏的有四個人,沈清秋潛伏在暗處,可是經過精挑細選才選中了這個嘴欠的! 公儀蕭剛才也想過要隨便抓個弟子來充作秤砣,但也只是隱約閃過的念頭,眼下沈清秋已經自己做了,不用他出手打暈同門,不由舒了口氣。兩人並肩往外走,又見沈清秋攏了攏披在身上的那件黑袍,喉間一陣梗塞。 他不由心中難過。沈清秋尊為一峰之首,被困受辱,已是無可奈何,而眼下卻還要靠著折辱他之人的衣物才能蔽體遮羞,當真令人痛心嘆惋! 沈清秋見他眼神閃動,似是同情,又似悲憤,只能以面無表情不變應萬變。 忽然,公儀蕭道:「前輩,請脫掉!」 沈清秋:「……」 啥?! 不等他反應過來,公儀蕭已經開始脫自己的外袍。沈清秋正在考慮要不要朝他扔個暴擊看看能否讓他清醒過來,公儀蕭已經把自己脫下來的外衣以雙手呈遞了過來,道:「請穿這件吧!」 沈清秋恍然大悟。 哦,原來是這個意思。洛冰河的衣服雖然是黑色的,但是衣如其人,它就跟男主本身一樣低調奢華有內涵,穿在身上畢竟仍嫌顯眼。換一件撞衫率相對更高的白衣,比較有利於逃跑對吧?想得太周到了。 他果斷脫了洛冰河的外衣,換上公儀蕭那件。臨走前想了想,還是把洛冰河的衣服給疊好了,這才放到地上…… 離開水牢,剛開始還不覺得有什麼難走的,可越往外走,就越是覺得這幻花宮迷陣果然可怕得很,一洞接一洞,一道錯一道,三步九繞,直繞得人頭暈眼花,明明公儀蕭背影近在眼前,可好幾次都險些跟丟。要不是公儀蕭對水牢人手分佈和排程瞭若指掌,恐怕早不知撞上幾隊巡邏的守陣弟子了。 半個時辰後,兩人終於繞出了地底水牢。片刻不停地走了好幾里,進入白露林,就快離開幻花宮的地界了,水牢的警鐘還沒被撞響,也就是說,到現在也沒人發現犯人跑了。洛冰河命令除他之外不允許其他任何人私探水牢,反而大大為沈清秋的逃跑助力了。 休息片刻,沈清秋道:「公儀公子,到這裡就不必再送了。趁現在沒被發覺,你快回去吧。」頓了頓,他補充道,「七天之內,你到花月城,定能在那裡找到我。」 公儀蕭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多送了。雖然不知前輩打算如何應對今後之事,但此去請千萬小心。一個月之後的四派聯審,前輩請放心,如您所說,清者自清,諸位掌門必會為您洗刷冤屈。」 沈清秋忍不住笑了。第一,黑歷史板上釘釘的刷不掉;第二,一個月後的四派聯審關他屁事哈哈哈哈……當下逍遙意滿一抱手:「後會有期。」
從幻花宮邊界出發,到花月城一路,途經了中原人口最密集、經濟水準最發達的一片區域。這也就意味著,在此區域集中的俗家修真門派和世家密度非常大。 這個世界的修真人士對空防是很重視的。就如金蘭城一樣,他們通常都會在自己地盤的上方設立防空結界。如果有仙劍或法器用超過限制的速度飛過,無疑會被發現,並且通告本門上級。 可想而知,簡直就像拿著大喇叭在高調宣揚自己的逃竄路線。 沈清秋飛一段走一段,日夜不休,終於在次日晚間趕到了花月城。 他來得十分不巧。此時正值花月城建城祭典,徹夜燈火通明,花燈結綵。街頭飛龍舞獅,鼓樂震天。人擠著人,攤挨著攤,到處溜著貨郎擔。幾乎所有的人都從家裡出來了。 更不巧的是,他趕到時,烏云蔽月。 如無日月天光加持,失敗機率會大大增加。沈清秋覺得夠嗆,決定還是暫且等上一等。最多一天。如果一天之內,雲霧還不散去,就管不了那麼多了。失敗機率大點就大點,總比抱著熟過頭的日月露華芝哭要強,到時候拿它炒菜下酒都嫌有農藥味。 沈清秋慢慢走著,不時就能撞上誰家嬉鬧的頑童,和笑作一團的少女們擦肩而過,略感可惜。要不是正亡命奔逃,也能在這城裡好好遊玩一番。 忽然,迎面走來幾名背負長劍,身著統一服色的男子,個個昂首挺胸,一看就是趾高氣揚的雜派弟子。 說起來也奇怪,越是那些雜門小派的弟子,越是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是修真之人,恨不得在衣服上繡出個斗大的字樣來才好。沈清秋自然地轉了個身,順手從旁邊抄了個鬼面,罩在臉上,大大方方迎著他們走過去。祭典中十個有六個遊人都是戴著面具的,混在其中,倒也不怕顯眼。 只聽其中一男子道:「師兄,那修雅劍真的會在這城裡乾等著別人來抓?」 為首那人喝斥道:「四派聯合發出的追緝令,還能有假?沒見多少門派都派人過來圍堵了嗎?盯緊了,幻花宮的懸賞你們也看到了,不想要?」 沈清秋頭緒萬千。原來不知不覺間,他也是被通緝過的人了。 「也難怪幻花宮下這麼大血本,要說他們也真是夠慘吶……」 沈清秋心道我頂多就是打暈了幻花宮一個小小弟子,又沒幹別的什麼,怎麼幻花宮就成這麼苦情的受害者了?他有心繼續再聽,那幾人卻越走越遠,被人流沖隔,只得放棄。正琢磨著找個廢宅歇歇腳,忽然腿上一重,低頭,只見一名小童抱住了他的大腿。 這孩子慢慢仰起臉來,臉色蒼白,像是營養不良,眼睛卻又大又亮,就這麼直直看著他,抱著他大腿不肯撒手。 沈清秋摸了摸他的頭:「你是誰家的?走散了?」 小孩兒點了點頭,一開口,聲音軟軟糯糯的:「走散了。」 沈清秋見他生得可愛,還似乎有點眼熟,便彎腰,一把將他抱了起來,讓他坐在自己手臂上:「是誰帶你出來的?」 小朋友摟住他的脖子,抿了抿嘴:「和師尊……」 莫非是哪門哪派的小弟子?萬一大人找來了,可真成燙手山芋了。但不知為何,這孩子叫師尊的委屈模樣特別招沈清秋的憐,狠不下心把他扔到路邊繼續可憐巴巴地蹲著。他拍了拍軟綿綿的小屁股,道:「師尊沒看好你,良心大大地壞。你們在哪兒走散的,記得嗎?」 小童在他耳邊嘻嘻笑道:「記得。師尊親自把我一掌打下去的,怎麼不記得?」 沈清秋登時半邊身子都涼了。 他覺得手中抱著的,不是一具幼童身體,而是一條毒蛇,一條盤在他脖子上亮起獠牙,隨時都會咬他一口、注入毒液的巨蛇! 他猛地把手中之人拋了出去,帶著一背的雞皮疙瘩轉身,剎那間,渾身的寒毛都直剌剌倒立起來。 整條街的人都在看著他。 戴著面具的,沒戴面具的,都彷彿在瞬間靜止了,屏住呼吸看著他。 戴著面具的,臉上鬼面猙獰可怖;而沒戴面具的,則更讓人磣得慌——他們沒有臉! 沈清秋剎那間第一反應就是把手按到修雅劍上,可立即反應過來,不能攻擊! 這還是他當初教過洛冰河的,在夢魔結界範圍之內,攻擊夢境中的「人」,實際上是在攻擊自身元神。 沈清秋額頭沁出冷汗。他居然完全沒發現是從什麼時候進入結界範圍內的。雖說,人本來就不會記得,「夢」是從什麼時候、如何開始的。可他正逃跑呢,總不至於神經粗到跑著跑著在路邊睡著了吧? 身後,一個稚嫩的聲音傳來:「師尊。」 這聲音剛才在耳邊分明無比軟糯可愛,可現在聽來,居然有一股說不出的森然之意。 幼年的洛冰河在他身後,幽幽地道:「為什麼不要我了?」 沈清秋果斷不回頭,拔腿就走! 這些無面之人雖說都在看著他,不對,不能說是看,因為他們根本沒有眼睛,可臉都對著沈清秋的方向,他的的確確能感受到無數視線投射過來。 沈清秋通通假裝看不到,逕自猛衝,有擋道的就一巴掌搧開。忽然,一隻手截住了他的掌風。轉頭一看,這隻手雖然纖細,力量卻大得可怕,簡直像一隻鐵箍。 十四歲的洛冰河牢牢把他的手腕攥住,臉上除了常年不散的瘀傷,都是滿溢的憂鬱。那雙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看著他,近在咫尺。 你還來! 沈清秋甩了三次才甩脫,撥開人群繼續往前跑。第一次是幼年,第二次是少年,再來個成年版的,他就真扛不住了! 可這條長街彷彿沒有盡頭,總也走不完。在道路兩旁的小攤、嬉戲的無臉頑童與鬼面少女們出現了第二次後,沈清秋終於確定了,夢境裡的這條街,是循環的。往前根本走不通! 既然前後不通,那就另闢蹊徑。沈清秋左右望望,閃到一間酒肆之前。 酒肆門前大紅燈籠高掛,紅光幽豔,木門卻緊緊閉著。沈清秋拉開大門,才剛邁進去,身後兩扇木門立即猛地自動摔上。 屋子裡黑黝黝的,還有颼颼冷風流過,不像是置身一間酒肆,倒像是摸進了一個山洞。 沈清秋倒不意外,夢境不能以常理揣度,每一扇門後面,通往什麼地方都是有可能。 這時,耳邊浮起一陣怪異的響動。 那聲音彷彿垂死之人,被扎穿了肺部,艱難無比地喘息不止,痛苦萬狀。 而且,似乎不止一個人! 沈清秋打個響指,指尖飛彈出去一枚火光,射向異動傳來的地方。 火光將那地方的景象映照得無一遺漏,他瞳孔頓時收縮成細小的一線。 柳清歌正手持乘鸞劍,倒轉劍柄,往自己胸口刺入。 他身上血跡斑斑,大片怵目驚心的深紅,傷口不止一處,嘴角血流如注,看來已經不知道朝自己身上捅了多少劍,臉上表情卻似怒似狂,明顯已神智不清、走火入魔。 這畫面在昏黃的焰光照耀之下,駭人至極,沈清秋一時間居然忘記了這還是在夢境之中,撲上去就搶奪乘鸞。那把劍已釘在柳清歌心臟正中,沈清秋只輕輕一碰,當場鮮血狂噴,滿眼見紅,沈清秋稍稍清醒了些,後退兩步,卻又撞上一人。 他猛一回首,岳清源正低著頭,與他對視。 雖然是與他對視,那雙眼睛卻空漠無光。從喉嚨,到胸膛、四肢、腰腹……密密麻麻刺滿了漆黑的箭矢。 萬箭穿身。 沈清秋猛地明白這些是什麼東西了——這是他們本來的死狀! 本來應該由他親手促成的死狀! 沈清秋忍不下去了。他寧可在外面被一群無臉人強勢圍觀也不想看這種東西! 他朝進來時的方向退去,居然真給他摸到了那扇木門,沈清秋如蒙大赦,一腳踹開門就往外衝。這次心神不穩,自己亂了陣腳,跌跌撞撞居然有幾分狼狽之態。街上所有「人」都死寂無聲地注視著他,正分不清天南地北,沈清秋一頭撞入一人胸膛之中。 這人立即反手將他一摟,抱了個滿懷。 對方比他高一些,長身玉立,黑衣如墨,只露出白皙的頸部,再往上,就是一張罩住臉部的猙獰鬼面。 沈清秋還沒說話,便有帶著沉沉笑意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師尊,小心啊。」 根本不用掀開面具,也能知道後面是誰的臉。 沈清秋猛地一掙。對方沒強硬地壓制住他,掙脫倒也不難,一連退了數步,保持在安全距離之外,他才定住身形。 沈清秋道:「這座城,都是你造的?」 洛冰河慢慢取下面具,臉上表情似乎是在遺憾鬼捉人的遊戲不能繼續玩下去了,道:「不錯。師尊以為如何?」 沈清秋緩緩點頭道:「不愧是夢魔的親傳弟子。」 幻境能精細到這種程度,恐怕比起當日夢魔為困住他們造出來的那座城,也差不了多少。 而且,非常準確地把握住了他恐懼的對象。 原本洛冰河心情好像還不錯,聽了這話,唇邊笑意卻淡去了:「我不是夢魔的弟子。」 沈清秋略奇:「你不是拜他為師了?」 憋了一會兒,洛冰河用賭氣一般的口吻回道:「沒有!」 好吧。沒有就沒有。沈清秋覺得這問題沒必要多糾結。 洛冰河道:「師尊,如果你願意自己回來,什麼都好說。」 沈清秋道:「這算是『從輕發落』?」 洛冰河道:「只要我不化去你體內的血蠱,你逃到任何地方也是枉然。」 沈清秋道:「哦。是嗎?」 他笑了笑:「那麼現在,你為什麼不親自來抓我?」 洛冰河僵了僵,瞳中火花一閃而過。 沈清秋見他這副模樣,心裡更有底了。 他慢悠悠地道:「你那把劍,出問題了吧?」 天助我也! 洛冰河墜下無間深淵後,在遠古巨獸腹中,尋到了魔族鑄劍大師耗盡畢生心血鍛造的一把奇劍。 此劍名為心魔。 聽名字就知道是非常危險的東西,對吧? 那是必須的!越是強大的靈器,越是難以駕馭。心魔劍從古至今,易手百餘主人,無一不是各族天縱奇才,饒是如此,最後也都逃不了死於自己劍下的宿命。 心魔劍,會反噬持有者。如能使之臣服,它就是你手中的利器;如有一天無法駕馭它的戾氣,你就是祭劍的血羔羊而已。 原著洛冰河是在進入魔界副本後,才出現第一次心神不寧、險些被反噬的情況,之後還因為要解決這個問題,開啟了長達五百章的劇情支線,收了八個還是九個妹子。 可現在,隨著劇情的錯亂,反噬的情節也跟著提前了! 心魔劍的反噬那可不是好玩的,怪不得他沒追來。忙著閉關補救,當然沒辦法親自來捉他了! 突然,洛冰河抓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扯。 「刺啦」。 怎麼又來! 洛冰河臉色都快黑成鍋底了,一字一句,像是在嘴裡咬碎了才吐出來:「就算我本人暫時不能來,師尊也別太高興了。」 那你也別撕我衣服啊?!沈清秋抓緊餘下的布料,慍怒道:「你幹什麼?!羞辱人的手段只有這一招嗎?!」 洛冰河道:「分明是師尊先羞辱我的!」 系統:【爽度加五十。】 這也能加?變態啊!為什麼感覺這麼變態! 洛冰河手中一用力,白衣布料片片消解,隨風而逝。他還不解恨,朝沈清秋壓過去。沈清秋一看他眼神,就覺得恐怕沒完沒了,雖然他從不知道洛冰河有撕衣狂魔的屬性,但當然不能坐以待斃,十幾招推送往來,迅捷無倫。洛冰河明明可以穩佔上風,卻偏偏貓捉耗子一般,耐心陪著他纏鬥了一番。 沈清秋動作快是夠快,���在洛冰河眼裡,彷彿永遠慢了一拍,瞄準了的一掌打出去,他總能不慌不忙以毫釐之差錯開,再禮尚往來般象徵性地回一下。加上系統煩死個人,爽度提示響個不停,二十、三十、五十不等,簡直魔音貫腦。幾個來回後,輪到沈清秋臉黑了。 你朝哪兒打呢?!逗我呢吧?!打架不是應該以擊倒對方為目標嗎?! 這哪是打架,連喂招都不算,簡直是調戲! 這麼想著,沈清秋一不留神,用力過度,朝洛冰河那頭栽倒。 洛冰河居然躲也不躲,任由沈清秋咚的一聲,砸到他懷裡。聽聲音帶笑,似乎心情又愉悅了起來:「這招可是師尊親自教我的,力道須有收有放,最忌下盤不穩,為何自己反倒忘了?」 這一刻,沈清秋腦子裡刷了滿一屏七彩的彈幕「小畜生」。 媽蛋的這招還真是他教給洛冰河的! 猶記當時,洛冰河剛從柴房搬出來不久。雖然仗著屌炸天的資質,自己胡亂折騰也有一套打架的方法,但除了入門弟子人人皆會的幾下砍刺戳,再往上走的招式就狗屁不通了。 沈清秋看他練了一套劍法掌法步法,扶額良久。洛冰河惴惴不安在旁邊等評價。 沈清秋不忍打擊他,半天才擠出一句:「頗為變通靈活。」 為了把洛冰河這不忍直視的習慣扳正,沈清秋可謂是煞費苦心,天天給他做私人指導。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以洛冰河之聰穎和領悟力,應該一點就通,不用他說第二次,可實際上,他卻表現得非常頑固,諄諄教誨,轉頭就忘,總是用力過猛,往沈清秋懷裡撞了不知道多少次,撞到後來沈清秋也怒了。 你究竟是不是故意的啊?! 他忍不住在洛冰河後腦上不輕不重拍了一巴掌,喝道:「你這是禦敵制敵嗎?根本就是投懷送抱!」 滿臉通紅的洛冰河這才老老實實練起來,不敢隨便失誤了。 可是今天,卻要被洛冰河反過來指導他姿勢不對。 這是什麼世道! 沈清秋覺得自己為人師表的尊嚴受到了挑戰,尚未反擊,洛冰河的手順著他脊背線條一路滑下。生生劃出了他一背的雞皮疙瘩。 沈清秋咬牙道:「洛冰河!」 系統:【爽度加一百!恭喜!】 恭喜個頭! 洛冰河又拽下一段白衣殘片,道:「我看見師尊身上穿著這件衣服,心中十分不快,還是撕乾淨了好。」 這是不把他扒光不甘休的意思對吧? 沈清秋道:「你要是討厭我,倒也不用和這件衣服過不去。況且這件是公儀蕭的!」 洛冰河沉了臉色:「師尊才是真的討厭我,一件衣服也非要和我劃清界線。」 為什麼!為什麼兩個大男人要在被圍觀的狀態下情緒激動地討論一件衣服?洛冰河你原來是感情細膩型的嗎? 我都給你拍乾淨疊好了,你還想怎麼樣?總不能要求我手洗了親自給你送回去吧?! 沈清秋神色變幻莫測,洛冰河見狀道:「師尊在想什麼?」 他涼涼地說:「如果是公儀蕭,奉勸師尊,不必再想他了。」 沈清秋聞言,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不祥之感,沉聲道:「……公儀蕭怎麼了?」 照理說,公儀蕭被流放到沒有前途可言的荒境去守邊界,應該是在洛冰河和小宮主滾床單之後的事情。 不過現在劇情已經亂得連向天打飛機這親爹都不認識了,自然什麼都有可能提前。 可還沒等到洛冰河的回答,沈清秋身邊的無臉人們忽然躁動起來。 他們原本只是呆呆愣愣,智障一樣木然圍觀,或者自己做著手頭的事,現在卻開始以他為中心,慢慢聚攏。沈清秋被擠在中間,又不能把他們直接轟開。再看洛冰河,他卻也是眉頭緊蹙,一隻手抵住太陽穴,無暇注意其他的事,似乎正忍受著什麼東西對大腦的侵襲。 沈清秋登時回過味來。多半是心魔劍趁機反噬,在試圖擾亂洛冰河神智。他騰不出更多的精力來維持結界,夢境開始暴走了。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現在洛冰河不能分心給他設絆,那麼只要再經歷一場幻境,並且克服心中潛藏的恐懼,就能把這個開始潰散的結界打破。 沈清秋說走就走,洛冰河頭痛欲裂,卻無法動彈,喝道:「你敢走一步試試?!」 沈清秋一連走了十幾步。走完之後回頭:「如何?」 洛冰河看上去就快吐血了。他一字一字從齒間迸出:「……你等著!」 沈清秋目不斜視,高貴冷豔道:「再見!」 你讓我等我就等?又不是傻╳! 沈清秋瞅準一旁另一間鋪子,一腳踹開大門躍了進去。 無論這一次,出來的會是什麼東西,沈清秋都絕對有把握能鎮定面對。 起碼比面對洛冰河有把握得多! 身後門一關上,外界一切嘈雜喧鬧都彷彿被一柄利刃斬斷,霎時死寂無聲。 沈清秋屏氣凝神,靜靜等待。 良久,彷彿誰點亮了一支蠟燭,視野顫顫巍巍亮了起來。沈清秋一低頭,和一張陌生又似熟悉的臉孔正正四目相對。 他面前跪著一名身形單薄的少年。 身穿粗布衣衫,彎腰跪地,是一個垂頭喪氣的姿勢,雙手被粗麻繩緊緊綁住。雖然臉色慘白,一雙眼珠子倒是很靈。 沈清秋與他目不轉睛對視。 這絕對不是他的記憶。可這張臉,又的的確確和他一模一樣。只不過,少了時光和修為的打磨,多了少年人的青澀。 這是沈清秋,可又不是沈清秋。 一定要說清楚的話——這是沈九! 沈清秋猛地從木板上坐起。 驚醒之後,他四下望望,才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廢宅內。天色已明,白光從破舊的窗框和糊紙縫隙間灑入。 想起來了,昨晚他在祭典上亂走一通,沒多久就真的找了一間沒人的老房子。本意只是休息一下,卻不想一不留神睡著,就給洛冰河在夢境裡逮住了。 憶起夢境崩塌前的那個幻境,沈清秋不由沉思起來。 雖然原裝貨和他魂魄分屬兩人,可畢竟用的是人家的肉身,多少會受點影響。昨晚他看到的,應該是原裝沈九少年時的記憶。 這可算是作弊了。因為現在的沈清秋對這段記憶根本沒什麼陰影,當然不花力氣就能輕鬆破出。 可事後回想,沈清秋頗覺有疑。夢中沈九是被綁著的,他本以為這時候沈九還在人販子手裡,但那房間卻鋪著軟毯,設有多寶閣,牆壁掛著字畫,甚是貴氣,又不像藏污納垢之地,分明是大富人家的書房…… 看來沈九在秋家,過得也沒秋海棠說的那麼受盡寵愛。 沈清秋從光��禿的木榻上跳下來,下意識摸摸身上,衣服總算都還在。 不過,雖然衣物完好無損,穿在身上卻總有一種隨時會被撕掉的威脅感啊! 在城裡沒走幾步,沈清秋便發現,因通緝令湧入花月城的人著實不少。 即便許多修士都裝模作樣地不穿本派統一服色,扮作常人,可往路邊攤一坐,光是架勢就迥異於常人。沈清秋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乾脆找個角落,把臉涂黃,再胡亂貼了幾把鬍子。一切準備妥當,這才慢吞吞回到街上。 抬頭看天,云色薄軟,似在漸漸散去。如無意外,今日正午就是最佳時機。 再一低頭,前方人群中,有個雪白修長的身影一閃而過,既快且輕,側顏俊逸。 柳清歌! 打手來─沈清秋眼睛一亮,剛要追上去,突然,從一旁酒肆之中傳出一聲嬌叱:「嘴裡不乾不淨說什麼呢?!」 這聲音嬌嫩清脆,十分熟悉,沈清秋不由自主停下腳步,目光被吸引過去。緊接著,就是一陣「乒零乓啷」的打砸巨響,路人紛紛側目。 這時,另一個少女哼了一聲,道:「怎麼,敢做還不許人說了?也難怪,蒼穹山出了沈清秋這種敗類,全派上下尤其是清靜峰自然要急著給自己扯遮羞布啦。哼哼,可惜,他是個什麼東西,天下人早有定論,你以為遮得住?!」 語音怨毒。先前說話那少女立即反駁道:「師尊絕對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你休要污衊!」 現在還能這樣為他說話的小姑娘,除了寧嬰嬰還有誰呢。 明帆的聲音也傳了出來:「我們看在老宮主面子上才對你客客氣氣的,你說話也客氣點!」 雖然沈清秋有心要去尋柳清歌,要事當頭,但看這邊氣氛不對,糾結一秒,還是怕清靜峰弟子吃虧,暫且留下來,閃身潛在一旁,觀望一番。 酒肆一樓之中,明顯分成了兩派陣營。 一邊以明帆和寧嬰嬰為首,清靜峰弟子在後,個個面色不善。另一邊則是小宮主叉腰在前,橫眉冷對,身後幻花宮弟子早已亮了兵器,目光更為怨憤。 兩名少女,一個形貌秀致,一個容色姝麗,婷婷而對,縱然空氣中儘是劈里啪啦滋滋燃燒的火花子,畫面卻也無比養眼。 洛冰河又後院起火啦——不對,連清靜峰弟子都來了,而且跟幻花宮撞上了,這才叫真正的冤家路窄。 沈清秋敢斷定,要是他現在撒手不管走人,絕對是清靜峰吃大虧。要知道,這個小宮主可是飛揚跋扈到天下除了洛冰河就沒有她不敢打的人。打傷打殘,家常便飯! 小宮主哼道:「不是那樣的人?那你們說!他為什麼畏罪潛逃?而且還……還……還做出那種事!」說著恨恨咬牙,眼眶發紅。寧嬰嬰反唇相譏:「師尊本來就沒定罪,算什麼畏罪潛逃了?再說事情到底是誰做的,到現在還沒有定論。我們蒼穹山都還沒怪你們幻花宮輕信多疑,是非不分,非要關我清靜峰峰主入水牢呢,若非如此事情根本不會鬧到今天這種地步!」 撕(嗶——)的原因居然不是男主而是他? 沈清秋捏了一把汗,心道沈某何德何能。 同時,他心中那抹不祥的陰云也更濃重了。 看這架勢,他走之後,幻花宮恐怕是又出什麼事。而且新仇舊帳,一把都算到了他頭上。 小宮主勃然大怒——說句實話,沈清秋覺得她無時無刻不在勃然大怒:「照你這麼說,我們幻花宮是咎由自取了?!好好好,蒼穹山果真是了不起,飛揚跋扈氣焰囂張,非但不道歉,還敢到苦主面前來撒野!憑你們這副德行,居然也有臉自詡天下第一大派?真是豈有此理!」 寧嬰嬰撇嘴,道:「蒼穹山本來就是公認的天下第一大派,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渾沒什麼幹系。況且是誰先來我們面前撒野的?我們清靜峰,在這家店裡吃飯吃得好好的,你倒有理,一上來就破口大罵,一會兒說什麼要我們整個清靜峰都給你下跪磕頭謝罪,一會兒說要我們整個蒼穹山都陪葬——究竟是誰豈有此理?花月城可不是你幻花宮的後花園,還是說天下皆你家?」 她語音嬌脆,聽得沈清秋瞠目結舌。為何天真爛漫傻乎乎的嬰嬰竟如此能撕?為何這小宮主就跟籠子裡沒拴好的那啥似的,見人就咬? 寧嬰嬰又道:「我清靜峰歷來識禮,師尊又教導有方,不和黃口小兒計較,這才容你至此。你罵完沒有?罵完快走,別妨礙我們用飯,看見你就吃不下!」說完拿起桌面上一碗茶水,往對方腳下一潑。 小宮主閃避不及,幾滴茶水濺上了裙子邊緣,她尖聲道:「你?你這個潑婦!」 這下明帆不幹了,筷子一摔冷笑:「你不要以為你是老宮主他女兒我們就怕你了。橫豎不過一個靠爹的丫頭片子,輩分修為沒一樣拿得出手,胡攪蠻纏的本事倒是一流。潑婦?我看這裡沒一個人比你更潑婦,幻花宮的臉都要被你丟盡了!」 沈清秋震驚了。 清靜峰弟子以往在他面前都唯唯諾諾一個樣,屁也不敢放一個,讓喂雞不敢遛狗,讓做飯不敢煮粥,原來在外面這嘴炮還挺能打的? 小宮主氣得臉色發白。加上聽秦婉約說過,面前這個妖妖柔柔的小女人和洛冰河是多年的同門,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時妒恨交加,突然揚手,一道黑影彷彿一條毒蛇,從袖中游出。 我擦換了條新鞭子! 眼看著終於開打了,原本坐在酒肆一樓的客人們都迅速無比地撤了出來,從沈清秋身邊經過時居然都一臉見怪不怪的淡定,看來花月城人民早就見慣這種場景了,小二甚至出來前還嫻熟無比地在柱子上貼了張帳單。 小宮主畢竟是老宮主愛女,手把手教出來的功夫,武器亦非凡品,鞭風凌厲。而寧嬰嬰作為被整個清靜峰寵愛的小師妹,極少遇到危險情況,幾乎沒有實戰經驗,一把劍左支右絀,隱隱有點招架不住。明帆倒是想幫忙,卻怎麼也插不進精鐵鞭舞出的圈子裡去,只能幹著急。沈清秋見狀,順手在腳邊花樽中摘了一枚青葉,飛了出去。 那枚柔軟的青葉滿滿灌注了一股靈力,和精鐵鞭相撞,居然發出刺耳的金石之聲。小宮主沒看出任何蹊蹺,只覺得虎口被震得發麻,鞭子脫手,飛了出去。 寧嬰嬰也跟著一愣。她本要挺劍相迎,這時候見小宮主沒了格擋的武器,怕真刺中了她,連忙撤手。小宮主卻不饒人,反應極快,兵器脫手後,手臂勁勢一轉,化作一耳光打了過去。 「啪」的一聲,寧嬰嬰捂著臉偏到一邊。 你妹! 看著寧嬰嬰臉上五個手指印,臉頰都腫了半邊,可想而知對方下手有多狠多毒,沈清秋心疼死了。 我都沒打過的徒弟,你也敢打?! 見寧嬰嬰那張秀麗的臉蛋,被她打得兩邊不對稱,一邊鼓一邊平,十分難看,小宮主出了一口惡氣,得意極了。她揉著手腕,抬起下巴笑道:「你師尊不會教你,就讓本宮主來教你。第一點,人說話要知道分寸。」 你他媽誰啊要你代替我教徒弟?! 明帆拔劍吼道:「賤人!欺人太甚!咱們跟他們拼了!」 清靜峰弟子早就忍不住了,小師妹被打了,能忍?!這時齊齊大喝出聲,長劍出鞘,劍光雪亮。 沈清秋正飛速思考如何給那小宮主點顏色看看又不引起更大的流血事件還不會暴露行蹤,忽然注意到,幻花宮弟子群中,有一人舉止詭異,十分不對勁。 沈清秋盯著那人觀察兩秒,心中「咯登」一聲,暗叫不妙。 這下恐怕沒這麼容易脫身了。
◎GALGAME:是一種可與動畫少女互動的遊戲。 ◎Chinglish:廁所式英語,即中式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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