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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前夜我又没睡好。
先是惊醒了两次,第三次惊醒时,我有些气愤地踱到阳台,见阑干外的一片深紫色缭绕着,花海一样悄无声息地涌来,悻悻退去,我看得有点神伤,回去又睡下了。梦里,我躺在傍晚的薰衣草田中。
好羞耻……军训头天服装还没统一,我穿了八九寺真宵痛衣站在班级最后面。
好个死宅标本。我想。好在没什么人看我,除了窗边那个正在整理书包的女孩子瞥了我两眼。那个夜晚本是平静的紧张的,但她走进教室,在我面前俯下身:
“欸?……八九寺。你也看物语吗?我推黑仪哦。”
眼前这个女孩子好可爱……我想。
一整个暑假都在家瘫着,几乎没张口说过话,现在被别人搭话���激动又尴尬,她看出我有些窘,礼貌地笑笑就走了。我愣了愣,算了,自己的社交水平就到这了。
教室的光斜斜地倾到外面,和黑暗热融融织起来,洒在教室外那群女孩身上。和我说过话的那位是她们间的中心人物,她们笑闹的场景刺伤了我,我有点难受地想:那样的欢乐,多一个我又会怎样?但对不起,我是个不合群的废物,只会暗暗生恨,又奢望得不得了。
军训。
天又阴沉又闷热,我烦恼着盼着快点结束,直到Y那一身白色军装给我心上一击。对,那个唯独的、和我讲过话的女孩就是Y。她天鹅的装扮,和天幕一同,远远地、晴晴地、蓝蓝地盖在我心头。
其实也没有那么困难,军训很快过去,留下一个标兵奖状。
全班只有我和她有这份荣誉。颁奖的时候,她冲我笑了笑,转脸接过奖状,扯给我一半;我俩像拉着张床单似的共着一份,合照时我们对视,她又笑了。我很脸盲,但会记得她的雀斑在太阳底下像糖霜洒在奶油蛋糕上,有颗下犬牙长歪了,很轻松地躺在嘴边中轻倒有点添光。眼睛笑起来眯成较缓和的波浪号,眼底红红的。我可以凭这副特殊的面孔在亿万人中一眼辨认出她。
开学第一周。
她带了一个大快递盒来班上,女孩子们拥上去问她里面是什么,她蛮力把箱子扯开,是一套物语系列的周边。那群追明星看言情的同学有些失望地往后退了退,我小心往前移。她看到我,眼睛闪了闪伸手递了个套着塑料壳的物件。
“呐,这个给你。”
那个崭新的八九寺真宵立牌在塑料外壳的摩擦下发出温柔的声音。我知道它并不便宜。
兴奋时,周遭嗡嗡地响成了一片,像被装进磁带里,磁带掉进水里,偶尔滋滋作响,引起一阵耳鸣。耳鸣时,总认为有人在暗地说自己坏话、嘲奚自己。这令我我很慌,我和大多数人是分隔开的,但本能让我对小部分人抱以名为接近的欲望。
体育课。
下雨还���上体育馆去。
本就闷热,馆外一片模糊的灰白景象,天很高,房子、树都被云碾在地上。轻轻地,一阵催眠的雷滚来,本来整齐的。砖一样的房屋建筑被揉成一团黑雾飞走了。馆内颠球的中考生不胜其数,体育馆是张嘴,球像粒粒跃动的跳跳糖,几百个中学生被封锁在口腔中,是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Y站在不远处脱下校服,露出里面的纯白T恤。
她指了指身边那个长凳:
“我们坐吗?”
“做什么?”
“坐这啊。”
“哦……”
我们俩都笑了。我听着体育馆里不断的噪杂,我问她为什么不和其他人一起打羽毛球。她说不想动。后来我知道她是校运动会长跑冠军,当时只以为她和我一样不擅运动。可后知后觉的自卑往往更具伤害力。
我们课程表恰好相同,走班上课,我都尽量坐在她旁边。她总是和前后的同学聊得不亦乐乎,偶尔问问我现在几点、下节什么课,过后又一头扎进群聊中。
过秋分了。
中学生们都还穿得很少,穿校服短服裤的人(比如我)不在少数。Y披着防晒服一样的外衣,隐隐透着里头的黑色老头衫。见我一直看她衣服,腆笑着解释这是她自己比较奇特的时尚。我笑了,她不管穿什么都很好看,有模特的气质。
是错觉吗,她现在在我面前,有点客气而收敛,甚至能用拘束形容。她和自己的好伙伴在一起时肯定不会是这样,她也不会耐心地、像努力尝试理解外星人一样注视其他的人。这算是她对我独特的关照,或是我自己不争气的性格使然吧?
然后我就没能想下去了。
因为她拉起了我的手,刚才的不自在感好像被抛到九霄云外。
“我们打棒球好吗!”
“可我不太会打诶……”
“没事,我也不会。”
怪人。性情像市里的天气一样捉摸不透,天知道她下一秒会干什么。
两个人怎么打。就单纯是一个人掷球、一个人接球。她那一个球飞了半个操场,一条完美的弧线像鱼出水面、曼妙地坠落,一阵笑声贴着耳朵飞去,我忘记了接球,脑子里全是她健美的剪影。等我拖着千斤重的腿去够最后一个球,她眼睛亮亮地跑过来勾我���膀。
“你住校的对吧!我想借你寝室洗个澡行吗?”
汗濡湿了衣服,我们离得很近,清清楚楚的一股洗衣液味从她身上倾下来。
我说行,然后她欢呼着抱住我。我一个人在脑海中妄自欣喜。
被好感的女孩搂着,是让我感到惊喜的。我有那么一瞬间,希望她把放在我肩上的手拿开,告诉我一切都是虚假的;若真是那样,我们就是互不理睬的两条线;但我们相交了;从远处奔跑着相会,奔跑着遵循数学的潜在性质。
那天她离开浴室的时候,空气又闷又湿,但很好闻,我一时记不起那是什么味道只是很喜欢:就像喜欢她那样。后来猛地想起那是洗衣液的香味,薰衣草田似的。
漫展。
五彩斑斓的头发在空调冷风中摇曳。宅舞台前异常喧闹,自己常听的音乐被用作表现个性和社交的媒介,原是令人开心的事;奈何我不会跳舞,不敢敢加入其中。
我穿着C服悻悻地挤在各路人物中,隐约听到现实世界有人呼叫我的三次元character name,
衣角被轻轻拉扯了下,回头,Y淡妆素裹地出现在我身后。
“我被挤过来,看着后脑勺就觉得是你。
“你今天好美。陪我逛逛嘛么?”
她牵着我的手,我看着那片“五彩斑斓”和海洋馆的鱼似的游走,和我隔层玻璃,只有我和她在小径上徜徉。
前所未有的欣快奔涌而来。
人们的声音像水箱里发出来的,在作响,却完全可以忽略。清凉的环境里,她身上有淡淡的香,像什么花草,味道难以察觉,身边的人自然知道。我向她靠近了些。
很突然地,她捏了捏我的指尖,笑着说:
“嗳。
“我可以亲你么?”
我木然看着她有些苍白的嘴唇,有些拘谨地让左脸颊对向她,她贴了上来,并不是吻在脸颊。
我们那天拍了很多张照片,我无一不留着,但她大概都置之不理了吧。
那是在漫展偶遇的第二天,在学校。大概是那个吻令我盲目了,我像谈及天气一样故作自然地对她说:
“Y,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然后就没有后文了,硬要说��话就是,她对我冷淡了。
我有时因她对自己的态度而心伤,像听说春游被取消的孩子一样;
只不过我的春游是不会来的了。
直觉告诉我Y有同.性.恋爱的倾向,她定是认为我想和她成为恋人了:我也并不是没有这样的贪婪。
我所知道的是,她并不讨厌我,但她窝囊又含糊地拒绝了我,以最令人难耐的方式。
她是一个思想天马行空的人类,会因为莫名的理由接近,又因暧昧不清的原因而拒我于百里外。也许是我有错,也许她也有难言之处。我不知道自己在其他人眼中是小丑还是怪物,我只是知道我们两个人在对方眼中是猜不透的、流淌着的。
两周后的那个午休。
我在课桌上趴着,教室外有人叫她,我的脊背凉了一阵,她应了声。几个人在低语,脚步声向我而来;有一树鲜花飘零般,一条毯子一样的东西被覆在我身上。脚步声逐渐远去,我昏头昏脑睡了过去。那是Y转学当天,走的时候,她把那件以后再也不会穿的校服披在了我肩上。
怪人。
不像她对我阴晴不定,我从不反感她。
我只是默默地注视着给予我生气的人来去匆匆,我真是个没用的人。
要是没有告白会不会好些?要是我没有那么心急就好了?要是掖着自己的情感是不是不会这么难受了?我既是个笑话,又是个异类吧。
我从不反感她并不代表我不生她的气:全世界最讨厌的人,让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自己却模棱两可地回避,都厌弃我了,离开时又勾起我的无限迷茫与无比失意。Y,如果你因这些而感到满足的话,我宁可成为你最后一个受害者。
再见了,胸有城府欲擒故纵欲拒还迎忽喜忽忧隔岸观火见死不救的混蛋。
就算你这样不值得去爱,我还是一直一直努力喜欢你。
两个怪人。
圆月明朗的黑天,生活像惨淡的老电影,又烂又悲伤;月色渐渐斑驳,让人想到婚礼时常播放的沙画短片;太空是很好的背景板,上面只一个圆点,浮着一句空洞的话。
“睡吧。”
我自认为这是Y在很远的地方写给我看的,于是乖乖躺了下来。
她的校服就放在床边,淡淡的月光吻着我的额头。感谢月光,祂让我安宁睡下,梦里,我躺在傍晚的薰衣草田中,穿着Y的校服,不知道到底是薰衣草田的还是她惯用的洗衣液的味道���鼻腔缭绕,很香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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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很少和她说话了。可能是她没空见我,更可能是因为我一直在回避她。
我和黎梢是从小就在一块玩的朋友,我刚出生没几天她就被人抱着来见我了。很小的时候她就开始成天伴着我了,而我总是一直随在她身后形影不离。她曾像逗小狗一样刮我的鼻子,而我也会报复性地捏她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像这样零零碎碎的事,我总是记得很清楚。
之后她先我一年上小学,先我一年上中学。
我们曾都是优等生:她是大人眼中的模范,而我是特立独行的怪孩子。那时我在大人的议论和玩笑中第一次了解到什么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当然我还小不懂事,只是觉得“区别对待”这件事有点奇怪,也不会想到在几年之后,我会因为这些声音走上异样的道路。
中学时,我因心理疾病耽误课程而成绩退步,别人冷眼看着我一步步跌落时,她说她理解我,想要帮助我。可是她当时的成绩那叫一个辉煌……面对她一句句冠冕堂皇的鼓舞,我只能像缩头乌龟一样沉默。在低谷时撞到自带光环的天使,我只感到自己无比渺小。
学业像开水一样滚烫,成绩却像麦芒一样扎心。黎梢成了尖子班的第一名,我却像水垢一样烂在壶底。就这样勉强度日,本就压抑的心渐渐把她滤掉了。你可能会说我冷漠吧,但是如果想到一个人会让我痛苦,我便不愿再想起她。
黎梢原是我所拥有的一切,现在我一无所有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对她的喜欢变成了崇拜,又变成了敬畏;我的告白变得沉默,又变得卑微。我不敢在放学后等她,不敢牵她的手,甚至不敢接近她,怕自己恶劣的性格会通过交流传染给她。我为自己的堕落感到不适,可我从来没想过要改变自己。明明是她曾说过(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会爱任何模样的我。可她似乎真的对我越来越冷淡了,我的理智告诉自己她不会喜欢这样的坏孩子了……
我夜夜梦见她。在梦里我们擦肩而过,我暗暗忍着、故意赌气没有喊她,她没有看我,径直走过去,眼神冰冷坚定。我悔恨地回头追去,她却消失在空白的背景板中了。我伸手抓住空气,它像粉笔灰一样飞走了。
我日日碰见她。在学校长廊上我们擦肩而过。儿时温柔包容的眼眸变得平静严肃。与我相视,她只会稍稍慌张地笑一笑,客气地打招呼;后来她的表现逐渐变为欲言又止地低下头……我受不了这个被调包的假黎梢。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最好的朋友会变成神呢?
我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变成众星捧月的人物之后,我好恨。
*
黎梢家住在我们这栋楼一楼,我住在七楼。这里空房较多,一到夜里这七层建筑里也就一首一尾两片灯光,冷冷清清的,很讨厌。
黎梢高考前夜,当全小区都在酣睡时,七楼的灯亮了。
*
夏天的夜晚,稍有温热的海水冲击着礁石,冰冷的沙砾在浅洼中零星地跃动。这座小城也微渺地闪烁着落寞前最后的欢愉,祂马上又要送别一群人了。
海浪的冲击愈来愈烈……
在它有一次在巨石上溅起古代房檐一样的水花、发出骇人响动时,柳华小区C栋西单元701室阳台前有人影踌躇不安地蓄力着。
像流星划过、陨石坠落,在人们的身下迸开的,是一具可怖的空壳。
不久,一楼的灯亮了。
*
那是高考第一天凌晨,也是李子茜跳楼轻生的当天。她在黎梢窗前死得惨烈,手里紧攥写着“我恨你”的字条:与其说是字条,不如说是欠条比较恰当,至少她自认为有人欠了她许多许多爱。
黎梢在窗口看着成年人们来来往往,失真的感觉扑面而来。那年,她高考失利了。有那么好几年,失真的感觉、炙烤般的疼痛在每个夏天如期而至地蔓延。
黎梢含蓄地喜欢了李子茜很久,但她从李子茜拒他人于百里外的尖利目光中看不出丝毫的感情;她甚至有意无意疏远她,试着忘记她,以为自己把爱意藏得很好……但是,她因为见证了那个孩子逝去的一幕,再也没有能力去爱别人了。黎梢知道,李子茜的愿望也达成了。
*
后来黎梢读了李子茜一直向往的专业,一声不吭地成为了一名教师。
*
绯色的天室中有几只候鸟飞过,黎梢正走在下班的路上,冷不防瞥见在教学楼天台上有人影晃过,那人踱了一会儿便立在一处不动了,黎稍心头一颤。
她穿棱在一个个放课后疲愈沉郁的身影里,扶着墙快步掠过刚拖净的楼梯,而后,她用手叩开了六楼暗色中通往天台的门,那有一捧绚丽的晚霞。
一个脸颊有个女生站在不远处。细看有一脸雀斑,两眼红红的,不知是不是刚哭过,眼下还有很重的黑眼圈。黎梢想起她曾在这个女孩所在的班级代过课,对她有些印象,可是面前这个人的不协调感取谛了往日的元气。
刘小悠也愣住了,面前这个年轻老师头发乱成一团,衣领上的两颗扣子大概是在奔跑时弄去了,她敏锐的神色扫着刘小悠的面孔。黎梢先开了口:
“谁让你来这里的?”
“……”
“为什么来这里?” 黎梢不解地眯起了眼。
当黎梢慢慢靠近女孩时,她突然哇地一声扑进黎梢怀里大哭起来。
“如果我死了,李研会为我伤心吗?”
这下愣住的是黎梢。
“李研”这个名字她再熟悉不过了,她是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学生,甚至优秀得不太真实;但是这倒还正常,奇怪的是,这个女孩总是让自己想到一个人,一个在记忆中埋沒了很久的人,久到她甚至不能其这段记忆具体化了。
那个她,究竟是谁呢?
“我和李研……”
刘小悠的话把黎梢拉回现实。
“从小就在一块儿玩,形影不离,从读书了之后,她成了无人能替的优等生,我却还是那个平平无奇的笨小孩,我们越来越远,但我却一天比一天更在乎她。但是现在,就算我们经过彼此,她大概也不会理睬我这个一无是处的人吧。”
黎梢似有似无地笑了笑,她摸了摸刘小悠的头。那个孩子浑身颤抖了起来。
刘小悠手上落下些了什么,那东西在一片布满苔藓的水洼里割分着波面。那把刀用来自残是有些可惜了。如果黎梢没有走神的话她一定会这么想。
但她突然张不开口了,此时此刻千头万绪涌像江河一样奔涌进名为脑海的荒流。
泥水,深夜,不断流的鲜血;尸体,泪痕,不成声的���咽;万花筒一样翻转的考卷,晕眩……
等到黎梢开口时,她眼里闪着亢奋的光:
“李研,我知道的。
她是真人吗?我倒是觉得她更像幽灵呢。虽然作为老师说这样的话确实不太合适,但是真的好想看她从高塔上跌落的样子啊。只可惜沒有人有勇气亲自推下她。
“没有人亲自见证她在最后回忆、愧疚、忏悔,看她在踏入天堂前一秒让所有的思想所有的情感都臣服于自己了。”她微妙地笑了笑。
“如果她在璨如明珠的17岁逝去,那么扼杀她的人会占据她的整个青春。”
刘小悠眼里也闪着异样亢奋的光,那一刻,她内心世界迸出了一丝蓝紫色烟花。她似乎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那个决定像极了当年的那个人,是那么狠心。
而对面的黎梢表情暗露着满意,面具下不知是欣慰还是心痛。
“就当我没来过,也什么都没说过。”
灰色的云拓在浅橙的天空中黎梢转过身,背对着女孩颤动的躯体,一步一步走远。至门口时,在暮色中这位年轻老师猛然回首,长发飘扬。朦胧中,刘小悠好像看到了一个回忆过、愧疚过、忏悔为某人献出过灵魂少女。当她现那个女孩的身影和黎老师叠合在一起时,才觉出眼角竟有点点泪光。
黎梢回头时也惊讶了片刻,在某���瞬间,她无故想到了那个故人,那个眼睛总是红红的,总会在自己走后凝视良久的的女孩。
一声惊鸿鸣叫着飞越了高层建筑,黎梢小声对女学生说:
“快回家去。”
这是她最后一次回头,也是她第一次注意到她衣角上画的动漫角色。那是学生时代李子茜喜欢的鹿目圆香。
那时,在世界某处有个女孩呢喃道,魔法少女都会变成魔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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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悲剧吗,人生是喜剧吗?”
(这是可不喜欢的一句歌词,仅此而已,与正文无关。)
我害怕特别成熟的同龄人。
高二分班后,可不在社交软件上和朋友疯狂吐槽新同学,谈到歌爱雪时她这样说。
实际上,歌爱雪比可不还小两岁,但怎么看都不像高中生吧。凌乱的刘海、长至胸前的双马尾,加上暗黑系妆容及穿搭,还有对人爱答不理、拽上天的处世态度和标志性的白眼,不知道的还以为哪来的非主流太妹。同龄人中和她交往的朋友不多,倒是几个很会打扮的漂亮妹子围着她,然而她的态度也就淡淡的。
可不觉得自己也不算毫无特点,里命说她唱得好听,星界说她像动漫里有傲娇属性的角色,像古灵精怪的小恶魔,其他人中也不乏说她声音好听的、性格可爱的,但这些算什么!她有的这些,人家歌爱雪也有。
歌爱雪从小就学声乐,参加过各种歌唱比赛,在年级里有一定的知名度,每当老师在班里通知最近学校有什么唱歌相关的活动,全班的目光都会投在歌爱雪的身上,连可不都会不由自主看向她,可恶……真是让人不爽啊。
令可不不爽的事情有很多,可惜这不是二次元世界,她的(美树)爽不会来了(什)。令她不爽的事多过高中生涯中令她快乐的瞬间,比如说淋湿的刘海,比如说吃了太多芝士,比如说下雨天,还有歌爱雪。
昏昏沉沉抱着一摞课本走下四楼,到了教学楼门口看到一片喧嚷的伞,可不才想起来下雨了,回教室拿伞。
无巧不成书,往教室里一迈,不祥的气息扑面而来。一阵低闷的声音响起,皮鞋跟踹着桌腿的声音像鼓点随之而来,时隐时现。随着女孩的轻咳,以及手串碰到桌面的刮擦声,可不屏住了呼吸,望向盘腿坐在窗边两张书桌之上的歌爱雪,那个人稍稍抬眼,没一会儿又低眉,弹起没插电的吉他,唱着歌。
曲终,可不仍然定在原地。歌爱雪放下吉他微微直了直身板,一旁可不狼狈地想切换表情,或者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可肌体无动于衷。
怎么样?
歌爱雪在对可不说话。没错,此刻教室里只有两个人,她在对她说话。
这是很久以前一位朋友写给我唱的歌,那时我九岁。歌名叫《丢失的雨伞》。很应景吧。你也没有���吗?
没等可不接话,歌爱雪继续说,你叫可不对吧,我是xx年出生的,应该比你小一两岁。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可不ちゃん的声音很好听?
上次音乐课试唱,你唱得很棒。
歌爱雪从胸前的衣服里拉出了一串项链一样的东西,把那个黑曜石吊坠一样的东西抿在嘴里,然后略松开唇,任由它掉下在身前摇晃,吐出烟雾。臣卜木曹,电子烟。
那个……
可不本就有鼻炎,怂起来声音更像蚊子。
其实我带了伞。我送你回去。
歌爱雪从桌上跳下来。把吉他一搁,凑到可不跟前,牵起她的手。
我们走吧,我家不远的。
一路上,可不低头看地,歌爱雪比她高出一个头,承担着撑伞的任务。
歌爱雪并没有传说中那样的高冷,反而她说的话远多于可不。
我以前住在釜崎,什么人都见过。小时候我的朋友们常写歌让我来唱,那些歌曲,有很多都很黑暗,但我明白尽管力量很有限,他们需要发声。我从小就挺丧气的,请别见怪。
…………
那个,可不ちゃん,歌爱雪突然压低了声音,其实,我在网上看到过你的视频……你在xx上发的歌,我听过。你的声音和唱歌方式真的很与众不同。而且我能看出来,你对唱歌的喜爱并不比我少。我很看好你的。
我们能成为朋友吗?
大脑宕机只在一瞬间。可不也没想到事情的进展会是这样。虽然还是有些不爽,但她还是答应了歌爱雪的邀请,去到了她家。
她家住在一条弯弯绕绕的小巷深处,房子里摆满了了上个世纪末期风格的家具。说是风格也许不太适宜,因为它们看起来确实是从那时保留下来的。一切都衰败而破旧不堪,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独居少女的家。
客厅的水泥地上没有任何修饰,墙角有一簇待放的梅花,插在青花瓷瓶里,另一侧有一个特别大的衣柜,落满了灰尘,像敷着一层薄纱。是屋里唯一一件木头做的家具。歌爱雪和可不钻进衣柜。里面很亮,因为有一盏LED感应灯,地上有一个篮子里装了很多杂志,边上的还有一个小架子,架子里有一些很厚的精装书本,歌爱雪说,这些书,都是旧书市场淘来的,有的讲哲学,有的讲艺术,还有的是通俗小说、讽刺小说、旧杂志。
这些你都看得懂吗?
有不少都看不懂,但多看几遍就好了很多。这么贵肯定有它的道理,买都买了,不看怪可惜的。
过了会儿,歌爱雪拿��吉他,她们在衣柜里弹唱、偷喝甜酒。两个人都不会喝酒,但人菜瘾大,喝多了就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歌爱雪醉了就唱歌,和可不讲贫民窟里的故事,讲自己的歌。
那些美丽的歌由我唱出来,真的好吗?
那些沉重的曲子,让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唱出来,会有人喜欢吗?
歌爱雪是一个孩子,更是一个鲜活的人。她从小比别人经历得多得多,她好像就是为了呐喊而生的。她的声音沙沙的、很酥软,好像磁带中流逝了的音符又被激活了,像孩子一样时而欢悦,像神一样常常悲悯咏叹。
那天可不听到了最美的歌声,无论那家伙混蛋与否,怪异与否,她决定追随她的歌。
可不成了歌爱雪家衣橱的常客。
她们在音乐里熠熠生辉。
她们唱沉湎于幻想、用一个个谎言迷惑自己、怀疑自己的女孩;她们唱四处飘扬模糊视线的雨还有被雨淋湿的刘海;她们唱神明大人、绣球花、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她们唱假期的教室、琥珀色的温热、哭泣的孩子、踩到的猫……她们用歌声把房间填满。
歌爱雪还是总丢伞、上学之路十分坎坷,备好雨具和作为点心的芝士对于可不已成惯例。她们迷茫又有想法,暗暗含在嘴里的什么欲吐露又纠结着,她们的征途从不明说,表面随遇而安的态度掩埋了不安。未来是什么?就算看了再多的书也还是很困扰啊。
那天歌爱雪哭着说要成为一个杀.人.犯。
可不说,如果你成为一个杀.人.犯,我就和你绝交。
歌爱雪说,绝交就绝交。
两个人第二天没说一句话,自然也没有一起回家。可不在小道上走到一半,突然下起了雨,她想到那个孩子肯定没带伞,又跑回教室,歌爱雪在教室唱歌,唱丢失的雨伞。
看上去,她丢过的伞比可不吃过的咖喱乌冬还多。
她们又一起回家。
你相信吗,我们唱的歌,其实就是人生哦。那些事情,都会一连串一连串地发生在世上。不管你相不相信,自从丢失的雨伞上架之后,我就没能挽留住一把雨伞。
好讨厌啊,为什么我们唱了这么多消极的歌啊?
咖喱乌冬也消极吗。
一起去吃拉面吧。
我想,有一天能成为东京池袋超级无敌帅气的歌手。
那一起吧。
可我希望能一个人。你能帮我的太多太多了,也是时候自己淋雨走一走了。
你也有一天会去东京的吧,对于我们这样的小歌手来说,东京是个好地方。
我想说的是,我决定去东京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想唱出全世界都知道的歌,我想成为莎士比亚一样厉害的存在。我知道这些很傻,但我已经准备好迎接了。
再见了,可不酱。
你要踏踏实实走好自己的路,到时候东京见吧。
可不知道歌爱雪会去车站。她没能想到什么具体的挽留方案,可她明白,自己没见过大海,没见过富士山,她压根就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她想让人听到自己和身边那些创作人的声音。她自觉没什么野心,只希望能够帮助自己在乎的人抒发内心的情愫罢了。或许呢,或许那些人希望自己的声音被听到呢?
我要去东京。我要和小雪去东京。
已经过了发车时间,歌爱雪定是远去了,一旦下车,两个人都会被冲散在纷纷攘攘的人海中,那就真的“有缘再见”了。现在就去东京只有仓促的准备,一时的冲动和不羁的狂气,真的值吗?没有同伴的支持和帮助,自己在东京真的能待下去吗?自己还没有小雪的联系方式呢……
自己这样轻巧地下决定,结果连伙伴都没能留住,真的行吗?为了自己天马行空的歌手梦,为了逞英雄,为了自己微不足道的喜欢,值吗?
值的。
因为她看到月台上那个穿红裙子、背着比自己身形还大很多的吉他包的身影,她知道,她赶上了。
列车延误了。
就像有首歌的歌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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