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鎖單拖湊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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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老匯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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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坐在空蕩蕩的台北家中,距離出發只剩下倒數二十八天。
車子收走最後一箱回收,三十坪的的老房,頓時像剪掉多年長髮的少婦,輪廓活靈活現,展露最原始的模樣。回憶如老照片被翻出,熱戀的歡愉,熟稔的默契,爭執的苦語,新生的喜悅,呱呱墜地的女兒溫溫,際遇如候鳥過境,隨著即將而來的遷徙,沾了邊又得離去。
「喵喵,你也要離開��了嗎?」肥肥的肚腩,在我大腿間形成一顆抱枕,接著掙脫,跳了下去。
大概是低估了紐約租房市場的險惡,以及租客間的競爭火熱。這幾個月,每天早上醒來,我就像緊咬股市開盤的投機客,杵在電腦前,看好目標,下好離手。剪下貼上剪下貼上,有時一口氣連發十幾封郵件和私訊,不小心把開頭的房東人名給貼錯,也是常有的事。
例行公事,我打開收件夾,畫面好似當機:
Inquiry about rental in New York
Inquiry about rental in New York
Inquiry about rental in New York
每封信標題內容都大同小異,不外乎身家背景介紹,幾歲哪裡人什麼職業,不煙不酒品行良好,搞得跟相親一樣,最後的最後才會提到我有一個可愛又文靜的一歲半女兒,會跟著我們一起前行。心想說篇幅這麼少,房東應該不會介意吧。事實證明是我想太多。
一個人找房,深諳室友之道,想離曼哈頓近一點不是難事;兩個人找房,下點功夫還是能找到合租公寓,當起二房東的大有人在;三個人找房,已讀不回是常態,歉聲連連說房子太小不適合,建議我們自己租個1B1B好區套房,人生就此飛黃騰達。偏偏,我沒那個錢,也不求飛黃到哪,只想尋個短暫停留的家,得在兩個人找房的預算間,找出三個人的各種可能。
一天一天過去,那些可能,隨著我的Inquiry們,一同消失在茫茫網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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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室友就是爽!三四月曼哈頓套房短租。』
我被這則發文的豪邁給吸引住。 「······我們找房好一段時間了······衷心希望有機會入住您的套房。」
雖然依舊是剪下貼上,但文字背後的焦慮無助,或多或少成功傳遞到銀幕外的另一個空間去了。同一時間,我正糾結於三四個物件當中,短租的日期該如何兜湊,才能無縫接軌這半年;森林小丘上課要通勤一個小時,曼哈頓一樓��擔心老鼠和醉漢入侵,威廉斯堡房租要六個月全付會不會是詐騙,我像童話故事裡撿石頭不能往回走的女孩,再挑下去可是一顆石頭都沒有了。距離出發還有兩個多禮拜。 「小孩我是沒問題,只是我家在四樓沒有電梯,你們會不會不方便?」 莎拉簡短的答應,讓我想起她發文時的爽朗用字。「住很重要!我會幫你們打點好,請好好享受我的公寓。」這麼一句話,彷彿給我吞了顆定心丸,安撫行前騷動的思緒。搭機前一晚,包袱所剩不多,不安盡拋腦後,心情輕鬆的不可思議。我看著逐漸縮小的地表樓房,龐雜的台北城,我的故鄉,想著哪天我會不會愛上這輕飄飄的感覺。 於是,我們擁有了第一個結尾是New York的地址,位於曼哈頓百老匯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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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不要租四樓了!」西恩氣喘吁吁,將最後一個三十公斤重的行李箱拖上樓,一進房門就癱坐在地。「下次搬家可不可以找一樓的。」「我盡量囉。」想到三個禮拜後又要再將所有家當搬下樓,我不禁打了個冷顫。一回生二回熟,我一邊安慰西恩,順手從行李箱拿出一小包烏龍茶,轉頭尋找廚房裡的熱水壺。
十二點十分,東部標準時間。與台北相隔十二個小時的曼哈頓午夜。從甘迺迪機場搭上華人計程車,行駛在平板無憂的快速道路上,兩旁盡是皇后區黝黑大遠景,此時還感覺不到紐約的形貌。空氣粒子旋轉收縮,直到出了中城隧道,我們隨著車流,一舉穿進曼哈頓的心臟。高樓百窗,霓虹街燈鼓譟,打亮了巨大看板上的秀顏,女明星眼眸深邃,企圖引人犯罪。三十七街經過第五大道,塞車的步調,讓我用慢動作欣賞了帝國大廈,那棟建築是你一看到就會認得,不需贅述的經典,這不是夢,卻像夢遊迷幻沈醉,我正在電影場景裡。 夜深,暖氣徐徐放送,驅散我體內的累積疲倦,遠方傳來救護車的高頻呼喊與零星槍響。我閉上雙眼���腦海不由地響起《計程車司機》中憂鬱的薩克斯風,寂寞都顯得立體。喝完母奶的溫溫被西恩抱在懷裡,早在柔軟大床上睡去,只留我與這城,遲遲捨不得入眠。 ♦
初春的光,灑進十坪米的套房,我吸進一口冰涼,清醒地環視四周。對我來說,到一個落腳處,第一件事就是確認廚房。烤箱冰箱洗碗機,醬油麻油中西調味料,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滿意極了。房子中央擺著一張小巧的鵝黃色木桌,波浪弧形的斑駁桌腳,想必是古董老件吧,突然想起莎拉是學藝術的,牆上掛滿湖水藍綠的動物畫像,獨角獸的尖角孤傲揚起,擠得扁扁的壓克力顏料罐則充滿了生活的氣息。紐約的氣息。
溫溫的雙手扶在起霧的窗上,留下不完整的掌痕,熊熊圖案的米白睡袍還穿在身上,模樣甚是可愛,繼續在窗上拍了幾個小手印,看來她很喜歡這裡,一切如此新鮮有趣。
簡單梳洗,我們輕裝上街。地底白煙卷卷升起,南北向的道,費里尼電影般的靜止車陣,幾何玻璃帷幕,抬頭讚歎資本主義的雄偉;東西往的街,消防梯鏽得煙灰,鷹架層層堆疊,衰敗與生長同時交織成紐約的血肉。小販高聲兜售自由女神,芭蕾女伶頂著包頭,黑衣曲線魚貫沒入窄門,三件式西裝的俊俏男子,用力咬了手上的貝果,一步作兩步橫越馬路。 售票亭外熱熱鬧鬧,我和巷口的《貓》四目交接,黑底黃目如紐約客犀利,這貓名氣響亮,而我竟然一次也沒走進去過;徘徊中城一圈,在Wholefoods超市採購生鮮、酒足飯飽後,金黃燈光齊下,十字路口變成大型伸展台,時髦男女自信耀眼,提著大包小包的我們硬生生穿過《芝加哥》滿溢的開演人潮,美腿包圍爵士樂,上一秒還沈浸在感官享受,下個轉身就被《西方壞女巫》的綠臉紅唇給嚇個正著,衛生紙差點從紙袋裡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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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在即,除了扮演觀光客,還有正事要辦。郵件傳來,通知我去中國城的廚藝用品店,領取已經繡好名字的制服,還得試穿廚師鞋。
「你好了嗎?」西恩熟稔地將溫溫裝在背巾裡,露出兩隻小腿晃呀晃。
「都好了,我查一下。等等可以在附近找個中菜館。」我穿上鞋,低頭盯著手機推開房門。
「打不開!」我大力扭轉把手,門還是一動也不動。
「怎麼可能,你的鑰匙咧?」西恩接手開門,我摸摸外套牛仔褲口袋,脫了鞋在地上裡翻找包包。
「看來我們被反鎖了,你打給房東吧。」西恩將溫溫放下,開冰箱裝了杯柳橙汁。
我打給莎拉求救,太過緊張以致於忘了她在地球的另一端,好在莎拉接了起來,給了我Super的電話號碼,說是管理員會幫忙,要我別擔心。許久沒說英文的我,要打給陌生人,還真有點語言障礙。不管了。電話接通,我的心跳也跟著嘟嘟響。
「我是莎拉的房客,曼哈頓八大道,我們房門被鎖起來,你能來開門嗎?」第一句話順暢說完,我輕鬆許多,等待對方回應。
「我在長島······放假······再見。」這個Super大概是拉丁裔,捲舌音吃掉了話中好多字,我只聽到幾個令人崩潰的重點,接著是一陣沈默。莫名其妙被掛電話後,我也不好再打擾莎拉,決定打給附近的鎖匠碰碰運氣。殊不知,鎖匠在電話那頭嘰哩咕嚕一長串,我一個字也沒聽懂,濃郁口音令人費解。西恩和溫溫坐在餐桌喝果汁吃餅乾,彷彿看我在演哪一齣鬧劇。
我用力敲了房門幾下,宣洩怨氣,金色門把都快被我轉鬆。此時,我聽見開門聲從隔壁傳來,像是轉開保險箱的勝利喀噠聲。
「哈囉,請幫我開門,嘿嘿!」我一邊拍門,試圖將聲音穿透金屬門板傳送到外。所幸,鄰居老先生正要外出,把插在大門上的鑰匙取下,解救了我們。一出家門,熟悉的《貓》埋伏街角,琥珀雙眼大膽直視初來乍到又莽撞的我,這回連貓都在取笑,笑問我準備好了沒有,���接紐約這場大戲。
走著走著,在百老匯,我們的新家,歌詞的最後一句悠揚地唱著。
A new day has begun. 明天又有什麼等著我呢? 寫在2017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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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妻奇過續集:賠了夫人二
二、替工老婆我阿媽
番香港全程,阿珊黐到我實,好似油炸鬼咁。我個心情就唔多靚咯,成日諗住個衰婆個情夫係邊個?詐諦睏覺唔同佢講野,其實點睏得入眼丫。機場人山人海,長週末假期係咁架喇,出門同人迫,返嚟又要迫。等緊行李出嚟,阿珊話,唔想人地喺外邊等得佢太耐,行李都唔搦就出關先。我由得佢,都唔想兜口兜面撞到佢個契家佬,真係唔知同唔同佢打招呼好。
迫得出閘,好似失咗魂魄。心悒悒,渾渾沌沌摸返屋企都挨晚咯。扲緊抽鎖匙出嚟嗰陣,大門自動打開。打咗個突杌。睇真啲,原來係阿媽。佢對住我微微笑,歡迎我返歸。嘩,阿媽好性感睩喎,唔知係唔係佢著住條鬆身大肚婆睡裙?啲布薄怯怯又梳窿,冇捫胸(沒戴胸罩),兩粒糖蓮子現哂形。件睡裙冇袖入膊,成條手臂白雪雪連膊頭都暴露哂出嚟?大肚婆乜會咁迷人既?估唔到阿媽會喺屋企等我。成個定咗形睩實佢,睩到佢都唔好意思。知我唔明解佢點會嚟咗我屋企,就話阿珊留底條門匙畀佢,重係機場打電話返嚟報料,話到咗埗,叫佢煮定飯等我返屋企喫。
果然,廚房傳出嚟陣陣飯香,好耐無食過阿媽最拿手既順德菜。阿媽話,就開得飯啦,你拎行李入房,沖個涼就食得。見到阿媽,成個定哂,個人無咁燥。沖沖下涼時,阿媽失驚無神走咗入嚟,拎住我條底褲,對住我講︰「話聲你知先,你大個仔架啦。我唔慣屋企有個男人唔著褲行來行去。你著番條底褲先好行出嚟。」佢嚇到我瘖住條大賓州,慌死走光。講野把聲十足舊時鬧我咁惡。我望下佢,佢一路講一路揞住半邊嘴偷笑,就不妨同佢講下笑,駁佢嘴話︰「阿媽,呢度係我屋企嚟架,乜阿珊無話你知,我喺屋企興唔著褲既咩?」佢話︰「對唔住,無咁講過噃。佢剩係話你地慣咗剝光豬睏覺,叫我睏覺時將就下你咋噃。」
吓?老媽都幾講得笑噃。唔知阿媽對眼夠唔夠利,睇到我條朘朘本來向缸水裏面浮下沉下,佢一行入嚟,未同我講野佢就兀起,好似潛水艇支潛望鏡,扤咗個亀頭上水面。我浸喺個浴缸,開始一邊玩條朘朘,一邊胡思亂想。等阿媽大聲咁嗌︰開飯啦﹗先至札醒,拿拿聲抹身。著褲時,照下塊鏡,我枝丈八蛇矛唔輸蝕,招呼過唔少女人,夠硬淨,番Q都算快,點解老婆重要出去勾佬呢?一諗起個衰婆走咗去會情人,就抌心抌肺。
阿媽裝定飯,畢定湯等我。一碗未食完就問定要唔要添飯。啲餸合哂胃口,飯都食多兩碗。佢自己就他他條條,慢慢喫。我望下佢,同我細個時喺屋企見到個樣無咩分別。細個時唔匿家,大個啲送咗我留學,依家至知道住家飯係全世界最香既。阿媽知道我望住佢,佢望下我,我地唔慣咁你望我我望你。夾件豉油雞髀畀佢,佢夾番件畀我。問我記唔記得喺屋企,雞髀一定留番畀我食既?然後,佢自己將碟苦瓜連汁都撈埋。我話,阿媽,點解又唔留番啲苦瓜畀我?佢話,苦瓜炒牛肉,你淨係鍾意食牛肉,唔食苦瓜。我對佢話,細個唔知好野,依家識食勒。我喺佢個碗夾番幾舊苦瓜過籬,真係好好味,尤其是有阿媽既口水微添,甘甘地,一啲都唔苦。
食完飯,阿媽見我好似生意失敗咁樣,對我話,你癐(累)成個樣,聽日要返工。你去睏先啦。我問佢咁你呢?佢話,我洗完碗都睏啦,成十點鐘咯。我對佢話,咁你睏邊度呀?佢好似唔明我講乜,答我話,你呢度有好多張床俾人睏覺既乜?我話就係得一張。佢話之唔係囉,你睏邊我就睏邊喇。你睏喺挨埋牆個位,留番床邊個位俾我睏就得啦。
佢即係話同我睏,唔使我做廳長睏梳化。我話聽朝一早起身返工,擒落床怕會搞醒你喎。阿媽話,你要返工丫嘛,會整定早餐過你食,唔使咁巴閉。聽到有早餐食添﹗好期待呀。你話娶老婆啦,阿珊嫁咗我成年咁長,一餐飯都無整過我食。佢睏到隻死豬咁,唔過晏晝都唔起身。我話,阿媽,阿珊係「無飯」(模範)老婆呢架,我地個雪櫃無野食架。阿媽話︰「我知架啦,同你辦哂貨。你鍾意食乜阿媽都記得既。」阿媽你真係服侍周到,俾佢感動埋添。
我梗係睏唔著啦,輕奮嗰頭,挨喺床憑(peng)等阿媽入房。我叫自己唔好心邪,千祈唔好襯老媽孤男寡女睏埋一張床,就搏亂撳住佢趙多一舖。我好感激佢冇發過我狼戾,我地啲亂籠野當冇發生過。我想趁呢次同佢四四六六講番掂佢,就安樂哂。阿媽係廚房唔知整咩鬼,好耐都唔見人,又唔好意思出去裝下咩野環境。卒之,聽到腳步聲,佢行緊入房勒,我就即刻捐入被竇詐睏。
阿媽入房就熄燈栓門,但係重唔上床,行入沖涼房,姿整咗一輪先出嚟,坐係床邊,成陣咩野護膚膏既除。佢冇望我,就搴起張被睏低。我伸隻手過去輕輕掂下佢,無揈開我,由得我搭住佢條玉臂。條玉臂好滑,好軟熟。我���心跳到泵泵聲,同佢睏得咁埋,唔知佢聽唔聽見我個心為佢跳得咁大聲?條賓州就唔使問,直情扯拫到頂點,成張被都撐得起,好似露營搭帳幕咁誇張。
我詐諦轉便,同佢黐埋啲。唔係想索油,而係自己都唔知想點,想睇吓佢有乜反應掛?點知佢又轉過嚟我嗰邊,同我面對面。阿媽問我,重未睏咩?我話睏唔入眼。佢話問你唔癐咩?我話慣咗夜睏,未睏得著住。佢話咁就頃下偈先至睏啦。我話梗係好啦。
講啲乜?無得側側膊啦。要問清楚阿媽個肚啲饀係咩料?如果係我既唔認賬我就褸錯人皮咯。我問個肚係我經手既何?佢問番我,你睇重會有邊個呢?咁講法重唔係我麼?我話,阿媽,你點解肯佗住佢?點解唔落咗佢乾手淨腳呢?
阿媽話,你想知咩,就講你知。醫生話,落仔危險過生仔。醫學進步,今日既高齡產婦四、五十歲都有,佗仔,生仔都應該無危險。漚仔係有啲作嘔作悶,都無乜唔妥當,呢次大肚重無佗住你既時候個樣咁陋婄(臃腫)。人地話我佗仔佗得好靚,我自己都覺,你話呢?
未死過咩?點敢話唔靚,阿媽其實真係好銷魂,係勁靚嗰隻,重好性感添。我見到佢著住件大肚婆衫,腆起個肚,就會有邪念,條朘朘仔就唔生性,丌起身。我係唔係有啲變態呢?當然我唔敢將對佢大肚有性反應照直講,只係讚佢靚到絶,想睇多佢兩眼。話可能有咗BB,會分泌啲荷爾蒙,令到女人更加靚。
佢話,就係咁勒,覺得佗住個仔,係論盡啲,但搵番做女人既感覺。我唔憎個肚,重好惜佢添,點都係自己個仔既骨血嚟,點捨得落咗佢。
俾阿媽嚇親我,佢一向係頭腦簡單,向屋企淨係識做少奶奶,估唔到會講啲咁深奧既道理,連我都唔係幾明。我對阿媽話,係我衰格,貪方便唔戴套,整咗單杰既野俾你嘆。佢話,咁啱啫,嗰晚唔係你抽簽抽中我,第二個會抽中。知道係你留既種重安心啲添,入貨要知道係邊度嚟嘅。遇著個鬼佬生個鹹蝦燦重擺命,真係唔落咗佢都唔得。呢個肚我會同你陀,同你穌出嚟,湊大佢,你肯認佢係細佬既話,等二時我會俾佢同你見面。
我要同佢更正︰個肚係我個仔,唔係細佬。阿媽話,叫乜都一樣啫,同埋一個祠堂就得啦。如果話俾人知老豆係你,你敢認咩?慘咯,俾阿媽將軍冇棋添。唔認低���都唔得,對阿媽話︰阿媽,對唔住,我真係冇鬼用。趙完鬆,縮哂沙,喺你最需要有人支持既時候,我冇出現。阿媽話,我都有啲嬲你架,喺船上就好似大情人咁,落咗船就無尾飛鉈,問候都冇句。諗深一層,就睇開咗。我地兩仔乸嚟架,點好意思講埋啲肉酸野呢?唔通對住你哭哭啼啼咩?阿媽畀你整大咗個肚,唔好嫌阿媽核突就算係對我好啦。
唔核突,重覺得你好性感添。我為咗補鑊,口快舌快,唔講嗰句都講埋。我望下佢有乜反應,佢對住我笑,笑得好甜,係從心裏面甜出嚟嗰種。我至放心。佢重追問,嗰晚口口聲聲讚阿媽身材點好,又點省鏡,我信哂你架。你畀番哂啲自信心我。唔好講畀我知你嗰晚係呃我,氹我上床乍。
我重唔誓神擘願,保證句句屬實,並無虛言。重細細聲話埋佢知,封咗佢做偶像。佢話,你好衰架,口甜舌滑氹女仔,冇句真。嗰晚响船上,畀你冧到我想同我私奔咁滯。我聽到成個人都鬆哂毛鬆哂翼,大贍同阿媽講︰如果你唔係我阿媽,我會飛咗珊珊,去追你架。
我地睏向舖床處,有頃有講,覺得好頃得埋,唔覺意就喺被竇道捉實佢隻手唔放,個膽愈嚟愈壯,問聲阿媽俾唔俾我摸下佢個肚耽?佢就拎住我隻手放響佢個肚皮上面,俾我遞幾下。
我同阿媽講,摸下你個肚,我有啲做咗老豆既感覺。我未做過老豆,以為呢世都冇得做。初時掛住去滾,唔肯孭起做老豆既責任。娶咗阿珊,佢話生仔影響身材唔肯生。但係依家,好想做個好老豆……
我講講下頂唔蒲,流出幾滴男兒淚。無作狀架,係觸景傷情。珊珊話明唔包生仔架勒,連自己都唔擔保同阿珊可以玩得幾耐。如果阿媽係我老婆就好咯,返屋企有啖家常飯喫,上床有條住家菜嘆,放假得閒拖住阿媽抱住個BB拍拖出街買尿片奶粉,你話幾甜蜜,幾溫馨呢?
我直頭未睏著就發夢,發夢冇咁早。不過,咁大個仔,依家先至諗到呢啲野。係唔係轉死性呢?男人老狗滾咗咁耐,卒之厭倦咗。我老豆滾咗大半世人,到又老又冇嗰陣時先至識得返屋企,到個老婆唔要佢,晚境幾咁淒涼﹗有錢買唔到愛情同埋家庭溫暖。佢就係人辦,我唔好走番佢條舊路。玩得咁上下要識得轉軚,不過娶著個珊珊唔生性。你話我唔愛佢咩,絕對唔係。但係冇安全感,無畀你有頭家既感覺,同未結婚四處去滾冇乜分別。都係自己攞嚟既。
忽然我耳仔有把溫柔慈祥既聲音對我講︰傻仔,你喊(哭)牙?有隻暖笠笠既玉手,摩下我面珠墩。要阿媽安慰番我轉頭添。其實真係好需要人安慰我架。老婆水性楊花,走咗去勾佬,呢個時辰可能已經上咗床,俾人扑緊。我依家先至諗到,去換妻會換到既雖然係蝕咗水,但係扑番人地一件半件,總有楂拿。依家咁搞法,嗰條友同佢九唔搭八,話係阿珊既舊相好,唔係我欠佢噃。無理由將自己個老婆同人分豬肉,即係白白奉送,自己一啲著數都攞唔番。我做人真係慒到上心口,笨賊到出汁。阿媽,你生個仔幾傻丫。
阿媽唔知個仔畀老婆掐。我既家醜唔知佢知幾多?臭屎密冚。我覺得世界上最偉大既係母愛,阿媽見我咁傷心,就愈挨愈埋,對我話,傻仔,你重怪自己整大咗阿媽個肚牙?我都冇怪過你,我個心形住,如果嗰日換咗第二個男人,一定唔會做得你咁好,搞得我咁舒服。事到如今,仔都同你佗埋,我地兩仔乸唔好理咁多林糁野咯。你有責任心既話,我地相依為命啦。
嘩,呢啲叫百感交集,佢愈講我愈頂唔蒲,搞到我眼淚直標,好似個細路仔對住阿媽喊,爭在唔敢話佢知老婆去咗勾佬。阿媽發出母性既光輝,攬住佢個仔即係為弟細佬。我就詐癲納福,攬番住佢,隻手撳住佢個蓮,兩個人四隻腳喺被竇度,你蹺住我,我纏實你。隻手已經唔聽我使,鑽咗阿媽條睡裙底猛咁摷,其實條裙腳唔知幾時畀我詐詐諦諦,唔覺意褰起咗好耐,再搋阿媽個肚多幾下,就去搋佢對個脌。唔掂個脌尤自可,一掂就電親我,個脌發哂脹,個椗大粒個蓮子,手感同係坐船嗰晚摸佢零捨唔同。我以為摸錯,再摸真啲,手感好到犀非利,滲到入心入肺。
阿媽問我係咁摸佢個脌,覺得有乜野唔妥呢?我話,你個脌摸落同嗰晚唔同既?佢話,哦,傻仔,你真係未做過老豆勒,大肚婆隻奶奶子(音滋)係咁架,會發脹,要餵仔丫嘛。生你嗰陣時都係咁既。你細個唔記得咯?女人生仔谷奶,都幾辛苦下架。生過仔,身型會變埋,連個躉都會大啲啦,所以唔係話修身就修得番架。原來係咁,嚇得我丫。咁就唔客氣,摸多幾下。
我同阿媽睏喺舖床度,你眼望我眼,楂住阿媽個波係咁摸。佢唔介意啫,話哂都係親生阿媽,唔係情人,燈光火着,肉帛相見,幾鬼唔好意思架。就嚟埋牙,嘴仔都唔惜啖先,好唔識做噃?於是乎,唔使問啦呢次,有理有理同佢打個驚輪,阿媽失驚無神畀我惜一啖,眼都眯唔切。然後好似怕醜咁,眯理對眼,即係話畀我知,鍾意惜就惜啦。我今次唔使搏懞抽水,重唔有咁實攬到佢咁實,實行撩女仔唔使本,埕埕塔塔(談情)搬哂出嚟,啜佢一啖嘴仔,讚美佢一句,好靚女啦,個波好楂啦,皮膚夠白淨,大脾好滑溜啦。重有件鮑魚新鮮好味喇,想食過返尋味。我話有個咁省鏡,又咁惜我既阿媽,係三生積來既陰騭。
阿媽都係女人,女人都鍾意男仔氹。氹女仔我易過借火,至啱我key。總之順住捋,包冇撞板。氹得女仔歡心時,佢啲口水都會甜啲。將佢個嘴仔嗒完又吮,真係愈嗒愈滋味,愈啜愈輕佻。吮到佢成個軟哂,癱喺度,任摸任惜。其實我地都冇咩野要避忌咯,連閪都屌過。只不過事後冇頃番,有啲我唔知你點諗,你唔知我點諗,依家攤開哂講咗咯,成個鬆哂。至緊要係卒之畀我諗通,唔錯都錯咗,唔理阿媽既感受先至係衰仔。第日個臊孲出世,要有個有膊頭既老豆至得架。阿媽佗住我個仔咁辛苦,要人惜佢。我唔惜佢,就冇人惜架啦。
睇嚟,係咁意同老媽惜惜下,卒之惜出火。起初諗住有得脆脆地摸身摸勢,過下手癮,都好滿足架勒。好過打單泡,吊吊揈,成晚諗住老婆投入別人懷抱咁淒涼。阿媽仲畀埋個波我楂手,搞到我冇哂分寸,唔記得佢係我老母,摸大髀摸到扲埋入底褲裏面。話之你啦,我個色膽愈嚟大,想食埋阿媽隻豬至安樂。阿媽冇反對,當同意,一於踩油踩到盡。
冇得認叻,啱啱先至畀阿媽搊後腳,將過軍,差啲冇棋。家陣一於厚面皮,冇有怕,打死罷就。我攬住阿媽,一早話明我唔著衫睏覺,底褲都除埋。扯起枝軍旗,喺佢大髀劃(faak)嚟劃去,撩咗佢好耐。可以喝我一聲,叫我止乎禮,我唔會夾硬嚟強姦阿媽既。但係佢重唔叫停?點搞?技旗扯到咁拫,隻卒仔督下督下,就衝咗過河。
比著第二個女人,上咗我張床咁耐,已經骨都冇剩。阿媽條薄怯怯既睡裙點擋得我住,剝咗佢冇難度。棘手在係阿媽嚟架,又係畀呢個關口戟住。話就話開過鑊,但係佢自己唔除我唔剝得落手。我個心希望佢自己除,好似喺雙子星號咁,易啲埋位。你話唔敢剝佢件睡裙,可以借啲意掹低渠條底褲,唔使除曬,掹低到膝頭���對落就做得愛囉。冇講錯。想當年,同個女同學仔係厠所搞野,搴起佢條校服短裙仔,掹低佢條底褲,郁幾郁條底褲就自已識褪到落腳踭。我自己褲都冇除,扲條朘朘出嚟就搞掂,速戰速決一樣咁剌激。
家陣,阿媽條裙其實冚唔實大髀,畀我連條底褲都扯甩埋,冇邊處防線守得住我既攻勢。下至大髀罅,上至一對蓮,包埋個蘿pat,都畀我楂住曬,捽到辣手。兩粒蓮子唔使捽已經脆卜卜,怕捽多兩捽會捽甩。輕輕摸下隻鮑魚,隔住條底褲摸落去,濕納納。我冇點醎濕過佢嗰度,未除褲擉唔到隻手指入去,淨係喺褲襠撩下撩下,咁就流哂水咯。阿媽樣樣野都好似肯畀我楂手,但係場面唔受我控制既,事關阿媽一味眯埋眼任我搞。咁重衰,我埋唔到位囉。佢冇話唔好,但係又冇話好。怕表錯情。有乜依郁佢詐我型我就冇行兼仔乸都冇得做。
呢個時候,張被己經戽哂落地,兩母子喺舖床度攬埋一舊,你摸我,我摸你,摸到興烚烚。我隻手鑽咗入佢底褲裏面,撳住佢個籮柚係咁挼。條香腸喺阿媽大髀夾三文治,再唔擉入啲,入去鮑魚肚,就會喺佢大髀嗰度射架,搞到成身都係,成床都係,咁就騎喱勒。大場面見得多,未試過咁冇定力。呢次唔擔保。
當其時,用條脷舐(laai)佢嘴唇邊,一直舐到耳仔邊,佢好似好痕好癢咁震幾震,佢個嘴仔就追住我,寧願同我惜嘴仔,唔肯俾我惜嗰度。佢咁怕畀人惜嗰度,梗係敏感既部位,於是有嘴仔都唔惜住,追住佢唔願畀我惜既地方,一於借到佢嗌救命。好快阿媽就投哂降,成個冧哂。我一面挼佢個蓮,一面喺佢耳仔邊,好體貼咁佢咁話︰「阿媽,你成身都興烚烚咯,我地依家就行埋咯,好唔好啫?」
阿媽伸出對手,摩我塊面,佢咁講︰「傻仔,你飲鹹水多,唔識咯。老公老婆做愛先至叫得做行埋。」我話,一樣啫,唔叫行埋叫做愛得喇掛?阿媽話,傻仔,呢味野唔使講出口咁肉酸。阿媽同得你睏,就預咗會畀你搞架啦。你成身咁摷法,咩都畀你摷過,重講呢啲把鬼野做乜?
我話,阿媽,係你肚裏面條蟲咩?唔問點知你制唔制喎?阿媽話,我冇生蟲,又冇生積。仔就同你佗住個。我係大肚婆嚟架,你要驚(驚惜,小心愛護的意思)住做,因住個肚呀。
我對佢話,佢真係好媽媽,愛惜我地既骨肉啦,拍心口話會就住嚟做,叫佢唔使緊張。個肚我都有份,梗係惜哂佢啦。阿媽話,你識驚住就得啦。我話,總之大家都驚住啦。我同阿媽講,好興奮呀,咁大個仔第一次同大肚婆搞野。阿媽話佢都未試過佗住個仔做啫。舊時老人家話,有咗就唔准行埋,睇怕冇科學根據。如果佗仔唔行得埋,個人就應該會唔想做啦。重唔單止咁,性慾好似重強過未佗仔嗰陣時……
係囉,唔怕既。我地拍檔啲就得架嘞。於是乎,我就輕輕力將娘親抱起身,拏佢把條羅裙剝落嚟。阿媽睇住我拏住裙腳搴高佢條裙,好合作噃,舉起雙手,投降咁姿勢,等我一掹,就將條裙褪到佢頭売頂,喺領口度鑽出嚟。咁樣,好耐冇見既兩個圓波波,扽下扽下,畀哂我睇。對蓮摸落手既時候覺得鼓脹咗,睇上眼又唔覺得哂屎(size)大咗好多,但係個椗真係谷到實的的,睇見宜得用條脷舐下佢。摀個頭埋去佢心口,未惜到佢就縮開,好似怕醜唔畀我惜佢個蓮。睇情形阿媽冇喺船上咁姣,嗰晚佢飲咗兩杯落肚丫嘛。今晚,欲拒還迎,我識做,磨下磨下嚟做。
我明白阿媽既心情,睇住個仔同自已除衫,又畀個仔眼金金睇哂自己冇著衫個樣,梗係唔好意思。我攬到佢實,咿翕(喁喁私語)多陣先。我話阿媽你個大肚耽認真靚咯,捧住佢個肚耽喺肚臍窿道惜一啖。佢話你見過好多個大肚婆咩?我話,冇著衫既淨係見過你一個。同大肚婆扑野,更加未試過,呢舖係冧把溫(第一次)……
我一味話阿媽迷人銷魂,氹住先,重未剝光架,重要剝埋渠條底褲先至叫剝光豬。自己郁手將阿媽剝光豬,攬住佢個裸體嚟惜,啲感覺係零舍唔同既。輕輕力挼多佢個蓮幾下,惜住佢個嘴仔,米畀佢縮沙。阿媽好順攤咁任我索油。吼佢眯埋眼享受緊同我啜嘴仔既滋味,就詐詐諦諦,惜咗落粒蓮子度,佢冇閃縮,任我抽水。我輕輕咁啗住粒蓮子,慌怕吮大力啲會整痛佢。阿媽既然咁陶醉,就我一路啣住粒蓮子,一路將佢挨落床憑。惜完個蓮就惜肚臍,惜埋大髀罅。阿媽好醒目,知道條底褲阻住條路,就丌起個大籮柚,等我連條底褲都幫佢除埋。條褲襠成笪濕哂,一浸臊除,我聞下又畀番阿媽佢自己聞下,問佢浸臊除係唔係都幾掯下。佢揈開我,話我冇喱正經既。個把詐嬌既聲,聽到我骨到痺。
阿媽畀我兩下手勢剝清光。又惜又搋,搞咗成晚,大家都係諗住快啲開鑊啫。阿媽睏番低喺床度,拎兩個枕頭墊高個籮枕,戙高對腳,擘開大髀,鮑魚肚就打開條罅,畀我枝大炮做靶。我睇實阿媽兩隻大髀中間件鮮鮑魚,口水都流哂。
「世上只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根草」。今晚如果冇咗阿媽,我實行要���隻上門雞先至消得火。校正炮位,督卒過河之前,最後再同自己講一次,呢次唔係搏大霧,係真心疼惜阿媽。一切嚴重後果願意掮哂上身。
阿媽好似唔耐煩我,話你嚟唔嚟架?我話,嚟。嚟緊啦。佢話,嚟就快啲啦。我話,我嚟緊啦。我枝旗拫到劃(音faak)來劃去,阿媽以為我唔知定(地方),一手就捉住我,捉蛇咁捉,擺佢入個閪條罅度。我因住因住佢個肚,跟住擉入去,擉到篤時,阿媽就佮埋大髀,夾到我實。阿媽個大肚喺中間頂住,唔做得全身睏落去,要用手撐住自己。咁既姿勢有啲好處,就係拮野時睇到對手個樣。拮入啲,阿媽眉頭會皺,表情好似好痛苦咁,重大聲嗌添。唔識分既會畀佢嚇親,以為佢受緊罪。擉大力啲,佢就捵床捵床,重會丌起個籮pat嚟就位,食我條掍食到盡。
阿媽件鮑魚一路炆一路出汁,唔使搽膏。滑得嚟唔覺得鬆婄,箍到我實,畀我鍾意擉深啲拮淺啲都唔會褪出嚟。咁拮拮下,覺得係人生享受,拮到天光都得。阿媽佢等唔切,催我快啲畀佢,嚟啦嚟啦咁猛叫,叫到我暈哂浪。原本想拮多幾野先至射,畀佢叫到勒唔住,梆梆聲打咗一炮,後坐力都幾強勁,阿媽醒目,攬實我,唔畀我倒褪出嚟,先至留住喺阿媽個閪裏面,享受多一陣做完愛之後既餘溫。
阿媽話輕輕力矺落佢度都唔怕既,我聽佢話,摀低啲,佢就勾住我條頸,吉殊(吻)我,好順喉呀,阿媽啲口水香既,係咁畀我吮。我問阿媽,冇花假嘛?唔係發緊夢嘛?係佢定唔係佢?阿媽話,唔係我係邊個?你想同邊個睏呀?佢攬住我,我支炮重未軟得哂,係佢肚裏面擉多兩野,佢對住我笑微微,個樣十足個老婆畀老公餵個樣。呢啲表情至迷人,阿珊嫁咗我之後就唔多見。
好快翻咗飛,但係阿媽話唔想囉喎,你聽朝要返工,唔好搞到太夜第二朝無精神。我死冤佢,捉住佢隻手嚟摸下我條朘朘仔示下威。支Q咁粗咁硬佢都唔吼。阿媽一於唔畀我再搞佢,要我早唞喎。佢喺舖床上搵底褲著時,我幾抵死呀,唔肯畀佢著,搶鬼咗過嚟。阿媽話,唔好搵阿媽條底褲玩啦,畀番阿媽啦。我對佢話,阿珊話咗你知啦,呢度興唔著衫睏覺既。佢話阿珊興唔著啫,佢唔興呀。我話你條底褲濕哂,成浸臊除,罨(音ap)住個西會罨到臭。佢抌我心口幾拳,話你個口至臭。我唔畀番條底褲佢,佢冇堅持,我就攬住佢,細細聲喺佢耳仔邊話,我地冇幾何兩仔乸唔著衫攬住睏,試一晚咁多喇。
阿媽口翕翕,話唔同好嘈住佢睏覺。佢挨過嚟我邊,枕住我心口好快就睏著咗。我睏唔著,攬住個冇著衫既阿媽,愛就同阿媽做過啦,刺激過同阿珊做,但係個心重係掛住個衰婆,唔知畀個契家佬扑成點?嗰條友仔枝炮仔火力猛過我咩?個衰婆依家返嚟我重有子彈射到佢嗌救命為止。女人畀得你剝光豬,個個都係一樣咁姣架啦,阿媽唔好乜?啲肉地重滑過佢添,使乜鬼理個賤人走鬼咗去邊?其實,我真係好癐,好想睏。但係點都睏唔入眼,熄咗燈,黑麻麻睇唔真阿媽睏咗覺個樣,好似幾甜蜜咁,唔敢多手掂佢,驚摷醒佢。思前想後,臨天光至矇矇矓矓瞌著。
鬧鐘響,擘大雙眼,睇見阿媽企喺床邊。著住條大肚婆鬆身裙,遮住個肚露出個膊頭,重性感過琴晚著嗰條。整好早餐,至鏟我起身。我一見到阿媽個姣樣,就醒神哂,打衝鋒咁著衫摳褲食香腸煎雙蛋。真係唔想返工,唔捨得丟低底阿媽,打雀咁眼望到佢阿媽實,望到佢面都紅哂,提我話唔好望啦,夠哂鐘啦,擁我出門口。我攬到佢實,惜嘴仔,攬到佢唞唔到氣。佢丌起腳,畀我惜,重同我法蘭西吉殊(FRENCH KISS)添。阿媽佢真係好耐冇畀人咁惜過,係佢唔畀我走,惜多兩啖先。都幾夠頂癮既。我係唔係黐咗線呢,當咗阿媽係老婆,係咁惜,係咁摸身摸勢,黐纏到搣唔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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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一入園 就要提大家岩岩先開始 但我已經 係咁碌個仔之餘 仲要無敵跑跑跑 加 追追追 @zinyee.823 合作愉快 解鎖 #單拖湊仔 新技能 Get 最攪笑係佢地套衫加車 都襯埋一set喎 多謝蔡生蔡太鼎力相助 幾時一齊再入園玩呀 { @ᵒ̴̶̷ꈊ˂̤@ } @yee_regin 加入我地 一齊單拖. (๑Ő∀Ő)無有怕 #牧陽人日記 #香港 #迪士尼 #迪士尼樂園 #港媽 #香港媽咪 #親子 #香港親子 #親子好去處 #香港親子好去處 #解鎖單拖湊仔 #每月一約 #跑跑跑 #🏃🏻♀️🏃🏻♀️🏃🏻♀️ #disneyland #disney #disneylandhk #disneyhk https://www.instagram.com/p/CXkv7o3vMet/?utm_medium=tumbl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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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仁] Reflets dans l'eau (Combeferre/Enjolras)
這裡是撤離老墳頭的抖森的學妹
搬篇短篇試試水
[義仁] Reflets dans l'eau
退役軍醫C/冬兵(???)E,應該算無差 戰損+哭唧唧的領袖好好搞
總之是個奇怪的盾冬(?味兒二戰AU,領袖真的很適合軍人設定,但是如果角色反轉了呢?
也繼續搞音樂家ABC
說是義仁其實也打了點ER雙C擦邊球,不適者請自行避雷
自殘畫面預警。本來是想要寫個BE的可是薏仁這麼冷就還是別了吧
照慣例可全文搭配拉威爾G大調鋼琴協奏曲第二樂章食用
也可以單獨收聽個別節點自帶的BGM
1.
Sergei Rachmaninov- Elegy in E-Flat Minor, Op. 3 No. 1
1946年5月8日。
醫學生聚集在教授休息室聆聽無線電收音機轉播的審判結果。他們最關注的名字有三人被判決死刑,最後一人終身監禁。
「整整一年過去,」若李說,「我還不能完全相信我們又在巴黎,試圖重新讀進中級解剖學課本。領袖這兩天怎麼樣?」
「也許他很快就要想起格朗泰爾了。」公白飛說。
回國後若李被困在綿延不斷的憂傷。它不叫人在自己的房間痛苦地嚎啕,也不入侵夢境,卻徘徊在空氣裡消散不去。這低落的情緒趕也趕不走,被它纏住��患者只能學習與其和平共處。
「我確信這也是一種戰後的心理疾病。」若李又說,「最好注意下領袖,公白飛,我擔心他在找回自己的途中也患上這個討厭的毛病。」
「回你住處去,若李,」公白飛則說,「回去試著多睡會,你蒼白的像患貧血。」
這是個依然有效的恐嚇,即便若李自己與公白飛同樣清楚他不過是花了過多時間在解剖室悶頭研究而缺乏適量的陽光照射。回巴黎後若李換了個新住處,他回去的路上總會經過拉雪茲神父公墓,他也總會付幾個硬幣給賣花女,把花束等量分配後擺在幾座尚且光亮的墓碑前。
公白飛找出他身上的幾個硬幣交給若李,「幫我給大伙兒問好。」
「也幫我給安灼拉問好。」若李說。
回巴黎後公白飛被招回醫學院給一年級新生講課,他想在醫院繼續實習的計畫暫時被擱置了。起先公白飛上課經常上的提心吊膽,但是安灼拉回到巴黎後的表現很平靜,除了那幾次他才進門便看見滿桌滿牆腥紅的污跡,而安灼拉拽著手腕,或肩膀,或小腿,刮鬍刀片或什麼尖利的物品掉在他手邊的血塘子。戰爭結束一年了,安灼拉還在戰場。公白飛感覺有股從戰俘營帶回來的陰霾正在與陰霾底下奮力掙扎的安灼拉相互消耗。他怨恨、疼痛、怒不可遏、孤獨,畏懼,甚至恐慌,這是戰爭對安灼拉做的,是戰爭對他們所有人做的。不論原因有多正當,不論發動戰爭有多必要,戰爭本身即是罪惡[1]。戰爭帶走鮮活燦爛的生命,留下來的即使活著也大多在苟且偷生裡學習憎恨。
公白飛在巴黎的住處幸運地被沒有被轟炸摧毀。巴黎在重建,她是座堅強的城市,她見證歷史、見證人類救贖自己,也見證奇蹟。巴黎是他們的家鄉。
安灼拉捧著相框仔細端詳相片裡的青年們。公白飛掛好外套,找了個地方放書,循著物品被移動的聲響來到書房,安灼拉就在這裡;看見公白飛讓他露出片刻的迷惘,接著很快認出他。這是個進展。公白飛也沒有時間學習憎恨,他有各種意義上都更重要的任務得完成。
他用手指尖輕敲相框,說,「這是你。這是我。這是格朗泰爾。」
安灼拉找到另一個他瞧得出是誰的面孔,相片裡青年都才剛領到新制服,在攝像機前勾肩搭背。他瞧著那張臉上明亮的大笑,遲疑著拼湊出那個名字。
「這是古費拉克?」他問。
公白飛忍受著又一次滾進他喉嚨的火球,說,「是的。這是古費拉克。」
下一秒安灼拉粗魯地把相框摜回書架,背過身走向窗戶。書桌上早就沒有任何物品,抽屜也都上了鎖,自從幾週前安灼拉又在抽屜裡尋到削筆刀,公白飛找來鎖匠,給他這間屋子所有的抽屜配上鎖匙。安灼拉稍微清醒後同意他的決定,所以昨天公白飛回家時看見的是安灼拉坐在浴室,臉上又給刮出新傷,血絲和著還沒有乾的淚痕,他的手指關節全是瘀青和血,玻璃鏡的渣子如雪片撒在磁磚地面。
書房的窗子是這間屋裡最大的,他們離開巴黎前也經常聚集在這裡談論整個世界。窗簾長期拉開,陽光經常把公白飛的木頭書桌曬的暖烘烘的,陽光也照在安灼拉有些蓬亂的頭髮,他沐浴在晚春潔淨的陽光,卻仍舊被困在黑暗。普通醫院會把這個狀態判定為極度不穩定,在公白飛看來已經是夠好的了。某個程度上安灼拉已經戰勝陰霾-他不讓那些被強加給他的怨恨傷害旁人,因此只能傷害自己。
「您這是在浪費時間,」他說。
「你。」公白飛說。
「我連我自己都認不出來。」安灼拉回頭來看公白飛,他的眼神熱烈的像火,曾經那把火是他們對未來的希望,是他們對祖國的熱忱。公白飛望著他,安灼拉眼睛裡的火焰被痛苦取代。他恨上了世界,也恨他自己。
「你認得古費拉克了。」公白飛說,「他會很高興的。」
安灼拉反唇相譏,怨恨且惡毒,「不,他死了。他什麼都感覺不到。」
「你卻還感覺的到,」公白飛說,「我也還感覺的到。你怎麼不來攻擊我呢?」
在特定情況,公白飛甚至會適度允許安灼拉拿他自己去撞什麼東西,但是今天不行。他逮住安灼拉的手腕,他最好的朋友沒有屈服,至少他放下拳頭。兩秒鐘前他又要拿他自己的手去打水泥牆。
「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安灼拉說,「你認識的那個人也早就死了。你最好在我決定攻擊甚至打死你之前離開。」
公白飛冷靜地問,「為什麼不?」
沒有遲疑的安灼拉說,「因為你也是我的[2]-」
那個f音起始的字沒有被順利說出來。公白飛在安灼拉身上看見治療失憶症的問答法的可行性:安灼拉滯在當場,他劇烈地顫抖,像是他腦海裡的兩個聲音正在殊死決���。上前線前,他們穿著制服,在謬尚激動地談論這些問題。那是最後一次朋友們所有人都在謬尚。同胞就是他們的兄弟,部分罕見的友誼或許比兄弟的血緣更能信賴。當兄弟被迫站上與他們對立的另一條線,他們又應當採取什麼態度?
公白飛伸出手等著,安灼拉扶著灰色的牆猶豫半晌,最終露出做出重大決定的表情。他給出他的信任。
公白飛握住他的手。若李曾經因為這個舉動被誤傷,他沒有防備地去碰安灼拉,被他反手一搡掀翻,護士也被若李撞倒,她托盤上的藥瓶挨個跌碎。那時所有人都認為安灼拉不再有希望,公白飛沒死心。也是在那天,他想起那個其他軍醫沒有想到的詞,這個詞成了他們的安全關鍵字。它擁有某種有絕對的力量將安灼拉從混沌喚醒,那些極短暫的時間裡,他又是他本來的模樣。公白飛把這個發現告訴若李,他們證明了安灼拉不僅有希望,並且是充滿希望-他想要回家。
他們只需要時間。
公白飛握住安灼拉的手,他低著頭,抖得厲害。安灼拉身上佈滿已經很難褪除的痕跡,可今天清早公白飛分明聽見他溜出臥室摸進書房來彈鋼琴,單手單音彈出那支最早喚醒他的旋律。公白飛試著再往前一步,安灼拉還是沒有屈服。他被困在混亂的思緒裡掙扎不休,清洗不乾淨的記憶正在與那些使安灼拉仍舊是安灼拉的記憶相互抵制。與此同時,他接受了這個不成形的擁抱。他全身灼燙。
「公民,」公白飛用極輕也極堅定的聲音問他,「告訴我,你感覺到什麼?」
2.
Ludwig van Beethovan- Sonata for Violin and Piano No.5 in F major, op.24:2. Adagio Molto Espress
戰爭後的重建工作也揭發不少真相。自命是科學家的納粹軍官在紐倫堡審判上說明實情,人民也就原諒了安灼拉。至少大部分的人民都原諒他。盟軍將領收到數量驚人的信件,被他幫助過的士兵來信拼湊出更多事實卻也不無誇大的成份。取得寄件者同意的信函被公布在報上,若李拿那些報紙墊實驗室的桌腳。公白飛自己也有信要寫,他定期寫信給安灼拉居住在南方的父母報告他的情況;他們寄來幾張新的唱片,公白飛拿起其中一張放上唱機,安灼拉端著相框試圖認出相片裡頭有誰,唱機裡的小提琴就著鋼琴演奏流動如河水的行板,這段音樂使安灼拉從公白飛手上奪過唱片盒,期待著什麼似地盯住紙盒上印刷的德文標示。
「我在哪裡聽過這支曲子。」安灼拉說。
公白飛知道他就要再想起一件往事了。
「是的。」他微笑著回答。
“ABC的朋友們”曾經是同盟國軍隊裡名聲最響亮的工作分隊,十字軍行動(Operation Crusader)成功有他們的一份功勞。他們紀律嚴明,配合度好的異常,原因無他,他們原先就是朋友,隨著時間推進也逐漸成為真正的兄弟。從1942年下半葉開始,盟軍把ABC的朋友們定位為特殊部隊,專門執行奇襲、援救、破壞埋伏等工作,他們也執行過幾樁暗殺敵軍地區主將的任務。他們為盟軍執行過十八件敵營偵查,三十二件救援戰俘的行動。安灼拉是他們的隊長,這是種遵循慣例的模式,還在巴黎的時節,安灼拉就是領袖。公白飛以醫官的身分擔任副隊長,格訪泰爾負責駕駛汗馬車或坦克載他們衝進敵陣,古費拉克負責偵測爆裂物。其他人各有所長,例如巴阿雷很能近身格鬥、馬呂斯破譯部隊竊聽來的情報,弗以伊甚至能假扮成納粹兵潛入德軍竊取第一手消息。在某個ABC紮營於森林,依靠斜坡的陰影作掩護的黑夜,熱安在細心維持著小且不滅的柴火旁談論起近代歷史,話題很快地蔓延開,安灼拉不得不數次厲聲讓朋友們放低音量。格朗泰爾用火上烤熱的瑞士刀切開僅剩的黃油,讓每個人挖一塊去給他們的豆子罐頭添添味道。
熱安又說,「剛才,我有個瞬間的錯覺,我們這不是在同德國打仗,是在六月革命的街壘下等待天亮。」
「嚮導,」古費拉克說,「給我們說些有意思的故事吧。」
「小聲些。」安灼拉提醒他們,他的目光也充滿期待地定格在公白飛身上。那個深夜,他們熄滅柴火,頂著寒冷的夜露,在黑暗裡清楚看見彼此。公白飛給朋友們說起維吉爾、中世紀的宗教音樂、農事詩,詩歌的話題取代革命延續到下半夜,直到安灼拉不得不出聲提醒他們爭取時間休息。
「古費拉克,你跟我一起看哨。」他說。
古費拉克就著月光挪動他扔在地上當坐墊的外套,換了個視野更好的位置,面向森林。
「我知道現在提他會給你們斃了,不過-」格朗泰爾笑著說道,「如果你們現在都在腦子裡給自己奏安眠曲,我祝這些音符長翅膀,帶你們在夢裡飛過恆河邊上,去到世上最美的地方[3],對我來說,那裡必定有喝不完的白蘭地。」
「大R,海涅是猶太人。」熱安說。
格朗泰爾諷刺兮兮,「一個德國的猶太人。如果他現在給關押在集中營,恐怕我們倆得申請個特別任務去炸掉奧斯威辛。」
「住口,格朗泰爾,」安灼拉說,「睡覺。現在。」
古費拉克在竊笑。他就坐在公白飛左邊,公白飛也半坐著,警覺以及他正在盤算的細節讓他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那是場救援盟軍戰俘的行動,弗以伊偵查過後帶回來的地理信息比他們原有的更複雜,計畫全盤改變,他們幾個身上帶的地圖都已經給塗畫的看不出原型。
「至少想辦法睡著。」古費拉克湊在公白飛耳邊說。
「我在試呢。」公白飛回答。安灼拉在離他們不遠的草地,伸手將不怎麼安分的格朗泰爾打平在草地。
古費拉克在安灼拉轉過來低聲訓斥他的前一秒,飛快地吻在公白飛的鬢角。這是古費拉克表達他的感情的方式,整個ABC都給他吻過,安灼拉也沒有倖免。那時他們剛結束十字軍行動,從北非回到法國北部戰線。巴黎就在一趟火車之外的遠處,幾乎等於他們回家了。
不過他們沒有回巴黎,而是留在軍隊。ABC的名聲隨著十字軍行動的成功傳播,女酒保拿出她們收藏起來當救急藥品的伏特加。酒吧裡還有其他盟軍成員,目睹這樁事的人幾乎瘋狂,安灼拉揉揉他給古費拉克逮著啃的臉頰,躲到公白飛背後,對於他自己揚起的嘴角出賣他的事實並不理睬。格朗泰爾見狀抬腿去踹古費拉克,熱安當場做出頌詩紀錄這歷史性的瞬間。公白飛試著拉開還要去追安灼拉的古費拉克,他一回頭猝不及防也啃了把公白飛的顴骨。軍隊的酒吧有鋼琴,音色糟透了卻是當時他們能得到的最好的。古費拉克就像在謬尚那樣,喝上兩杯過過癮,然後把酒杯擱在鋼琴的角,坐下來開始彈奏德彪西。
格朗泰爾兩手各摟著若李和博須埃,安灼拉趁他沒注意偷走伏特加酒瓶塞回女酒保手裡。公白飛在隨身攜帶的地圖背面用鉛筆憑記憶畫蠶蛾,古費拉克彈琴時,巴黎就被他的音符潑灑在軍隊酒吧了,鬧哄哄的酒吧安靜下來聽那支《水中倒影》。塞納河面的巴黎鐵塔倒影是銅銀色,午後的公園經常有穿戴漂亮的少女陪伴��父親出門散步;馬呂斯在公園認識了他的珂賽特。大學課室敞開的木板門釘著考試公告,維吉尼花園開滿了睡蓮,圓形的葉片連同生著芽蟲的花緊貼水面,乍看也彷彿逆著方向生長到水下。謬尚咖啡館的玻璃窗總是被擦的發亮,光芒在咖啡杯或酒杯裡朝ABC的朋友們眨眼睛。星期天的下午三點整,巴黎聖母院的鐘聲經常打斷熱烈的爭辯。
戰爭時盟軍不成文禁止演奏或聆聽德語區作品。這項規則在ABC內部不適用,弗以伊率先提出音樂不應該被政治意識影響,格朗泰爾直接無視這陣風氣,針對海因里希‧海涅和菲力克斯‧門德爾松的民族認同問題發表大篇宣言,如果有人拿紙筆記錄下他講的話,恐怕可以寫成整三大頁。
「猶太人可說是地球上最了不起的民族,法蘭西人發明共和國,可猶太人發明了雅歌和上帝!」格朗泰爾在大庭廣眾下嚷嚷,「海涅!啊!海涅,他的妙筆能使莫斯科的凍土開出鮮花,啊,那是甜美的罌粟,朋友們,我們來品嘗愛情與寧靜,安灼拉,給我們一支曲子的時間做個神聖的好夢!」
「R,你太醉了。」巴阿雷說。
熱安狂熱樂迷似地給安灼拉鼓掌,馬呂斯很快加入催促安灼拉的行列。格朗泰爾醉的走不穩路,給他起了外號的軍隊的女酒保同樣為格朗泰爾保管他的小提琴,酒吧里的士兵意識到他們即將聽見的是什麼,跟著古費拉克製造出震耳欲聾的喝采。
「燴兔肉,別告訴我,您把我的寶貝拿去當柴燒啦。」格朗泰爾對女酒保喊道,他杯里的伏特加撒了自己整身。
「去啊。」公白飛對安灼拉說。
安灼拉輕蹙雙眉,「我們不大應該這麼做。」
「這只是音樂,」公白飛笑著說,「而且,至少別讓格朗泰爾失望。」
格朗泰爾端著酒杯去拿他的琴,玻璃杯因此被他放開,旁邊的美國人眼明手快救下杯子卻救不了裡頭的伏特加,整間酒吧全是笑聲。熱安巧妙地用法語為大伙兒全篇朗誦那篇浪漫詩,格朗泰爾湊過來,大半個人壓在安灼拉腦袋上醉醺醺地懇求或者逼迫他。博須埃笑到手指上夾著的香菸都掉了,把他的耐磨長褲燙出一個洞。
最後安灼拉撥開黏在他身上的格朗泰爾,宣布,「行吧。」
古費拉克拍拍桌子,酒吧裡的士兵用同一種語言的同一個詞歡呼,”Bravo!”
那場突發的小演奏會是整個戰爭裡色調最柔和的��筆,戰爭過後也在不經意間幫他們喚醒安灼拉。也許格朗泰爾在看不見的地方幫了忙。格朗泰爾醉的時候反而能鋸出他能給的最好的音色,安灼拉給他彈琴,被月光渲染的恆河就讓他們帶進軍隊酒吧了,紫羅蘭的耳語,玫瑰的傾訴,河水潺潺的流動打碎煙硝,把他們帶回夢境裡的故鄉。後來安灼拉主動又給酒吧裡的同袍演奏另一支曲子,公白飛與古費拉克並肩坐定,熱安率先唱起來,他們都記得那支曲子裡的祈禱詞。
公白飛不相信朗誦經文的形式能夠獲得甚麼禱告效果,他的幾次祈禱獻給他的朋友們,他越過聖經,直接呼請上帝為他的朋友敞開祂的花園,請求祂帶安灼拉回家。
安灼拉不穩定的情況持續到他們返回巴黎。他也有絕對清醒且試圖重新認識巴黎的時刻,納粹殘留在他腦海裡的聲響就像無線電收音機的雜音,當1942年以前的回憶逐漸占上風,這些雜音就對他發動偷襲。公白飛不記得他上回一睡到天明是什麼時候。安灼拉睡在他住處的客房,公白飛面對他自己的惡夢,更經常在夜裡拿鑰匙開客房的門,從捲成蛹的被單拯救出安灼拉。他的夢境也是無休止的鬥爭。公白飛在囈語裡聽見那些熟悉的名字,他們的朋友的名字;這是希望的象徵,公白飛讓他放棄接受國家計劃性的記憶治療,安灼拉只能靠他自己。夏天來了,氣溫突然增高的夜晚叫巴黎無所適從,公白飛也睡不著。他躺在床上數天花板的裂縫直到凌晨,最後決定起床找書看。離開巴黎前,ABC共同的話題停留在自由主義的新定義,公白飛向安灼拉借來讀的英語書籍還沒有還給他。
安灼拉在噩夢裡嘶聲力竭,公白飛抓起客房鑰匙過去開他的門,跪在地上與安灼拉著實搏鬥了好一陣子。安灼拉被訓練出睡前鎖門的習慣,即使他的敵人擁有無數不靠鑰匙開門的手段。他被夢魘糾纏卻從不對陰霾求饒,半夢半醒之間掙扎的力量大的幾乎迫使公白飛鬆開他。他在夢裡,也許又在對格朗泰爾大喊大叫,那是他們相處融洽之道,安灼拉希望格朗泰爾別信仰他。在夢裡,”自由”和”祖國”最常被高聲提起。公白飛按照標準醫療流程紀錄他聽見的夢囈,只同若李談論這些心理病況,前些天他們推測著或許真正的安灼拉就要回來了。
公白飛費了點勁頭把安灼拉搖醒,把他拖出遍布煙硝的混亂夢境,那場技術上完美成功的救援行動結束於德軍扛著火炮追出戰俘營,通電的柵門警鈴嗡嗡大做,ABC救出百十個盟軍戰俘,安灼拉挨了子彈,他沒法跑的快,留在鐵柵門後頭,把最後離開的同袍推出去,對他們下令,「快走!」
「醒醒。」公白飛說,「安灼拉,你得醒過來。」
他們像剛結束格鬥訓練般渾身是汗,公白飛搖醒他,安灼拉陡然睜眼,夢境裡來不及流的淚水被帶回清醒的世界,他揪著公白飛,雙膝跪地大口喘息,才結點薄痂的手指又給他磨破,衣服上的血痕斑斑點點。
「公白飛,」安灼拉說,「其他人在哪裡?」
那是他的聲音。安灼拉自己的聲音,他急切地詢問戰略問題,公白飛甚至還沒有聽明白他在問的是ABC執行的第一場還是最後一場救援行動。
「傷兵都送走沒有?」安灼拉問,「納粹發現我們了。飛兒,帶上若李快走,格朗泰爾在哪裡?」
「安琪。」公白飛說。
安灼拉的眼神又是他自己了。他的眼睛裡燃燒著熱忱,熾烈的像星火,清澈的像陽光晒化了的雪融入山泉。他不會仇恨,他只愛人民與自由,那就是他的信仰,如詩如歌,如溫柔的天鵝也如展翼的雄鷹,是恆河彼岸不凋的紫羅蘭也是塞納河畔灼灼盛放的玫瑰。
他回來了。
「安琪,」公白飛重複。安灼拉比前幾秒更加困惑,公白飛得向他解釋很多。他與他最好的朋友緊緊���擁,安灼拉不明所以,只管展臂也擁抱他。公白飛希望他們的朋友都看見了。他只給安灼拉說明最重要的一件事,
「戰爭結束了。」
3.
Franz Schubert- Der Lindenbaum arr. Piano and Cello
「我做了什麼?」安灼拉問。
「你什麼都沒有做。」公白飛說。
安灼拉放下塗鴉著人物肖像的地圖,無眠的夜晚過後他們迎來真正的朝陽,公飛下樓問公寓管理員要來兩杯剛燒好的咖啡。安灼拉回來了,他的戰爭正式結束,剩下要做的是審判與和解。公白飛上樓時聽見他的鋼琴被奏響,安灼拉展開格朗泰爾留給公白飛的地圖,擱在鋼琴譜架,圖紙背面給他畫著ABC的朋友們的半身肖像。
「我殺過多少我們自己的同胞?」他問道。
「那不是你,」公白飛溫和的強調,「當你被奪走你自己的心智而做出對不住人民的事,那樣事就不是你所為。那是納粹德國所做的,你也是受害的一方。[4]安琪,你不需要承擔這些。」
安灼拉沐浴在初夏早晨的陽光,金色的頭髮在陽光下接近白色,側影線條分明,公白飛把咖啡杯放在鋼琴上頂蓋,過去坐在安灼拉身邊。在那個彷彿上輩子的無憂無愁的大學生涯,他們在謬尚,也是緊挨狹窄的咖啡廳角落相偕而坐。安灼拉抬起頭時臉上是濕的,他在做他自己的法官,從德拉古法典尋找佐證的法律。
「你沒有做過任何危���法蘭西人民的事。」公白飛用雙手按在他的肩膀,又說,「沒有人會責怪你。為了我們的朋友,你也必須停止審判你自己。」
「但是我記得那些。」安灼拉說著,眼淚順著他雕像般的臉龐滑下來。
公白飛說,「你付出的夠多了。」
星期天的早晨有彌撒。聖母院的鐘聲喚醒整個巴黎。安灼拉聽見鐘聲,模樣顯得有些無助,公寓管理員在清掃樓梯,用跑調的歌聲哼唱那支原先只在法國境內流傳的祈禱歌。
「瞧,他不是帶你回家了嗎,」公白飛微笑起來,對安灼拉說,「就像她帶他回家一樣。」
公白飛信仰,但很少祈禱。他知道管理他們公寓樓的老太太會去聖母院給安灼拉點白蠟燭祈禱,她是最先對安灼拉敞開大門的人。
「如果您們想搬走,也請自便,上帝保佑您們,」她對威脅她的其他住戶說,「這個青年為盟軍奉獻的是比他的命還貴重的東西,萬福的瑪利亞,祝福他的靈魂。」
公白飛的決定讓軍方不免有推卸責任的嫌疑。德軍正式投降前的最後一波地毯式奇襲以敵方首領突然停止襲擊造成的失敗告終,跟在他們首領後頭發動攻擊的德軍還沒有反應過來,盟軍擊中並當場逮捕在槍林彈雨下突然停止前進的納粹特務,扒下面罩,看見一名眼神狂亂的俊美殺神。關於納粹在戰俘裡挑選菁英士兵,進行藥物控制後訓練成特種殺手的謠言被坐實。公白飛在軍隊醫院收到這個消息,他的懷疑也獲得印證。盟軍開始調查1943年後所有北方戰線指揮官離奇的刺殺案,重新檢視幾件德軍地毯式突襲的線索,罪證水落石出,可沒有人敢真的對安灼拉做什麼。被1942年末那場由ABC執行的救援行動救出戰俘營的士兵違反軍紀闖進將領會議室,以舉槍自殺的威脅成功阻止盟軍將領對安灼拉做出任何判決。
公白飛是那場意義重大的鬧劇發生的隔天才從馬呂斯那兒聽來這樁事。近百名操著不同語言的士兵在將領會議室外整齊劃一拿上膛的手槍抵在自己太陽穴威脅他們長官,馬呂斯被喊去維持秩序的同時,公白飛在軍隊醫療翼對付安灼拉。無線電收音機在角落發出不間斷的聲響。兩支鎮靜劑讓安灼拉徹底失去反抗的力氣,被擺佈著讓公白飛執行過整套檢查。他臉色慘白,藥劑的效用迫使他放慢了呼吸,眼神依舊熾烈的像隨時要爆發,那卻是他們不認識的眼神。安灼拉不會仇恨,公白飛確認過安灼拉依舊能聽懂法語,嘗試與他交談。若李結束諾曼底的工作,回到北方部隊擔任軍醫,在他們隔壁床照料突襲裡被炸掉右邊手腳的德國士兵。志願護士想給安灼拉的傷口做些包紮卻被他的模樣嚇退。
「安灼拉,你記得伽佛洛什?」公白飛問。
那時的安灼拉像具活屍。公白飛看著這副他再熟稔不過的面孔卻認不出他最好的朋友。安灼拉帶著詭異的冷靜詢問,「我該殺他嗎?」
「不,他是我們的弟弟,」公白飛說,「謬尚呢?記不記得謬尚?」
「離我遠點。」
「我們在謬尚曾經為了社會契約論的漏洞爭執整晚呢。」
「我根本不認識你。」
然後一個醫學意義上的聽覺記憶範例發生了。
安灼拉還被皮帶綑在病床,公白飛停止追問,讓護士準備他需要的物品,拉起安灼拉的手讓人用酒精擦掉乾血跡。公白飛掐著他,這是個有效的恫嚇,安灼拉理解到掐著他的這只手對人體的熟悉程度足夠公白飛隨時卸掉被他掐住的關節。護士用棉球清理傷處的膿瘡,無線電收音機的頻道播放起女高音演唱的門德爾松作品第三十四部第二號。
安灼拉還讓公白飛逮著手關節,那支曲子如同響雷般擊中他。他猛地回頭尋找那個聲音,收音機那兒沒有人,安灼拉往別處張望著找人卻沒有找到他要的,護士領班假裝忙著整理藥櫃,玻璃櫃門照出她拿手帕擦眼睛的模樣。若李正要給他負責照料的德國傷兵注射消炎劑,他也停下來,針筒隨之停在半空中。他也看著安灼拉擺脫護士,掙脫出來的手揪緊公白飛的白大褂。公白飛想告訴他答案,可他只是安靜地望進安灼拉的眼睛,一度被掩埋的記憶如同樹苗的芽鑽出堅硬的土壤。安灼拉困惑又徬徨,他抓住公白飛,那個瞬間公白飛決定不再讓任何自稱是醫學專家的人在往後的日子繼續折磨他最好的朋友。
音樂最終消失在無線收音機炒豆子似的雜音裡,經過角落的護士調整天線,試圖找出信好最好的角度。公白飛放開安灼拉的腕關節,握住他的手。若李聽聞安灼拉被送進盟軍醫療翼後興沖沖趕來瞧他,被安灼拉下意識掀倒,其他醫官登時拿起皮帶把他囚禁在病床。
「公民,他們對你做了什麼?」公白飛問。安灼拉用茫然的藍眼睛瞪他。
他們隔壁床的德國士兵成了整間醫療翼的箭靶,仇恨的目光匯集在他身上。志願護士放下托盤,藉口照顧其他盟軍士兵抽身離開,有人用不明顯的聲量說了幾句粗魯的德國罵人話,德國士兵垂著頭。那不真的是他個人的錯誤,他卻為他的國家在盟軍的醫療翼承擔錯誤的後果。若李放下消炎針,雙手舉在��前,他等到它們停止顫抖才給他的病人完成注射。他們對面的美國士兵往空水杯啐了口���。
德國士兵對治療他的醫療員說,「Danke (謝謝)。」
若李回答他時臉上沒有肉眼能見的波動,「Alle Menschen werden Brüder, Wo Seine sanfter Flügel weilt (在他光輝照耀下面,四海之內皆成兄弟。)[4]」
ABC裡德語最流利的是弗以伊,再來是馬呂斯,接下來是格朗泰爾,ABC們為了作戰工作也向他們學習這門言。當戰爭過去,語言成為新的軟武器,若李寫完紀錄,離開去檢查下一床英國傷兵。公白飛想起弗以伊在他們親手挖的壕溝裡,用席勒給大伙兒解釋語法問題,安灼拉在站哨,古費拉克划火柴點亮煤油燈,話題隨著詩的內容又扯回二十世紀後的新興獨立國家;他沒有忍住笑容,眼眶像是給火柴點著了。德國士兵在公白飛擺平安灼拉,讓護士繼續清潔膿瘡的當兒,用他僅剩的左手摀著臉龐。他為他的祖國承擔戰爭的後遺症,連流些眼淚也不被允許。
部隊對於公白飛讓他住在普通公寓的想法明確表示反對,公白飛也明確告訴法國政府他們不會再讓安灼拉受到沒有意義的虐待。啟程回國前若李拿到政府給安灼拉安排的治療說明書,裡頭列舉的療法相當於把德國人用在安灼拉身上的法子重新操作一輪。
「這太荒謬了,」若李說,「他值得更好的。」
他的確值得。上前線前公白飛在醫院剛做完一年實習,ABC們有好幾個甚至還沒有完成大學最後一學期。如今他們回到祖國,試著建立新的日常生活,安灼拉經歷了兩段人生,又靠著他自己驅散納粹強加給他的魘霾。他是如此堅韌。如今他回到家,記憶在復甦,他想念他的朋友,渴望看見他的師長家人,他想出門去散步,他還想喝點謬尚的咖啡。所以若李把咖啡連同做咖啡的女侍還有他的女朋友帶來了。愛潘妮穿著黑色的裙子,神態世故鋒利許多,公白飛見過米西什塔幾次,她是猶太人,當過一段時間的電報接線員,戰後她在醫學院附近的餐館值日班。
「領袖!」他撲上去掛在安灼拉的脖子,「我可太高興又看見你啦!歡迎回來!」
公白飛找出空瓶,米西什塔往瓶子插上她帶來的矢車菊,若李喋喋不休說著安灼拉錯過的精采故事,安灼拉看著那束花,在若李談及格朗泰爾把他的小提琴做了砸破納粹間諜腦袋的最佳貢獻時開口說話。
「我很想見一見他們。」
公白飛放下他擦拭乾淨的相框,若李安靜下來。安灼拉將插花的瓶子挪到日照更充足的地方,垂下眼瞼,光與影在他身上就像油畫,外頭的街道有棵擁有百年以上歷史的菩提樹,它與這個街區同樣好運地沒有受到轟炸摧毀,安灼拉倚著牆,午後往西邊傾斜的陽光拖長了菩提樹的影子照進客廳。ABC的朋友們在盟軍的酒吧無數次違反不成文的禁令,熱安對德奧作曲家的偏好有限,舒伯特則是古費拉克即興演奏的好夥伴。
公白飛安慰他,「我也很想念他們。」
「我們可以紀念他們。」愛潘妮提議。她說的是我們而不是你們。
「有一支曲子,」公白飛說,「你不在的時候,我們經常提到它。」
安灼拉用軍隊酒吧那架音色糟透了的鋼琴演奏這支祈禱歌的時候,屋子裡的法國青年跟上節拍大聲唱歌,他們都想家,也都在同袍身邊找到片刻歸屬。其他同盟國的士兵抄下禱文,弗以伊給他們用數字譜做註記,這支原先只在法國境內流傳的祈禱歌就這樣被傳到歐洲大陸甚至美洲。安灼拉在另一個難得的機會拗不過朋友們的要求,又給酒吧裡的聽眾演奏它。那時這支祈禱歌已被翻譯成不同的語言,公白飛的杯子還在嘴邊,他被格朗泰爾推出去,ABC起鬨要他去領唱法語歌詞,古費拉克嚷的最大聲,不僅帶頭起鬨還笑出眼淚。博須埃在吹口琴,熱安也不知道從哪兒搞到了柄長笛,單方面宣布這足夠他們組成完整的合唱團。
那時公白飛無奈地說,「我們這都在做什麼。」
安灼拉聳著肩膀,「就當成哄那幾個傢伙高興了。」
「這可不是我瞎吹,」格朗泰爾拎著小提琴過來站在鋼琴另一側,「盟軍裡有哪個國家的部隊有這樣完整的樂手配置?」
安灼拉發布過無數不允許反駁的命令,也總拗不過他的朋友群起懇求。他為他們演奏過很多次祈禱歌,在巴黎,在軍隊酒吧,在公白飛的書房。
主在上,聽我祈禱:
當我需要幫助,您總是在我身旁;
讓他歇息,上蒼庇佑,
賜他安寧,賜他歡愉,
帶他回家吧,
帶他回家。*
公白飛在客廳書房擺上他擁有的ABC們的相片,這樣他們也就見證安灼拉甩掉追逐他的陰影找回他自己。他回來了,卻還在漂泊。公白飛想幫助他最好的朋友得回他應有的寧靜。
4.
Felix Mendelssohn- Auf Flügeln des Gesanges arr. Violin and Orchestra
人民想念安灼拉。安灼拉想念他的朋友。最大的問題是安灼拉認定自己沒有臉面再見他的同胞。在ABC的朋友外首個見到安灼拉的自然是他的雙親。公白飛拍了封電報通知他們來瞧他。剛回巴黎時安灼拉的父母來見過他,就連他們都幾乎認不出安灼拉。那時他的眼神能夠把聖母院那口大鐘從它的鐘樓剜下來,公白飛甚至得提醒他朋友的父母別太靠近他。若李無���回答安灼拉父親提出的問題,他母親嘗試著說起幾件只屬於他們家庭最私人的往事,短暫的茫然後換來的是安灼拉的另一次爆發。
這回不一樣。安灼拉思念他的家人,公白飛上郵局發出電報,很快收到回覆,安灼拉又反覆向公白飛確認上回他們見面時他沒有做出傷害他父母的事。馬呂斯從火車站接到那對心情介於焦慮與亢奮之間的夫婦,敲開公白飛的公寓門。安灼拉從公白飛的背後怯生生探著頭看見他的父母,他的母親也從他父親背後怯生生踮起腳尖想多看見他。
公白飛輕輕推了安灼拉,他在發抖,公白飛想說點鼓勵他的話,他的母親也注意到了。她忘記所有的擔憂,越過她的丈夫,踮起腳一把摟住她的孩子。公白飛把朋友們帶進書房,讓安灼拉與他的家人用足夠的時間重新認識彼此。
若李拿起書架上的相框,珍惜的觀賞ABC的朋友們換上軍隊新制服的合照,說道,「我來的路上去了趟公墓給大伙兒報告新消息,他們會很高興的。」
「但是真的沒有必要再進行任何審判,我敢說盧森堡宮不會同意開這個庭。」馬呂斯說。
「他希望能這麼做。」公白飛說,「就當成換個方式的補償了。」
若李拿起稍小的單人相框,晃晃那裡頭在自己學院畢業典禮遲到的格朗泰爾,說,「如果R能一水壺敲醒他就好啦。」
十字軍行動是ABC作為完整受訓的陸軍隊伍正式參與的首件行動。他們被法軍元帥指派去支援英國軍隊,從德軍手上收回大片北非領地,那是場傷亡慘重的勝仗,慶功宴也是哀悼彌撒。事後他們返回歐陸戰線,從側門進入打烊的軍隊酒吧,平常安灼拉禁止隊伍在白天喝酒,那天他破了例,讓格朗泰爾從吧檯下搜出幾瓶全新的酒,弗以伊用威士忌杯壓住鈔票放在收銀櫃上。
「我想我們得舉杯,」他說,「從今天開始,我們都與過往的自己道別了。」
「敬我們的同胞,」熱安附和著,格朗泰爾倒的第一杯酒便給了他,「敬我們的同袍。」
「敬自由法國。」
「敬法蘭西共和國。」古費拉克說。他拿到酒,伸手來與公白飛碰杯。安灼拉接下酒杯的同時右手還在寫偵查計畫表,格朗泰爾揉他的腦袋,安灼拉寫到最後一筆的r字母線條在紙上飛成形狀奇特的波紋,公白飛說,「R,別欺負他。」
「嚮導,別欺負R。」古費拉克說。這下子連安灼拉都不能不笑了。
「這聽起來特別彆扭,」博須埃說,「但是,我挺希望時間能停在這裡。我們打了場勝仗,大伙兒都完好無缺的在這裡。」
巴阿雷掏出打火機點菸,嘟囔幾句同意的話,馬呂斯抓緊空檔寫他自己的信,珂賽特利用報社的工作經常給他們寄送免費刊物。離開巴黎後,熱安也負責代表他們全��與謬尚保持通信。格朗泰爾借巴阿雷的火點他自己喜歡的菸,古費拉克拒絕吸收他們吐出來的廢氣,跑去坐在鋼琴那兒,不一會兒便控制不住自己打開琴蓋彈起琴。
安灼拉說,「時間得往前移動,戰爭才有機會結束。」
「珍惜會當下吧,」公白對他說。安灼拉正在新的紙頁抄寫他被打斷的偵查計畫內容,他對公白飛露出笑容,寫完計畫第三項,收起鋼筆。公白飛擔任著某種補充或糾正安灼拉的角色,這是ABC對他們的形容,他們隔著桌面互相碰杯敬酒,手指節一擦而過,在公白飛的皮膚留下火燒般的記號,溫和的蔓延到他全身。安灼拉抿了口酒,直勾勾盯著貼滿軍樂隊畫報的牆。
若李說,「公白飛說的對,我說句掃興話,因為這很可能成真,戰場上什麼事都說不準,如果現在有個記者還是軍隊攝影師,我希望他來給我們拍張照片。」
「古費,給我們點即興曲,今天別理那苦大仇深的肖邦了。」格朗泰爾說,「是啊,戰爭,他們說在舊社會為國家陣亡是最甜蜜的死法,這個時代的戰爭只會讓人死的時候還摸不清自己到底幹嘛去送死[6]。根本沒有什麼榮譽的死亡,看看那些戰敗的國家,他們死了一整代青年人口卻什麼都沒換到。所謂的犧牲是虛假的謊言,我們現在在這裡,不過是從維琪(Régime de Vichy)巴黎逃到北省,根本摸不清未來長什麼模樣,說不定到最後我們統統被抓去給蓋世太保擦鞋哩。」
前頭安灼拉等待著墨水乾燥。他闔上記事本,端起酒杯卻不喝,問道,「你為什麼又來這裡?如果你不信仰這些,生死、榮譽、盟軍,我們的法蘭西,你為什麼還浪費你自己的時間來打這場看不清楚未來的仗?」
古費拉克把他自個兒埋在鋼琴鍵盤,他的即興曲是種張揚的宣言,色調繽紛濃烈,糟透了的音色也擋不住碰跳著的晶瑩的彩色的音符竄過酒吧。
「讓我引用我們都愛極了的猶太朋友,」格朗泰爾坐在桌面,拎著酒杯,豎起手指夾開他叼著的香菸,公白飛猜測到格朗泰爾即將要說的話,他沒有出言阻止。安灼拉明亮的藍眼睛也望著格朗泰爾,香菸菸蒂給他咬出齒痕,酒杯早已見底。格朗泰爾拿起瓶子倒滿整杯,吐了個煙圈,他總是笑的肆無忌憚,對安灼拉說,「我不相信上帝,他的甫祭全是侏儒。我只信你的心,除此之外,我別無信仰[7]。」
安灼拉嚴厲地打斷他,「少胡說。」
「實話就該說出來呢。」
「你喝醉了。」
「我看起來像醉?」
「如果你真的有信仰就不會把信仰掛在嘴邊。」
格朗泰爾擺出嚴���的表情,「你可太小看我了。」
公白飛清清喉嚨。安灼拉不再同格朗泰爾爭辯。他站起來,氣勢相當懾人,格朗泰爾抬起眉毛,安灼拉什麼都沒有說,右手按著格朗泰爾的肩膀,格朗泰爾哈哈大笑,拍在安灼拉的手背。古費拉克彈琴到他滿意了,也停下來,他搖晃酒杯,攏攏散亂的鬈髮,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
「這就是我中意舒伯特的原因,」他說,「肖邦啊,他拿樂譜塞進你的腦袋,對你說”自己體會”,你花了十年研究他也沒個定論。舒伯特不來這套,門德爾松同理,他們什麼都告訴你了。你一聽曲子就知道,他們把一切都告訴你了。」
安灼拉對格朗泰爾的記憶停止在他們從德軍戰俘營撤退的那幾分鐘。格朗泰爾掩護他救援的美國士兵,安灼拉掩護他們。他想知道行動的成果,公白飛告訴他了。他們在客廳促膝談話,安灼拉養成新的習慣,當屋子裡只剩他們兩個,安灼拉會倚在公白飛這兒,這是種依賴,公白飛則很高興得知安灼拉找回需要依賴的感覺。他把手臂環過安灼拉的後頸,繞過肩膀,停留在距離胸前幾吋的地界。唱片在循環播放,安灼拉知道了救援行動的最後一刻格朗泰爾是怎麼被他趕出戰線之外。他拿起唱片匣,結痂的手指拂過那行德語字樣。安灼拉在逐一找回屬於他的回憶,他的朋友未曾殉身於他手的事實也不足以安慰他。
「這是他最喜歡的曲子,是嗎?」安灼拉問。
「格朗泰爾愛它。」公白飛回答,他也愛這支曲子。格朗泰爾為了幾句詩歌愛著海涅,同樣是猶太人的門德爾頌為海涅做曲;它在戰爭剛結束的混亂裡成了他們朋友的替身,它也率先為ABC的朋友們將安灼拉從納粹遺留在他腦海的陰霾喚醒。
懷念佔據他,安灼拉還拿著唱片匣,客廳的矮桌也擺了些相片,安灼拉拿起其中一只相框,那張相片原本釘在ABC臨時宿舍的牆,取下來時被圖釘扯了個口子。相片裡的格朗泰爾與安灼拉穿著大學槌球隊的運動服,手拄球桿,在運動場的草地讓人拍下合影,安灼拉向來比誰都克制,就算開開心心的笑著也流露出嚴肅的神態,格朗泰爾朝鏡頭擠眼睛,笑的肆無忌憚。
「我們也都愛你。」公白飛說。
「我背叛了你們。」安灼拉說。
公白飛說,「你沒有。」
然後他吻他。他吻安灼拉的嘴唇,帶著所有朋友對他的愛,ABC早就不是朋友了,卻也不是兄弟-他們比手足更親。公白飛把ABC對他的愛留在安灼拉的嘴唇。它們鮮潤柔軟。安灼拉追上來吻他,公白飛也說不上是驚喜還是意料之內地愉快,這是個熱烈又沉重的,私人的吻,把所有過往和盤托出,或許他很久以前早就想這麼做只是不曾自覺,又如果這樣能讓他最好的朋友相信他們愛他也無不可。
「但是馬呂斯說的對,」公白飛說,「該過去的都過去了,沒有必要再進行任何審判。」
「該做的還是得做。」安灼拉答道。
他微笑起來,平靜的神態裡出現他特有的肅穆,追加道,「我準備好了。」
5.
Maurice Ravel- Sonatine, M. 40:No. 2 in D-Flat Major, Mouvement de menuet
貝當元帥(Henri Philippe Pétain)把他們的巴黎投降給納粹的決定是最令人無法接受的。納粹入侵巴黎後伽佛洛什不再上學,公白飛就在謬尚教他算術,安灼拉充當歷史課輔導,熱安教他文法。伽佛洛什做了報童,古費拉克用謬尚的破舊鋼琴
給他編出一支送報歌。伽佛洛什為自由法國送報紙,安灼拉則堅持拒絕使用那兩個分裂他們祖國的稱呼。他們在謬尚研究彼此收到的徵兵令上的報到日期,格朗泰爾走進來,已經換好嶄新的陸軍制服,衣衫上卻有血。他瞧了眼興高采烈的朋友們,發出沒有聲音的冷笑。愛潘妮在工作的空檔給她弟弟補衣服,格朗泰爾說,
「共和國萬歲,妳白效力了,愛潘妮,我們那湯姆‧索耶小兄弟為了嘲笑維琪法國派來的德意志鬼子給用刺刀戳死了。」
隔天安灼拉領著還沒有報到的幾人提早簽字入伍。愛潘妮有她自己的辦法:伽佛洛什葬在公墓,他的姊姊取回那套被刺刀打穿,血漬變成銹紅色的舊衣衫,掛在謬尚門口。戰爭期間的謬尚改成孤兒收容所,報社打字員成了志願教師,咖啡館女侍變成監護保姆,對巴黎女人還有她們的德國舞伴橫眉豎目。
「你們可想清楚了,」愛潘妮往他們的桌子放下托盤,說道,「珂賽特是負責登頭版的,消息一登報,你們就沒有機會反悔。」
「我準備好了。」安灼拉說,「我們準備好了。」
「公白飛,別告訴我你還真同意這個瘋子的想法。」
公白飛心安理得,「這不就是朋友會做的事嗎。」
安灼拉翻閱馬呂斯寫好的辯護文件,愛潘妮睥睨著這幾個她眼中的傻瓜,搖搖頭。
1942年末,公白飛被調職成為主任軍醫,他不能繼續與ABC的朋友們在最前線紀念安灼拉。古費拉克接下隊長工作,若李則接替公白飛的隊醫職位。那場救援行動讓ABC失去他們的領袖。盟軍搜索三十餘天,在安灼拉的檔案簿蓋上標示死亡的紅印章。公白飛拿著檔案簿拍開戴高樂將軍的門質問這個消極的決議,為此收到調職通知作為不服從調查結果的處分。
「戴高樂是個混蛋,」古費拉克對公白飛說,「而你是個善良的笨蛋。」
「是我的錯。」格朗泰爾說。
「別說這種話。」ABC們說。
ABC的朋友們從德軍陣營救回來的盟軍士兵組織起一場紀念會,軍隊酒吧��上紅色旗幟。士兵們在酒吧裡談論他們對安灼拉的印象,細數救援行動堪稱精彩的過程。有個參戰前做過神學生的準牧師���酒吧的鋼琴當教堂管風琴自彈自唱美國南方的聖歌。公白飛走進酒吧,越過人群看見巴阿雷鑽進儲藏室。他跟過去,看見他的朋友們齊聚在此,格朗泰爾分不清是哭得不像樣還是醉得不像樣,古費拉克摟著他。
博須埃說,「這不是你的錯。領袖見了你這副聳樣準會揍你。」
馬呂斯掰開格朗泰爾的手指,拿走那支酒瓶。格朗泰爾又說,「是他們先發現我的,全賴那個該死的-怎麼不是我的錯,你們都撒謊,安灼拉就是個王八羔子-你他媽是個瘋子,安灼拉,待在你的位置,別過來挨子彈!快跑!熱安,上帝把他的二品天使拋棄啦,納粹鬼子逮住他了,公白飛,你看見納粹鬼子逮住他了,我們拋下他自己跑回來了!混蛋、膽小鬼、我們全是群懦夫,我把安灼拉害死了。」
「我們是在執行隊長的指令,」古費拉克摟著他說道,「記得吧,R,安灼拉說”我來斷後,你們得把這裡所有的人帶回去。”」
「是啊,」格朗泰爾嗚咽,「斷後!多英勇!多高貴!納粹鬼子拿他們骯髒的槍桿子打中我們的領袖,瀆神!他們射殺了阿波羅!」
「你怎麼就信了戴高樂的謊話?」公白飛問道,「安灼拉不會死。他扛的過去。我們會打贏這場戰爭,叫納粹把安灼拉還給我們。」
「他可是塊強硬的雲石,米開朗基羅的鑿子也敲不動他。」古費拉克也說。
「讓大R哭一哭吧。」熱安對朋友們說,「我也相信領袖還活著,眼下我們就暫且別逼他了。」
古費拉克攬著格朗泰爾,讓馬呂斯把白蘭地酒瓶擺去他搆不到的地方。熱安拿出他隨身攜帶的本子,給朋友們讀他抄在裏頭的詩。格朗泰爾把自己埋在古費拉克懷裡,結結實實哭了整個晚上。
留在前線的朋友們出發去諾曼底前把他們重要的物品交給公白飛保管,這當中有巴阿雷觀賞鳥類的望遠鏡、格朗泰爾的琴弓、他用四年時間畫成的幾大冊畫集,以及弗以伊帶上前線的所有家當。盟軍解散後它們也回到巴黎,公白飛買了新櫃子單獨放這些物品,古費拉克的腕錶現在被他接收來戴著。熱安的本子附有棉線製成的標籤,公白飛小心地避免移動標籤,翻開本子,給安灼拉找到熱安給朋友們讀的詩。
安灼拉用指尖掃過光滑的紙面。熱安的字具有漂亮的弧度,像是協和廣場噴泉的水柱,他在本子裡抄下他最喜愛的作家的作品。安灼拉的眼睛看見那些字句,公白飛則回憶熱安讀它的模樣。
「光明的星星將烏雲化為一團絨絮,」熱安拿著本子,神情莊靜柔和,口吻彷彿佈道的主教;他眉目含笑,環視他身邊的朋友,
「這是有思想,有生命的光明,
它撫平了波濤澎湃的暗礁,
人們相信從珍珠鐘看到了一顆靈魂,
是夜裡,���暗徒然籠罩,
天空神般的微笑亮了。[8]」
「他是對的。」公白飛微笑著對安灼拉說。
安灼拉的手指現在被若李強制纏滿塗飽藥水的創可貼。他的手腕和腿有數道泛白的長條疤痕,那是安灼拉還被困在黑夜裡時他同他腦海裡的納粹軍隊進行決鬥的遺跡。公白飛縫合過那些刀子割出來的傷,幾天後安灼拉割斷縫線,公白飛就再縫合新的傷口。他們反反覆覆又與看不見的敵人鬥爭到安灼拉如同樹芽鑽破加厚水泥牆長出頭般穿過重重陰影親手奪回他自己的心靈。
安灼拉的記憶有幾段完全的空白,也許永遠想不起來,這是公白飛唯一放棄不管的,他也勸服安灼拉放棄重建那些記憶。公白飛沒有問過任何他在納粹戰俘營的經歷,他希望安灼拉永遠徹底將其遺忘,他希望他過好當下的生活,因此也才能夠為他們的朋友迎接未來。
馬呂斯上樓的時後順便把��寓管理員用線捆起來的整疊信件交給他們。公白飛聯繫過他們在陸軍指揮部的舊長官,由馬呂斯與法院敲定日期,消息也登報發布出去,想念安灼拉的人民寄信到報社,報社就把這些信原封轉寄到公白飛的地址;來拜訪他們的指揮官一度懷疑這是場精心策畫的整蠱行動,安灼拉的說詞說服他,最後一場審判就這麼確定了。
「庭審的結果是可以預料的,」ABC的朋友們的指揮官說,「人民早就原諒你了,審判庭不會是他們期待看見你的地方。」
「他們不知道我做過什麼。」安灼拉說。
「不,他們知道。他們只會驚訝於你的選擇。」
「讓人民決定吧,」安灼拉說,「拉馬克將軍。」
拉馬克將軍說,「我向上帝發誓,你是我見過最頑固的-」
他沒有想出最合適的字眼。安灼拉是個頑強的戰士也可以是最固執的傻瓜。拉馬克將軍又對公白飛說,「你創造了奇蹟。」
「我沒有。」公白飛答道,「是我們的朋友們創造了奇蹟。」
「過來,孩子們。」拉馬克將軍招招手,他擁抱這幾個僅剩的ABC的朋友就像擁抱他不曾擁有的兒子;其他人在大大小小的相框裡無聲地歡笑。
6.
Claude Debussy- Images Book 1 no. 1. Reflets dans l'eau
公審的日子是1946年的6月5日,這是個好日期,天氣也很好。
拉馬克將軍在證人席,馬呂斯是安灼拉的辯護律師,戴高樂將軍擔任法官,這是場軍事庭審,無法進入審判廳的人民聚集在法院外高舉無罪標語,新聞記者拿鏡頭瞄準他們的目標。
安灼拉回來後,公白飛也找回以往在週末早晨彈琴的習慣。他有很長時間沒碰過鋼琴了。出門前,公白飛給安灼拉演奏德彪西的意象集,回憶也讓音符串成的線牽著在他們的話題裡連篇飛舞;那些回憶是柔和的油彩畫,沒有硫磺煙硝,歡聲笑語在已趨平靜的往事裡清晰可辨。
審判結果如同拉馬克將軍預言的在意料之內。法庭助手用幻燈片播放出軍隊檔案館的紀錄照片,安灼拉認下所有出自他手的案件,包含那樁他在神識不清的情況下中途停止前進的突襲;他沒有提出自辯,也沒有被判定任何刑責。聽眾席甚至陪審團在法官宣布判決結果的當下便已起身鼓掌,戴高樂將軍甚至沒有辦法宣讀完整份判決書。
公白飛與若李離開座位走下台階,馬呂斯過來的時後差點兒被他的律師袍絆倒,安灼拉還在他站著受審的地方。漫長的公審結束了,安灼拉聽見他背後聽眾席的掌聲,若李拉他離開受審人的站席,三個人把安灼拉夾在中間,過於使勁的擁抱險些讓他窒息過去。
「這是你應得的。」馬呂斯對他說。
若李喊道,「其他人都看見了,我敢說-不,我很確定!」
安灼拉也擁抱他的朋友們。他湊在公白飛耳朵旁說悄悄話,「我想見他們。」
戰爭的末期,公白飛留在醫院照料從前線回來的傷兵,他的朋友中僅有兩人見證諾曼底戰役獲得勝利。ABC的朋友們臨危接下接應奧哈瑪海灘(Omaha)美軍部隊登陸的任務,他們在1944年的6月5日離開北部,與空軍一道前往西戰線。德軍開始潰敗後盟軍又遭遇幾次地毯式突襲,好不容易守住的戰線險些又被攻破。公白飛檢查遭遇暗殺的前線指揮人員的遺體,判定作案手法與死因,那時公白飛已大約猜到最壞的結果-他太認識這些造成遇刺盟軍將領致命傷的手法了。古費拉克拿到盟軍擊退突襲敵軍的作戰報告仔細研讀,在藥品倉庫找到公白飛。古費拉克也在猜測最糟的情況,那些德軍突襲的模式都是ABC進行特殊任務時使用過的。納粹軍隊從盟軍戰俘挑選人力訓練成殺手的謠言從戰線移動到法國北部就蜚蜚地流傳不休,公白飛的發現幾乎證實古費拉克的推想。他在藥品倉庫來回兜圈子,作戰報告給他揉成皺巴巴的紙球,公白飛拉住他,古費拉克把他還得交還給檔案室的報告扔出去,紙團砸在牆上發出聲響,古費拉克抱著腦袋癱坐在地,紙團掉進碘酒籃子。
「操。」他說,「畜生。我沒有這麼期待過打仗。」
「冷靜點。」公白飛說,「安灼拉活著,這才是最要緊的。」
古費拉克哽咽著說,「他們把我們的安琪變成殺人的傀儡了。」
「他還活著。」公白飛強調,「你猜怎麼著,我們會勝利,我們會讓納粹把安灼拉還給我們,然後把他變回來。我們會帶他回家。」
半晌,古費拉克問,「你相信我們辦的到?」
「我不信兩年的藥物控制能勝過十年真正的友情。」公白飛陪他坐在倉庫冰涼的地板,回答。
古費拉克的眼睛紅紅的,他是個快活的小伙子,戰場上的生活往他們所有人的臉龐刻上改變他們鋒芒的痕跡,古費拉克笑起來,咧開的嘴角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飛兒,你很愛他,不是嗎。」他說。
公白飛也笑著說,「你不愛我們最好的朋友?」
「我愛他。我們都愛安琪,」古費拉克說,「不過不像你這樣。說不定你是對的,安灼拉也愛你,他不可能忘記這個,等我們幹掉那些混蛋,你會把安灼拉變回來。」
公白飛得等回到巴黎才能理解古費拉克的話了。那個時後他說的是,「你胡說什麼呢。」
「你自己體會。」古費拉克說。
他們沒有把關於安灼拉的猜測告訴其他人。當時戰爭即將看見盡頭的盼頭在盟軍部隊點起雀躍的氣氛,ABC的朋友們收拾行囊準備前往諾曼底,臨時宿舍所有可以貼東西的地方貼滿戰略地圖,在地圖上邊又用圖釘釘住相片。馬呂斯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央求公白飛代替他暫時保管珂賽特的信件,解釋道,「我不想遺失它們。」
公白飛建議朋友們把重要的物品留在北部由他保管,熱安把長笛交給公白飛,打開背包拿出他抄詩的本子。幾個朋友的東西裝成一框,讓公白飛收在軍醫宿舍。拉馬克將軍來到臨時宿舍為ABC講述盟軍的登陸計畫,奧哈瑪海灘的指揮部門缺乏陸軍接號員,古費拉克提出自薦,格朗泰爾說,「法國萬歲,我也是一個。」
他爬上鐵床架,拔出牆裡的圖釘起取下那張合影,公白飛為了專注課業離開槌球校隊,隊長的位置空出來,安灼拉向球隊教練推舉格朗泰爾,那幾個球季他們的球隊沒有過敗績。
格朗泰爾把這張相片連同畫冊,還有背面被他畫滿肖像的地圖交給公白飛,又說,「我們要代表安灼拉去砍日耳曼韃子啦。」
「別難過,嚮導,你在這裡有個好處,」古費拉克解下他從南方的家鄉戴到巴黎又戴來戰場的腕錶,「要是誰在諾曼底受傷,你就是負責把我們的胳膊肘縫回來的那個人。」
ABC忘記他們的指揮官還沒有離開,被古費拉克惹得放聲大笑,若李連聲啐掉不吉利的扯淡話;公白飛聽明白古費拉克話外的意思,他將格朗泰爾交給他的相片夾進記事本,笑道,「別亂說。你們會好手好腿完整地回來。」
「這是當然的。」古費拉克輕鬆地回答。
但是他們沒有回來。
諾曼底登陸戰役始於1944年的6月6日,兩個半月後盟軍重新佔領巴黎,回到北部指揮區的只有馬呂斯和若李。德軍被驅離西海岸,天氣炎熱,陣亡的盟軍將士在西岸就地安葬。ABC的朋友們最開始有十人,到了1945年餘下三人,現在則重新是四人。ABC們的衣冠塚並列於拉雪茲神父公墓花草最盛的一隅,安灼拉錯過共和政府追思陣亡將士的公開典禮,現在他回來了,他挨個在鐫有格朗泰爾、古費拉克、熱安,巴阿雷,弗以伊還有博須埃名字的石碑前放下花束。公白飛陪他在安靜的公墓紀念這些朋友。
「謝謝你。」
公白飛說,「為什麼?」
「你沒有放棄我。」安灼拉說。
「不,安琪,是你沒有放棄,」公白飛說,「我拒絕部隊提供給你的療法,是你不放棄你自己。」
樹影在他們上頭搖曳,夏季的熱風吹進公墓,安灼拉握住公白飛的手,他指節的痂也掉的差不多,握起來有些粗糙,不過這些會好,他們只需要多點時間。
公白飛看了眼腕錶,提議去散步;安灼拉又用手掌心挨個拂過陽光下的墓碑,往後他也能經常來瞧這幾個朋友了。他們離開拉雪茲神父公墓,經過街道,沿著塞納河右邊河畔的磚頭路漫步,這時安灼拉提起他沒有說過的事,公白飛沒有想過問這些,不過既然安灼拉開口,他也就聆聽。
「這幾個傢伙不肯走,還有你們,我腦子裡的你們扛過納粹對我做的事,」安灼拉說,「我經常聽見你們的聲音,那些笑話,那些曲子,還有我們在謬尚說過的話。是你們帶我回來。」
「因為你值得。」公白飛說,「你屬於我們的祖國,屬於這裡。你屬於巴黎。」
「我屬於你們。」安灼拉回答。
他們來到樹蔭下,陽光穿過沙沙作響的樹葉照亮他們,公白飛乘著四下沒有別人,吻在安灼拉的嘴角。
「還有未來。」他笑著說,「我們得代表其他幾個過好接下來的生活。」
安灼拉也笑了,這笑容與他的雙眼同樣明亮。
「是的,」安灼拉同意道,「這是我們接下來的任務了。」
馬呂斯在事務所,若李在學校上課;公白飛與安灼拉走在河畔,他們談笑著,爭辯起沒有在謬尚獲得解決的題目,河水倒映天上的白雲也倒映岸上的人影,潔淨的陽光照亮流動的河水,兩個人影被打散,出現了堆疊的複像,如果仔細去數,水中的倒影約有十人。
注:
[1]海明威於1946年所言,“Never think that war, no matter how necessary, nor how justified, is not a crime.”
[2]借了點原著梗,原著E槍殺國民自衛軍前,嚮導說”他也是我的兄弟(frère)”
[3]改自海涅《乘著歌聲的翅膀》首節,” Auf Flügeln des Gesanges,/Herzliebchen, trag' ich dich fort,/Fort nach den Fluren des Ganges,/Dort weiß ich den schönsten Ort.”
[4]竄改《哈姆雷特》第五幕第二景,” If Hamlet from himself be ta'en away,
And when he’s not himself does wrong Laertes, Then Hamlet does it not……His madness. If’t be so, Hamlet is of the faction that is wronged.”(禁止莎腔莎調喂
[5]取自席勒《歡樂頌》,原文應為Wo dein sanfter Flügel weilt文中的”你”在全詩語境均指上帝。
[6]R式魔改海明威於1935年語,” They wrote in the old days that it is sweet and fitting to die for one's country. But in modern war, there is nothing sweet nor fitting in your dying. You will die like a dog for no good reason.”
[7]海涅《補充詩篇(Nachlese)》,原句”Ich glaub nicht an den Herrgott, Wovon das Pfäfflen spricht, Ich glaub nur an dein Herze;‘en andern Gott hb ich nicht.”
[8]雨果《懲罰集》裡的<星(Stella)>
*本來想用法版歌詞的但是法版沒有與bring him home意境相對的詞所以作罷(。
C’est Fi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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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港深】渦旋
林銘燁=福田,張澤帆=羅湖,陳安=寶安
劉沙嶺=鹽田,劉新嶺=New Territories
11:40。 「鵬鵬:[星耀樟宜雨渦旋.jpg]」 「鵬鵬:我在樟宜機場,有司機嗎——」 坐在休息室辦公的林新樹略有些吃驚的看著這兩條新消息,他甚至下意識的看了看四周。然後他才反應過來,笑著搖了搖頭。 「我竟然當真了五秒。」他回覆對方。 對面的回信也迅速傳來:「哈哈哈,愚人節快樂。」 「幾乎年年1日都能見到你,慣性思維了。」林新樹無奈的回復:「愚人節快樂。」 「意不意外,驚不驚喜?」 「意外,驚喜。我都計畫好出門去接你了。」林新樹不動聲色的撒謊。 「留著下次我過來再來接。雖然可能下次⋯⋯我也不會提前通知你。」 接著這條信息的是一個「打我呀」的賣萌表情。 「我真的已經很習慣了。」林新樹真誠的回復他。 然後就是幾句日常的寒暄,對面說自己在鄰城辦事,他叮囑對方注意安全後就結束了對話。 他收起手機,看了看面前屏幕上的登機信息,打開手提繼續進入工作。 16:15。 「阿星:[機場天花板.jpg]」 「阿星:我在寶安國際機場,有司機嗎?」 這下輪到梁圳盯著手機螢幕足足楞神了五秒。 「鵬鵬:我擦!!沒有!!!沒有!!!!」 「鵬鵬:我辦完事回來剛準備開會!!!!」 「鵬鵬:李哥哥你怎麼回事啊!!!!!!」 林新樹哈哈大笑。 「阿星: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每年四五月是新加坡與深圳友好交流的高峰期,或者說,是梁圳與林新樹友好交流的高峰期。 兩人之間的友誼錯綜複雜,但是相互給對方的善意未被時間顛覆。從愚人節開始,到清明節、勞動節假期、衛塞節,雙方總是在天氣剛升溫到爆炸的時候提高和對方拉家常的頻率。有時候他們會有正式的公事往來,更多時候是沒有,在微信裡你一言我一語的相互搭訕。 林新樹是個天生的勞碌命,何況他的體量跟梁圳壓根不是一回事,梁圳說白了依然是打工仔,而林新樹是個正兒八經的男主人,但他樂此不疲。他對自己極盡地嚴苛,對他人卻總是和和氣氣的,跟梁圳從不吝嗇罵人的領導氣質相反,但在獨裁上兩人完全意氣相投。他和梁圳像是爛俗情話裡彼此的天使,聊起天來可以從咖啡的口味扯到從眾效應,雖然相見次數屈指可數,也絲毫不干擾兩人神奇的默契。
上下順位的差距使得林新樹和梁圳站在一起有種畫風不對的違和,然而兩人倒是從未在意過,公事時間甚至可以逛街聊家常,以至於總理/市長出現在小區樓下是兩地人見怪不怪的新聞。
所以如他們對應上的腦迴路一樣,借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出來見見兄弟,不過是世間百態中最正常的那種罷了。
「我把酒店訂在了車公廟,我先坐地鐵過去放行李。」 「那你要坐商務車廂啊,現在11號線人也變多了。」梁圳坐在辦公桌前用肩膀夾著電話叨叨,像個囉哩囉嗦的項目經理。「等下我去車公廟找你?」 列車在面前停下,屏蔽門打開,林新樹拖著行李箱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坐下,另一隻手按了按耳機:「嗯,我已經坐下了。我從旅館出來至少過了一個小時了吧,不如你下班了找餐館點完餐後通知我,我隨後就過去。」 「OK啊,這次我請你,包吃包住包送到酒店房門。」梁圳一口答應。 「當然你請我。」林新樹笑著說。 「我幾道,你和江言一樣都喜歡打劫我。」 「我不介意被這麼說,但是你拉何江言一起黑,就很有秀恩愛的嫌疑。」 「秀什麼?我們緣份又斷了。」 梁圳下意識看了一眼電腦版微信上的某個頭像,暗暗嘆了口氣。「等下吃飯跟你說。」 而這邊的林新樹感覺自己語文水平開了倒車:「⋯⋯好的。」 「那你⋯⋯hungry meh?」 「⋯⋯」 「Go maken lah,can?」* 「梁圳。」 梁圳小童把手機拿遠,為了不讓自己笑出聲渾身都在抖。緩了一會後把手機放回耳邊:「李哥哥我永遠愛你。」 林新樹努力控制自己面部表情,不讓說話吐出忍笑的氣音:「李哥哥也愛你。」 你竟然為了這個話題特意去學聽都聽不懂的Singlish,你李哥哥我還能說什麼? 「這倒真的不是什麼事情。」 「你真的這麼覺得的嗎?我感覺這個事情很大。」 「哇李哥哥你真的是真愛啊。我跟其他人講他們都以為我們是在明鬧暗秀麼麼噠。」 「我不會覺得你不是認真的,江言也不會啊。」 梁圳盯著屏幕沈默了一會。 「你說得對,但你跟他為什麼會覺得我是認真的?」 「因為我們是真愛啊。」 坡總你放過我吧。梁圳摁滅螢幕在心裡叫苦連天。 你的意思是你是一百分的真愛他是一分的真愛是嗎?是嗎?? 心裡生出一股無名火,他又解鎖啪嗒啪嗒的在對話框裡輸入:「我累了,我不聽。你到哪裡了?」 「門口。」 「三樓,鈦舊美見。」 對話介面的名字變成「Typing...」了一段時間,對方最後發過來的信息是:「你要帶我吃⋯⋯新加坡餐廳?」 臉不紅心不跳的青年眼睛一轉,大男子主義的回復:「我想吃。」 「不過我城的新加坡餐廳都不正宗,我只是想吃而已。」他刪刪打打又加上一句。 站在商場內扶手電梯上的青年無聲地笑了,回復對方:「馬上到。」 「我草。」林銘燁冷不丁爆了句粗口,把手機轉到張澤帆的方向:「愚人節尾班車啊。」 「什麼玩意?」對螢幕中信息並不敏感的張澤帆回頭問陳安。 陳安湊過身,觀察了兩秒後總結:「他帶林新樹去吃深圳的新加坡餐廳。」 「關鍵是他倆的愚人節玩笑竟然是用機票給對方驚喜吧。」 「這能是多大事情,頂多就告訴朋友我家新加坡餐廳新加坡本人都愛吃⋯⋯」劉沙嶺的話被其他三個人打斷:「老實人不要說話。」 隨後劉新嶺的WeChat也跟著來了:「我只想問一句,林新樹挑明過未?」 「沒有。」劉沙嶺迅速回復。「我們也不知道鵬哥知不知道獅國當家對他有意思。」 「他知不知唔重要啦,知林新樹同江言關係唔一般就得。」新界說:「激死大佬嘛。」 劉沙嶺抽了一下嘴角,「所以港哥還好嗎?」 「表面不動聲色,內心五雷轟頂。」 「咁幾好啊。」 「係啊。」 林銘燁看了眼紀錄笑了:「你們就知道嘲港哥。」 「他這種人如果臉上沒有表情反應就不是大事。」 「恆指跌破三萬的時候他臉上也沒表情啊,這不是大事?」 「陳獨秀同學你坐下。」 「我不姓陳,陳安姓。」福田笑著回到自己位置上。 「二位秀才停步,誰能說一下鵬哥到底為什麼跟言哥⋯⋯吹了?」聽了半天沒聽到關鍵的張澤帆追問。 「所以⋯⋯是稀疏平常的,但是隨著局勢變本加厲的依依不饒,起了矛盾直接鬧翻?」林新樹心平氣和地總結。 「還順便刪了個好友,順便丟了句狠話。」梁圳一筷子插進椰汁西米糕,完全不想顧及對食物工藝理念的基本尊重。 但是你們四五個社交平台帳號的特別關注,還有對方的電話,刪個好友跟國中生鬧絕交上課扭過頭不看對方有什麼區別? 林新樹想到這裡有點哭笑不得。 「你不要說他好話哦坡坡。大過節的,我會鬧。」 「我名字裡沒有坡。」 「現在有了。林新樹坡!少年喲,這就是你的新名字。」 「我是姓李星了嗎?」獅國青年好奇地指著自己。 「你姓梁。」 「我不會把自己的兒子交給自家以外的李氏家庭的。」 「我去買兩個橘子,你就待在此地,不要走動。」 英校出身的中文教育短版使青年一時語塞。梁圳看著他的反應,笑嘻嘻的把叻沙裡的大紅蝦挑進他碗裡:「爸爸愛你。」 「別鬧。」林新樹假裝板著臉訓他。「我不過是你隔壁李哥哥,過來休假還正好撞上小鵬情場失意悶悶不樂。」 「所以你來了,我就能樂起來了。」梁圳大義凜然。「再說你這一身正裝說自己休假?」 「事情辦完了,明天開始休假。」 「假的,兩個小時你只能辦落地簽。」 「好吧。」 兩人沈默幾秒,看著對方笑了起來。 「我來陪你過愚人節。」林新樹說。「認真投資,勾搭你過節。」 「嚄?我不喜歡這樣過曖昧愚人節。」梁圳停下筷子看著他,「我們兩個的感情需要以節日為藉口勾搭嗎?」 嘴上吃到了甜頭的林新樹笑著默認了。 「你能來真好,你會陪我吃叻沙。你知道嗎坡坡,我隨口一句在吃海南雞飯某位先生都不開心要跟我吵兩句。」梁圳挑起粉到自己碗裡,「這次就是吵架我們誰都不讓唄。」 「那你讓讓?他心思比你細得多,你要考慮一下他的感受。」 「不讓。」 梁圳一口回絕。「次次吵架都是我讓他,我服軟。他不會跟我道歉。」 「可是如果你真的重視他,就先去給他個台階下,道個歉,說下自己的問題,然後再告訴他他有什麼不對不好嗎?」林新樹循循善誘。 「他就是不會。他本來對我意見就多,我喜歡他,我讓著他,他酸我我當聽不到,我樂意。現在我傷神了跟他吵架一次翻車,我還回頭給他路,等著他再理直氣壯傷我一次嗎?」梁圳猛喝一口龍眼冰,忿忿不平的說:「我圖什麼?」 眼前的陽光青年說起這個話題頭上彷彿能種起蘑菇,林新樹無奈地安慰他:「看來你們的問題短期真的解決不了了。都冷靜一下吧,說不定以後能好一些,好好尋求解決方法。」 「隨便吧。隨便他。」梁圳暴躁的夾起粉嗦了一大口,舉著碗僵持了一會。林新樹把自己面前的龍眼冰推到對方面前讓他喝來解一下,自己則拿起茶位的檸檬水抿了一口。
梁圳人如其名,喝水頻率和單位量都略高,所以林新樹跟他出去經常把點的飲料讓給他大部分,自己只喝幾口。梁圳這麼多年來每次被他讓都有點不好意思,但這是林新樹留給他的貼心,只能厚顏無恥的接過,面前的人才會揚起嘴角放下這件事。
等梁圳喝了水衝了一下味道,兩人吃起伽椰吐司,他突然說:「其實這裡的味道還是不如我們睡過頭那天吃的夠味。」
林新樹點點頭:「確實是沒有,但是我覺得這餐廳的本地化改良還不錯。」 他揣摩了這段對話幾秒,忍著笑跟對面炸毛的人說:「我前兩天新養了隻貓,你現在的樣子跟它很像。」 「喵。」梁圳接受著他赤裸裸的調戲,恨不得咬死他。「我要發給朋友圈提醒他列表裡還有我,不想見到我就給老子把微信刪了。」 「他還沒刪你WeChat?」 「沒刪。他可能忘了。」 「他是給你路呢。」 「林新樹坡你別幫他說話。別給我留念想。」梁圳橫著手機給餐桌拍照,語氣兇狠。 「你不要這樣想他嘛。」 「So this is heartche⋯⋯」 「因為他也喜歡你啊。他只是沒辦法輕易低頭。」 「他不喜歡我。誰喜歡我天天嘲諷我弱智,以為說句喜歡就可以為所欲為,勸他就是叫他放下身段同流合污,一廂情願惹他煩。」 「他只是說說而已。」 「當你男朋友這個條件能不能讓你閉上替他說話的嘴?」最後一絲教養阻止了梁圳拍桌子罵人。 林新樹迅速改口:「何江言無理取鬧。」 「你這個人。」 梁圳又夾了一塊海南雞到他碗裡。 林新樹怎麼可能不清楚這對「跨境情侶」能有什麼幺蛾子。 他認識何江言多年,也一直參與進梁圳的生活。他們三人的關係總是很微妙:相互競爭、猜忌、比較,還有暗流湧動的曖昧。梁圳對自己死心塌地執著何江言的事情毫無隱瞞,何江言和他是亦敌亦友的老同行,他則是梁圳的一大城生導師。 在這之下是更加複雜的糾葛:何江言對他十多年的假想敵想法,作為不盡相同的前英殖民地,特別行政區和國家的區別讓他們不斷被學者所津津樂道。而他一直都對梁圳多加照顧,自己堅定的認為梁圳的發展是具有價值的,從初期開始就一直沒有中斷對這個不成雛形的小漁村的關注,即使領導人換屆也定時來訪梁圳,對這片土地上的功績做出肯定,並且叮囑他何江言的重要性。梁圳是一個非常容易和別的城市發生聯繫的城市,他的「基因」構成中,林新樹和何江言佔了非常大的一部分,得益於他發展初期對他們二人的學習,老實說林新樹非常樂意對華人群體中的新秀多加指導。 何江言對他抱持的感情則遠遠不是「情敵」、「同行」所能包攬的。他們的命運相似,但卻是截然不同的拐點導致他們身處不同的處境。同時他們都是亞瑟的得意門生,無形中事業上的比較也是逃不開的話題。梁圳出現後則是更加複雜的局面——他一直對梁圳情有獨鍾,而何江言在起初並不看好這個一無所有的小子,也從未認為自己的生活會因為梁圳改變。 何江言曾經在他們久違的會面中對自己給予梁圳的期待表示懷疑,但是林新樹更希望他能因為自己的插足珍惜梁圳。 是量級的不同,可惜何江言好像不太明白。 晚飯後他跟梁圳一起沿著深圳灣公園散步,不可避免聊起前段時間三人同台的經歷。梁圳說起和何江言的事情就停不下來,林新樹沒有提醒,就在一旁邊聽邊附和。
梁圳斷斷續續跟他透露了一些事情。他們的關係因為何江言的斷開聯繫而走入了毫不誇張的冰點,對方的態度完全不打算讓梁圳發言哪怕任何一句話。本家內對何江言的情緒都到了臨界,群內的指責此起彼伏,然而何江言不屑一顧——梁圳當然清楚他為什麼會是這個態度。梁圳一直相對保留,何江言也同樣清楚梁圳的顧忌,主動直接的失去了聯絡,於是他們本來稍有好轉的態度直接敲響了喪鐘。
梁圳說到最後還是帶上了一些怒氣,無奈的情緒下他真的很想甩手不干,道理都懂,但他又何必承擔這些。
這些都像極了他和何江言在二十多年前相約喝酒時,何江言吐露出來同時也是他的朋友們都在顧慮的擔憂,如今只是一次一次的應驗,譏諷他們一廂情願的「未來會變」。林新樹和梁圳都與何江言不同,何江言缺乏的安全感無法用兩人任何一位的生存之道參考,冷靜客觀的分析朋友的利弊,是他們身為旁觀者唯一的能力。
梁圳可真的是被氣笑了,何江言如此深刻的留在他的生活,但本人卻這樣走的乾乾淨淨,他的悵然若失真是跟餵了狗沒什麼區別,然而只有在臆想中賴著不走的人才是無理取鬧的那個。 「話又說回來,阿星。」梁圳突然扭轉話題,回頭看著林新樹:「最近我有個想看的演唱會,你能陪我看嗎?」 「什麼時候?」林新樹下意識的回望,眼裡青年亮晶晶的眼神和遠處靜謐的海水一起蕩起波紋。 梁圳給了他一個確切的時間,林新樹低頭思考了一會:「等我回去知道季度計畫了才能確定。誰的?」 「小番茄批發,綠蛋糕代購,dota萬粉主播。」 「我記得你只是個路人粉吧。」林新樹對對方張口就來的忠誠表示懷疑。 「他跟我一起吃雞的時候教了我那兩句Singlish啊。」梁圳努力顯得自己很無辜。 「⋯⋯」 「他還教了我帶一點indianish口音的感覺,但我覺得我沒學好。」 林新樹哭笑不得。「我是華人血統佔多數,你也沒必要學印度口音啊。」 「我想入鄉隨俗嘛。你看那主播還唱進歌裡了呢。」梁圳皺起眉頭抿嘴微笑學微信表情。 「⋯⋯噗。」林新樹臉上的表情蹦不住了。「遇到什麼好事了嗎?你好像很開心。」 「興趣使然。」梁圳回頭看著眼前的路。「可能是長大了,有些回憶看得更清楚了,跟你感情也越深了唄。」
「而且你還真的過來找我了,嗚嗚嗚,好兄弟。」
「啊哈哈……」林新樹無語的看著他瞬間變臉。「很久沒見到你了,我也挺開心的。」
「還有就是,」梁圳回了他一個笑容,然後斟酌著咬字說出了這段話,好像他似乎一直在思考這些,「我想起以前我們三人同台,三地媒體的報導卻永遠都有這麼大的落差。其實我不喜歡這種感覺。我覺得你也很重要。」
「你不用覺得歉意。」林新樹說。他確實不在乎這邊的官方報導只注重於與哪一方的合作,因為他們都只在對方二人中選擇了一個大做文章。
林新樹又接著說,「也不用覺得自己是不夠厲害。」
梁圳安靜了下來,一下子也不看林新樹了。 看到對方無意識撇過頭擦擦鼻子的小動作,林新樹在旁邊無聲地笑。 「你跟我剛認識你的時候沒什麼太大的變化。我很驚訝。」他說。 「我也很驚訝你會這麼覺得。」梁圳說,「很多人都說我已經是步履蹣跚的中年油膩城市了。不再破釜沈舟,不再銳意向前。」 「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戰場。」林新樹雲淡風輕。「但你的優秀之處卻始終沒變。」 「你真的對我是真愛。」梁圳厚臉皮調侃他。 林新樹一時笑而不語。梁圳往前快走兩步,下了人行道往身旁散落在海岸邊的岩石上移動,林新樹也跟過去,兩個一身正裝的人踩著質地不菲的皮鞋在石堆中尋找能夠讓兩個人坐穩的平面。 探尋了一會,林新樹指指他們位置附近的一顆大石頭。然後他先行跨步扶著旁邊的岩石在巨石上站穩,另一隻手自然的拉過梁圳的手登陸。
他跟梁圳其實差不多高,乍一看像是兩個熟識的同齡人相約來海灘散步。他在回頭的時候主動伸出手,讓同時伸出手的梁圳把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自然的就如他們一直這麼做。梁圳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踏上有林新樹在的塊面,然後抬頭,眼中的光是遠處深圳灣大橋搖曳的燈火,他的視線只定焦了一秒,在林新樹身上,然後他的嘴角無意識扯開了一個弧度。
他從不隱瞞對自己的好感,那點真切的星火直率的在他瞳中晃動。
林新樹被這點火花灼燒,心中狠狠瑟縮了一下,閃過熟悉到麻木的苦澀。
他後退一點讓梁圳有搖晃的幅度,然後梁圳順其自然的鬆開了手坐下。兩個人都坐穩後,林新樹說:「你這種在乎之人都愛著你的自信也始終未變過。」 「我覺得每一個人都該有這種自己人愛自己的自覺。」梁圳意外的在這種話題上展開了。「坡坡你還愛我,證明我還在朝著自己想走的路走。」 隨後他低下頭,望著海水一次一次拍打礁石:「我無法判斷江言和我之間有多少交情,就是因為他的行為刻意過了頭,我不能確定。」 「我不太明白這是什麼複雜的走向。我從小到大受他影響,我渴望被他認同,也希望他能考慮讓我和他同行。但他或許沒有我這麼私心的考慮。他以前不覺得有和我合作的必要他就不做,現在需要我幫忙賭上他們的嘴便會只拉著我談好處。他不會給我聽到他私人感情的機會。」 一陣微風夾雜著海水的咸味向他們靠近,在身上流淌而過後揚長而去。巍峨不動的石灘和似乎永動的海浪拍手,一次又一次的漣漪蕩在海面,石頭和厚重的沙子將受到的力盡數揉進內在,用堅實的障蔽回應浪花的腳步。 林新樹突然想起一句話:任何事物都有縫隙。如果風能夠刮得足夠大,便可以打破任何牆壁。但是人卻不能這樣,人的外殼看似堅不可摧,內在卻會隨著外殼的擊潰被狂風腐蝕,最後留下一地枯枝破敗。 「我⋯⋯見得到他私人的一面,我對他來說也是特殊的人。」他說到這裡的時候笑了一下,好像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所說。「我不想讓他這樣處理我們的關係。如果要多做一些努力,那就我來做,我知道他就是寧願跟自己較勁也不說一句話的人。但他就這樣,一句不說就失聯,指望著我最終去理解他、接受他。」
「但是現在這樣⋯⋯已經這樣了,我已經沒有機會了不是嗎?」 又是一陣沈默,梁圳低著頭整理著思緒,開始暗中為自己一下子扯到這麼沈重的話題而自責。身旁的人似乎也察覺了自己的侷促而留給他安靜的空間,用平穩的呼吸和眼角能瞥見的起伏輕輕撫摸他紛亂的思緒。 「算了,這些話題說出來就舒服了,謝謝你⋯⋯」 收拾好心情,梁圳笑了一下重新開口,抬頭的瞬間卻和林新樹的瞳孔撞上。對方定定的看著他,眼裡柔和的高光籠罩住往常的意味深長,虹膜上暈染開輕描淡寫的深情。 梁圳彷彿全身受到麻痺,一時間忘了將話說下去。 林新樹似乎是愣神了,聽到對方突然被截斷,下意識問他:「怎麼了?」 梁圳趕緊收回思緒,想了個合理的話題:「睏了嗎?你剛才好像在看著我走神。」 「有嗎?」對方眨了眨眼睛,瞳仁中的那些情愫瞬間暈開消逝,快得讓梁圳以為剛才看到的都是自己的錯覺。然後他笑了笑,神情裡有些抱歉:「可能是被海風吹著讓我有點睏了。」 梁圳抬眸看他,這個只高過他一些也只大他一點的青年依然笑意盈盈。 # 「嗚嗚嗚嗚嗚嗚我搶不到票我丟人了。」 第二天林新樹繼續他的公事——他真的是來出差的,在中午收到了梁圳的哀嚎。
會議正在落實細則,面前的交涉方相談正歡,ppt也停在那個頁面,兩方代表相互打太極,林新樹的團隊正好閒了下來,大家不約而同走了神,又時不時配合氛圍點點頭。
「我們希望可以follow一下結尾的content brief,那個,must have!……」
同國的另一邊負責人唾沫橫飛,激動的描繪自己方案的宏圖,這邊的負責人也在追加一些討論意義,提出了幾個細節上的難度。
他把手機放到膝蓋上,偷偷回复對方。
「阿星:柴犬摸頭.jpg」
「阿星:怎麼提前搶票?我看到的消息是下午兩點。」
界面上方馬上變成「Typing...」,梁圳很快回了他。
「鵬鵬:FC是昨天中午,今天出抽選結果。過兩個小時是歌友會,再過一天公眾票。」
「鵬鵬:啊我要死了,兩個小時後正好上班啊。我難道要上著班抱手機刷半小時嗎。」
「鵬鵬:趴地柴犬.jpg」
林新樹這個表情包是從梁圳那偷的,梁圳喜歡柴犬,偶爾發表情都是用這個系列。他的微信裡的貼圖全是發現他有微信時梁圳一口氣全部發給他的,當時微信還並不是通訊軟件霸主,梁圳是他的第一個好友,所以表情包也跟他互通一氣。
白板前雙方代表還在陰晴不定的扯皮,他垂眸沉思了一下,明天是週六,以歌手暴漲的人氣,能搶到公眾票的機率小之又小。
他回覆他:「其實直接告訴他幫你一起搶,他也不會拒絕你。」
「鵬鵬:我沒說我要找他看。」
林新樹輕笑:「我都沒說是誰。」
「鵬鵬:這麼俗套的對話也終於在我們的聊天記錄裡出現了嗎……」
「鵬鵬:真的不是。我不喜歡做這種倒貼的事情了。」
雖說我知道你的心情……林新樹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心想這兩個人真的太倔強了。梁圳對自己算是脾氣好的那一個,要是他跑去跟另一位主角說,怕是沒辦法全身而退。
他只能回覆他:「那讓我幫手吧。兩個小時後我正好在吃飯休息,可以在車上幫你刷。」
「謝謝李哥哥!!!!!不要麻煩到你手頭上的事哦,隨時聯繫。」對面歡天喜地的回覆了他。
「恩,隨時聯繫。」
林新樹回了一個狗子摸頭,把手機收起,開始跟會議的主持人竊竊私語起來。
林新樹確實老老實實的打算幫他搶,不過在這之前他把自己約飯的同行者也搭上了。
聽著他把長長的18位數字念完,旁邊的人提出異議:「這是阿鵬的身份證號。」
「你連他身份證都記得住?」林新樹狡黠的笑了,抬頭看他。「那就不需要我複述了,一起搶吧。」
何江言拿著手機無語的看了一會言笑晏晏的新加坡人,似乎有點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把視線轉回手機輸入了實名信息。「第二位。」
「港/澳/居/民/來/往/內/地/通/行/證,H……」
何江言直接摁滅了手機扭過頭看窗外。
林新樹完全就是在忍笑了。「看個演唱會不過分吧?」
「他問過我未?」對方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回話。
「你是不想理他,不是不想看演唱會。」林新樹說,「你的回答不會有本質性改變,但如果搶到了,他去粉絲群裡換個座位就行了。」
何江言沒有吱聲,林新樹又說:「你這段時間也不是沒去過深圳,你怕他關心你。不能讓步的東西可以極端,但他不是你的敵人,你們之間你最清楚。」
「我有時候真的煩你這麼愛管事。」他的多年老友說。
「但關於你們的事我從來沒有管錯過。」
林新樹垂眸看著面前的美食,緩緩說道:「我知道你煩他下場擾亂你的心緒,但這真的只是一場演唱會的邀約,還不知道能不能擁有入場券呢。」
看著何江言眼神有點晃動,他乘勝追擊:「你要是不願意就填我的護照,我替你看。」
「好心你返自己屋企睇。」
何江言還是被他幾十年交情的老友說動了,重新拿起手機填好自己的證件信息。林新樹聽見他輕聲背著梁圳的身份證號確認有無輸錯,無奈的抬了抬嘴角。
於是他們繼續他們的約飯,過了幾分鐘,對方又突兀的開口了:「我連他銀行卡密碼都記得住。」
林新樹抬起頭看面露不悅的英俊青年,他的眉頭皺在一起,跟嘴上話語的重量格格不入。
「我也知道他記得住我的回/鄉/卡,他甚至能記得我什麼時候換的。」何江言說,他的臉上出現了一些壓抑的傷感。「但難道是我推開了他嗎,阿星?我們總是在爭吵,不能聊的話題越來越多,過界的在乎卻是傷害。他見到我就是個話癆,我們怎麼可能開開心心的只聊我們喜歡的歌手?」
「我們已經不適合見面了,我會煩,他一樣會煩,太過在乎會毀滅所有。」
他們就是這樣,林新樹想。真正傷害他們的不是矛盾中非黑即白的交鋒,而是在乎背後的重量。不過一個是悲觀、一個是樂觀,他們都無法說服對方,只好任由沉默燃燒,等著其中一方妥協。
他不知為何甚至有點好笑的慍怒,他們兩人真的有點身在福中不知福。
「讓我坡上的藝術家告訴你適不適合。」林新樹抓著手機,漫不經心。「還有半個小時開票,搶得到就去見一面。」
何江言看著他,他避重就輕地說:「就當是為了我和阿鵬幫手吧。」
#
林新樹晚上回到了深圳,得到了梁圳的盛大歡迎。
他的公差之旅已經快走到尾聲,但是明天登機為止還有不少空閒。他跟梁圳兩個倡導綠色出行的人依然沒有開車,在梁圳帶著他踏��城中村探尋美味當晚飯後,兩個人徹底放鬆了下來,打著遊戲過了一個晚上,實在是過於休閒了,但對他們兩個加班狂魔來說,能跟朋友消閒時光的機會少之又少。
躺下來跟梁圳一起放空的時候他看到梁圳在漫無目的刷著手機,他湊近來看了看屏幕,其實就是在搶票成功的界面點入點出。他看到梁圳嘴角在笑,但更多的是一點傷感,因為他還在猶豫如何跟何江言開口。
林新樹想告訴他票其實就是何江言幫他搶的,但他知道梁圳會去說。如他所說,在他們的關係中,梁圳總是主動一些,雖然他會更累,更有資格鬧脾氣,但相互陪伴的路上總會不計較得失。
林新樹跟縱容梁圳睡覺的何江言不同,他一走進房間就雷厲風行的關空調拉窗簾,把梁圳嚇得直往被子裡缩。
他打著哈欠跟著林新樹上了地鐵,途中下了車去吃了餐飯,梁圳走進Breadtalk打算帶點甜品回辦公室分給同事吃。結果他們發現Breadtalk出了新品,是誰吃誰喜歡的斑斕戚風蛋糕。
梁圳之前造訪新加坡的時候就酷愛它,因為過去一次不容易,他還曾經憤憤不平的直接淘寶代購,眼下這個雖說不會有本地的美味,但至少很長一段時間他可以靠這個當早餐。林新樹笑他真是戀舊,梁圳說他確實是個戀舊的人,他林新樹就是他戀舊來的好哥們。
於是作為他如此熱愛坡上品牌的回應,林新樹幫他付了款,並且放在了店裡讓梁圳等下回來路上自己拿,他們繼續向機場出發。
離別相近,他們卻依然相處愉悅,因為梁圳並不是容易感傷的角色,但卻依然珍重每一次交錯和道別。他陪著林新樹值完機,聊了一會接下來有沒有空再聚,送他到離港口,打算跟他告別回辦公室。
林新樹跟他最後一次道別:「下次來不會這麼急的。還有,我其實也可以幫你代購。」 他們笑著相互揮手。想起什麼事,梁圳突然又叫他,邁開步伐跨到正準備前行的林新樹旁邊,興奮的開腔:「那下次你過來多帶點綠蛋糕給我嚐嚐吧?」 應聲回過頭的獅國青年笑了。
他掏出手機朝他晃了晃,頁面停留在某個最新的消息,是那位歌手在新加坡開唱的最新場次消息。 「過來跟我一起看演唱會,然後機場直接帶回去如何?」他說。 他是串起他們二人的線,注視他在乎之人的駐點。
- 點菜,文昌海南雞半小時過了遲遲不上 鵬:為什麼,平常不是跟著飲料一起上的嗎 坡:可能供應不夠 鵬:是還在後廚抓嗎,120天新鮮走地雞 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坡:還在拔毛 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鵬:(舉手)我要問服務員為什麼這麼久沒上 坡:(安慰)在抓了,在抓了 服務員說自己會催走後 鵬:我剛才真的很想問他們的製作流程包不包括抓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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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話不是我說的,但我跟提供者已經不是朋友了。不圈出名字,感謝她的幫助和歡樂。
我誠懇的去查了查身份證是多少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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淫妻浪女
我叫於東,是一個做服裝生意的,多年打滾下來,身家也頗豐。結婚已經十八年了,老婆淑芬是一個公務員,在工商局工作了十年,她嫁給我時才十八歲,那時她在讀大一,是學校有名的美女,而我比她大了六歲,已經開始在打理服裝生意,我用盡千方百計將她追到了手,又令到她未婚先孕,不得以下放棄學業嫁給了我,但卻不肯跟我一起做生意,她認為做生意需要很多心機,她寧願在國家單位而不用那麼多的爾虞我詐,所以托關係在工商局找了份工作做,也做得很滿意。
女兒叫於可,年級跟我結婚的日期一樣十八歲了,在市裡讀高中,跟她母親一樣長得婷婷玉立,一付小美人的模樣,我們一家三口關係融洽,不知羨慕了多少人的目光。 今天正常去檔口打理生意,剛一進門工仔阿健就對我說:「老闆,今天阿雯上醫院了,請了一個星期的假,這營業執照怎麼辦?商場方面剛才又來問了。」 阿雯是我的會計,這兩天正幫我搞營業執照更新的事,我檔口所在的商場管理超嚴的,營業執照辦不好的話我的損失就大了,輕者罰款個十幾二十萬,重者關檔停業並永久取消我在這家商場的銷售權。阿芬前天跟我說工商局方面有點麻煩,她正盡力幫我搞,不料她昨天出了車禍上了醫院。過幾天是五一,工商放假的話我的營業執照又要拖很多天的。百般無奈之下我只好吩咐好阿健看好檔口,自已走工商局一趟。 說實在的,妻子在工商工作,我還從未有去工商局看望過她,這一次辦理營業執照的事我也跟她提過,叫她找局長說一說,幫我搞定這件事情,可她支支吾吾的在推,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次上去工商局我也不事先給電話她,想給她個意外。 進了工商門口,我問大堂服務:「你好,我是李淑芬的愛人,找她有點兒事情,請問她在那裡辦公?」 大堂服務瞄了我一眼,說道:「哦,李淑芬啊,她在三樓轉角第三間。」我覺得她的眼光有點蹊蹺,似乎帶點驚訝,又帶點莫名的閃避。 我雖然心裡懷疑,但不方便去問個究竟,道了聲謝後直上了三樓,只見三樓左右都有轉角,隨便往右轉了進去,數到第三間,見門是關著的,正要回頭到那邊看看,突然聽到妻子的聲音傳到耳朵裡:「劉局,請你不要這樣……」 我一呆,正想要敲門的時候門卻打了開來。妻子慌慌張張地從裡面跑出來,一抬頭看見了我,「啊」地一聲叫了出來。她後面一個男人叫道:「淑芬!你就讓我……」話未說完他也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我,幾秒鐘的驚愕後,這個男人一肅面容,乾咳了一聲說道:「你是那個部門的?在這裡幹什麼?」 妻子定了定神說道:「劉局長,他是我愛人。」 那個劉局長聽了嘴巴張大了幾秒,這才滿臉推笑說道:「哦……原來是淑芬的愛人,久聞大名,久聞大名,怎麼要來探望淑芬也不先打個招呼?我也好招待招待……快請進,快請進。」閃過身子讓我進屋。 我定眼打量了一下這個劉局長,只見他四十來歲的年級,身材稍胖,身高大概一米七左右,細皮嫩肉的,可能是當官的原故,自身有一種威嚴。 坐下後我才發現這辦公室很大,中間一張大班台,大班台後面有一大屏風,顯得屏風後面又似乎還有一間暗間,劉局長見我打量辦公室,笑著說:「這個是我的辦公室,怎麼樣?還算過得去吧?」 我回過神來,說道:「局長的辦公室自然非同一般了,不知道淑芬在哪裡辦公?」 劉局長聽得出我話中有話,尷尬地哈哈笑了一下,說道:「李淑芬同志的辦公室在另一間,今天她拿了些文件讓我批,所以……」 剛才看到妻子時,我已經留意到妻子手裡拿著一沓文件,雖然心中有很多疑惑,但此時又能夠說什麼?我做生意時早就學會了種種交際手段,也哈哈一笑,道:「我這個老婆做事總是有點不讓人放心,所以以後她在單位裡可要劉局長你多多照顧。」 劉局長偷偷看了我一眼,見我臉色正常,當下心懷大開,也笑道:「哪裡哪裡,我們這些做領導的當然要照看屬下的成長,談不上照顧,談不上照顧。」 當下我和劉局長你一言我一語地閒聊,平時話不算少的淑芬低著頭不言不語不知想著什麼。我見也聊得差不多了,心想也是時候將我來的目地跟劉局長說說了。於是將我營業執照的事情對劉局長說了出來,原本以為這一點事劉局長一定會爽快地幫我辦妥,不料劉局長聽了後咳了一聲對我說:「小於啊,不是我不幫你,你這件事情可不好辦哦。」 我吃了一驚道:「劉局長,我就過了這麼半個月忘了換執照,有這麼大件事嗎?」 劉局長歎了口氣說道:「小於啊,如果在一個月前的話這件事不用你說,我只要向下面的人說一聲,你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可是你的運氣不好,正好碰到上面的政策下來,我要是幫了你,那我可是要下好多功夫才行的。」 以我的江湖經驗哪裡聽不出他的言下之意,當下一臉笑容,從兜裡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支票遞了過去說道:「還請劉局長多多幫忙,小弟以後定當回報。」 滿以為劉局長會伸手接過我的支票,然後事情自然好辦了,不料劉局長推開了我拿支票的手說道:「小於啊,錢這東西我是看得多了,東西多了也就不希罕了。」 我一愣,心想你不希罕錢還能希罕什麼。嘴裡說道:「劉局就是劉局,果然是見過世面的人,不知道劉局是喜歡古董還是字畫?」 劉局長歎了口氣說道:「我要的東西千金難求啊,這東西雖然小於你有,可是你未必肯給啊。」說完有意無意地瞄了我妻子一眼。 我一時還反應不過來,不明白我有什麼東西是我不肯給的。妻子在旁拉了拉我說道:「你別再煩劉局了,自已再想想辦法吧。」 聽到妻子這麼說了我只好告辭了出來,一肚子的疑惑和一種莫名的不安圍繞著我,生意也懶得做了,早早回家休息。回想起今天的事情,對我妻子和劉局之間的關係越來越懷疑。 晚上妻子回來的時候我已經睡了,她近段時間總是要加班,但像今天這麼晚還從來沒有過。妻子鑽進被窩的時候驚醒了我,我將她摟住說:「淑芬,我有些事情想問你,可是不知道該怎麼問才好。」 淑芬也摟著我說道:「是不是關於今天的事?你……你還是不要問的好,我向你保證,我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情。」 我一聽淑芬的口氣就知道她跟劉局的關係果然沒有那麼簡單,心裡迫切地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右手穿過淑芬的睡衣在她的胸罩上揉捏著,說道:「淑芬,我相信你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可是作為丈夫,我希望,也有權知道你的事情。」 淑芬抬頭看了看我,說:「我怕我說了後你會受不了,做出不明智的事,那就不好了。」 我將淑芬的胸罩向上拉開,手指在淑芬乳頭上捏著,淑芬雖然三十多歲了,可是身材一直保養得很好,乳房還是那麼地堅挺,睡覺時玩弄她的胸部是我最愛的事情。 聽了淑芬的話後,我心裡愈加地懷疑,安慰地說:「你知道我一向很冷靜地啊,我向你保證,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冷靜地面對好不好?」 淑芬給我揉捏得有點受不了,伸手將我的肉棒掏了出來套弄。我的肉棒大概有十八公分長,此時在淑芬小手刺激下硬了起來,我心裡莫名的一蕩,把睡衣睡褲都脫了下來,赤裸裸地享受淑芬小手的服務。 淑芬沒有回答我的話,只是用嘴和手刺激著我的身體,夫妻多年,她知道我哪些地方需要怎樣的刺激,從我的脖子到我的胸部,再到我的小腹,最後到我那高高豎起的肉棒,她一隻手將我的肉棒輕搓,另一隻手在我的大腿部和陰囊處撫摸。正當我心癢難當的時候,淑芬用小嘴將我的肉棒含住,她嘴裡的溫暖差點沒讓我噴了出來。 就在此時我的腦海裡又回想起今天工商局的事,淑芬從局長辦公室跑出來的表情和局長看淑芬的眼神在眼前一閃而過。心想如果這件事情我沒弄清楚的話,我可要給憋死了。伸手拉淑芬的手臂,說道:「淑芬,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 淑芬停了下來,看了我一眼,歎了口氣說:「你真的想知道?那好,只要你答應我不要激動的話,我就告訴你。」 我忙不迭地答應說:「那當然的了,這麼多年了你還不瞭解我的性格嗎?我可是個做事絕對冷靜的人。」 淑芬回到我的身旁,憑由我將她的睡衣脫掉,雙手在她身上遊走,她定了定神,似乎要想整理思緒,半晌才說道:「今天你到劉局辦公室的時候你聽到什麼了?」 我說:「我聽到你在拒絕什麼,還有那個劉局好像在要求你什麼,隔著個門實在聽得不太清楚。」 淑芬又歎了口氣說:「事情要從去年中旬說起,這個劉局那個時候剛調來,他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他看我的眼光是與眾不同的,果然他來了沒半個月後就藉故要我去他的辦公室問這問那的,雖然我們說的都是公事,但他總有意無意地接觸我的身子。」 我加重了握住淑芬乳房的手,問道:「你就給他接觸?」 淑芬輕「啊」了一聲,套動我肉棒的手也用力抓了一下說道:「你還說你很冷靜的?你這樣我不說了。」 我忙陪笑道:「沒有沒有,聽到有人要非禮我老婆我自然會有點反應啦。老婆大人請你繼續說。」 淑芬白了我一眼,繼續說道:「開始時我也不太在意,後來他開始跟我聊起家庭生活,說他老婆幾年前死了,只留下一個十八歲的女兒一起生活,他的女兒不肯他再續絃,所以他很寂寞。又說我長得很像他死去的妻子……」 我哼了一聲說道:「這種爛手段也用得出來,我看這傢伙的泡妞手法也太差了吧。」 淑芬又白了我一眼,也不理我,繼續說道:「說著說著他拿出他妻子的相片出來給我看,沒想到他妻子的模樣還真的有點兒跟我相像。他說他很想念他的妻子,所以看到我時他心裡的震撼是很大的,也特別留意著我……」 淑芬說到這裡停下不說,用手玩弄著我的肉棒,好像在想著什麼…… 我急道:「你往下說啊,後來他又做了些什麼?」 淑芬有點自言自語地說道:「後來他拉住了我的手,我竟然沒有掙脫,因為他跟我說了他妻子怎樣跟他共度患難的事情,我很激動感覺到了他老婆的偉大,他又把我摟在懷裡說我很漂亮,很溫柔,很善良。我知道那是不對的,可那個時候身體好像已經不屬於我了,他吻我的臉,吻我的嘴……,那可是除了我丈夫之外沒有哪個男人對我做過的事啊。 我覺得渾身無力,想推開他卻反而給他抱得更緊。我本來緊閉的嘴也給他的舌頭撬了開來,他的舌頭在我嘴裡尋找著,我明知道他在找什麼,我明知道這樣不可以,可是我的舌頭就是不聽話地跟他的舌頭絞在了一起,老公,我是不是很壞?」 不知怎地,我聽淑芬敘述她被局長非禮的過程,我心裡竟然充滿著莫名的興奮,本來有點軟下去的肉棒現在挺得有點發痛,一陣陣蕩意在我胸口回轉,慾火在我小腹騰升,反而對劉局對我老婆非禮的反感卻毫不存在。嘴裡說道:「他的確有點男人魅力,這也難怪你的,你繼續說吧,將經過仔細說出來,把你的心情也按實說出來。我不會怪你的。」 淑芬聽到我的回答有點吃驚,抬頭看了我一眼,握著我肉棒的手感覺到肉棒的變化,神情之間想要問什麼的,張嘴卻止,又低下頭繼續說道: 「他的口技很厲害,我的手情不自禁地摟住他的脖子。吻了一會,他本來摟住我腰的雙手有一隻開始不老實地在我小腹撫摸,雖然隔著衣服,我還是感覺到他手掌的熱量,他的嘴這時離開了我的嘴吻我的耳根,嘴裡的熱氣噴在我耳朵裡搞得我耳朵好癢好癢,我……我忍不住呻吟了起來,他趁機把我的上衣角拉開,手直接在我的小腹撫摸……」 淑芬好像在挑逗我的耐力又停下了話音,我的手用力地搓著她的乳房,嘴親吻著她的耳根,輕輕地說:「是不是這個樣子?」 淑芬紅著臉點了點頭,嗔道:「你這個真是的,你老婆給人非禮,你這裡的反應還這麼好。」說完用力捏了捏我的肉棒。 我笑了笑,說道:「老婆大人給人非禮得這麼享受,我的反應當然大了。」 淑芬睜大了眼睛說道:「你是在挖苦我?」 我連忙說道:「沒有的事,只要你做的事情我都會支持的,���說了,你剛才說過你是不會做出對不起我的事的,你現在這麼坦白的對我說這些事情,我能夠挖苦你嗎?你繼續說啊,我一定支持你。」 淑芬對我的回答很滿意,吻了我一下,說道:「他的手越摸越上,嘴裡的功夫發揮得更加熱情,一下子吻我的嘴角,一下子吻我的臉,一下子吻我的耳根…就在我迷亂的時候,他的手終於摸上了我的胸,隔著胸罩摸得很輕,幾乎讓我感覺不到他在摸我的胸,但他慢慢地加重力氣,手指從胸罩下面伸了進去,又將胸罩向上推,我的一個乳房就給他握住了,他的手好暖,我又忍不住呻吟起來。 就在他的手指搓我的乳頭時,那刺激使我我突然回過神來,連忙掙脫了他的懷抱並對他說我是個有丈夫的人,然後就跑了出去。」 我「啊」了一聲不由自主地說道:「可惜……」 淑芬聽了個明白,睜大眼睛瞪著我說道:「你說什麼?可惜?難道你的老婆給人搞了你才不可惜嗎?」 我剛才其實完全沉浸在淑芬的敘述之中,忘記了故事裡面一個是我的老婆,而另一個根本上是在想上了我的老婆的人,根本上我已經將故事裡面的男人當成了我自已,那種刺激令我太享受了,連忙說道:「沒有沒有,是你敘述得太精彩了,我一時忘記了形。後來呢?」 還好淑芬的精神集中在敘事之中,並不太在意我的反應,也沒有追究我的忘形,又說道:「後來他不斷地找機會接近我,並承諾只跟我親吻,在我不願意的情況下絕不侵犯我最後一線。」 我暗想劉局這傢伙泡妞有一套啊,嘴裡問:「你答應他了麼?」 淑芬搖了搖頭說道:「那一次我已經很後悔了,怎麼可能還跟他來第二次,畢竟我是有老公的人這樣做太對不起人了。他不死心地三天兩頭找我去他那裡,我總是小心翼翼地躲著他,次數多了搞得局裡風言風語的。」 我恍然大悟地說道:「怪不得今天我去找你的時候那個大堂服務看我的眼神有點不大對勁。」 淑芬摟住我說道:「對不起啊老公,搞得你不知道給別人怎麼看。」 我大方地說道:「沒事,管他們怎麼看呢,我應該感到自豪啊,有個這麼迷人的老婆。」 淑芬輕笑了一下,眼中充滿了對我的大方的感激,問道:「我怎麼感覺你很喜歡聽我講這些東西?」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加上全身充滿著慾火,將淑芬翻了過來壓在身下,吻著她的嘴,一隻手握住肉棒對準她的肉洞狠狠地插了進去,淑芬雖然生育過,但肉洞還是那麼地緊,本來如果沒有淫水的潤滑,我的肉棒是很難一下進去的,這一次插得這麼順暢,我有點感到奇怪,用手一摸,原來淑芬下面早就洪水氾濫了。不由心中一動,難道淑芬也很享受跟劉局的非禮? 淑芬在我肉棒進入後「嗯」了一聲說道:「你今天怎麼這麼猛?肉棒比以前更粗了。」 我狠狠地插著淑芬的肉洞,嘴裡說道:「不知道那個劉局的肉棒有沒有我的粗。」 淑芬給我幹得大聲呻吟了起來,說道:「他的可比你的要長要粗呢。」 我奇道:「你怎麼知道?你看過?」 淑芬知道說漏了嘴,忙閉上嘴不說話,我自然不放過她,下身狠狠地幹著淑芬的肉洞,幹得拍拍有聲,十幾分鐘淑芬嘴裡喃喃地說道:「老公你今天好棒,我要給你幹死了。」 我見時機已到,突然將肉棒停住不動,淑芬正在盡興時候,肉洞突然空虛,哪裡受得了,下身向上動著,說道:「老公,你怎麼停了?你動啊,你動啊…」 我壓著淑芬不給她動,問道:「你剛才說見過劉局的肉棒,是怎麼一回事?快從實招來,要不然我就不動。」 淑芬緊緊地抱住我說道:「好老公,我跟你說了,你先動啊,我快好了啊,這麼一停我好難受。」 我聽了大喜,繼續抽動起來,說道:「說實在的,我聽到你這些事情覺得好刺激,很喜歡聽,你也不會怪我吧?」 淑芬舒了口氣,說道:「我被劉局這樣你都沒怪我,我又怎麼會怪你呢?上次我拿文件給劉局批,看到他辦公室的門是關著的,就試著推開,沒想到門沒有上鎖,我原本想將文件放在他辦公桌上就走,沒想到走到辦公桌的時候聽到屏風後面有聲音,聽那聲音是……是有人在裡面做愛,我……我很好奇,想知道劉局會跟誰在裡面做愛,就悄悄地走過去偷看……啊………我快要好了,老公你好厲害……」 我感到淑芬的肉洞裡面一跳一跳地,知道她的高潮快來了,連忙加快速度沖刺,最後我也受不了了,將精液一瀉如注地注入淑芬的肉洞裡面,和淑芬一同到達了高潮。那感覺是我們做夫妻以來從來沒試過的痛快,只覺全身沉浸在無限地快感之中。過後,我的肉棒還留在淑芬的穴內,身體任由趴在淑芬的身上。而淑芬臉上充滿高潮後的粉紅,睡在床上動也不動。 良久,我回過精神,吻了吻淑芬的臉頰,問道:「劉局跟誰在做愛?」 淑芬懶洋洋地說道:「很累啊,不想說了。下次再說吧。」 我聽了可不依了,用手在淑芬掖下呵了一把說道:「快說,我很想聽呢。」 淑芬咯地笑了一聲,說道:「你這個人有點兒變態,聽老婆給人非禮還很高興。其實劉總沒跟人做愛,他只是在裡面看三級片而已。」 我有點失望,說道:「那你怎麼看到他的肉棒?」 淑芬紅著臉說:「我輕手輕腳地把門打開一條縫,見劉局光著身子在裡面看三級片,他自已掏著自已的肉棒在那裡邊看邊玩呢。他的肉棒比他皮膚黑多了,又長又粗,我打量了一下,最少也有二十公分長,他的手握住的時候還有一大截在外面呢,粗呢,也有鴨蛋那麼粗了,最少他的蛋蛋有雞蛋那麼大了,咯……」 我有點吃驚,沒想到這並不高大的劉局竟然有這麼好的本錢,心裡一動,問道:「老婆,我問你一句話,你真心的答我好麼?」 淑芬不解地看著我說道:「什麼話要這麼神神秘秘?我看過後可沒做什麼,我又悄悄地把門關好,連文件都沒放下就走了。免得他知道我來過。」 我心裡想著一些事情,令剛剛激情過的的肉棒又反應起來。因為肉棒還在淑芬的小穴內,淑芬立刻感覺到了,吃驚地望著我說:「老公,你又有反應了,今天是怎麼了?這麼厲害?」 我嘴巴湊到淑芬的耳邊輕輕地說:「因為我覺得自已的老婆可能會跟別的男人有關係時很刺激啊!老婆,你老實跟我說,你心裡想跟劉局做愛嗎?」 淑芬「啊」地一聲,臉上剛剛退下的紅潮又湧了上來,一拳打了我背部一下嗔道:「你……你這個人,心裡在想什麼啊?」 我笑嘻嘻地吻了吻她,右手在她結實的乳房上揉捏著,明顯感到她的乳頭硬了起來,知道她也沉浸在這淫蕩想法的刺激之中,也對自已主意有了八成把握,說道:「淑芬,今天我們就坦誠面對對方,把心裡的想法全部說出來,就算不同意對方的想法,但卻也不能怪對方好麼?」 淑芬眼中流露出幾分不安,說道:「老公,我們不要這樣子好不好,你知道我愛你的,我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的。」 我連忙安慰:「淑芬,我也愛你啊,可是愛一個人不應該束縛對方的想法,如果你想跟別的男人做愛,那也是可以理解的啊,這樣吧,我先坦白好了,你看我這麼愛你,可是平時也有跟別的女人搞啊。只是你不知道而已,這又不影響我對你的感情。」 淑芬對於我在外面搞女人的事其實早就知道一點,但她是個聰明的女人,知道在這方面如果跟我吵反而沒有用,所以將事情暗藏在心裡並沒有對我怎麼樣,今天見我老實交代,知道我今天所說的話是當真的了,咬著嘴唇對我說:「如果我跟別的男人搞,你真的沒有關係?」 我忙一臉正經地說:「只要你快樂,我是完全不會反對的。親愛的請相信我吧,就算你跟別的男人做愛了,我依然會那麼愛你,如果我在這樣的事情上跟你鬧,那我就不是人。」 淑芬「撲哧」笑著說:「對,你不是人,是戴綠賵的老烏龜。」說完又覺得說錯話了,偷偷看我一眼,見我臉色如常才放下心來。 我覺得肉棒漲得厲害就抽動起來。淑芬給我說得春心大動,穴內淫水氾濫,我抽得順滑無比,心中暗喜,老婆對我的說法已經完全動心,她也想找跟老公之外的男人試試做愛的。 我接著問:「我剛才問你想不想跟劉局做愛你還沒回答我呢?」 淑芬心裡已經放開,肉洞在我的抽插下,快感在胸內衝撞,突然覺得自已從來都沒有這麼痛快地淫蕩過,那種對性放開胸懷的刺激捲襲而來,呻吟地說道:「其實劉局第一次抱我的時候我就想跟他做愛了,可是我怕對不起你啊,今晚我回這麼晚的原因也是因為我跟他在一起啊。」 我聽了淑芬的表白後心中大喜,湊在她的耳邊問:「今晚又給他摸了?」因為我想聽淑芬說故事,所以停止了抽動。 淑芬點了點頭:「是啊,下午劉局找借口跟我一起出外,他開車載著我兜了很多地方,在車上倒是很正經的,詳細問我你營業執照的事情,我以為他想幫我們,就把事實跟他說了,轉眼天色黑了下來,他把車轉進局裡停車場的角落裡,跟我說:『淑芬,我跟你說白了吧,我很喜歡你,想跟你做愛,如果你老公願意讓我跟你做一次愛的話,營業執照的事情完全沒有問題,要不然的話你老公的生意就等著關門吧。』 我聽了很惱火說:『局長,你怎麼能夠以公謀私?這樣我會看不起你的,再說我老公也一定不肯這麼做的。』 他見我生氣又換了一付嘴臉,央求我說:『那是我太愛你了,我會不惜任何代價,甚至我所有的東西來換跟你的性愛,你知不知道我見了你以後茶飯不思,心裡總想著你,做夢也想,做事時也想。淑芬,求你答應我吧,就一次,一次就夠了,只要不告訴你的老公,他不會知道的。』 我聽了有一點動心歎了口氣說:『可是這樣的話我是過不了心裡這一關的,就算是要跟你做出軌的事情,我也一定要我老公答應才會做的,可那是不可能的事。』 他也許聽到我口氣有點鬆動,又要求說:『淑芬,那一次跟你溫存,是我一生最快樂的時候,你的身體真是太迷人了,今天能不能再給我吻吻你?』 說完又來拉我的手,我本能地反抗說:『上一次我已經覺得對不起老公了,我不能再對不起他。』 可是他的力氣很大,他整個身子湊了過來抱住了我,嘴巴吻我的臉,我給他抱著沒法動彈,只好任他吻著,他趁機整個人都趴在我的身上,親我的嘴,我想反正以前都給他親過了,也就順從著跟他接吻起來。 吻了一會兒他的手又不老實了,要摸我的胸,嘴裡還說:『淑芬,你的胸是我摸過最美的,可以讓我看看嗎?』 我的手護著胸說:『我可以給你親,可是不許你再動我身子的其它地方,要不然的話我現在就要下車。』 他聽我這麼一說,果然老實了很多,但他要求到車後面去,說前面太窄了,怕我擠得不舒服,我想反正親都給他親了,管他前面後面,也就答應了。 我們到了車後,我摟著他的脖子任他親吻我,他的舌頭好厲害,搞得我下面都濕了。好在他的手不敢亂摸,要不然我可能受不了呢。 這樣可能過了半個鐘頭,他在我耳邊說他的小兄弟很難受,我正給他吻得暈頭轉向,一時沒明白他的小兄弟是什麼,說問他說:『你哪個兄弟難受啊?』他拉住我的手向他胯下摸去,我的手感到摸到一條熱呼呼的東西,這才知道他的小兄弟就是他的肉棒,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把拉鏈拉開了,肉棒高高地挺著。 我想縮手,可他按住了我的手不讓動,對我說:『淑芬,我答應在你不願意的情況下不搞你,可你能不能幫我一下,要不然我會爆炸的。』 我聽他說得可憐,心想反正幫他玩肉棒我又沒什麼損失,於是點了點頭,他見我同意了,高興得笑了起來,又摟著我親嘴,我用一隻手幫他套弄著肉棒,他的肉棒好粗好大,那時偷看的時候還不能完全感受到他的粗大,現在用手感覺,感到一隻手都不夠握了。特別龜頭,簡真像個小籠包。 我一時好奇,就問他:『劉局,你……你的這個這麼大,跟你做愛的女人受得了嗎?』 他哈哈大笑說:『跟我做過愛的女人沒有一個不想跟我做第二次的,淑芬,如果你願意,今天我這個小兄弟就是你的了,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我說:『那讓我看看好不?』 他放開我大笑說:『行,那當然沒有問題。』說完打開車座的小燈,又把皮帶解開,退掉褲子和內褲,露出濃密的陰毛,那條東西黑黑的,有點向上翹,我用手比了比,最少有20公分。 他說:『怎麼樣,你老公的沒我的大吧?』 我聽了不服氣,說:『我老公的雖然沒你的粗大,可也差不多了,但他的要硬得多,而且要比你的漂亮。』 我說完後用手在他的肉棒搓著,他似乎很享受,一隻手撫摸著我的頭髮,嘴裡發出舒服的呻吟,一邊說:『淑芬你就讓我做一次吧,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我說:『跟你做愛是不可能的了,這樣吧,我用手幫你解決吧。』 他歎了口氣說:『也好,但我還是那句話,只要你跟我做愛了我才會幫你丈夫解決營業執照的事情,用手可是不算的。』 我不說話,繼續搓著他的肉棒,過了一會兒他的呻吟聲更大了,撫摸我頭髮的手突然用力,把我的頭朝他的肉棒湊去,我措手不及,嘴巴親到了他的龜頭,聽到他說:『用嘴幫幫我好嗎?』 除了老公外我從來沒試過這麼近對著別人的肉棒,鼻子聞到他肉棒的味道,腦袋一時糊塗了,張開嘴就把他的龜頭含了進去。好大的龜頭哦,把我的嘴塞得滿滿的,我一隻手搓著肉棒,一隻手摸他的蛋蛋,完全把他當成老公你了。 我太注神了,連他什麼時候把手摸進我的胸部我也沒發覺,當我感覺到乳頭的刺激時,胸部已經失守,他把身子睡在車座上,把我的上衣拉起來,胸罩不知什麼時候給他拿掉了,他一隻手揉捏我一邊的乳頭,一隻手手摟住我的腰,嘴巴在吸我的另一邊的乳頭。 我覺得好刺激啊,差點就想答應讓他搞了,這樣玩了差不多有一個鐘頭了,他突然緊緊按住我的頭,我還沒明白是什麼回事就感到他的肉棒在我嘴裡射了,一共來了好幾次,他的精液好多,把我的嘴都灌滿了。我連忙拿起旁邊的紙巾,把精液吐在紙上,怪他說你怎麼要出來了也不跟我說,射在我嘴裡,髒死了。 他笑了一下沒說什麼,我用紙把他肉棒上的精液擦乾淨,穿好衣服說:『這下你滿意了吧?告訴你,這是最後一次了,現在車我回去吧。』 他也穿好了褲子又摟住我說:『淑芬,多謝你了,我感到很滿足,好舒服,你再陪我聊聊天好嗎?』我沒有辦法,只好跟他聊了很久。所以回來的時候就很晚了。」 淑芬一邊說她跟劉局近乎偷情的情節,我在一邊將她的身子狠狠地蹂躪��,情節的刺激便我差點爆炸,當淑芬說到劉局射的時候,我也把我的精液射在淑芬的小穴裡面。 我用紙擦淨陽具上的精液和淑芬的淫液,又幫淑芬擦乾淨,說:「淑芬,如果你願意,我明天到劉局那裡跟他說好,然後找個時間和地方讓你們搞一次怎麼樣?」 淑芬紅著臉說:「只要你不怕當烏龜的話,我怕什麼。」 我大喜,低頭親了淑芬一下說:「就這麼辦。」 第二天早上,我打了個電話給劉局,說有事要跟他商量,電話裡頭劉局口氣並不太好,於是我就對他說:「劉局,關於你上次說有件東西我有,可是你怕我不給的這件事情,我想過了,這東西我並非一定不肯讓出來的。」 劉局聽我這麼一說就來了精神了,忙說:「好好,那你不如到我家裡來祥談吧。下午2點鐘怎麼樣?」 到了劉局的家,這傢伙的家佈置得還挺有格調,他可能等了很久了,一見到我就忙請我入座,又泡了功夫茶。遞上香煙。 我開門見山地說:「劉局,我是做生意的人,說話講究的是爽快、直接。那次到工商拜訪劉局的時候,劉局跟我說的話當時我就明白了,只不過說到底那是我的老婆,說讓人就讓人那是不可能的,一定要有個心理過程,這希望劉局你明白。」 劉局見我說話這麼白,反而臉有喜色,說道:「那當然那當然,於兄弟說話大哥我聽著喜歡,夠爽快!即然是這樣,大哥我也明說了,貴夫人我可是一見鍾情啊,第一她有點和我前妻相像,第二她的確是個令人喜歡的女人,為了她,我願意付出一切的代價。」 我正要回答,這時門鈴響了起來,劉局眉頭一皺,不耐煩地說道:「這個時候會有什麼人來。」說完對我說:「於兄弟不好意思,我們等一下再細談,我去開個門先。」我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劉局剛一開門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子將他抱個正著,嘴裡清脆地說道:「爸爸,我剛打電話給你辦公室,人家說你走了,我就知道你跑回家偷懶。」 劉局一臉無奈,說道:「怎麼跑回來啦,不用讀書啊。家裡有客人呢,別胡鬧。」說完向著我說:「小於,這個是我調皮女兒,叫劉真,在市裡讀高中。」 我打量了下這個劉真,只見她彼肩的頭髮,白皙的皮膚,身材高挑,雖然才十八歲,可是胸部已經有點豐滿,臀部特別高翹,全身散發著青春味道,論身材美貌實在跟我女兒小可有得一比。我心裡不竟跳了跳,肉棒馬上有了感覺,這個女孩要能搞上一搞那才算得上爽快啊。 我站起來打了聲招呼。劉局對她女兒說:「我跟於叔叔有點要事談,你去同學家裡玩玩先吧。」 劉真伸出手掌對她老爸說:「我才不稀罕在這裡,來這裡是跟你要錢的。」 劉局歎了口氣,從袋裡掏出一把鈔票給了劉真,嘴裡說:「真是生個散錢機啊。」 劉真接過錢說:「反正爸爸的錢用不完,我幫著用不好嗎?我走羅。」說完一溜煙跑了。 劉局關好門,在我對面坐下說:「別管這調皮女了,我們接著說。」 我見到劉局的女兒後,心裡又有了另一層打算,裝著歎了一口氣說:「多謝r劉局你看得起我的淑芬,可是這種事情我們做男人的怎麼可能答應呢?換成劉局你,雖然老婆現在不在了,可是如果有人說要搞你的女兒,你能答應嗎?」 劉局本來以為我來到這裡就是成全他跟淑芬的好事的,沒想到我會這麼說,張開了嘴不知該說什麼好。過了一會兒才緩過氣來,說道:「你不想做你的生意了嗎?別忘了你的營業執照!」 我輕輕一笑說:「生意這東西,這裡不能做可以到別的地方做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而且如果我決定到別地發展,我的老婆也是會跟著去了。」 劉局整個人就像洩了氣一樣攤在沙發上,抖動著嘴說:「別……別走,我答應無條件幫你辦了執照好了。只要淑芬不要走……」 我沒想到他對淑芬竟然這麼在乎,看著劉局我說:「剛才我說的意思劉局明白嗎?淑芬是我最親的人,誰想要在我這裡得到她,那誰就要用最親的人跟我換才行。」 劉局無力地看了看我,低下頭喃喃地說道:「你的意思是要我的小真……小真……你才肯讓淑芬跟我……」 我點了點頭說道:「劉局是聰明人,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劉局似乎在考慮什麼,半天沒有說話。 我起身說道:「劉局,我還要回去辦理在商場撤資手續,準備到北方發展,沒什麼時間,要不我先走了。」 劉局猛地抬起頭說:「你能確定淑芬願意跟我做嗎?而且不是一次?」 我見他上鉤了,笑了笑又坐了下來說:「第一,我答應到你的,淑芬一定可以對你投懷送抱,相反你亦是一樣。至於用什麼方法,那是自已的事情。第二,能不能令到淑芬跟你做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永遠,那是你自已的事情,我是不會用任何手段去破壞你們的。相反你也是一樣。」 劉局點了點頭,認可我的說話,又說道:「你還有什麼要求嗎?」 我哈哈一笑說道:「劉局真是個有意思的人,聰明加爽快,跟你說話不用費力費精神。我的要求是這樣的,第一、今天你要把我的執照搞好。第二、跟我老婆相處的時間地點由你定,但我要可以看到,記住,是偷看,但我不想老婆知道我在偷看,這個你要安排。第三、我跟你女兒相處要在你跟我老婆之前,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你能夠說動你女兒。第四、這些事情是我和你之間的秘密,包括你女兒和我妻子都不能夠說,也不能用我們的秘密做為理由說動你女兒或我妻子答應對方。怎麼樣?」 劉局點了點頭說:「好……我答應你。」 我端起杯子笑了…… 晚上回到家裡,淑芬拉著我的手問道:「你今天去找劉局啦?說些什麼?快告訴我。」 我摟著她笑道:「看看我的老婆現在好像等不急給劉局搞呢!」 淑芬捶了我一下說:「還不是你害的,還說風涼話,我見到劉局一回到局裡就吩咐人把你的執照辦好了,你是不是跟他談好了?」 我點了點頭說:「對……,過幾天你就可以跟親愛的劉局同枕共眠羅。到時可別不認我這個老公啊。」 淑芬聽了正色的說:「你是我永遠的老公,我也永遠地愛著你,如果你要這麼想的話,那我跟劉局的事就算了。」 我聽了大急,這好事可別在我的開玩笑裡玩完了啊。連忙摟著淑芬說:「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而已你別在意。」 淑芬白了我一眼說:「哪有人戴綠賵戴得像你這麼積極的,好像生怕沒得戴似的。」 我呵呵一笑,不理會她,脫了她的衣服挑逗起來,不一會淑芬就呻吟起來,搓著我的肉棒說:「昨晚上你幹了兩炮,怎麼今天又這麼厲害?」 翻身上馬,肉棒直插淑芬的肉穴說:「也許是想到你要跟別的男人好而刺激到了吧。」 事後我吩咐淑芬在沒我的同意之前,不准她跟劉總相好,最多也只能給他拉拉手或親親臉,絕對不允給他摸或幫他摸,我說是因為這樣可以增加她的矜貴。淑芬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她哪裡知道我另外的打算,我是要利用她玩到劉局的女兒劉真。 由於執照辦好了,我的生意又正常營業,只是現在的生活是以前所不同的,關於性方面的觀念和思想我和淑芬是完全改變了,這幾天她總會跟我說劉局怎麼樣找機會親吻她,還好她聽我的吩咐後總是搞得劉局半吊水不上不下。我想我和劉真的好日子應該不遠了吧,說服劉真的事情像劉局這麼聰明的人應該不算得上很大問題的。果然剛過了五月一號,劉局給了我一個電話,約我到他家裡談談。 我按時到了劉局的家裡,那傢伙滿臉春風見到我笑嘻嘻地說道:「於兄弟,我這邊已經搞定了,不知道淑芬那裡怎麼樣?」 我裝著為難的樣子說:「淑芬開始死活不肯,說這麼難為情的事情怎麼可能做得出來,後來我花了好大的力氣她才開始接受我的意見,說如果我同意的話她是可以跟劉局你過上一夜的。」 劉局聽了眉開眼笑,說道:「那可辛苦老弟你了。地方我已經找好了,就在我這裡的房間,我裝了幾個攝像頭,在隔壁有一個大屏幕彩電,包你看得清清楚楚。」 我有些好奇地問他:「劉局,你是怎麼令到你的女兒肯跟我……」 劉局歎了口氣說:「這傻丫頭,我騙他說你抓到我貪污的證據,說你沒有別的要求,就是喜歡她,想跟她做愛交朋友,如果她不肯的話就把我的罪證上報,那我就什麼都沒有了,搞不好還要槍斃。她聽了嚇壞了,就答應了。」 我豎起了大姆指說道:「這招真是高,劉局不愧是有辦法的人。」 劉局又歎了口氣說:「要不是為了淑芬,我怎麼可能這麼對不起她,她可能還是個處女,於兄弟可要好好待她。」 我拍著胸部保證說:「劉局請放心,我是真的喜歡你的女兒,我一定會好好地對她的,問題是我跟她做愛的時候不知道劉局你需不需要也在一邊偷看?」 劉局一臉尷尬,說道:「這不太好吧,她始終是我的女兒,這偷看女兒做愛也太不像話了點。」 我心裡想,你騙女兒跟別人做愛就像話了嗎。嘴裡說:「說的也是,這樣吧我明天晚上在『麗都賓館』的總統套房開間房間,那裡只有一間總統套房你是知道的,你叫你女兒去那裡吧。」 劉局點頭答應,我也告辭出來了。 回到家後我早早就睡了,也避免跟淑芬做愛,因為我還要留著精力對付明天晚上的劉真,淑芬也不覺得奇怪,她以為我瘋狂了這麼多晚上,也是時候累了,所以並沒有打攪我。 時間一晃而過,轉眼就到第二天的傍晚了,我打電話給淑芬說我今晚有事,準備跟朋友到市裡一趟,不回來睡了。我平時也是常跟人談生意後到市裡玩,淑芬見慣了,不疑有它。 我到了賓館,吩咐服務員將房間佈置成浪漫氣氛,又擺好了晚餐和紅酒,下達了沒有我的叫喚不許服務員到我的房間的命令,再打了個電話給劉局確定劉真會來後就半躺在沙發上等劉真的到來。 時間到了晚上八點半,房門被人敲響了,我像裝了彈簧一樣跳了起來,手持一束鮮花打開了門。果然看到劉真背著個小提包怯生生站在門口。看到我遞過來的鮮花,表情有點意外,但還是從我的手中接過鮮花並對我說了聲謝謝。 我讓過身子擺了個請進的手勢,劉真進了門來打量房裡的佈置,我帶她到了餐桌,拉開凳子示意她坐下。劉真今天穿著一套白色連衣裙,襯托她的肌膚更加地雪白,嬌好的臉龐因為緊張而有點繃緊。 我接過她的包放在一邊,將桌上的蠟燭點著後順便將燈光調暗,將CD機開著,氣氛立刻隨著蠟燭的閃爍和音樂的輕響而浪漫起來。我揭開餐桌上的食蓋,倒了杯紅酒放在劉真的面前,笑著說道:「不知道從前是否有人有幸可以跟劉小姐燭光晚餐呢?」 劉真有點不知所措,咬了下嘴唇說:「沒……沒有,我這是第……第一次跟男人燭……燭光晚餐。」 看到她可愛的樣子,我心裡一蕩,舉起杯子說道:「好,那麼就為我今天有幸與可愛的劉真小姐燭光晚餐乾杯。」 劉真也舉起酒杯說了聲「謝謝」,抿了一口紅酒。 也許她覺得我並不是個那麼可惡的人,喝了酒後,心情穩定了不少,問道:「請問你叫什麼?」 我拍了一下腦袋,說道:「哎呀!你看我,見到劉真小姐心神都不定了,竟然連最重要的事都忘了,我叫於東,這個於是那個於是乎的於,可不是水裡游的魚,而這個東呢,正就是那個不是東西的東。」 劉真聽到我幽默的��紹,「咯」地笑了出來。當真是笑厴如花,我一時竟看呆了。 劉真發現了我的呆樣,臉一紅低下頭弄著手指。 我連忙說道:「我今天準備了西餐,不知道劉真小姐是否喜歡。」 劉真不吭聲,過了一會兒才幽幽地說道:「你跟我爸爸是什麼關係?為什麼會知道我爸爸這麼多東西?」 我肚裡早就準備了稿詞,歎了口氣說:「我是個生意人,因為跟你爸爸有業務上的往來,但你爸爸差一點搞得我生意做不成,為了報復,我叫人收集了你爸爸很多罪證,那天上門就是找你爸爸說這些事的,誰知道讓我碰見了你,我對你是一見鍾情,我從來沒有試過第一眼見到一個女孩子時的那種心跳感覺。那種感覺令到我窒息,令到我不能自已,所以衝動之下我向你爸爸提出了這個要求。但如果劉小姐你不願意,我是不會強迫你的。」 劉真「哦」地一聲。也許聽到我這麼大膽的表白,心情有點緊張,拿起紅酒喝了一大口。我連忙走前幫她斟滿酒,從高向下看,劉真連衣裙領口下的胸部輕微起伏,又令我的心猛地一蕩。 劉真並沒有留意我,看著倒滿的紅酒又喝了一口,說道:「爸爸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希望今晚後你不要再傷害他,好麼?」 我心裡一喜,微笑地說道:「那當然,希望你明白我不是卑鄙的小人,要不是劉真小姐令我不能自已,我是不會做這一種事情的。」 接著我詢問了她的生活,又跟她說了我生活中的趣事,我幽默的口才常令到她掩口而笑,一支紅酒竟然給我們喝了大半支。而她也開始放開心情,似乎忘記了我的目的,跟我攀談起來。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到了十點半,我換了張CD,對劉真做了個請求跳舞的姿勢說道:「不知劉真小姐能否賞臉跟在下跳個舞呢?」 劉真大方地伸出手給我握住,起來跟我跳起慢舞,我的手摟著她的腰,感覺到她肌膚的細膩,她喝了酒後紅紅的臉就在我的咫尺之內,我要用很大的毅力才沒衝動伏下吻她一吻。 兩支舞後,我伏在她耳邊輕聲地說道:「今晚你真美。」 劉真習慣地咬了咬嘴唇,低聲說道:「謝謝!」停了一下又說道:「那天在家裡我沒看清你,原來你並不像我想的那麼難看和壞。」 我「哦」了一聲問道:「那你的腦裡我是怎麼樣的人?」 劉真說道:「我以為你一定像電影裡那些壞蛋那樣滿臉橫肉,沒半點溫柔的人。」 我微笑道:「你怎麼知道我會很溫柔?說不定我內在粗暴得很哦。」 劉真搖了搖頭說:「你不會的,我看得出來。」 我聽到美女這麼稱讚,心花怒放,又在她耳邊說道:「那你喜歡我嗎?」 劉真沒有回答,過了很久才不易發覺地點了點頭。 我裝著沒看見,繼續問道:「你怎麼不回答我?」 劉真抬頭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輕輕地說道:「不討厭。」 我摟她的手臂緊了緊,又問道:「那麼今晚你是願意跟我一起度過的羅?」 劉真臉色菲紅,輕輕地說:「反正今晚我喜歡也是你的,不喜歡也是你的,你問這麼多幹什麼?」 我見她的嬌羞的樣子,就是再大的定力也受不了了。放開握住她的手,雙手環狀摟著她,嘴向她的嘴角吻去,她的雙手生硬地懸在半空,但卻並不躲避我的親吻。 我親吻了她的嘴角後又吻她的臉,再到她的眼皮,她就閉著���任我吻著,到我吻她的耳朵時候,她的呼吸明顯沉重起來,我開始將她的身體緊緊地貼著我,並吻向她的嘴,當我的舌頭去翹開她的嘴唇的時候,明顯聽到她呻吟了一聲並張開了小嘴。 我不費吹灰之力找到了她的舌頭並吸吮著,這時她本來懸空的手自然地摟住我的脖子,我的手也開始隔著衣服在她身上游動。這樣過了十多分鐘,我吻了吻她的下巴後,在她耳邊說:「要不先洗個澡?」 看見她點了點頭,我又說:「一起洗好嗎?」她臉色又紅了起來,頭伏在我胸前,沒有回答,我說道:「不說話當你答應了。」一手摟脖子,一手摟腳彎,將她整個人摟了起來向浴室走去。 進了浴室,我把她放下,這時她突然說:「你把燈關掉,難為情死了。」這少女的嬌羞我是理解的,輕笑一下後我關掉了燈,外面的月光和燈光照了進來,昏昏暗間之際更添加劉真的清秀之美。 我又摟住了劉真,嘴在她的脖子親吻至臉頰,右手撩起她的裙角撫摸她豐潤的大腿。浴室很大,我們在裡面一點也不覺得憋氣,我抱起她放在浴室裡梳妝台上,這個梳妝台竟然差不多有張床這麼寬,我開始隔著衣服親吻她的胸部,兩隻手已經將她整個連衣裙翻起來,她的下身只留下一條小小的白色內褲,大腿的膚色在昏暗中鋪著一層白色的光芒。 我心中蕩漾著慾火,再也顧不上什麼君子風度了,把她的連衣裙翻上胸部以上,露出一付銀絲胸罩,我的手饒到她的背部熟練地解開扣子,劉真一對可愛的乳房在我眼前呈現,雖然不算大,但一個手掌還是盈握不了,在她這個年齡的人來說實在算是不錯的了。何況摸上去的感覺結實有手感,竟然比淑芬以前的乳房還要令人吸引。兩粒花生米似的乳頭挺立在粉紅色的乳暈當中。 我的呼吸立刻停止了幾秒鐘,竟然不知道我的手該往那裡下手的好。嘴裡情不自禁地輕呼:「真是太迷人了。」 劉真本來正享受我的撫摸,聽到我的輕呼,嚶嚀地一聲嬌呼,雙手遮在胸前嗔道:「不許你看。」 我輕輕地拉開她的手,嘴巴向她的右乳吻去,吸住上面的花生米似的乳頭,用舌尖挑逗著,右手握住她左邊的乳房輕輕地揉捏。 未經人事的劉真哪裡受得了這樣的刺激,整個人癱在台上任我擺佈,我換了個乳房吸吮,也換了左手揉捏她的右乳,騰出右手撫摸她的大腿和小腹,又有意無意地從她的大腿根處輕撫而過。劉真忍不住發出輕微的呻吟。 我見時機成熟將她的連衣裙從她身上解除,她剎時全身只剩下一條內褲了。不等她反應過來,我將她整人都擺放在台上,伸手將她的最後武裝迅速解除。她只是象徵似地用手遮了下體一下,根本沒有任何反抗。 她的陰毛不多,像一條山脈的山脊一樣從大腿根處向上延伸,我繼續親吻著她的胸部,右手在她的陰毛地區輕撫著,時不時用手指夾起陰毛輕輕地向外拉。等到她呼吸開始大聲時候,我的中指穿過她緊夾的大腿來到她的小洞邊。但是她緊夾的大腿令我很難動作,於是用手肘探進她的雙腿之間並把一邊的腿拉開,她那嫩嫩的小穴就暴露在我的手中。 我開始用手指輕撫她的外陰,並發現她的淫水開始流出來了,心裡對自已的挑逗能力甚是滿意。但是因為她可能還是處女,所以手指並不敢太過深入她的洞穴,但這樣已經令她緊咬下唇,強忍我帶給她一次次的快感。 我見挑逗得差不多了,輕輕地在她耳邊說:「熱麼?要不先洗澡?洗完澡我們再來?」 她「嗯」地應了一聲,還是一動不動地癱在那裡。我心裡暗笑,放開她到浴缸那邊放水並把自已全身衣服脫了個精光,早就挺得堅硬的肉棒立刻蹦了出來。 回到她的身邊,只見她緊閉著雙眼,鼻子上冒著幾滴汗珠,這睡美人的姿勢差點就令我想將肉棒插進她的小穴裡痛快一次。但我不是那麼沒定力的人,因為今晚我一定要令她玩得舒服,玩得開心,那麼以後她就是我的了,要不然今晚之後她再也不肯跟我做愛的話,那我豈不是失敗? 我上前吻了吻她,她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又不好意思地閉上。我撫摸著她的頭髮,越看她就心裡越愛,她的臉是那種清純的美,細細的腰,豐滿的臀部,實在是男人夢昧以求的性伴。 不一會水滿了,我低聲對她說:「水好啦,我抱你過去哦。」就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她自然而然地摟住我的脖子。到了浴缸,我輕輕地將她放了進去,浴缸很大,像個水池一樣,兩個人在裡面也不覺得擠,到底是本地最好的酒店,最好的房間。 我用沐浴液擦她的身體,並幫她搓背,她睜開了眼享受著我的服務,開口說道:「這間酒店什麼都好,就是燈光太亮了。」 我笑道:「我怎麼總覺得太暗了呢,害我看不清楚你。」 她轉過頭來大聲說道:「你還沒看清啊,我長那麼大還沒試過給人這麼看過呢。」 我聽了大喜,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麼她一定還是個處女了。嘴裡說:「你這麼美的身體,再亮的燈光我也覺得不夠看。」 她轉過頭去說道:「我的身體……很美嗎?」 我心裡一蕩,穿過她的手臂一手一個握住她的乳房,說道:「美,美得讓我窒息,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那麼美的身體。」 她將身體靠著我,問道:「那你結婚了嗎?你的妻子美麼?」 我說:「她的美和你的美是不同的,有機會我介紹你認識她。好麼?」 她掙開我的懷抱,嗔道:「才不要。」 我哈哈一笑,這小妮子吃醋了,伸手把她的身子轉過來對著我,用毛巾洗她的前胸和脖子。她很認真地打量著我,在昏暗的燈光中,我似乎感覺到她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心裡又一陣衝動。剛好這時她的腳碰到了我的肉棒,那命根子此時是堅硬如鐵,哪裡受得了她這麼一碰,痛得我禁不住「哎喲」一聲叫了出來。 她驚慌地問怎麼了,我指了指下面說:「剛才給你撞了一下,痛死了。 她眉頭一皺,說:「什麼地方這麼不經撞?」 我笑了笑,說:「你想知道?要不你摸摸看是什麼東西。」 她雖然單純,但並不笨,馬上知道我指的是什麼東西,臉色一紅低頭不語,但不一會兒又問:「是不是很痛?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紅著臉隔著水她的手摸到了我的大腿上,然後又繼續向根處摸去,終於抓住了我的肉棒,她驚呼:「這……這麼長?這麼大?那我等下怎麼受得了?」 我一笑,將身子靠了過去,摟住她的肩膀說道:「男人的都差不多是這樣的啦,你又聽過哪個女的會受不了的?女孩子的下面會伸縮的,你別怕,知道嗎?而且我會很溫柔的,你絕對不會很痛的。」 她的頭靠著我,手在我的肉棒上撫摸著,因為她沒有套弄過男人的肉棒,所以她只是在我的肉棒上用手指揉捏著,說道:「我聽人家說,女人第一次會很痛的。」 我又安慰她說:「那是因為有的男人太魯莽造成的,痛當然會有一點,但我向你保證,我會讓你的痛減低到最低。」 劉真笑了笑,說道:「你真好。」 這一笑又差點沒把我的濃精射出,這女孩迫不得已要跟我做愛,現在竟然對我說你真好。於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好啦,再泡下去要脫皮了。」說完站了起來。 劉真撲哧笑了一下,跟著我也站起來,眼角向我的肉棒看去,突然抿嘴而笑說:「你的……這個好難看,怎麼長得這麼奇怪?」 我哈哈大笑起來,說道:「男人的這個東西都差不多是這個模樣的啦,只不過樣子有些黑點,有些長點,有些粗點,或者有的會彎一點,又或者有的包皮會長點等等。」 劉真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我拿過一張大毛巾給她圍上,自已赤裸著身體將她整個抱了起來,走出浴室後徑直走到床邊才放劉真下來。 劉真在昏暗中一下子暴露在燈光下,一時適應不過來,紅著臉包著毛巾整個連頭溜到被窩裡。我伸進被窩裡將她裹著的毛巾拉了出來,也鑽了進去。 被窩裡的劉真身體因為緊張而微微地顫抖著,我摟住了她,在她耳邊輕輕地說:「別怕,我們聊聊好嗎? 劉真點了點頭,我將被子翻開讓她的頭不會給被子蓋住,她的臉依然發燙,含羞地閉著眼睛,睫毛微微地抖動著。 我開始設法使她不那麼緊張,問她:「你在哪間學校讀書?讀高幾了?書讀得好麼?」 劉真輕輕地回答:「在市裡讀,就快高二了,成績還算可以。」 我「哦」了一聲說道:「是麼?我女兒也在市裡讀,也快讀高二了,她叫於可,你認識嗎?」 劉真睜大了眼睛:「於可?她是我的同班同學啊!也是我的好朋友。沒想到她是你的女兒。」 我也吃了一驚,我更沒想到今天把我女兒的同學給搞了,嘴裡說道:「你們很要好麼?」 劉真點了點頭:「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說實在話,她跟我女兒的確各有各的美貌,不過小可比較外向,不像劉真比較靜,也許是在我面前比較靜吧,最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在她爸爸面前表現得是很活潑的。 我話鋒一轉:「小可在學校有人追嗎?」 劉真咯地笑了一聲說:「她啊,追她的人可多了,交往的也多。」 我有些不相信:「我女兒交住的男孩子很多嗎?」 劉真點點頭說道:「對啊,不過她只是玩玩而已,也沒見她跟哪個男孩子真的在一起,哎!如果你女兒跟我一樣跟一個陌生男人在一起,你會怎麼樣?」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我的心裡其實是不舒服的,但為了現在的氣氛我說道:「這有什麼,女兒大了自然有她的想法,她喜歡什麼人,跟什麼人在一起,我是不會管的。」 劉真哦了一聲抿著嘴不說話了,我又問她:「那你呢?有男孩子追你嗎?」 劉真調皮地眨了眨眼,歪過頭看著我說:「你說呢?」 我握住她的手說:「像你這種能讓人瘋狂的女孩子哪會沒有人追,我怕這些人排隊排到一條長龍了吧。」 劉真低下頭沒有出聲,突然說道:「好熱啊,有開空調嗎?」 我也覺得有點悶熱,但空調是我一來時就開的了,心裡一動,突然將被子朝我這個方向整個翻了開來,甩在地上。說道:「這樣不就涼快了?」 劉真大叫了一聲想要搶回被子,可是哪裡還來得急,我們二人赤裸的身體暴露在對方面前無遺,劉真搶不到被子,本能的將胸部用手遮住。我嘻嘻一笑道:「還這麼害羞幹嘛?」 劉真白了我一眼,眼睛停留在我的肉棒上,我的肉棒因為剛才跟她聊天而軟了下來聳拉著貼在肚皮上,她調皮地笑道:「你看你的傢伙,垂頭喪氣地了。」 我用手拔動一下肉棒,見她的眼中充滿好奇,笑道:「沒見過男人的這東西吧,要不要看看?」 劉真呸地一聲:「誰稀罕啊。」 話雖這麼說,當我將肉棒湊上她面前的時候,她伸出手指捏著我的龜頭將肉棒提了起來,說道:「怎麼這會軟軟的?我剛才摸的時候還好硬啊?」 話剛說完,我的肉棒就開始反應了,慢慢的豎立起來,她啊了一聲,睜大眼睛看著肉棒的變化,當我的肉棒差不多完全硬起來後,她歎道:「一下子就變大了,怎麼好像還變紅了。」說完用手輕輕地搓了起來。 我躺著享受她的撫摸,也伸手去摸她的乳房,她並沒有閃避,只是專心地玩弄我的肉棒,一會兒我就感到肉棒受不了了,就將整個身子湊了過去,雙手撫著她的肩親吻她的臉,她閉上眼睛任我親吻著,並主動張開小嘴任我的舌頭跟她的舌頭絞在一起,我繼續撫摸她的身體,並一步步向她的大腿根靠近,當我的手掌覆蓋在她的陰毛上的時候,她主動地張開了腿,令我的手指可以在她的小穴門口徘徊。而且她的呼吸也開始沉重起來,鼻子發出了聲聲呻吟。 我換了個姿勢半坐了起來,嘴巴開始親吻她的小腹,一隻手撫摸她的胸部,一隻手撫摸她的小穴,她的身子也開始不自然地扭動,我知道時機開始成熟,嘴巴吻在她的陰毛上,並咬起陰毛在上面滑動著。撫摸胸部的手也開始下滑,放在她的大腿上,兩隻手輕輕地將她的腿分開,露出了她那可愛的小洞穴。 她的小穴並不像成熟女性一樣露出陰唇,而只是一條小肉縫,我將縫扒開,只見裡面是粉紅色的,並已經分泌出愛液,毫不猶豫,我伸出舌頭向裡面舔去,劉真輕啊了一聲,一隻手按住了我的頭,嘴裡喃喃地說:「別……別用嘴,那…那裡髒的。」 我哪裡去聽她的,使出混身解數,在上她的小穴上舔著,劉真開始大聲地呻吟起來,兩隻手緊緊地抓住床單,我知道她正在享受著。終於她的小穴湧出了一堆愛液,兩隻腿猛地夾住我的頭,以我的經驗,她的第一次高潮來了。 我拿起床邊的紙擦了擦嘴邊的口水和她的愛液,回到她的身邊,撫摸著她的乳房,她的乳頭變得硬了起來,也變得更加可愛了,我低下頭在她耳邊說:「怎麼樣,舒服嗎?」 劉真點了點頭,似乎沒有力氣說話,眼睛是閉著的。我睡高起來,把肉棒對著她的嘴吧說:「小真,幫我親親他它嗎?」劉真睜開眼睛看到我漲得發燙的肉棒不解地看著我。 我說:「你用嘴幫我親親它,但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強求你,反正今晚最主要是你開心。」 劉真用手抓著我的肉棒,看了一會兒後紅著臉點點頭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弄,你……你教我……好嗎?」說到後面只剩下蚊子叫般的聲音。 我心裡狂喜,說道:「你先親親它,然後就像吃雪條一樣地吸它。」 劉真聽了果然親了親我的龜頭,然後將龜頭含入嘴中,輕輕地吸著。動作雖然生硬,但我已經感到無比的享受,又教她怎樣套弄陰莖,怎樣撫摸卵蛋,不一會兒她就口交得有模有樣了。 在她的口交下,我的肉棒達到了最佳的狀態,是時候跟她做最後的事情了。我示意她停下來,翻身上了她的身體,先吻著她的嘴和臉,右手將她的左腿抱起來放高,又將她的右腿放高,這樣她的小穴就完全暴露在我的肉棒之下,我並不急著進去,左手抓著肉棒,將龜頭在她穴口摩擦著。 劉真知道快發生什麼事了,雙手緊緊地抱著我的背,顫聲道:「東!你輕一點啊!我有點怕!」 我聽到她連稱呼都改了,又看著她可憐的模樣,心裡一陣憐惜,輕輕地說:「你放心,我會很溫柔的。」說完對準洞口我輕輕地將龜頭探了進去,果然不出所料,她的小穴緊得厲害,雖然已經有愛液的潤滑,但龜頭根本上很難進去,看來不用點力是不行的了。 我將屁股沉了一點下去,劉真立刻啊地一聲大叫:「好痛……好痛,你快點拿出來先。」滿臉的痛苦之色。畢竟才十八歲的身子,又碰到我並不算小的肉棒,也難怪她會痛得厲害。 我停止了行動,低頭一看,一個龜頭只進去了一半,穴裡的溫度和緊密使我的龜頭像包在熱水當中,那種刺激如果我不是久戰沙場,一定繳械投降了。 我安慰著她說道:「已經進去一半啦��我停一停等下再進去,你就就不會痛啦。」 由於我沒有動,所以劉真也感到並沒有剛才那麼痛了,將信將疑地說:「真的嗎?這麼快就進了一半?我下面好漲,你要輕一點哦。」 我微笑地點點頭,說道:「我試著輕輕地動一下,如果痛你就叫出聲來,我就不動了,好嗎?」 沒等劉真回答,我開始輕輕地抽動我的龜頭,想要慢慢地將肉棒塞進去。經過一陣努力,我的龜頭真的整個都進了去,而這時我也感到龜頭碰到她的處女膜了,最重要的時刻就要到來,我停下了動作,揉捏著她的乳頭,將舌頭伸進她的嘴裡吸吮著。 劉真邊給我親邊說:「下面真的好漲,你全進去了沒有?怎麼不動了?」 我吻了吻她的嘴角說:「還差最後一點,這一下會有點痛,你忍一下就好了以後都不會痛了。好嗎?」 她點了點頭說:「哦,那你弄吧,我會忍著的。」 我又將她的嘴吻住,屁股往下重重一沉,整條肉棒就進入了她的洞穴,而同時,她整個身體弓了起來,嘴吧因為給我堵住住而發出唔唔地聲音。 我又停止了行動,等她平復了身體後才開始慢慢抽動起來。她的嘴擺脫了我的親吻,哭叫道:「好痛……真的……好痛……你騙我的啦。」 我一邊抽動一邊在她耳邊說:「現在還痛嗎?」 她安靜了下來,開始到感受到器官的刺激,呼了一口氣喃喃地說:「不……不痛了,���……下面好漲,好癢啊,啊……好刺激啊,我下面好刺激啊……」 我開始由慢而快地抽動肉棒,力氣也慢慢地加重,劉真緊緊地抱著我,嘴裡喃喃地不知道在說什麼,汗水從她的額頭泌了出來,身體也越來越發熱。 這樣幹了十多分鐘,劉真的表情開始變得痛苦,就在我感到快要射精的十秒鐘,她的手指甲摳進了我的背部,下身向上挺著,洞穴內開始抽搐,嘴裡一邊啊啊啊地呻吟,一邊喃喃地說小聲說著什麼,我知道她人生的第一個做愛高潮到來了。而我也作了最後的衝刺,狠狠地猛插著,終於在我的一聲狂吼之中,我將濃濃的精液射進了她的穴內,和她一起達到了高潮。 高潮過後的三分鐘裡我們的身體仍然連在一起,還是我先回過神來,見她起伏的胸膛還沒有平靜下來,輕輕一笑,吻了吻她的小嘴,問道:「小真,感覺好嗎?」 劉真迷糊中應了一聲,我見她還沒回過神,也不打攪她,翻身離開了她的身體,只見床上染著點點鮮紅,還好我早有準備鋪上了一層毛巾,要不然等下服務員可要找我的麻煩了。拉過紙巾將我肉棒的分泌液擦乾淨後又幫劉真的小穴清理了一下。 劉真在我清理她小穴的時候回醒過來,眼光迷漫的看了我一眼,說道:「原來做愛可以這麼刺激舒服,怪不得學校的那些人總偷偷摸摸地做這些事。」 我一聽她說學校的人愛偷摸做愛,神經一緊,湊上前去問:「那小可有跟男孩子做這事嗎?」 劉真嘻地一聲輕笑說:「她只會說不會做,以前還以為一定是她先過我跟男生做愛,沒想到我比她先了。而且還是她老爸跟我做呢,你說我跟她說了她會相信嗎?」 我剛放下一半的心又提了起來,忙對她說:「你可千萬別跟小可說我跟你的事情知道嗎?」 劉真白了我一眼:「我隨便說說而已,你肯我還不肯呢,那多難為情啊。」突然她又啊地一聲驚呼跳了起來叫道:「我的包呢?」 我給她嚇了一跳,走到沙發上幫她把包拿了過來問道:「包裡有什麼你這麼緊張?」 劉真打開包拿出一打避孕套,叫了起來:「我出門的時候我爸爸叮囑我要用的,可我忘記了啊。怎麼辦?」 我哈哈大笑起來,心想這個劉局還真有意思,送女兒給人玩還準備好了避孕套。摟著劉真安慰說:「真!別拍,你爸給你避孕套主要是拿來防病用的,我向你保證我完全沒有問題。」 劉真嘟起嘴打了我一下:「都怪你不好,搞得我神魂顛倒什麼事都忘記了,如果有了BB怎麼辦?」 我搖了搖頭真不知該怎麼回答她,只好說:「現在有避孕藥吃的,你回去後叫你爸爸拿給你吃,絕對沒有事的,放心好了。」 看到劉真不鬧了,我趁機上前摟著她說:「真!剛才感覺好嗎?」 劉真臉色一紅:「剛才不是跟你說了嗎?嗯………」那個嗯拉得好長。 我吻著她的秀髮問:「那下次我們還有機會在一起嗎?」 劉真低下了頭,看到我半軟的肉棒,順手套弄了起來,想了一會兒才很小聲地說:「我的人都給你搞過了,搞一次和搞兩次又有什麼分別?」 我聽了大喜過望:「那你是答應的羅,太好了,真!我真是愛死你了,你令我好快樂。」 劉真拍地打了我肉棒一下:「貧嘴!找打。」 本來想跟她再來一次的,可是劉真第一次嘗試過性愛高潮,覺得很累,不一會就睡著了。為了保持她對我的好感我只好作罷。 第二天早上,我剛送走劉真,手機就響了,是劉局打來的,他抖著聲音說:「於兄弟,我女兒怎麼樣?」 我滿意地回答說:「你的女兒真是太棒了,你放心,我會遵守我的諾言的,你說個時間吧,我讓淑芬上你那裡去。」 劉局無奈地說道:「我女兒五一放假,這幾天我家裡不是那麼方便,要不再等幾天吧。」 我爽快地說道:「行!反正時間你安排,不過記得要先把我安排到你準備的房間去哦。」 劉局大喜:「好!就這麼說定了,那房間我早準備好了,高像素攝像頭,包你看得清晰。」 我高興地回答他:「老哥你真夠意思,淑芬那晚就屬於你的了,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千萬別因為我在旁邊看而不敢玩啊。」 電話裡迴響著劉局淫蕩而興奮的笑聲:「那當然,那當然。哈哈哈……」 當天回家後帶著老婆和女兒到臨近的公園遊玩,畢竟女兒從學校放假回來,當然要讓她高興一下。女兒小可在我眼中是個乖巧聰明的女孩,學習一直是同級的前矛,也一直都不用我們做父母的操心,但自從昨晚劉真跟我說了她的情況之後,心裡對這個女兒的情況有點改觀。 中午時候,我們正在餐館用餐,淑芬的手機響了起來,她看了一下來電,連忙起身走遠聽電話。聽完電話後她站得遠遠的示意我過去,我知道她有事要跟我說又不想給女兒聽到,於是走前去問道:「是誰的電話?這麼神秘?」 話音剛落,我的電話也響了,掏出電話一看原來是劉局,我按了接聽,電話那頭劉局的聲音依然有點興奮:「於老弟,沒想到你們一家出去玩了,正巧我想找淑芬到外面談點事情,我想老弟你一定會答應的吧?」 沒辦法,誰叫他的女兒給我搞了,我忙說道:「當然當然,我會安排的。不過記住我們的約定哦。」 劉局連聲答應:「那是一定的,我今天只是跟淑芬聊聊天,增加點感情,到時候淑芬才會心甘情願地跟我做那個事。」 我收了線,淑芬輕聲說:「剛才是劉局給我電話,他想跟我去什麼山莊玩,你說怎麼辦?」 看得出她是想去的,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微笑說道:「你就去吧,記著現在先別跟他那麼親熱,我會安排你們的好事的。」 淑芬臉一紅,啐了我一聲:「你這個老烏龜!」 我跟小可說媽媽有點事要回去的時候小可並不生氣,從小她就比較粘我,有我跟她在一起她就高興了。她還跟她媽媽揮手道別。 只剩我跟女兒在用餐了,我腦裡想起了劉真的話,裝著漫不經心地問小可:「小可,在學校裡的情況怎麼樣。」 小可埋頭吃著一隻雞腿,嘴裡含糊不清地說:「還不是老樣子?」 我又問:「進了學校這麼久了,有沒有什麼特別要好的同學啊?以前不是常常帶同學回家玩嗎?現在怎麼不見你帶了?」 小可幹完了雞腿,抹了抹嘴說道:「那當然有了,我最要好的朋友叫小真,她可漂亮著呢,你見了一定心跳加快。」 我微微一笑,心想如果你知道她跟我上了床那不知你是怎麼反應,嘴裡說:「哦,我女兒的好朋友還有難看的嗎?有我女兒一半漂亮就算不錯了。」頓了一頓又問:「那男生朋友呢?」 小可睜大眼看著我:「爸爸,你今天說話怎麼怪怪的,我當然有男同學啦,可同學是同學,朋友是朋友,那是不一樣的。」 我點了點頭說:「爸爸是關心你啊,你這個年級最容易在情感上把持不住,小可,你答應爸爸,如果你有交男朋友的時候一定要給爸爸知道啊,爸爸幫你作參謀。」 小可嘟起嘴:「不知道爸爸在說什麼,不理你了。」 從來沒有仔細打量過女兒,劉真這個少女的美使我對未經人事的小女孩發生了興趣,就連女兒我也沒放過欣賞,小可的皮膚和劉真一樣地皙白,胸部看上去應該沒有劉真那麼大,也相差不遠了,但小可的腰更細就顯得臀部更豐滿迷人,臉龐比較像她媽媽也是瓜子臉,如果是第一次見到她的男人,我相信沒有一個不感到有視覺享受的。小可和劉真都是同樣的類形,都是男人一見就想抱在懷裡愛她的女生。 心裡不由自主地開始妒忌起那還不知道是誰、可以奪走小可的愛和身體的男人。 五一長假終於過去,小可也回學校去了,這幾天我一直沒有機會再跟劉真溫存,因為小可總在我身邊纏著我,害我失去了跟劉真再來一次的機會,反而劉真有打電話給我聊天,這使我高興極了。 這天還沒到中午,劉局就給我電話了:「於老弟,我女兒上學校去了,家裡就只有我一個人,今天晚上就可以辦事了。」 我回話說:「那我今晚先去你那裡,然後再叫淑芬過去,怎麼樣?」 劉局連聲答應。 我收線後直接電話打給淑芬:「老婆,今晚你就可以跟劉局做事了,晚上你下了班後直接去他家裡就行了,知道嗎?」 淑芬因為身邊有人,只是哦,我明白了她說話,但我感覺到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和劉局約好下午三點鐘時到他家會合,淑芬要五點半才下班,這兩個半鐘頭我們可以做很多事,我幫劉局佈置好環境,又告訴他淑芬愛吃什麼,喜歡怎麼樣的撫摸,什麼樣的話題等等,劉局對我感激極了,帶我到他準備好的房裡。 只見房裡最顯眼的就是那台超大電視,劉局打開開關,只見電視裡面出現的畫面是一間大房間,果然非常地清晰,劉總手裡拿著一個遙控,說道:「這個遙控可以控制十二個攝像頭,包括洗手間有兩個,房間十個,每個攝像頭都可以九十度轉和伸縮調遠近,你先練習一下吧。」說完將遙控交給了我。 我沒想到劉局佈置得這麼好,心裡也暗暗對他心存感謝之心。 劉局坐在一邊看我玩弄搖控器,突然問道:「小真……小真有怪我嗎?」 我一愕,但立刻回答他:「沒有,她很愛你,說願為你做任何事,她真是個好女孩。」 劉局哦了一聲:「是啊,她比較內向,平時就只對我愛撒嬌一點,對別人她是很有禮貌的好孩子,我對不起她。」 我轉過頭對他說:「劉局,那天晚上小真她玩得很開心,那是真的,她還答應下次再跟我做愛呢,你不用放在心裡去,她並沒有怪你。」 見到劉局沒有說話,我又忍不住說:「劉局,多謝你的女兒,她真的是太好了,我那晚真的很開心,所以等下淑芬來了,你也一定要玩得開心哦。」 劉局聽到我的話,眼睛有點發亮:「小真到底是��經人事的小女孩,哪裡有淑芬這種少婦好。」 我哈哈一笑:「你不知道的,說實在話,我也是久經沙場的人,以前小女孩也玩過,可像小真這麼迷人的,我還從來沒有試過,她的身體真是太美了,她的胸,她的臀部,她的小肉穴,無一處不美得讓人心動,特別她的小肉穴,當你進去的時候,你感覺好像進入了一個美妙的地方,雖緊但卻不會弄痛你的肉棒,裡面還會隨著你的動作而蠕動。使你射完精後,還可以感到它仍然在幫你的肉棒按摩,那感覺,真是太好了。」 我在說著,一旁的劉局竟然有了反應,褲子搭起了帳篷,喃喃地說:「小真真的這麼好?」 我一個大膽的念頭在腦裡閃過,對劉局說道:「劉局,你說像我們的關係算得上是過命之交了吧?」 劉局回過神來:「那當然了,你和我有這麼多共同的秘密和關係,你這個兄弟我是交上一輩子的了。」 我點了點頭:「我看劉局跟我一樣,對性這一方面是非常地開放和理解的,像我們這種人,只要對方是好貨色,不管她是什麼人,我們都只想一嘗為快的是不是?」 劉局臉色發起了光:「兄弟,你的話說到我心裡去了,做哥哥的沒有別的愛好,就是愛這調兒,你看從我願意用女兒換你老婆這件事就可以看得出來了。只要我看上的,我會不惜任何代價去把她弄到手的。」 我表示同意:「不錯,但是有一種事情不知道哥哥你試過沒有。或者說想過沒有。」 劉局不解地問:「什麼事?」 我微笑地說道:「如果小弟說錯了,大哥可別怪。」 劉局大力地拍了我肩膀一下:「你這小子,怎麼婆婆媽媽的,快點說,說錯了我也不怪你。」 我神秘地說道:「我看剛才我說小真怎麼好的時候,大哥你的反應很大啊,就沒想過跟她來一次?」 劉局張大了嘴:「什麼?你……你說我跟我女兒做……做愛?」 我又微笑地說道:「對啊,如果大哥你願意,小弟願精心安排一次機會讓大哥如願所償,但又可以不讓小真知道你這個做爸爸的搞過她,怎麼樣?」 劉局仍然沒有平靜:「我……我……這個,我可從來沒想過可以跟女兒做這事啊。」 我知道他的心在動,但就是還沒接受這種事情,故意說:「如果劉局不願意那就當我沒說過好了。別放在心上,可惜像小真這種令男人銷魂的女人,大哥是無福消受羅。」 劉局突然拉住我的手臂:「你真的可以令小真不知道我在搞她?」 我暗自得意:「那當然了,不過要下點功夫,你給我點時間,到時候我通知你怎麼樣?」 劉局放開我的手臂,點頭說道:「即然是這樣,那好吧,到時候你通知我。兄弟!謝謝你了。」 我哈哈一笑:「咱哥倆還說這個幹什麼?下次大哥有什麼好貨色不防也讓兄弟嘗嘗就行了。」 劉局一展笑容:「一定一定,哈哈……」 轉眼六點半,淑芬終於來了,劉局按照我吩咐真接帶淑芬到裝有攝像頭的房間,淑芬見到房中的佈置,笑著說:「劉局,你真會佈置房間啊,這個氣氛這麼一來,可浪漫多了。」 劉局倒了兩杯紅酒,遞上一杯給淑芬,說道:「還不是因為要歡迎你的到來特別精心佈置的嗎?你看我對你好不好?」 淑芬接過酒杯,嗔道:「貧嘴你最行。」 兩人乾杯後一口就把酒乾了。劉局拉淑芬坐在房中間的茶几邊席地而坐,茶幾上簡單地準備了幾樣小菜,每樣小菜都是淑芬愛吃的,淑芬驚喜道:「咦!劉局你怎麼知道這些都是我愛吃的?」 劉局微笑道:「平時特別留意你,所以常收集你的愛好。」 我在另一���間裡哈哈一笑,這老劉說話有兩套,看來我的老婆一定感動得很羅。 果然淑芬聽了以後低下了頭,良久才出聲說道:「我知道劉局對我好,如果我沒有老公,或者我不愛我老公,我也一定會對劉局你好的。」 劉局趁機拉住淑芬的手,充滿深情地說:「我並不要求可以跟你天長地久,只要你心裡面有我的一席之地,我……我就足夠了。」 淑芬嚶嚀一聲撲在劉局懷裡,劉局連忙緊緊地摟住她,湊上嘴吻上淑芬的小嘴。真沒想到他們的行動這麼快,進屋不到十分鐘就摟在一起抱在一團了,我心裡對淑芬的定力大打扣折,心想也許淑芬等今天也等了很久了,所以有點猴急。 劉局和淑芬一起滾在地上,劉局房間是鋪著地毯的,地方又夠大,的確是個做愛的好地方。劉局不斷的在淑芬臉上嘴上脖子上親吻著,四十幾歲的人了,竟然還跟二十來歲的人一樣熱情。 淑芬身上穿著一件襯衣和一條短裙,劉局一邊親吻她一邊用手在淑芬的大腿上撫摸著,慢慢地他的手轉移地方向淑芬的小腹伸去,將襯衣從短裙抽了出來,手就從襯衣下面伸了進去,握住了淑芬戴著胸罩的乳房揉捏著。 而淑芬同樣將劉局的襯衫拉出,由於一時解不開劉局的皮帶乾脆拉下拉鏈,一隻手伸進劉局內褲裡撫摸劉局的大肉棒。 劉局將淑芬的胸罩拉上去,一對豐滿而堅挺的乳房跳了出來,淑芬的乳頭因生育的原因稍大,乳暈也偏黑了,但仍不失是一對漂亮的乳房,劉局如獲珍寶,埋頭在乳房間交替吸吮玩弄。 淑芬也許是嫌劉局的褲子太累事,雙手幫劉局解開皮帶,並將劉局的褲子連著內褲向下拉,劉局黝黑的肉棒像彈簧一樣彈了出來,果然是粗大驚人,整個蘑菇的樣子。龜頭髮亮,陰莖微微向上翹足足有二十來公分長,比我的還要壯觀。也怪不得淑芬老想跟他做愛。 淑芬一隻手握著劉局的肉棒套弄著,一隻手將上衣解開,不一會兒上身全部赤裸在劉局的面前。劉局也三兩下解開上衣,全身赤裸地緊貼著淑芬。 淑芬主動送上小嘴與劉局親吻,劉局一邊跟她親吻一邊去解淑芬的短裙,可是不知道短裙怎麼解開,解了半天也沒成功。淑芬嘻地一笑,雙手伸到自已身後解開短裙的扣子,短裙才被劉局脫下,而淑芬全身也只剩下最後一條底褲了。劉局伏上身子與淑芬親吻,雙手一手一個用力搓著淑芬的乳房,又伸出一隻腳用腳指隔著內褲摩擦淑芬的私處。 淑芬哪裡受得了這上中下的夾攻,大聲地發出了呻吟,劉局見時機差不多了用腳將淑芬的內褲脫下,伸手在小穴外面摸了一下,只覺那裡淫水氾濫。低頭笑道:「芬,你好裡好多水了。」 淑芬聽了嬌羞,用力打了劉局肉棒一下,說:「還不是你害的。」眼睛仔細端詳起劉局的肉棒。 劉局見了一笑:「上次在車裡不是看過了,還看什麼?」 淑芬紅著臉說:「上次車上光線這麼暗怎麼看得清楚,你的傢伙真的好大,等下會弄痛我的。」 劉局移高身子,讓肉棒剛好對著淑芬的臉笑著說:「那你要對它好一點哦,等下他就不會那麼凶了。」 淑芬沒有回答他,兩隻手搓著肉棒,看了許久,張開小口將肉棒含了進去。巨大的龜頭塞得她的嘴滿滿的,也許是太大了,淑芬覺得嘴不舒服,就轉向親吻劉局的陰莖和卵蛋。 劉局將身子轉了過來,和淑芬變成69式,他扒開淑芬的腿,細細觀看淑芬的肉洞,淑芬的肉洞並不太黑,陰毛呈倒三角,有點茂盛,陰唇露出在外陰,劉局忙用嘴輕咬住陰唇,並用手指伸進陰道裡尋找陰核。 我看到淑芬突然扭動起來,顯然她的陰核受到了刺激,淑芬更賣力地玩弄劉局的肉棒。這樣過了十多分鐘後,劉局放開了淑芬,回過身子吻了吻淑芬問道:「要洗外澡先還是幹一炮先?」 淑芬正在意亂情迷之中,哪裡捨得去洗澡,她並不回答劉局,反而將劉局抱住,使劉局伏在她的身上,右手伸下握住劉局的肉棒對準了自已肉穴。真是動作勝於回答啊。 劉局哪裡不明白淑芬的意思,屁股一沉,龜頭硬是塞了整個進去淑芬穴裡。淑芬啊地叫了一聲:「死人,你輕點,跟你說過你的太大了。」 劉局嘻嘻一笑,輕輕地抽動著肉棒,但並不深進,只過一會兒,淑芬就開始受不了了,輕輕地說:「你再進去點啊。我只是叫你輕點,沒叫你不進去啊。」 劉局如接聖旨,忙加快抽動,並不斷向前深入,很快他的整條肉棒就連根沒入淑芬的肉穴中,淑芬語無論次:「好深啊,到子宮啦……啊……漲死我了,好人……你動啊,動快點,用力點。」她跟我做愛時候很少會這樣的,說明劉局的肉棒的確有兩下子,也說明淑芬完全沉浸在與老公之外的男人交歡的刺激當中。 劉局抬起淑芬的雙腿,將淑芬的小穴張得更大些,半跪著狠幹起來。淑芬一只手抓著自已的乳房,一隻手抓住旁邊茶几的腳,大聲地呻吟著。盡情享受劉局帶給她感官上的刺激。 幹了數分鐘,劉局示意淑芬起身,他要做小狗式。淑芬爬了起來,跪在地上趴大雙腳。我看到淑芬的淫液順著大腿往下滴。劉局對準了洞口猛地一插,這一次進得很順利,劉局兩隻手扶著淑芬的臀部狠狠地幹了起來,他肚皮和淑芬臀部撞擊的聲音與淑芬的叫聲彼此起伏和應,構成了一幅超極淫蕩的畫面,我一隻手不斷調動攝像頭的角度和距離,一隻手在我早就硬得發痛的肉棒上使勁地搓著。 半個鐘頭來劉局已經換了五六個做愛���勢,此時,他要求淑芬彎腰趴在茶几上,左腳也放在茶几上面,右腳站立,他在後面站著幹穴,雙手還可以騰出來玩弄淑芬的乳房,淫液在劉局肉棒的抽插下湧出來順著淑芬的腿往下而滴。十分鐘後淑芬已經站不穩了,示意劉局停止,又重新睡在地毯上。 劉局問:「寶貝,怎麼了?」 淑芬白了他一眼:「你搞得我累死了,哪還站得穩。」 劉局一笑,伏下身來分開淑芬的腳,扶正肉棒又插進去大幹了起來。淑芬終於受不了了,開始求饒:「劉局,你好了沒有?我好難過,你停了好不?」 劉局說道:「我好不容易得到了你,當然要好好享受你啦!要我饒你,叫聲好老公。」 淑芬不願意叫,咬緊牙齒忍著肉穴傳來的一陣陣快感。 這樣又幹了十幾分鐘,淑芬閉上眼睛張大嘴完全沒有了力氣,而劉局此時也差不多了,趴了下來緊緊抱著淑芬的肩膀,吻著淑芬的嘴,下身快速地聳動著,鼻子發出了很大的呼吸聲。淑芬知道他的高潮要來了,兩隻腿抬高纏在劉局的屁股上,準備接受劉局的精液。 這時劉局啊地大叫一聲,全身抽緊,抱著淑芬的手騰出一隻用力地抓著淑芬的乳房,而淑芬感到小穴內劉局濃濃的精液分五次一股一股地射了進去。劉局的高潮竟然持續了半分鐘以上才放鬆了身體。 我看了看表,這一戰從劉局的肉棒插進淑芬肉穴開始,竟用了五十幾分鐘而將近一個鐘頭。心裡佩服劉局的能力過人。我雖然也可以在四五十分鐘不射,但要我跟第一次上床的女人做愛超過三十分鐘還是很難的。當然如果我跟淑芬做的話一個鐘頭是沒有問題的,再怎麼說兩夫妻這麼熟悉了,肉棒上的感覺也麻木了很多。 而像劉真這麼吸引我的女孩子,就如那天晚上一樣,我的肉棒只在她穴內逗留了十八分鐘左右,第一是她的肉穴實在太緊。第二也是為了配合她的第一次,就在她快高潮時盡量使自已的高潮也快點來,要不然會增添她的辛苦。這是像我這種跟女人玩多了的人才能這麼控制好的。 他們兩人連在一起,仍在親吻愛撫,劉局輕聲地問淑芬:「寶貝,感覺不錯吧?」 淑芬嗯了一聲,吻了吻劉局的臉說:「你太猛了,後來我有點難受,不過我來了三次高潮,每次都很激烈,你真能幹。」 劉局咬了咬淑芬的乳頭說:「誰叫你這麼迷人,我還嫌沒幹夠呢,我們洗個澡等下再來好嗎?」 淑芬打了他一下嗔道:「死人,還想來啊,我的小穴給你幹腫了,回去怎麼跟老公交待?」 劉局輕笑道:「你老公答應我跟你盡量玩的,他不會怪你的。」 淑芬哼了一聲:「這個老烏龜,老婆給別人搞還要讓人盡量玩。」 劉局哈哈大笑,有意無意對旁邊攝像頭看了一眼,正好我在看這個攝像頭,看到他眼中的感激。 劉局把肉棒從淑芬的小穴抽了出來,淑芬的小穴立刻流出乳白色的精液,流得很多。劉局取過紙巾幫淑芬擦乾淨,抱起淑芬進了浴室。 劉局先放了水,回過身又將嘴和淑芬的嘴連在一起,手又在淑芬身上摸了起來。淑芬配合地玩弄劉局開始發軟的肉棒。兩人互摸了幾分鐘,我看到劉局的肉棒又恢復了生機,果然聽到劉局說:「寶貝,我又想幹你的小穴了。」 淑芬手裡的感覺哪會裡不知道劉局的肉棒又重展雄風?她調皮地瞪了劉局一眼,推開劉局說:「洗澡先……再這麼幹,我今天要給你幹死。」說完自已先浸入了浴缸。 劉局忙晃動著肉棒跟了上去,兩人互相洗著對方的身子,劉局不斷地稱讚淑芬的身材棒。淑芬不以為然:「都三十幾歲人了,女兒都這麼大了,還什麼好身材。」 劉局連連搖頭:「你的小穴這麼緊,哪裡像生了孩子的人,我真是愛死你的小穴了,我剛才高潮時差點沒暈了過去呢。」 淑芬靠著他,在水裡套著劉局的肉棒說:「那是因為你的傢伙太大了。」 劉局咬著淑芬的耳朵說:「我現在很想再幹你一次,我們就在這浴室裡幹好嗎?」 淑芬默默地點點頭表示答應。劉局連忙將她抱了起來放在馬桶蓋上,高舉她的雙腿,蹲下來埋頭舔起她的小穴。 過了一會,淑芬呻吟起來,說道:「死人,舔夠沒有,還不上來?想癢死我啊。」 劉局笑了笑,站起來把淑芬的腿分得更開點,扶起肉棒一鋌而入,淑芬的呻吟聲立刻大聲了起來,劉局剛才剛射了精,這次更加地持久,因為地方所限換不成什麼姿勢,劉局就用這個姿勢幹了淑芬半個鐘頭,再用小狗式幹了半個鐘頭,把淑芬幹得叫都叫不出來了。 淑芬在今晚第六次高潮過後不肯劉局再幹,劉局挺著硬硬的肉棒皺著眉不知怎麼辦好。淑芬一邊揉著給幹痛的小穴,一邊說:「我用嘴幫你吧。」 劉局大喜,忙把肉棒湊了上去,嘴裡說:「用嘴可以,不過等下你要把我的精液吞進的。」 淑芬呸了一聲:「我才不要,髒死了。」 劉局央求道:「就試試吧,最多等下我跟你一人一半。」 淑芬咯地笑了起來:「你敢吃自已的精液那我就敢吃。 說完將劉局的龜頭含進嘴裡,吸吮起來,兩隻手也沒閒著,不斷套動陰莖和玩弄蛋蛋。也是淑芬的口技不錯,十來分鐘後劉局沉聲吼了一聲,抱緊了淑芬的腦袋,射出了今晚第二次精液。 淑芬含著精液還用嘴將劉局龜頭上的精液清理了一下,睜大眼睛調皮地看著劉局。劉局笑了笑,蹲了下來跟淑芬接起吻來。 我看到他們兩嘴之間流下了剛才劉局射在淑芬口裡的精液,他兩人真的在分攤他們的成果,只一會兒那一口精液就給兩人吃了個乾淨。他們對笑了一下,手牽著手赤裸著走回房裡,並一同上了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撫摸著對方,看來那一口精液很大程度地增進了他倆的感情。 過了許久,還是劉局先說話:「芬!我的寶貝,今晚是我會跟女人做愛以來最快活的一晚。都是因為你我才有這麼銷魂的性愛。」 淑芬依偎著他,想了想說道:「我一生只有你跟我丈夫兩個男人,我的第一次是給了我的丈夫,那次是我畢生難忘的。但這次跟你可以說是我第二難忘的性愛。」 劉局滿意地說:「那你願意跟我有第三次、第四次甚至無數次地難忘嗎?」 淑芬搖了搖頭,說:「我是我老公的,如果我老公同意,我不介意跟你有再次,但如果我老公不願意,希望你尊重我。」 劉局當然不但心我會不答應了,高興地說:「只要你心裡願意就行了,你老公那裡我會搞定的。你累了,先睡吧。」說完服侍淑芬睡著了。自已躡手躡腳地赤裸身體跑到我的房間來。 我豎起拇指:「小弟真是無話可說,一句話,劉哥你真是勁。」 劉局哈哈一笑:「怎麼樣,於兄弟看得爽吧?你老婆的功夫和身材都是一流的,我是越來越愛她了。這次我是動真情的,於兄弟可別笑話我。」 我也哈哈笑道:「我們還分什麼彼此?只要劉哥你要,什麼時候找淑芬,淑芬就什麼時候是你的了。」 劉局大喜:「早就知道兄弟你夠意思,同樣,我女兒劉真你什麼時候要,你就什麼時候去找她,我絕對會幫你。」 我們對視而笑…… 這一個月來淑芬常在劉局家過夜,劉局配了把家鑰匙給我,說什麼時候要去看他和淑芬做愛就什麼時候去。不用通過他的同意。 早上接到小可的電話,她說晚上要回家一趟,明天是星期天,一般她是不回來的,我也不問原因,女兒要回來自然有她的理由。因為今晚淑芬應要求到劉局家過夜,所以只跟她說晚上我和媽媽有點事情不在家,叫她自已搞定吃飯問題。 淑芬到劉局家的同時,我在後面跟了去,看完他二人的表演後想起還有點事情沒做,就自已回家準備文件明天跟客戶洽談生意。 開了家門發現家裡烏黑一片,難道女兒臨時有事沒回來?我也沒想這麼多,匆匆忙忙關了門走到臥室正要開燈,突然見到女兒房門打開,女兒竟然赤裸著身體走了出來。我的心一跳,連忙閃身躲開,接著聽到洗手間的開門和開燈聲,女兒是上洗手間去了,可是上個洗手間怎麼要全身赤裸? 我滿腹狐疑,悄悄地走到女兒房間向裡張望,想看看裡面是否另外有人,但見房內空空如也,電腦是開著的,女兒正上著QQ聊天,QQ的視頻欄上一個二十來歲的男孩也是光著身體正在等著什麼。而女兒的視頻是蓋著的。所以視頻欄上黑黑的一片。 這時聽到洗手間的沖水聲音,我連忙縮回臥室,看到女兒跑著進了房間,急忙之下只把房門關上一半,我的心又是一跳,又輕輕地走回女兒房外,聽到女兒在裡面說話:「只去了一會兒那裡久了啊,你要不耐煩就算了,我找別人。」 音箱裡傳來那個男孩的聲音:「別別別,我只是急著想看你嘛,小妹妹,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你的身材好棒,好美。」 女兒哼了一聲:「本小姐的名字豈能隨便亂給人知道?」 男孩:「那你最少也給我看看你長得什麼模樣啊。」 我有點驚奇,探了個頭向裡面看去,只見小可把視頻頭調得很低,只能看到她的胸部以下,她可愛的小乳房在視頻上看得並不太清楚。 小可又哼了一聲說:「警告你不要諸多要求,本小姐的身體給你看了你不不知足啊,快點掏你的小傢伙玩給我看,要不我換人了。」 男孩連忙點頭答應,掏出他那十公分長的肉棒套弄起來。小可聚精會神���看著,自言自語地說:「這東西不怎麼樣啊,她們說得也太誇張了吧。什麼十八公分長,杯口這麼粗的,我看也不過如此。」 我心裡一動,想到了一個主意,輕手輕腳地回到臥室,把門反鎖上,然後打開電腦上網,並馬上申請了一個新QQ號,呢稱叫做無敵老漢,以安全方式登陸後立刻搜索我女兒的QQ號,不一會就搜索到了,見她的呢稱改成了好奇女孩。就加之為好友,顯出要驗證,我打入滿足你的好奇幾個字發了過去。 不一會就通過���小可的認證,我們在聊天界面,我打上:「小妹妹,你想滿足什麼樣的好奇儘管跟我說,我叫無敵老漢,一般的事情難不倒我的。」發了過去。 小可也用打字回答:「我的同學很多人都跟男的上過床,她們私下老說做愛有多刺激好玩,說男的那東西有多長多粗,可我沒見過,所以今天就上網找人了解一下。 我繼續打字:「哦,你今年多少歲了?」 小可回答:「快十九了。」 我說:「你這個年齡好奇這個非常地正常,你有視頻嗎? 小可:「有啊,你要視頻?可我現在沒穿衣服。」 我說:「沒關係,我也把衣服脫了,大家不露臉就行了。」 小可:「好啊。」 我說:「不過我這裡很暗,只有視頻頭的光照亮,你不介意吧?」 小可:「���問題。」 我三五下把衣服脫個精光,調好視頻頭就申請了視頻通話。等小可按受後我和她的裸體就都顯示在銀屏上了。 視頻裡我這裡的光線很暗,並看不清我後面的擺設。小可那邊就清楚多了,她盈盈可握的乳房看上去很結實,粉紅色的乳暈不大,乳頭也是像劉真一樣跟花生米似的。 小可的聲間傳了過來:「你多大了啊?」 我壓低了聲音:「今年快四十了。」 小可哦了一聲:「那跟我爸爸差不多了,我可以叫你叔叔嗎?」 我回答:「當然可以,你今天上網成績怎麼樣?」 小可:「只跟一個個聊過,那傢伙只想看我其它地方和問我的資料,我就掛了他。」 我笑道:「年青人嘛,總是心急了點,他給了你答案了嗎?」 小可:「你把他的傢伙給我看了,不過我看最多也只有十公分長,沒有我朋友說的十八公分那麼長。」 我:「那是他長得短小而已,告訴你這些的朋友是你最好的朋友嗎?」 小可:「是啊,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也是最近才跟男的做過愛。」 我的心一跳:「哦,那你怎麼知道她的事,她主動告訴你嗎?」 小可:「才不是呢,我最近見她很不正常,有時候會無緣無故地笑,有時候又不知想什麼想得入了神。就知道她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於是我啊,就天天纏著她問,後來她拗不過我,就跟我說她試過跟一個男人做過愛了。」 我的心放了下來:「看得出來你的朋友有點喜歡這個跟她做愛的男人。」 小可:「是啊,我就覺得奇怪,平時她是不多跟男孩子說話的,怎麼會一下子跟人上了床了。我就問她啦,她說原來做愛的感覺實在太好了,又跟我說了那個男人怎麼愛惜她,他的那傢伙有多長有多粗。我就不信男的那東西會有這麼長這麼粗的,要不然怎麼放進我們的那個裡面。我懷疑她騙我的。」 我問:「你指的你們那個是指你們的小穴嗎?」 小可也許有點害羞:「是啊,用得著說得那麼清楚嗎?」 我說:「你想要我要解決你的好奇我們就要坦誠相對,沒有什麼不能說的。再說我們並不認識,說什麼也無所謂是不?」 小可同意了:「也對,你真的是無敵耶,說的話我愛聽。」 我繼續說:「你剛才的觀點是不對的,女孩子的小穴是有彈性的,而且也很深,所以十八公分長的肉棒插入時並不會引起小穴的受不了。要不先讓你看看我的肉棒?」 小可馬上答應:「好啊,就是你的燈光暗了點,我怕看不清楚。」 我說試試吧,拿起視頻器對準了我的肉棒,並把肉棒用手舉直,讓小可看得更清楚點。 小可驚呼了一聲:「呀,真的有這麼長啊,又這麼的粗。好可怕。」 我把視頻擺好位置讓我的肉棒停留在QQ視頻上,手輕輕地套弄著。說道:「其實男人更長更粗的都有,有的甚至有二十幾公分長,但太長太粗了女孩子會受不了,所以像我這樣的尺寸是最好的。」 小可:「這樣啊,跟你說了這麼多,我心裡覺得癢癢地很難受。」 我說:「這就是女孩子發情了,很正常,你可以試著摸摸自已的乳房和小穴會好一點的。」 小可聽話地撫摸起自已的乳房起來,我又教她用手指替自已手淫,不一會兒小可就開始發情了,將一隻腳架在電腦台上露出小穴撫摸著。 從視頻上看到小可的小穴也只是一條肉縫,陰毛跟她媽媽一樣倒三角,但不茂盛,倒像是在大腿根部鋪著一層絨毛。看著女兒在視頻上自慰,我的肉棒硬得發痛,真恨不得立刻衝進女兒的房裡幹她一炮。突然心裡又萌生了另一個想法。於是對小可說:「我還有點事要下了,有機會再聊吧。」 小可正在自慰當中,只是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我連忙關機,穿上衣服,走出臥室後裝著剛回來的樣子走到小可的房門前,整理了下思緒後猛地一開門,嘴裡叫道:「小可你回來啦。」 小可霍地連電腦椅一起轉過身來,一隻手還捏著乳頭,另一隻手的手指還在小穴裡面,滿臉驚訝地表情:「爸爸!」 我也裝著驚呆了的表情,張開嘴,眼睛直直地看著小可可愛的乳房,這樣持續了有十秒鐘小可才反應過來,連忙夾起腿,四下張望尋找衣服。 我見她的衣服就在旁邊,拿了起來走過去遞給她說:「別驚慌,長大了做一些發洩情感的行為是正常的。」 小可紅著臉說道:「爸爸,你要進來也不敲門。」接過衣服的時候抬頭看到我的眼睛仍然停留在她的乳房上面。羞得她手忙手亂,突然嚶地一聲哭了出來:「爸爸你壞,你欺負我。」 我說:「爸爸怎麼欺負你啦?爸爸跟你說性愛的東西是人之常情,自慰又不是什麼壞事,爸爸有時候寂寞的時候也會自慰的啊。」 小可用衣服遮住了身體,抽抽噎噎地不相信地說:「我才不信呢,你有媽媽哪裡還用自已……自已……」 我微笑地蹲下來注視著她:「有的時候激情來的時候不一定會馬上找得到人來解決的,只好自已在洗手間或者沒有人的地方自已搞定羅。」 小可可憐地看著我:「真的?」轉念一想,又嗔道:「可你沒試過給人發現啊,哪像我,第一次就給爸爸看見,我好難堪啊。」 我笑著說:「就是因為我是爸爸,所以才無所謂啊,我們是最親的人嘛,有什麼事不能坦然相對的?」 小可瞪我一眼:「說得好聽,難道你跟媽媽做那個事的時候肯給我看啊。」 我拉過她的手在她手背撫摸著,說:「如果你願意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倒底女兒大了嘛。也該知道這性愛是怎麼一回事了。」 小可張大了嘴:「爸爸,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讓我心裡好過點,你說得對,還好是給爸爸看見了,要是給別人看到了我可虧大了。」 我又微笑著說:「哪有什麼吃虧不吃虧,你這麼美的身材還怕別人看啊。」 小可不同意了:「你說不吃虧,那好啊,你也自慰給我看啊。」說完似乎發現自已說錯了,張大了眼睛緊張地看著我,怕我生氣。 她不知道我是求之不得啊,連忙哈哈一笑:「你這個寶貝女兒,什麼事都要不吃虧,好好好,爸爸就給你看,你滿意了不?看完了可不要再不好意思羅!」 說完我站了起來解開了皮帶,外褲就掉到了地下去了。我的肉棒在內褲裡早就張牙舞爪了,我並不急著脫掉內褲,仔細看著小可的表情,只見她把眼睛睜得大大注視在我高高凸起的內褲上。 我心裡暗自得意,看來我的計劃成功了一大半了。接下來就是怎麼調逗小可願意接受我的愛撫,那時她就是我的了。 我微笑著說道:「小可,爸爸要脫了哦!」說完緩緩地把內褲往下拉。小可滿臉緊張的表情,眼睛眨也不眨一下,連一邊乳房露了出來也沒發覺。 肉棒在內褲裡彈了出來,小可哇地一聲讚歎:「原來爸爸的也這麼大啊。」 我用手在肉棒上套著,笑著說:「小可,想不想摸摸?」 小可紅著臉搖了搖頭。 我又說:「我說過我們是最親的人,這有什麼關係,你就摸摸吧,爸爸同意你這麼做。」 小可猶豫了一下,終於伸出手在我的肉棒上動了動,當她的手想縮回去的時候我抓住了她的手,並分開她的手掌使她的手握住了我的肉棒,問道:「感覺怎麼樣?」 她這時因為有動作,本來遮住胸部的衣服鬆了下來,她的乳房暴露在我的面前,我歎道:「小可的胸部好漂亮啊。」 小可低頭看到乳房露了出來,臉更加紅了,但並沒有刻意遮回。只是按著我的指示輕輕地套著我的肉棒。 我又說:「如果你還想更瞭解性愛的秘密,要不爸爸給你看一些成人錄像,這樣相信你基本就會明白了,來,等爸爸抱你出去。」說完俯下身來將小可整個個抱了起來走到大廳放在沙發上。然後拿了張頂極的DVD放了起來。 小可趁我去放碟時候穿上了件T恤和內褲。不一會兒電視裡的一對男女在互相親吻撫摸起來,女主角誇張的呻吟和男主角露出的肉棒令小可明顯不安起來。我拉過她的手說:「有什麼不懂的就問爸爸,知道嗎?」 小可向我這裡移了移靠在我的身上說:「爸爸,那個男的沒你的粗大呢。」 我一笑,說道:「這個女的更沒我的小可美麗羅。」 小可聽到我的讚揚,甜甜地笑了笑。光線中我看到她的乳頭在T恤上頂起的兩個點,心裡一蕩肉棒立刻豎立起來,從剛才出來到現在我都還是光著下身的。 小可留意到了我肉棒的變化,眼睛從屏幕轉到我的肉棒上。我說:「如果你想的話,可以摸爸爸的這裡。」說完指了指肉棒。 小可哦了一聲並沒有行動,我想她一定還沒有放下我是爸爸的負擔。看來我要主動點才行了。 我一隻手一直摟著小可的肩膀,這是平時我倆父女常做的動作,小可也並沒有感到有些什麼不對,可對於我來說今晚的這一摟與平時是完全不同的。我的手很自然地從小可肩膀摟到了腰間。另一隻手握著小可的小手玩弄著。 屏幕上的男女開始正式插穴了,這是個特寫,只見男主角的肉棒慢慢的陷入女主角的肉穴當中,並開始抽插,小可的呼吸開始沉重起來。我趁機拉過小可的手放在我的肉棒上,小可很自然地就套動了起來。而我的手也並不想那麼老實。隔著T恤輕輕地在小可小腹上撫摸,嘴巴貼近小可的耳朵問道:「小可,爸爸想親親你,可以嗎?」 在前幾年的時候我還常常地親吻我的女兒,只是女兒慢慢地長大了,我也不好意再做這樣的動作,這個時候我提出了這個要求,小可顯得有點嬌羞,但她被電視屏幕上激烈地做愛情節所感染,心裡也是有一種想被人愛撫的衝動。眼睛沒有離開屏幕地點了點頭。 我摟緊小可的細腰在她的臉上吻了吻,撫摸她小腹的手伸進T恤裡面撫摸,親了臉後我繼續親她的眼皮,迫使她閉上了眼睛,我趁機將身體靠在她的身前,撫摸小腹的手也提高放在她的掖下。嘴巴立即印在她的嘴上。小可全身顫抖了一下,雙手推在我的胸前似乎要做抵抗。我連忙摟緊她,舌頭試著撬開她的嘴唇,但她並不妥協地緊閉小嘴,也還好沒有再用力推我。 此時此刻我不敢開口說話,怕這樣會把氣氛破壞,繼續努力地親吻她的嘴,放在她掖下的手突然襲擊地握住了她的小乳。趁她���開嘴呼叫的時候,我的舌頭趁虛而入,並把她抱得更緊。她掙扎了一下無果後只好任我的舌頭和手胡做非為了。 小可的乳房和劉真一樣非常結實,只不過比劉真要小了一點,手掌覆在上面剛剛好。乳頭因為刺激已經變硬。我的兩個手指輕輕地揉捏著花生米似的乳頭,感到小可的身子越來越熱。 這樣糾纏了幾分鐘,小可掙脫我的親吻輕聲說道:「爸爸,難道你想跟我做愛嗎?」 我一愕有點不知所措,隔了一會才問道:「如果爸爸想,小可你願意嗎?」 小可呼了一口氣說道:「我是你女兒啊,這樣做可以嗎?」 我回答:「只要你願意,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小可不解地說:「可這是亂倫啊,要是讓人知道了,人家會怎麼看你,怎麼看我?」 我不得不耐心地解說:「這個世上亂倫的人多得很,有些地方還是合法的,我們的法律不允許這樣做,是因為怕亂倫後稱呼上不知怎麼稱呼,也怕比如像媽媽這樣的角色不好接受。可是我和你只要不讓人知道,就完全沒有事啊。」 小可低下了頭說:「我怕對不起媽媽。」 我忙說:「其實你媽媽是個對性很開放的人,你知道她現在在幹什麼嗎?她現在正和她上司在她上司家做愛呢。所以她不會反對我們的,也不會怪你的。」 小可睜大了眼睛不相信地說:「你說媽媽她跟別的男人做愛?這怎麼可能?爸爸你知道?你怎麼會願意?」 我微笑地說:「能讓心愛的人做自已願意的事,我有什麼不願意的?小可,只要讓爸爸知道你願不願意跟爸爸做愛就行了,其它的東西讓爸爸解決,絕不會傷害你的,好嗎?」 小可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喃喃地說:「我不知道,我心裡很怕。」 看到小可放不開俗世枷鎖,我知道現在只能一步步來了。於是說道:「這樣吧,我和你只有真正的性交才叫亂倫,爸爸答應你,只要你不願意,爸爸就不跟你真的性交,最多也只是像剛才一樣親一親,摸一摸好嗎?你看剛才我們摸也摸過了,親也親過了,再繼續也沒有關係啦。」 小可想了想,終於點了點頭。 我大喜過望,停留在小可乳房上的手繼續玩弄起來,說道:「小可,爸爸會讓你舒服的。你相信爸爸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好嗎?你知道爸爸是愛你的。」 小可閉上眼睛點了點頭。任我親吻著她。 我將小可平放在沙發上,脫光了自已的衣服,電視上的做愛聲音依然傳來,而我和小可兩人的身體也緊緊地貼在一起了。 我將小可的T恤翻上來露出乳房,用嘴輪流輕輕地咬著兩個乳頭,小可鼻子的呻吟聲開始發出,雙手也自然地放在我的頭上。享受著我帶給她的快感。 我再用兩隻手輕搓她兩個乳頭,遞上嘴吻她的嘴的時候,她主動地張開了小嘴,我叫她將舌頭遞給我吸吮她也照做了。 過了一會我說:「小可,這裡沙發太窄了,我抱你到房裡好嗎?」 她輕輕地說:「我要在我房間裡。」 我輕笑道:「好,什麼都依你,誰叫你是我的好女兒呢。」 說完抱起她又進了她的房間,她房間的燈沒關,要比外面亮多了。我放她睡床上的時候趁機把她的內褲脫掉,不等她反應過來我立刻壓在她的身上,我的動作引起了她的恐慌,睜開眼睛驚怕地看著我,嘴裡顫聲叫道:「爸爸,��……」 我微笑地說:「別怕,我記著我的承諾。」隨即發出讚歎:「小可,你的身體好美哦!」 小可臉紅了起來,說道:「有什麼美不美的,媽媽才美呢。」 我說:「媽媽有媽媽的美,我的小可有另外的美啊。」 小可抿著嘴不說話,我的嘴又在她的乳房上徘徊,手在她的身體上游動著,她的肌膚很滑很嫩,也很結實,我的手感實在太好了,在慾火燃燒下,下身忍不住動了起來。 小可突然說道:「爸爸,你下面有東西頂著我呢。」 我低頭一看,我的肉棒正頂著小可的外陰處,於是笑笑說:「沒事,爸爸不會插進去的。」 伸後抓著肉棒在小可的肉縫外摩擦著。龜頭上的刺激令我一次又一次地想刺進小可的穴內,而小可也給我的肉棒摩擦得呼吸沉重。加上我揉捏她乳頭的手指不斷地加重力度,我發現龜頭上已經粘上小可的愛液了。 小可此時開始扭動身體,嘴裡很小聲說道:「爸爸,你弄得我好難受啊。」 我故意說:「是嗎?那怎麼辦?」 小可拖過一張床單蓋住自已的頭,在床單裡她說:「我不知道,我那裡面很癢,爸爸幫我搔搔。」 我應了聲好,將她的大腿分開,那條小縫也跟著張了開來,我輕輕地把中指伸了一點進去在小縫外面上下來回摩擦著。小可在床單裡有點大聲地呻吟出來。 這樣弄了一會,我又趴在她的身體上面,拉開床單,只見小可的小臉充滿紅潮。我愛惜地親了親她。 聽到她突然說:「爸爸,我們做愛真的會沒人知道嗎?」 我心裡一跳,回答說:「那當然,這是我們的秘密。誰也不會知道的。」 小可將頭埋在我胸膛,非常小聲地說道:「那……那我們就做一次好嗎?」 我心跳若狂,抬起小可的臉望著她問道:「你說真的嗎?」 小可嬌差地點點頭:「我想試一試,就一次。」 我連忙說:「好,爸爸會讓你開心的。」 說完將她的腿擺好,又在小可腰以下鋪上一層毛巾,這樣防止等會落紅時把床弄髒了。然後繼續吻著她和撫摸她的乳房。一隻手扶著肉棒對準了小肉縫,在小可耳邊輕聲說道:「小可,爸爸要進去啦。」 小可雙手摟著我的頭,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我用龜頭在小可肉縫外上下摩擦了幾下,這樣我的龜頭尖就先進去了,當再進去的時候就有阻礙了。小可的肉洞比劉真還要緊,還沒進一半的龜頭小可就顯得緊張起來,在我耳邊說:「爸,會痛。」 我說:「女孩子第一次痛是有一點的了,爸爸慢慢來你忍一忍就沒事了。」 話間我的龜頭輕輕地來回輕抽著,用對付劉真的方法慢慢將龜頭塞進去。這樣子小可果然好受點,但仍然緊皺著眉頭。好不容易將整個龜頭塞了進去,我已經是滿身是汗了。還差最後一關,我又對小可說:「小可,爸爸進了一半了。還差一半進去後你會有點痛,你忍一下。」 不料這時小可覺得痛得厲害,叫道:「爸爸,我不行了,痛得很,你先出來好嗎?」 我怎麼捨得這個時候出來,忙說道:「只一下子就好了,小可乖,爸爸親親你。」說完吻著她的嘴,一隻手揉著她的胸。一隻手緊緊地抱住她。這一招是對付處女用的,防止她因為痛而推開我。 我的屁股猛地向下一沉,隨著小可扭動的臀部和嘴裡的唔唔叫聲,我的肉棒終於進去了一大半,再接著抽動幾次後,肉棒終於全根而入。 插入女兒肉洞的感覺跟劉真的差不多,也是那麼的緊,那麼地暖,每一次抽動都帶給我無限地快感。而小可開始時痛得臉色蒼白,經我一陣抽插後才感受到做愛的樂趣,鼻子隨著我的抽插呻吟著。我這才放開了她的小嘴,她啊地一聲叫了出來,說道:「爸爸,剛才痛死我了,你全進去了嗎?」 我說:「全進去啦,不信你摸摸。」 說完拉著她的手向下面摸去,因為我把身體向上仰起,所以她的手下摸的同時也將身子撐高,眼睛向我跟她的交接處看去,我當然也要欣賞一下跟女兒性交的成果。只見我的肉棒在小可的肉穴裡來回抽插著,次次都連根沒入,那淫蕩的場面和因為我插的是自已女兒這種難言的刺激,令我的龜頭一陣刺激,差點就將濃精噴了出來。 我連忙停了停抽插,又趴回小可的身上,只見小可溫柔地看著我,眼裡滿是激情和性慾。我吻了吻她,揉著她的乳房問:「現在不痛了吧?」 小可說:「好了點,可是很漲,很不習慣,爸爸你別插得這麼重,好嗎?」 我說:「我會輕點的。」 下面又開始繼續抽了起來,因為剛才龜頭太刺激,所以我不敢抽動得太快,小可也覺得好受很多,慢慢地就完全沉浸在做愛的歡娛當中,鼻子的呻吟聲音越來越大聲,嘴裡也開始喃喃地亂說話:「哦……爸……好癢啊,啊……你搔得我好舒服……啊……啊……插得好深啊……」 這樣過了二十分鐘左右,小可開始扭動她的身體,並很主動地猛吻我的臉和嘴,雙手摟得我很緊,叫聲已經不是喃喃細語了,而是發洩般的大喊叫,她快高潮的時候要比劉真來得激烈。 當我感到她的小穴蠕動得很厲害的時候,知道她的高潮到了,龜頭受到她陰精的衝擊後感覺無比地刺激。連忙將舌頭伸進她的嘴裡,大力地揉著她的乳房,下體快速抽插著,再插了十多下後,我啊地一聲悶叫,精液分了幾次射進女兒的肉洞內。 射精後的空虛使我趴在女兒身上幾分鐘後才回過神來。愛憐地吻了吻小可的小嘴,說道:「小可,爸爸射了,你的感覺還好嗎?」 小可嗯了一聲,懶洋洋地說道:「爸爸,我很舒服,你射進我裡面會不會有事的啊?」 我笑著說:「那小可幫爸爸生個兒子。」 小可啊地一聲睜開眼睛:「爸爸……」 看到她的驚慌,我輕揉著她的乳頭說道:「爸爸跟你開玩笑的,等下爸爸給你吃避孕藥,絕對沒事的。」 小可聽我這麼說才放下心來,嘟著嘴說:「下次要爸爸用避孕套。」 我聽了大喜,聽小可的意思還想以後跟我繼續做愛,這下女兒就完全屬於我的了。 我拔出肉棒,只見肉棒上儘是我的精液和小可的愛液,而小可的肉縫隨著我肉棒地拔出而露出一個粉紅色的肉洞,肉洞裡緩緩留出乳白色的精液和一絲絲紅色的血液。我忙用紙巾幫小可清理乾淨,看了看鐘,時間已經到深夜差不多三點了,我的文件還沒整理完,見小可閉著眼睛一臉倦容,就拉過被單給她蓋上,在她耳邊說:「小可,你休息吧,爸爸還有事要做,爸爸今晚很開心,謝謝你。」說完吻了吻她。 小可睜開眼睛,說道:「我也很開心啊,爸爸,我愛你。」 我微笑地拍拍她,出房間時候順便把燈關了。 第二天我睡了很晚,還是小可叫醒了我。 刷了牙出來,只見小可準備了早餐正在等我。我笑道:「我的寶貝會弄早餐給老爸吃了啊。」 小可滿臉的幸福,笑嘻嘻地說道:「我跟同學學的,要是不好吃爸爸可別勉強哦。」 我吃了塊三明治味道還不錯,連聲贊起小可來。小可心花怒放地看著我吃。 我關心心問她:「小可,昨晚上睡得好嗎?」 提到昨晚,小可的臉一下子紅到耳根:「爸爸你壞,搞得我今天走路都不自然。」 我哈哈地笑起來。說道:「下次就不會了。」 小可聽到我說下次,眼睛閃爍著��,低著頭不說話了。 看著她的樣子,我感到肉棒又蠢蠢欲動,伸手摟著她說道:「我的小可真的是太漂亮了,昨晚是爸爸一生中最難忘的一晚,爸爸很滿足,謝謝你,小可。」 小可主動地靠了過來,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說道:「我也很開心啊,沒想到我的第一個男人是我最親愛的爸爸。」 我衝動地用手抬起小可的臉,深情地吻了上去,小可配合地跟我接吻著,我順便伸進她的衣服尋找她的乳房,掀開她的胸罩後在乳房上玩弄起來,不一會兒小可的呼吸沉重起來,我輕起地問她:「再來一次好嗎?」 小可閉著眼睛點了點頭,我抱起她放在沙發上脫去了她的全身衣服,因為時間關係我不能太多的前戲,三兩下將自已脫了個精光,提起發硬的肉棒對準小可的肉縫直接插了進去,也因為沒有前戲,小可肉穴內淫水不夠,再加下小可的肉穴實在太緊,我的肉棒進得很辛苦,也有點發痛。而小可更加是痛得眉頭緊皺,叫了起來:「爸爸,很痛,怎麼第二次了還這麼痛。」 我安慰她說:「那是因為小可的小穴實在太小了,爸爸慢慢弄,不會痛很久的。」 我不敢將肉棒硬塞進去,就在洞口用龜頭抽插起來,嘴巴和手不停地調逗著小可的身體,果然不一會兒就覺得小肉穴順暢了很多,我再將肉棒一點一點地往裡面送,終於連根插了進去,這才大幅度地抽插起來。 小可這時也開始感受到器官上的刺激而呻吟起來,她做愛的時候要比劉真浪很多,也主動很多,臀部會隨著我的動作而上下聳動,這使我不論在感受上和器官感覺上獲得了更大的刺激,小可緊密的肉穴夾著我的肉棒,使我龜頭上達到無以倫比的刺激,我用了很大的定力才沒有馬上射出我的精液。 這次比昨晚上做的時間要長很多,我也換了幾個姿勢,一下提高她的右腿,我雙腿插在她雙腿之間幹她,這樣我的肉棒就更加地深入她的肉穴了,一下將她雙腿提高,我半跪在沙發上幹她,等等姿勢弄得小可浪叫連連,但我沒有用後面插的小狗式,因這這樣小可會有點辛苦,她剛開始接觸性愛,我盡量地讓她迴避一些令到她辛苦的姿勢。 半個鐘頭過後,小可已經達到第二次的高潮,而我的肉棒在她的熱熱的愛液溫燙下再也受不了了,在配著拍拍聲地撞擊聲中狠狠地抽插起來,次次都是抽起時只留龜頭在裡面,插進時全根而入,十數下後我的濃精再次射入了愛女的小穴內。 清理戰場後,剛把早餐收好,淑芬就回來了,我見到她神采飛揚的樣子,知道昨晚我走後她一定又和劉局又幹了不知多少次。 小可見到淑芬,因為做賊心虛,怯生生地叫了一聲媽,還好淑芬並沒有太留意,她剛從情人家裡回來,在我面前多多少少有點不好意思,說道:「吃了早餐沒有?我去做給你們吃。」 我提起手提包說:「不用啦,小可做過了,味道很不錯,廚房裡還有,你去試試吧。對了,小可,你回來有什麼事嗎?」 小可的臉一紅,她回來的目的是上網查性資料的,這怎麼能說出口,說道:「我等下就去辦,辦好了就回去學校了。」 淑芬這時進去廚房找吃的了,我靠近小可,伸手在她豐滿的臀部上捏了一下說:「寶貝,過幾天我去你學校找你好嗎?」 小可吃了一驚,回頭望了望廚房的方向,輕聲說道:「爸爸,你要死啦,媽媽在呢,你什麼時候去?」 我笑著說:「到時候我去了開好房間再聯繫你。」 小可臉一紅,點了點頭。 我開門出去,只見外面陽光普照,我的心情感到順暢無比,因為從此在性生活上我的選擇要比以前多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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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網絡界最強指標性頒獎禮 雅虎香港「Yahoo搜尋人氣大獎2020」頒獎典禮
香港網絡界最強指標性頒獎禮
雅虎香港「Yahoo搜尋人氣大獎2020」頒獎典禮
總結2020年歌影視界成績 今日(1月27日)起一連三日Yahoo TV網上播放
全港首個以xR(延展實境)科技製作的虛實頒獎禮 得獎藝人在夢幻舞台中逐一亮相
[公佈「Yahoo搜尋人氣大獎2020」- 電視及電影、台灣/韓國獎項得獎名單]
2020年好不容易過去,新一年,雅虎香港(www.yahoo.com.hk)希望與大家一起送走陰霾,以「Yahoo搜尋人氣大獎2020」啟動,互相鼓舞,彼此激勵,同時藉著頒獎典禮對在逆境中努力不懈的人氣歌、影、視藝人及作品作最高度的讚譽!作為香港網絡界年度盛事、總結2020年度歌、影、視界成績,今年的頒獎典禮首次跳出實體活動,採用在全球大熱、目前於影���領域中最前瞻的技術之一eXtended Reality(xR,延展實境),搭建實時虛實整合頒獎舞台,透過LED顯示屏、攝像機追踪系统,呈現自然景深和自適應視角的3D視覺場景,為一眾樂迷視迷與觀眾,帶來一場前所未有、虛實混合的全新視覺體驗。
全港首個xR虛實頒獎典禮 今日(1月27日)起一連三日下午一時播放
2020年帶來的新常態,令大家靈活變通,頒獎禮也要改變頒獎形式。踏入第十七個年頭,「Yahoo搜尋人氣大獎」頒獎典禮以「時刻激勵,激勵時刻」為主題,雖然不設現場觀眾,但表揚歌、影、視界藝人過往一年努力及佳績的初心仍不變,製作全港首個以xR視覺效果呈現的虛實頒獎禮 - 「Yahoo搜尋人氣大獎2020」頒獎典禮!根據2020年度網民在雅虎香港平台上搜尋的每一組關鍵字,頒發年度���尋人氣大獎,務求更全面凸顯網上人氣最高、最能反映網民愛戴的得獎人物及作品,成為一年一度的亞洲人氣指標!「Yahoo搜尋人氣大獎2020」頒獎典禮於今日1月27日起一連三日(1月27、28及29日)下午一時,於Yahoo TV的「Yahoo搜尋人氣大獎2020」專頁(https://hk.tv.yahoo.com/hkbuzzaward)播放。縱使今年頒獎禮移師到網上播放及沒有現場觀眾,仍得到城中人氣偶像悉心打扮出席支持,得獎藝人在xR實時虛實整合的夢幻舞台中逐一亮相表演,與司儀森美及網民分享得獎感受,並在這個需要激勵的時刻送上正能量!
[繼昨日(1月26日)公佈音樂獎項外,今日繼續公佈其餘獎項名單]
現率先公佈「Yahoo搜尋人氣大獎2020」- 電視及電影、台灣/韓國獎項得獎名單及得獎者感受:
(註:「Yahoo搜尋人氣大獎2020」- 電視及電影、台灣/韓國獎項於1月27、28及29日於Yahoo TV的「Yahoo搜尋人氣大獎2020」專頁內正式公佈)
《法證先鋒IV》獲「人氣電視劇集」獎 監製梅小青率領團隊領獎 告別作得獎「今生無悔」
以緝兇為題材的《法證先鋒IV》,製作認真,抽絲剝繭破案,深受觀眾歡迎,結局似為第五輯留下伏線,讓觀眾期待。每件案件引來觀眾熱烈討論和網上熱搜,勇奪「Yahoo搜尋人氣大獎2020」-「人氣電視劇集」實至名歸。劇中演員鄭俊弘(Fred)、湯洛雯(「靚湯」)於2020年在事業、感情均大豐收,鄭俊弘成家立室踏入人生新階段,湯洛雯公開戀情,兩人的新聞為娛樂圈「沖喜」,更齊齊首次奪得「Yahoo搜尋人氣大獎2020」-「圖片搜尋次數最多的香港男藝人、女藝人」。湯洛雯更與男友馬國明雙雙得獎,馬國明去年主演的電視劇《降魔的2.0》、《C9特工》及《使徒行者3》,每個角色都令觀眾留下深刻印象,加上與「靚湯」大方放閃,實力與人氣無庸置疑,令他首度奪得「Yahoo搜尋人氣大獎2020 - 電視男藝人」獎;而其好拍檔李佳芯(Ali)則蟬聯「電視女藝人」獎,她在電視劇《殺手》中的師奶造型加上見錢開眼的性格,獲得網民一致好評。
《法證先鋒IV》監製梅小青(小青姐)率領幕後工作人員及演員米雪、謝雪心、麥玲玲、海俊傑、鄭俊弘、湯洛雯、黎燕珊、張穎康等浩浩蕩蕩出席,陣容鼎盛!小青姐謂拍攝《法證先鋒IV》以來,整個團隊合作得好好,為自己留了一個美好的回憶,「Yahoo搜尋人氣大獎2020」-「人氣電視劇集」是屬於大家的!《法證先鋒IV》是小青姐的榮休告別作,她感觸地表示:「我入行的第一個獎是『今生無悔』,到現在這個獎是『法證先鋒IV』,可以回應我從事這行真的『今生無悔』,好多謝大家的通力合作。」小青姐更向每位台前幕後工作人員致謝,米雪自言自己是小青姐的粉絲,加上角色有機會化粵劇靚妝,又可同「四哥」以及一班好戲之人合作,所以即刻答應演出。至於有份客串的麥玲玲謂此劇有高收視,希望小青姐開《法證先鋒V》。後期加入《法證先鋒IV》的湯洛雯,她飾演的角色要重拍實在不容易,而且時間好緊湊,感受到這個團隊的用心。「靚湯」亦趁Yahoo頒獎禮多謝鮑姐、譚俊彥、黃浩然等演員帶她入戲,以及小青姐給她機會。
【以上個別得獎單位台上領獎(xR效果)、後台足本訪問之片段及相片可於此處下載:https://bit.ly/3qRbpD9】
鄭俊弘、「靚湯」成「圖片搜尋次數最多的香港男藝人、女藝人」 「靚湯」甜蜜「放閃」望「旺」男友
而獲得「Yahoo搜尋人氣大獎2020」-「圖片搜尋次數最多的香港男藝人、女藝人」的鄭俊弘、「靚湯」雙雙接受訪問,「靚湯」表示過去一年體會到跟家人相處的時間很寶貴,雖然過得艱難,但同時得到很多經驗,在旁的Fred亦十分認同,他們更送上一些激勵的說話給大家,「靚湯」謂:「其實香港人好犀利的,能力很強,有一句說話我經常勉勵自己,就係『關關難過關關過』。」而Fred則表示:「很多時朋友都會向他訴苦,我都會用這句說話來安撫朋友、安撫自己,就是『總會過去』的,大家咬緊牙關,正面去想。」二人憑著人氣令不少網民搜尋他們而得獎,被問到怎樣可以保持人氣下年蟬聯,二人鬼馬的替對方回答,Fred提議「靚湯」結婚!「靚湯」亦不甘示弱,祝Fred年生貴子、快點生小朋友,最好就是打孖上生孖胎!Fred顯得有點尷尬表示「希望係啦!」去年很多人藉著空閒時間發掘了自己的潛能,解鎖技能,「靚湯」亦不例外,她重拾了以往曾經學過的東西,例如學花式溜冰、插花,曾親手整結婚花球送給朋友。而Fred就同太太就在家中煮飯,研究很多不同的菜色。「靚湯」被問到有什麼獎勵給首度獲頒「Yahoo搜尋人氣大獎2020 - 電視男藝人」獎的馬國明,「靚湯」甜笑謂:「我恭喜佢啦!佢喺大家、喺我心目中都是非常成功的男演員,我都唔知獎什麼,總之恭喜他,希望他一直都咁好,希望我一直都旺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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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男藝人」馬國明以「打麻將」勉勵港人 「電視女藝人」李佳芯望與馬國明合演情侶感受對方的sweet
得到女友「靚湯」甜蜜送上恭喜的「Yahoo搜尋人氣大獎2020 - 電視男藝人」馬國明,首度奪得此獎,多謝Yahoo及網民支持,希望自己可以拍更多好劇回饋大家;至於獲頒「電視女藝人」獎的李佳芯認為得獎是激勵自己繼續努力的動力。面對去年艱難的日子,馬國明用了香港人喜愛的「打麻將」為題材的電影《嚦咕嚦咕新年財》勉勵香港人,當中提到「越難打嘅牌就要俾心機去打!」馬國明認為無論環境怎樣都要俾心機,逆境順境都要盡量做好自己!Ali則希望大家拿出勇氣主動關心身邊的人。蟬聯「電視女藝人」獎的李佳芯,有感而發:「記得上一次出席Yahoo頒獎禮時是在海傍,好熱鬧好多人,今次領獎環境不同,但體會到隨著時間,環境可以轉變,但我們可以心態轉變去適應社會、適應環境,所以轉型到在網上同大家見面是另一種風味。」
自《白色強人》之後二人未再有合作,如果再有機會一齊拍劇,馬國明笑言可以演兩父女,Ali即大笑回敬:「你咁睇得起我,還是踩低自己?爸爸!」她隨即認真地表示馬國明為人好正經,尤其是現在拍拖之後就更加正經,是一個好好的男人(在旁的馬國明呼應:「其實我好唔正經,呃到你。」)如果合演情侶或者夫婦,可能會流露了馬國明好sweet的一面!馬國明回應:「應該都會!我都有睇《BB來了》,我都期望同Ali做兩公婆!」Ali笑言希望兩公婆不會打交。
被問到去年解鎖的技能,Ali笑問馬國明:「認識了一個好好的女朋友,飲咗碗靚湯,算不算是技能解鎖?」說回自己,Ali寫了一本書,完成了一直以來很想做的心願,對她而言,寫作是一個挑戰,算是小小的技能解鎖。
【以上個別得獎單位台上領獎(xR效果)、後台足本訪問之片段及相片可於此處下載:https://bit.ly/2M8dtIf】
王浩信得「人氣電視男角色」演喜劇逗女兒開心 「人氣電視女角色」蔡思貝激勵大家無懼風雨繼續前行
《反黑路人甲》以反黑卧底為題材,加入喜劇節奏,贏盡口碑和收視,亦為該劇及劇中演員帶來多個獎項。王浩信飾演「張細倫」,人物性格有趣,甚少演喜劇的王浩信亦能駕馭角色,入型入格,引來網民熱搜,為��帶來「Yahoo搜尋人氣大獎2020 - 人氣電視男角色」一獎。至於「人氣電視女角色」則由王浩信的好拍檔蔡思貝憑《使徒行者3》中「竇亞希」一角奪得,她在劇中飾演卧底「阿兜」因愛上江湖大佬龐浩洋而內心掙扎,令網民和觀眾看得十分肉緊,演技日漸成熟,獲得不少網民讚賞。
2020年過得不容易,蔡思貝學懂要為細微的事情而高興和感恩,才會過得開心,以及將重點放在家人及健康身體上;而在旁的王浩信感恩過去一年仍有很多工作機會,亦感覺到大家希望用團結來打贏這場疫症。正因為體會到很多事情都不是必然的,更加要珍惜眼前的所有。踏入新一年,蔡思貝激勵大家「無懼風雨、繼續前行」,而王浩信則表示雖然有點老土、但很有鼓舞性作用,就是「活在當下」,珍惜眼前擁有的,以及多做運動保持健康身體,一向熱愛做gym的他,認為做運動能夠提升正能量快樂因子!
入行7年獲「Yahoo搜尋人氣大獎2020 - 人氣電視女角色」獎,蔡思貝感到榮幸之外,同時覺得責任更大,她坦言:「大家在電視框想睇蔡思貝的expectation會不同,自己要繼續加把勁,付出雙倍、三倍的努力令大家滿意,亦希望繼續帶到娛樂、感動和微笑給大家。」王浩信就好高興可以參與自己很喜歡的戲種 – 喜劇,回想當日拍《反黑路人甲》時都是抱著戰戰兢兢的心態面對每一場戲,擔心「氹唔到」觀眾笑,最後劇集成績好好,��到一班兄弟姊妹在頒獎禮台上得獎,好戥大家開心和感動。對他而言,這部作品是他對伯樂林志華先生的交代,算是「交到功課」。成功打開喜劇之路的王浩信,都希望再有機會在喜劇方面挑戰。他的女兒亦會看他的演出、都會笑,王浩信更指囡囡有表演天分,經常重複他在戲中做過的一些事。王浩信還分享了一個想繼續拍喜劇的原因,就是平日因為工作而沒有太多時間陪伴女兒,所以好希望即使有一日他離開這個世界,囡囡可以看到他拍的喜劇作品,見到爸爸在逗她笑,為她帶來快樂,這一點成為王浩信拍喜劇的動力。有報導指蔡思貝將與王祖藍、張振朗合演喜劇,對她來說演喜劇是挑戰,知道要逗人笑是很有難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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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民造星III》成為「人氣綜藝節目」 冠、亞、季軍首度上頒獎禮舞台
綜藝節目《全民造星III》的誕生,讓有熱誠、有潛能,卻苦無資源的新人有機會接受訓練,一展所長。自播出以來,成功製造了不少話題,參加者的人氣爆燈,獲得「Yahoo搜尋人氣大獎2020 - 人氣綜藝節目」獎可謂實至名歸。冠、亞、季軍陳葦璇、Ben、Ansonbean出席頒獎禮代表《全民造星III》台前幕後領獎。今次是繼《全民造星III》之後三人第一次走上頒獎禮舞台,三人感謝勞苦功高的幕後工作人員、導師林二汶、梁祖堯、彭秀慧的教導,以及觀眾和粉絲的支持。去年在疫情下參加《全民造星III》,三人有不同的體會,葦璇謂多了時間讓自己好好休息令自己思考,同時嘗試作曲、填詞,將面對疫情、束手無力的感覺透過新歌抒發情緒。而Ben參加《全民造星III》面對的網上觀眾多了,大家好像重拾以前一齊睇電視的感覺。Ansonbean表示多了時間去重新整理自己,培養新習慣、作新嘗試,就好似參加《全民造星III》一樣。被問到如果想出年繼續攞「人氣綜藝節目」獎的建議,葦璇期待類似《花姐ERROR遊》的節目,既有好多挑戰、又好搞笑,試下高危玩意如Ben一路拗手一路Bungy Ju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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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麗欣奪「本地演員」獎 寄語大家將愛分給別人 茶飲店在港開分店與朋友粉絲分享開心事
近年,鄧麗欣(Stephy)在電影上的演出,往往令人另眼相看,認識她具備實力演技的一面,讓她成功在電影圈上站穩腳步。2020年上映的本地電影《金都》,Stephy演活了那位在婚紗店工作、性格樸實的阿芳,惹來讚賞,同時為她帶來「Yahoo搜尋人氣大獎 -本地演員」獎項,再次獲得認同。雖然今次的頒獎禮有別於以往的形式,但Stephy覺得能夠跟大家分享她的得獎感受已經是好感恩。回想以前,原來大家可以一齊出席頒獎禮或者活動是如此幸福的,所以每一刻都要珍惜,這也是人生好大的一課。2020年對各行各業、不同階層都是艱難的一年,Stephy的體會是無論面對小事情還是更大的事,當不能改變環境的時候,就要改變自己的心態,用正面的思維去面對,事情就會變成正面,過去一年她學懂了調整自己的心態,亦希望可以用這種心態去影響別人。2021年,Stephy寄語大家不要吝嗇將自己的愛分給別人,無論順境或者逆境,其實人與人之間的幫助、人與人之間的影響,可以有很大的力量,只要有身邊的人支持,她相信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是美好的安排。
演技得到認同後,下一步會否想當導演?Stephy坦言曾經有想過做導演,但再仔細想又未必會,她解釋當演員較做導演幸福和舒服得多,暫時都係想享受做演員的工作,待她嘗試更多不同的角色再想想,不過如果真的做導演,她有興趣拍懸疑題材的電影。
Stephy投資的茶飲店在香港開分店,原來她一直都好渴望在香港開到自己的分店,終於在2020年這麼艱難的一年做到,她自言要俾掌聲給拍檔,很開心可以讓朋友、粉絲嚐試她的茶飲,分享這件開心的事,特別親切。同時要兼顧幕前演出和茶飲店生意,Stephy自言有利有弊,她的強項是在市場推廣、宣傳方面,令大家很快知道有這間茶飲店,但另一方面她會有很大壓力,擔心大家關注得太多,如果做得不好會被放大。而且自己放在生意上的時間不多,要辛苦拍檔去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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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氣本土電影《幻愛》獲Yahoo「本地電影」獎 男主角劉俊謙演技備受讚賞奪Yahoo「本地新演員」獎
去年的人氣本土電影《幻愛》,題材貼地引起觀眾的共鳴,成為大熱作品及話題之作,票房超過1500萬港元,成為2020年全年最高香港票房的十大電影之一,更獲多個電影獎項提名,當中奪得「第26屆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 - 推薦電影」及「第57屆金馬獎 -最佳改編劇本」,《幻愛》再下一城獲「Yahoo搜尋人氣大獎 - 本地電影」獎項。戲中飾演思覺失調症康復者的新晉演員劉俊謙,首次拍攝電影即擔任男主角,演技備受讚賞,同樣得到不少提名,繼獲得「第26屆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 - 最佳男演員」、「第14屆香港電影導演會年度大獎 - 最佳新演員」之外,劉俊謙再獲頒「Yahoo搜尋人氣大獎 - 本地新演員」獎,相信一眾網民亦被故事及他的演技所感動。
於「Yahoo搜尋人氣大獎2020」頒獎典禮席上,劉俊謙除接過「本地新演員」獎之外,還代表《幻愛》團隊領獎,之後接受訪問時表示得獎令他回想很多拍攝《幻愛》時的點滴。《幻愛》是本土製作,團隊亦較年青,雖然過去一年香港電影工業的情況並不是太好,但見到很好多新演員、新編劇、新導演不斷冒起,新力量出現,是一個很大的鼓勵。而接觸電影工作,令他認識了一些技術性的工作,例如攝影師運鏡技巧,與導演溝通,以及認識了一班好好的夥伴,無論台前幕後都好投入電影當中,整個創作過程令到他很開心。劉俊謙過往演繹的角色比較歇斯底里、或者陰沉,觀眾可能以為他只有這一面,其實他想嘗試拍喜劇,讓大家見識自己搞笑的一面。
2020年因為疫情,劉俊謙經歷了生活上的轉變,令他更加認識自己,對自己的感受更加敏銳,「同自己傾偈」可算是他的技能解鎖,他表示:「唔開心的時候,學懂安撫自己,開心的時候就知道怎樣令自己更開心,是自我溝通的過程。」新一年,劉俊謙同大家分享的激勵說話就是「相信自己」,「相信」這份力量很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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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怡獲「人氣急星」獎 劇中眼鏡造型被受落感到意外
剛宣佈婚訊兼雙喜臨門的湯怡(Kathy)獲頒「Yahoo搜尋人氣大獎 - 人氣急星」獎,2021年剛開始就「三喜臨門」,穿上鮮黃色裙出席頒獎禮,人氣當旺。她去年有份演出的電視劇《反黑路人甲》,劇集叫好叫座,連帶飾演「蘇芷珊」的Kathy亦人氣急升。Kathy自言之前接拍《反黑路人甲》時,都有少許懷疑觀眾是否受落她的眼鏡造型,顧慮很多,但劇集出街後,大家好喜歡這個造型,令Kathy都感到意外和感恩,令觀眾和網民認識她。疫情的關係,影響了大家的生活,大家都有不同的感受,對Kathy而言,她跟家人或者身邊朋友的互動反而多了,她相信這是賺到的一點小確幸。
至於她在去年解鎖的技能,本身喜愛做瑜伽、伸展運動的Kathy表示已經考了初班的���伽導師牌,疫情之下課程曾經中斷了幾次,終於完成,Kathy感到開心,亦希望日後有機會繼續考上去。提到運動,Kathy經常在社交媒體分享做運動和「整嘢食」的影片,與粉絲分享、保持人氣,被問到下一目標分享什麼類型的影片,Kathy表示希望拍影片是關於「扮靚」、護膚之類,分享她日常生活的「扮靚」小貼士。
連詩雅獲「人氣急星」獎 拍劇與黃翠如、陳自瑤成為知己是難得的禮物
「Yahoo搜尋人氣大獎 - 人氣急星」獎分別由連詩雅、湯怡、顧定軒一同獲得。去年播出的電視劇《那些我愛過的人》,連詩雅(Shiga)飾演「方書文」一角,成功俘虜電視劇迷的心,令Shiga人氣急升,她很多謝大家在網上搜尋「連詩雅」這個名字。被問到給大家激勵的說話,Shiga謂雖然疫情還未過去,生活仍未回復日常,但不要放棄,因為正能量很重要,保持著正能量,事情會慢慢地好。她還分享表示:「我自己都有一個好強的信念,如果覺得心情不開心、覺得好迷惘時,找方法去減壓,最近自己多做運動、愛上食嘢。2020年還發掘了另一樣減壓方法,就是睇動畫。只要找到一個適合自己的減壓方法keep住正能量就會好快過去的。」
去年劇集出街,Shiga自言感覺奇妙,因為第一次連續個多月有自己的劇集在電視播出,「方書文」這個角色令不同年齡層的觀眾、尤其是小朋友認識連詩雅,在街上有人會叫她「書文姨姨」,令Shiga好開心、好滿足感、好有成功感。另一個好大的得着,就是認識兩個好好的姊妹黃翠如、陳自瑤,自己很喜歡演戲,同時能在拍戲時結交真心朋友,是一個好難得的禮物。
被問到2020年解鎖的技能,Shiga跟很多人一樣,都是「煮嘢食」,她笑言自己在家族入面對『煮嘢食』是比較有天份的一個,她的天份比媽媽多少少。上年Shiga挑戰了很多中式菜色,花膠炆冬菇、蟹粥、甚至會煮泰國菜、粉絲蝦煲等也難不到她。此外,另一技能就是比以前樂觀了、放鬆了,對難以控制的事情,要學識放鬆心情,樂觀的心態可以影響身體,這是Shiga得到的領悟。
【以上個別得獎單位台上領獎(xR效果)、後台足本訪問之片段及相片可於此處下載:https://bit.ly/3qSvDMW】
顧定軒獲「人氣急星」獎 人生的第一個獎項意義重大 台上台下「眼濕濕」
去年參選秀節目而人氣急增的顧定軒(Zeno)獲頒「Yahoo搜尋人氣大獎 - 人氣急星」獎,Zeno在台上接受司儀森美的獎項時「眼濕濕」,原來是因為是次得獎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個獎項,意義重大。Zeno在接受訪問時亦再次「眼濕濕」的表示:「這種感覺就好似可以交代到這8年來陪自己渡過好多難關的所有人,無論是朋友、屋企人、還是工作上遇到的夥伴,我都可以拿著獎跟他們說『你哋冇支持錯我!』。」
去年的演出得到注視,人氣急升,Zeno反而在心態上覺得輕鬆了,這一年他反思自己對表演、對藝術的初心。他坦言從前的他像「盲牛」般為了保持一團火而去衝,卻忘記去欣賞自己,或者跟自己溝通,這段時間他放輕自己,並展望可以抱持一個更加平常心的狀態去做好每一個工作。
曾經跟影帝影后級人馬合作過的Zeno,去年的比賽令觀眾重新認識他,過程中為Zeno帶來很多得著。他自言自己喜歡觀察別人,所以在片場或者平時拍攝時,都會在鏡頭背後偷偷地去觀察大家,或者觀摩大家怎樣演戲和練習。2020年他自己吸收了很多,遇到很多來自不同範疇的人,或是和自己一樣好努力追夢的人,以及前輩演員,所以他可以吸收很多不同的養分。
2020年Zeno最大的體會是要更加團結,身邊朋友、工作夥伴都會互相鼓勵、互相扶持、令團火不會熄滅、更加有火!所以他激勵自己的說話,就是「團火不要熄,要越燒越旺,越困難就越要迎難而上。」Zeno
表示他自己很喜歡看不同類型的頒獎禮,今次可以參與出席Yahoo頒獎禮,覺得很幸運,置身其中的感覺令他有點感觸。
至於2020年解鎖的技能,Zeno笑言是不用休息的身體,去年體驗了很多不同類型的工作、新的嘗試、很多排練和學習機會,密集式的訓練下好像不用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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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零契約S1:【6】 藍鯨遊戲
2011年9月。
儘管克里斯與天使恩爵達成了同居協議,但日子過了好幾天,布魯斯與焚燒女屍的案情依舊毫無進展。
「那個拍立得殺手大概會在下個月開始有所行動,我們就耐心的等等看嘛。」恩爵賴在克里斯家的沙發上吃著爆米花配《六人行》影集。
「唉,我都快急死了……今天早上女焦屍案的化驗報告出來也沒有任何線索,連她的真實身份都無從得知,只知道她的死因是頭蓋骨被莫名的外力平整切開,搞得偵查小組跟檢察官因為破案壓力兵荒馬亂的……」
克里斯焦慮的在電視機前走來走去,害恩爵得一直移動身體才看的到螢幕。
「啪」一聲,恩爵不耐煩的往克里斯臉上丟了一片起司;克里斯無奈的停止動作,臉上黏著起司杵在原地。
「喔拜託,你就先放鬆一下嘛!你今天不是也好不容易才放假嗎?你是不是奴性太強,不懂得享受生活啊?」恩爵放下爆米花,憤慨的斥責。
「哎呀,祢不懂啦,我的工作可是隨時都要繃緊神經的,這次才短短幾周就出了這麼多事,叫我怎麼不心煩嘛?」
「那你那個只會吃甜甜圈的肥前輩怎麼能做得那麼輕鬆?」恩爵舉起克里斯的手機,秀出克里斯之前偷偷對萊利曼比中指的自拍照。
「他對工作根本就心不在焉!」克里斯搶回手機,惱怒的呵斥。「我跟他又不一樣,我有我秉持的工作態度啊!」
「好啦好啦,別激動嘛……你看看你,昨天也沒睡好,我都擔心你快得焦慮症了。」恩爵示弱的安撫他。「這樣好了,今晚你就忘掉那些該死的案情,跟我出去狂歡一下怎麼樣?」祂憑空變出了一張附近酒吧的VIP會員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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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0月。
時間過得很快,距離布魯斯及女焦屍的案件發生已將近一個月。事實上在大約案發後的第二週,人們就早已將這些事給淡忘;很顯然佔領華爾街運動等相關報導遠比殺人案來得更令人受矚目。
不過這些社會新聞對羅奇的生活來說簡直八竿子打不著;儘管布魯斯的怨靈早已隨著時間消失殆盡,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去煩惱:他最痛恨的數學作業與數學小考。
「羅奇羅奇,明天要考數學耶,你會緊張嗎?」怪胎加洛威在學校走廊上快步追上羅奇,他的雙手拉著兩側的書包背帶,興奮的用小跳步前進。
「廢話,我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數學跟黏人的怪胎。」羅奇板著一張臭臉,不耐煩的加快腳步走向停在校門口的一輛紅色轎車。
「沒關係的啦!就算你到時候考差了我也會留在學校陪你補考的,因為我們手牽手!心連心!」加洛威看見羅奇迅速跳上車,便朝他揮手大喊,害周遭的其他同學都在恥笑。
「他媽的丟臉死了……」羅奇嘴裡咒罵著,用力關上車門。
車內正鬧哄哄的播放著不知道哪個年代的搖滾樂,臉上戴著墨鏡的奈提在駕駛座上隨著節奏陶醉的點頭。
儘管羅奇沒有特別注意,但他跟奈提這一個月的相處下來,彼此之間還是產生了一些固定的生活習慣,例如羅奇會特別留意他身旁有沒有討厭的人出現,好讓他在他的「仇恨筆記本」上記下名單,計畫下一次的教唆殺人。
而奈提則是每天在羅奇放學後都會去載他回家或到處兜風;車子有時是趁羅奇的爸媽不在家時偷開的,有時則是路上隨便偷來的贓車(事後奈提都會將車子毫髮無損的停回路邊)。
「幹嘛啊小鬼?那個書呆子怪胎又惹你了?」奈提把一杯思樂冰湊到嘴邊,吊兒郎當的吸吮著。
「對沒錯,除了他之外還有該死的數學作業跟數學小考。」羅奇把背包扔到後座,心不在焉的開始滑起手機。
奈提踩下油門,莽撞的把車子駛進街區。順帶一提,他今天是趁著羅奇的爸媽出門去準備朋友的生日派對,才有機會把他們的其中一台車開出來。
「什麼?數學作業?哎呀,這種東西隨便算一算就好啦!」奈提輕蔑的揮了揮手。
「吼,重點就是我不會算也不想算嘛。」羅奇蜷縮在副駕駛座惱怒的抱怨。
「跟你說,我在學時期什麼都不會就只會數學——或許我可以幫你。」奈提信誓旦旦的說。
「唉,說吧,這次你想要什麼?」羅奇無奈的盯著手機螢幕,心知肚明又得花錢買一堆點心來收買他。
「這個嘛……我想要——喔幹你媽的!」
奈提突然大叫一聲,迅速踩下煞車。車子煞停的後座力讓羅奇整個人向前撲倒,額頭狠狠撞上儀表板。
「靠!你在幹什麼啦?!」羅奇捂著疼痛的額頭,大聲質問。
「你自己看!……有個小白癡躺在地上害我差點又殺到人了!」奈提一臉無辜的指向前方。
羅奇抬頭,離車頭不遠的馬路上確實躺著一個男孩,年紀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大。
「靠你有病啊!這樣很危險欸!」羅奇像是被捲入道路糾紛的駕駛搖下車窗破口大罵。但他定睛一看,躺在地上的竟然是他以前的小學同學:艾登司通。
那個艾登以前在班上就是個性格孤僻、舉止鬼祟的怪人,但他怎麼一畢業就淪落為新聞上那種製造假車禍來詐領保險金的騙子了?
「艾登?……你沒事躺在馬路上幹嘛啊?」羅奇傻眼的問。
「喔嗨羅奇,我在玩藍鯨遊戲,今天是最後一天了所以我必須自殺。」艾登微微抬起頭,無奈的說。「剛剛已經有五個人開車繞過我了,你們是第六個,真討厭。」
「靠!這什麼鬼遊戲啊?快點滾啦!沒人想因為你的智障遊戲而負起肇事責任!」羅奇氣沖沖的跳下車,把艾登拖到一旁的人行道上。
「抱歉,可是我真的必須自殺……否則到時候我的家人朋友們全都死定了。」艾登嘆了口氣,無奈的解釋。
羅奇近看才發現艾登的臉上掛著像是煙燻妝的黑眼圈,面容也凹陷了許多,一副像是嗑過藥的樣子。
「哇靠,你該不會是玩這個遊戲才把自己搞成這樣的吧?」羅奇嗤之以鼻。「那到底是什麼遊戲啊?還要你去自殺也太扯了吧……」
「那是我在一個私人社團裡被邀請參加的遊戲,一旦遊戲開始就不能退出……遊戲規則就是要完成主辦方每天指定給我的任務,要是我沒有按時完成,他們就會殺了我或我的家人。」
艾登捲起袖子,纖細的手臂上有一整片用刀刻出來的鯨魚圖案,以及其他密密麻麻像是自殘的痕跡;一想到艾登製造傷口的過程有多麼疼痛,羅奇就忍不住頭皮發毛。
「這是第十一個任務。」艾登說。
「幹!這遊戲真夠變態的!」羅奇擺出一副要吐的模樣。「你真的要繼續玩下去嗎?會死欸!」
「抱歉,我別無選擇,一旦加入了就是得玩到底。」艾登無奈的搔抓手上快結痂的血痕,卻不小心把傷口抓到滲血,指尖上都沾染了黏答答的血液。
羅奇皺起眉頭,刻意不去看他抓破的傷口。「呃……你怎麼肯定他們能找到你的家人來報復你啊?」
「他們在遊戲一開始就要求我交出所有的通訊資料,所以不管我逃到哪都是沒用的。」艾登聳聳肩,漫不經心的把袖子拉好。「那就這樣了,掰掰囉羅奇,我還是去想別的辦法自殺好了……很高興認識你,有緣下輩子見。」
他轉過身,頭也不回的對羅奇揮揮手,像是電影裡灑脫離去的英雄角色。
「靠!等一下啦!你真的想自殺嗎?你還年輕、還沒享受過生命欸!」羅奇試圖叫住艾登,但他只是駝著背、踩著踉蹌的步伐往街道盡頭遠去。
羅奇呆站在原地,腦中盡是數不清的問號。為什麼那個遊戲主辦方會叫艾登在手臂上割奇怪的鯨魚圖案?那代表著什麼?他到底在玩什麼邪門的遊戲,甚至還需要為此送命?
一道車子的喇叭聲把羅奇打回了現實。
「小鬼你好了沒啊?等等條子過來開單我就慘了耶!」奈提朝車窗外大喊。
「快!我們跟蹤他!」羅奇跳上車,指著艾登離去的方向催促道。「艾登加入了詭異的遊戲,我不能就這樣讓他去自殺!這太不值得了!」
「什麼?那個小白癡要自殺?不不不,門都沒有!」奈提出乎羅奇意料的異常激動,他踩下油門往艾登消失的方向直衝。
「哇,想不到你還有一點良心嘛……」羅奇被後座力壓迫得緊貼在椅背上,感覺五臟六腑都要從喉嚨裡吐出來。
「拜託,要是每個人都想自殺,那我還做什麼業績啊?」奈提放慢車速,認真的掃視著兩旁的人行道。
「靠,原來你的重點是這個……」羅奇吐嘈道,也跟著尋找艾登的身影。
車子又繞過好幾條街道,但始終沒有看見艾登;他幾乎在短時間內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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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那個艾登也跑太快了吧!趕投胎喔?」羅奇拎著背包,垂頭喪氣又帶著氣憤的走進家門。「啊,我這樣講好像太過分了……咦不對,仔細想想我這樣說好像也沒什麼錯。」他搔著下巴,思考著毫無意義的問題。
「喂小鬼,你的胖子朋友來找你了。」奈提舔著冰淇淋湯匙,靠在門邊對羅奇喊道。
羅奇走到門外,看見帕迪老樣子背著他的大背包,津津有味的吃著起司球零食,身邊還跟著山羊巴風特先生。
「欸我問你,藍鯨遊戲是什麼鬼?」羅奇開門見山的問帕迪,手一邊漫不經心的伸進他的零食袋裡。
「藍鯨遊戲?哇喔,像你這麼純良又天真無邪的人怎麼會知道這個?」帕迪咀嚼著零食,口齒不清的反問。
「別嘴砲了,那到底是什麼啦?」羅奇被調侃得有些不悅。
「這個遊戲目前只有在VK這個網站上有少數的人在進行而已,不過我想這種性質的遊戲大概接下來會紅起來吧。」帕迪聳聳肩,說出一連串羅奇不太明白的話。「好吧,算你問對人了小男孩,借我電腦,我解釋給你聽。」他彈了彈手指,繞過面帶不屑的羅奇,逕自走進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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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鯨遊戲來自社群網站VKontakte上面一個名為F57的社團發起的。」
帕迪流利的操作著電腦,登入他的帳號,搜尋那個名為F57的社團。
「��,就是這裡,你只要加入社團跟他們的通話群組,通過管理員的審核就能開始遊戲了。」帕迪秀出社團的頁面,社團的頭貼是一個由字母A與V組合而成的斗大紅色標誌。
「哇靠,那加入了遊戲之後會發生什麼事啊?」羅奇問。
「首先他們會要求你提供基本資料,包括身分證、地址或是裸照來確保你不會退出遊戲,否則他們將到處散播這些資訊甚至是找到你家。」帕迪一副專業人士的樣子用指尖推了推墨鏡。
「交出這些資訊之後,他們的專人會每天固定指派一個小任務給你,反正都是一些要你自殘的鳥事,然後你必須每天傳照片或影片給他們做確認,共計五十天。」
帕迪不知道從哪裡點出一張清單,上頭列出了密密麻麻的藍鯨遊戲任務項目。
第一天:用刀把「F57」刻在手臂上,然後將照片發布到管理員群組。
第二天:在凌晨四點二十分起床,看專人給你的恐怖噁爛片。
第三天:在胳膊上劃出淺淺的三刀縱向。
第四天:在紙上畫一條藍鯨。
第五天:如果你準備好要變成一條鯨魚,就在腿上刻下「是的」;如果還沒準備好就隨便劃個幾刀。
第六天:進行有加密的任務。
第七天:在手上劃出「F57」或其他指定代碼。
第八天:在社群上發布貼文,並tag「我是一條鯨魚」。
第九天:克服你的恐懼。
第十天:凌晨四點二十分到屋頂上。
第十一天:在手上割一條鯨魚圖案。
第十二天:看一整天的恐怖片。
第十三天:聽專人寄給你的音樂。
第十四天:割傷你的嘴唇。
第十五天:用針去刺你的胳膊。
第十六天:讓自己受傷。
第十七天:到屋頂上並站在邊緣。
第十八天:到橋上並站在橋的邊緣。
第十九天:爬上大型起重機。
第二十天:專人會以隨機任務測試你是否值得信賴。
第二十一天:到Skype上與另一個玩家聊天。
第二十二天:坐在屋頂邊緣。
第二十三天:再次進行有加密的任務。
第二十四天:秘密任務。
第二十五天:和另一位玩家見面。
第二十六天:專人會告知你的死亡日期,你必須接受它。
第二十七天:凌晨四點二十分去火車軌道上。
第二十八天:一整天都不跟任何人說話。
第二十九天:發誓你是一條鯨魚。
第三十天至第四十九天:每天要在凌晨四點二十分起床、欣賞專人提供給你的恐怖片與音樂、每天在手上劃一刀、與其他玩家對話。
第五十天:自殺,變成一條藍鯨。
「媽呀,這也太變態了吧!創辦這遊戲的人到底想幹嘛啊?」羅奇讀完所有藍鯨遊戲的任務,感到頭皮一陣發麻。
「我猜他們應該是想要減少社會上自覺沒有用的低能兒吧『要消滅他們不如就讓他們自我毀滅』這種概念。這個遊戲之所以被稱作藍鯨,也是代表那些被吸引去參加遊戲的人都如同擱淺的藍鯨一樣沒救了。」帕迪聳聳肩。「就如同我之前說的,這個遊戲接下來八成會紅起來,畢竟世界上容易被洗腦的低能兒多的是嘛。」
羅奇頓時又被帕迪那股高深莫測的氣質給衝擊。「靠……你怎麼會對這遊戲這麼了解啊?」
「喔,因為我哥曾經擔任過裡面其中一個任務指導人。」帕迪順手拆開另一包起司球吃了起來。「忘記告訴你,VK是來自俄羅斯的網站,這個遊戲就是俄國人發明的,所以我跟我哥大致上都接觸過這個遊戲;俄羅斯人最了解俄羅斯事嘛。」
羅奇瞇起雙眼,細看著最後一條項目。「第五十天,自殺然後變成一條藍鯨……等等!我必須去阻止艾登!」他激動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他是個好人,而且以前都把數學作業借我抄,他不該為了這個白癡的遊戲而死!」
「艾登?以前班上那個艾登司通嗎?」帕迪挑了挑眉,他以前小學也跟羅奇同班,因此同樣認識艾登。「唉,沒想到他會被捲入這個遊戲,看來他的腦袋比我想像中還要秀逗。」
「他肯定是被陷害的啦!現在還早,也許我們去找他還來得及!」羅奇急急忙忙的穿上外套,把手機跟家門鑰匙塞進口袋。
「可是,問題是你知道他在哪嗎?」帕迪像吸塵器一口接著一口,事不關己的把零食塞進嘴裡。
「我不知道,可惡……一般想自殺的人會去哪呀?」羅奇抱著腦袋,這個平常根本不會出現的問題讓他想破了頭。
帕迪彈彈沾滿起司粉的手指。「兄弟,我要是你就會去附近找那個預言老頭通靈,請他幫我找人。」
「——預言老頭?那是什麼鬼東西?」奈提語帶笑意,感興趣的從他們倆中間探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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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預言老頭的本名叫作奧菲瓦,來自印度,今年已經六十九歲了,是這一帶還滿有名的人。」
羅奇雙手插著口袋,與奈提漫步在陽光普照的住宅區人行道上,往羅奇口中那個預言老頭的住處前進(帕迪因為要準備科學展的研究專題,所以先回家去了)。
「奧菲瓦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能看見任何人身上或身邊即將發生的事。」羅奇一臉凝重的解釋,彷彿在講述一段至高無上的神蹟。
「哇噢,擁有這種神力也太酷了吧!那他這樣豈不是能為所欲為了?」奈提感興趣的瞪大雙眼。
「並沒有,事實上他只能預言到災難,所以要他預言樂透號碼之類的好處是沒屁用的。」羅奇聳聳肩。「再加上長期的預知能力所造成的反噬詛咒,他一直都很窮——」羅奇緩緩舉起手,指向奈提身後。
奈提轉過身,看見一棟破爛房子突兀的坐落在普通的民宅中間,車道上的草坪還長得亂七八糟,彷彿一踏入就會被吞噬似的。
「哎呀……看樣子他真的不怎麼好命。」奈提望著被人惡作劇倒掛在院子樹上的漏風充氣娃娃,以及一堆像是彩帶被胡亂揮灑的滾筒衛生紙。
「啊,太好了,他今天沒亂跑!」羅奇踮起腳尖,朝門廊的方向望去。
只見門廊的階梯上蹲坐著一名皮膚黝黑、骨瘦如柴的老人;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手高高的舉著一根中指,絲毫沒有要放下來的意思。
「喂小鬼……你要不要解釋一下?」奈提聳起肩膀,一副看到怪胎的模樣。
「放心啦,他就是奧菲瓦本人。」羅奇說。「傳聞說他自從十七歲叛逆期逃家開始,就誓死要一輩子舉著中指面對這個世界,所以我們這一帶的青少年都很崇拜他。」
「他媽的什麼鬼?從十七歲開始就舉著中指?」奈提瞇起雙眼仔細一看,那老頭舉著的手果真早已腐爛發黑,呈現了木乃伊的乾癟狀態。
「『奧菲瓦的中指手勢就如同撬不開的枷鎖,牢固的在原地展現他最原始的叛逆姿態。』當初社區新聞的報導上就是這麼寫的……幹你現在是在笑屁喔!」羅奇不耐的斥責在原地大笑到岔氣的奈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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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尼 黑道AU -7
派尼 RPS 黑道AU 請勿上升真人 OOC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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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第一次的談話以失敗告終,楊孟霖還是想再找施柏宇聊聊,然而他卻擠不出時間了。他每天為了文武幫旗下各個特種行業的轉型忙得團團轉、腳都不沾地。
前任老大——也就是楊孟霖他爹——還在的時候,便已開始著手整個文武幫洗白轉型的計畫,然而一旦入了泥沼哪有那麼容易脫身,更何況這些產業之間的利益金錢糾葛如毛線般混雜得理都理不清,一群人伺機而動,暗中窺視等著趁亂分一杯羹。有些視錢如命又貪慕權力的,一得知前任老大有意拿他們開刀、收掉他們的暴利來源,一時之間沈不住氣竟私下與對手合作,打算直接將前任老大拉下馬。
楊爹在計畫推動洗白時自然是想到底下必有反對的聲浪,也早有準備。可沒料到心腹說背叛就背叛,一點情面都不留,於是叱吒風雲大半輩子的黑幫老大就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被崩掉了,留下四分五裂的文武幫還有一個還沒替親爹掉幾滴眼淚就被舊部下們趕鴨子上架要爭幫主位置的「少爺」楊孟霖。
年紀輕輕的楊孟霖如何能服眾,收服一群一個比一個還要精明、還要心高氣傲的老狐狸,其中的腥風血雨便是另一段故事了。
從小看著楊孟霖成長到大、甚至在鬥爭中出了不少力的洪叔續了一杯熱茶,有些不解地問:「少爺,為何如此急著轉型?」
此時已是晚上將近十二點,辦公室依舊燈火通明,楊孟霖拿下隱形眼鏡,戴上他的金框眼鏡,目光在電腦螢幕以及手上的文件間來回巡視。他接過洪叔遞來的熱茶,對他說聲謝謝。
「少爺,太過躁進可是會……」洪叔躊躇了一會沒把話說完全,怕惹對方不快。楊孟霖倒是可以主動抬起頭,安撫性地對洪叔一笑道:「別擔心啦洪叔,我心裡有數。」說完又埋頭文件中。
然而洪叔聞言並沒有被安慰到,依舊皺著眉頭,看楊孟霖的眼神猶如父親為搗蛋的兒子傷透腦筋,卻又捨不得罵。最後洪叔只是嘆氣:「何必如此呢少爺,身體還是要顧啊。」
楊孟霖頓了一下,摘下眼鏡放在桌上,身體往後用放鬆的姿勢靠在椅背上。他用指節揉揉眉心中間,提起一個似乎毫不相干的話題:「洪叔,你孫女最近還好嗎?」
洪叔愣了下,不懂為何提到他的家人,但還是回答道:「小月她很好,暑假過後就要上小學了,她整天都唸個不停,期待得不行呢。」提到心愛的小孫女,洪叔原本不展的眉頭都放鬆了,眼尾更是笑出不少象徵歲月和閱歷的魚尾紋。
「太好了,」楊孟霖微微一笑。「洪叔,你應該沒和你孫女說過爺爺是混黑幫的吧?」
洪叔苦笑道:「怎麼可能,我還希望她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件事呢。」
「我也是啊,洪叔。」楊孟霖說。
洪叔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那如果道上的糾紛牽扯到小月呢?」
洪叔還沒消化完楊孟霖的話,聽到這問題反射性地說:「我不——」
「——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會保護好她的。您想這樣說的對吧?」楊孟霖靜靜地說。「但只要我們還在這道上,就得隨時做好心理準備。那為何不杜絕任何家人可能被傷害的機會呢?」楊孟霖又戴上眼鏡,沒有看洪叔的反應,再度將目光轉回文件上。
「可、可是,突然開始轉型,甚至直接洗白,下面的人不可能毫無反應,你看看老幫主!萬一他們在這段期間把主意打到柏宇頭上……」洪叔接下來的話被楊孟霖猛地盯住他、有如冷光般的視線鎖死在喉頭。
「不會發生的。」楊孟霖垂眸。「洪叔您老了,可能忘了有些事情還是不要宣諸於口比較好。」
洪叔驚出了一身冷汗,他一隻手握拳抵在唇上道:「咳,少爺說的是。」他看楊孟霖沒有再注意他,猶豫半晌後決定離開。他拉開門,還是忍不住側頭低聲道:「老大,為了一個相處不到兩年的人,值得嗎?」他說完便迅速地走出辦公室並將門順手帶上,反正他也不是真的要聽到回答。
聽到門喀一聲關上,楊孟霖用纖長的手指沿著茶杯邊緣摸了一圈,心想著老爸昔日最得力的助手還是挺聰敏的嘛,幸好他是自己的人。
他沒跟洪叔說的是,關於這個整個文武幫的「金盆洗手計畫」從很久以前的開始了,最近他才開始大動作執行是因為有了急迫非做不可的理由,儘管目前那個決定性的關鍵人物似乎等不到一切塵埃落定便想離開了。楊孟霖自嘲般的苦笑一下,推推鼻樑上的眼鏡,再度埋首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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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的鐘聲響起,原本空蕩蕩的校園路上很快充滿就迫不及待飛奔離開學校監獄的學生。施柏宇和幾個朋友笑鬧著出了校園,在離了師長盯梢的視線範圍,正值愛漂亮愛帥氣年紀的學生們馬上將原本紮進褲子的襯衫拉出來,有的還捲了褲管。
今天是高二結業式,兩個禮拜後暑期輔導開始,他們馬上就是高三學生了。
「欸,暑輔開始前要不要去哪裡玩?」哲銘咬著吸管問。他們買了飲料在街頭閒晃,準備晚一點一起吃晚餐。
「好啊好啊,不然高三大概就是只能被關在學校裡了。」少瑜第一個舉雙手贊成。「柏宇,你說呢?」
「嗯?你剛剛說什麼?」施柏宇無意識地不斷用吸管攪拌手中的飲料。飲料的牌子和口味剛好和前幾個禮拜楊孟霖買給他的一樣。
「又來了,又來了。」毓翔用手肘捅了施柏宇的腰。「你最近到底怎麼了啊?魂不守舍的,談戀愛了喔?」
施柏宇沒吭聲,其他幾個人看了倒吸一口氣。「不會吧!還真的?」
「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啊?」施柏宇問。
對幾個在學校通常都在打嘴砲開黃腔的大男生而言這問題太少女太純情,他們突然覺得有點羞澀。最後還是已經交了女朋友的毓翔跳出來說:「看到他會很開心,甚至害羞或者心跳加速、什麼事情都想跟他分享、想要對他很好,還有⋯⋯會想碰碰他。」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哲銘跟少瑜露出奇怪的笑容。施柏宇若有所思,腦中閃過一幅幅和楊孟霖相處的畫面,不禁一一對照毓翔說的條件,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個和楊孟霖相處的時光似乎都能和這幾個反應掛上鉤。
「欸欸欸,所以對方是誰啊?」少瑜嘴角勾起一個壞笑說問。
「男的女的?我們班的嗎?還是別班的?」哲銘不甘示弱,緊接著追問。
施柏宇吸了一口飲料,嘴裡含著珍珠咬字不清地說:「不告訴尼悶。」
「吼,很賤欸,自己先開話題的。」
「施柏宇,你給我老實招來喔。」
無奈施柏宇的嘴比蚌殼閉得還緊,幾個人問了半天什麼都���不出來,無奈之下只得放棄,還不忘威嚇施柏宇最好下次乖乖說實話。很快地話題就轉回了放假兩周要去哪裡玩了。興許是最後一天當高二生讓他們太百感交集,幾個男生解散到家後已經十一點多了。施柏宇有些忐忑不安,他從來沒有在外面逗留那麼晚才回家,而且還沒有報備──楊孟霖從來沒有硬性要求他報備自己的行程,通常都是施柏宇自己主動傳訊息和對方說,讓他安心──但自從上禮拜他單方面開始徹底疏遠楊孟霖,他便很少傳訊息了。
施柏宇原本以為回到家會看到一個衣冠不整的楊老大躺在沙發上玩手機,沒想到打開大門卻發現家裡一片漆黑,他順手開了燈,發現只有歡歡蜷曲在沙發上睡覺,聽到他進來的聲音加上突然亮起的燈,才抬起頭睡眼惺忪地看著他。
「大小姐呀,你爸比呢?」
歡歡柔柔地叫了一聲,像是在說她也不知道。施柏宇才想起楊孟霖最近似乎很忙,有時他溫書完要睡覺了對方都還沒有回來。
該不會其實是在躲他吧?青春期敏感少年一顆敏感的玻璃心被刺激到,施柏宇有些垂頭喪氣,一想到今天的局面都是自己造成的,內心更加難受。
他悶悶地去洗澡,回房後和哲銘他們打了幾場遊戲,回過神來都凌晨一兩點了。他關上電腦並將耳機拿下,決定去廚房弄點消夜吃再睡。打開房門,他驚訝地發現客廳的燈開著,楊孟霖整個人趴在沙發上,一隻手還垂在地上。「老大?」施柏宇有些不確定地走近,還沒湊近對方就聞到一股濃濃的酒味,楊孟霖皺著眉看起來很不舒服。施柏宇看著明顯是醉到回家就不省人事的楊孟霖突然不太確定該怎麼辦。他搖了搖楊孟霖的肩頭:「老大,還是回房間睡吧?」
楊孟霖難受地呻吟一聲,睫毛顫動,似乎是想努力撐開眼皮,可沒多久又沒動靜了。
施柏宇咬住下唇,站在楊孟霖前面想了很久,還是作出決定。
他使盡力氣把楊孟霖從沙發上拉起來,一手扶著對方的腰,將對方的一隻手臂還過自己的肩膀並牢牢抓好,艱難地將楊孟霖往房間裡拖。施柏宇感受著手掌下透過襯衫衣料傳來的溫度、肌肉的觸感,還有楊孟霖近在耳邊的呼吸聲,覺得自己整個人似乎都要燒起來似的。短短幾步的路程,他卻覺得自己走了很久。
好不容易將楊孟霖安頓到床上,他已是氣喘吁吁。看著楊孟霖那不知道是自己解的還是別人解開的領口鈕扣,以及已經被拉得歪歪斜斜的領帶,施柏宇天人交戰一番,幫楊孟霖將衣服也換了。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對方身上除了內褲之外的衣物都扒下,盯著楊孟霖赤裸的身體將近三十秒才如大猛初醒般手忙腳亂地幫對方套上睡衣。整個過程中楊孟霖都睡得很死,完全沒有知覺自己被帶回家的孩子看了個光。
一切都搞定後,施柏宇跪著趴在床沿看著睡得很熟的那個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換下了硬梆梆的西裝外套,還是因為躺在舒適的床上,楊孟霖原本深鎖的眉頭已經舒展開,幾根頭髮落在額前,看起來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年輕人。施柏宇注意到楊孟霖眼下一圈黑青以及睡覺也掩飾不住的疲憊,揭示了最近對方忙碌的程度。
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先是輕輕地戳戳楊孟霖的臉,見對方毫無反應後膽子也大了起來,忍不住將楊孟霖的一隻手包裹在他雙手的掌心內,細細摩娑,感受對方不算多細膩的肌膚以及手上的繭子。
施柏宇突然想起毓翔不久前才跟他說的,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除了失控的心跳、無法壓抑的喜悅,還有想觸碰對方的欲望。
施柏宇盯著楊孟霖的嘴唇好一會,終於強迫自己將目光移開,他湊近楊孟霖的臉龐,睽違好幾個禮拜仔仔細細地看著眼前的人,他握緊了拳頭又放鬆,頭越靠越近,最後像是在膜拜神祇一般,虔誠地在楊孟霖的臉頰上烙上一個如羽毛般輕的吻。
雙脣一觸即離,儘管如此施柏宇還是紅了臉,連整著頸脖和耳尖都跟著紅了。他捏住楊孟霖的一根指頭,用大拇指輕輕磨蹭,明知道對方聽不到還是輕聲說道:「老大,你知道了會不會把我趕出去?」
一想到楊孟霖可能會有的反應,施柏宇就一陣胃痛。
但如果他偷聽到的那個傳聞是真的呢?楊孟霖更喜好男性,那他是不是有一點機會?
這時,歡歡跑了進來並跳上楊孟霖的床,在楊孟霖身邊轉幾圈,找到一個合適位置趴下要陪爸比睡覺。施柏宇看得失笑,他站起來將楊孟霖身上的被子拉好,拍拍歡歡的頭道晚安。都走到房門,施柏宇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躺在床上睡得一臉安穩的楊孟霖一眼,像是要將對方此刻的模樣刻印在腦海裡,才關燈離去。
一切重歸於平靜,楊孟霖在黑暗中緩緩睜開眼睛,臉上的表情帶點茫然、驚訝、和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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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珉勳]ON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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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
小小的客廳裡鋪著羊毛地毯,桌上的酒瓶堆了兩三個沒清理,羊毛毯上的一團東西動了動,伸出手想摸暖氣機的遙控器,發現搆不到後放棄的縮回毯子裡,像毛蟲似的縮了起來。
李知勳是被雨聲吵醒的。睫毛顫動,他不滿的皺了皺眉,從毛毯中探出一顆睡亂的頭,呆坐在地上,寬大的衣服滑到肩上,他仍坐在那裏一動不動。昨天似乎是喝得太兇了……閉上眼睛,頭還是好暈。他最討厭雨天,討厭草的氣味,討厭濕氣,裹著毛毯走到窗邊,看著灰色的天空,烏雲看起來好沉重,他昏沉的想,街上好多五顏六色的傘,天空像破了一個洞,雨嘩啦嘩啦地下,好像永遠不會停止。他把窗簾拉了起來,重新躺回毛地毯上。
李知勳感到一陣寒意,他把毛毯裹得更緊。
他真的好討厭雨天。
雨天會讓他想起很多討厭的事情,都是那個人害的。
李知勳把頭埋進毯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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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沒聯絡了。」李知勳把飯塞進嘴裡,把湯拿起來喝了一大口,無視了同事權順榮把鐵製湯匙掉到地上,發出好大的聲響,周圍的女同事紛紛朝這邊看了過來。
「分分分分…..分手?」全順榮正在擦那支湯匙,李知勳皺了皺眉,「能不能拿支新的用。還有我們不是分手,又沒有交往。」
全順榮吞了一口口水,睜大眼睛盯著李知勳,��了一大口飯,眼神裡全是理解與同情,浮誇的搖了搖頭,「身體關係上的朋友而已,就該好聚好散,瞧你這整個精神,跟當初那是完全不同啊完全。我說的是你跟金珉奎有….嗯,那種關係的時候。」
「你一消沉,我們整個部門那整個是無法運作…..怎麼了?」
李知勳冷冷地抬頭,全順榮接觸到那個目光瞬間打了個冷顫,下一句要講些什麼都忘了。
「別提到那個名字。」李知勳端走餐盤前丟下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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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在PUB認識,一年前李知勳自動斷了聯絡。
只是一時興起,他並不是那類愛玩的人,圈子內大概怎麼分辨心裡大概都有個底,那天只是很單純的想喝一杯。覺得寂寞的時候,也是有one night stand的日子,雖然他很少有那種夜晚。
唉……是不是��找個人定下來了。
這種想法倒也不是沒有。
那天他坐在吧檯點了一杯Martini,期間有約十個人經過,酒杯下已經墊了六張紙條,不過李知勳沒什麼興致,翹著腿坐在吧檯,一個人很安靜。角落裡的一桌大學生似乎是慶生,嬉鬧的聲音挺大,李知勳手撐著頭,放空著思考著自己似乎也有那樣的學生時代,一杯飲盡,杯底的冰塊還沒消融,他就站起身準備離開。
剛站起身拿起大衣,就被兩個人禮貌地擋住,似乎是剛剛那桌大學生的其中兩個。一個高個子,像是模特兒,另一個就是一般而言的帥哥,笑起來有點像狐狸。「有事?」他冷冰冰的問。
沒什麼,我朋友想跟你要個電話。狐狸帥哥笑咪咪的說。
高個子有點黑,在酒吧模糊的燈光下李知勳看不清他的表情,高個子嘴唇動了動,老實的結巴出了一句「你好,我是金珉奎。」
學生?李知勳看著金珉奎的眼睛問,明明只是一眼,卻覺得他似乎要溺死在那雙黑色瞳眸裡頭。
對,但是,金珉奎還想說點什麼,卻看見對方舉起手要他別說了。
李知勳。他回答,「但我不和學生玩的。」
留下一臉像是被主人拋棄的金珉奎和笑的奇怪並拍拍好友的全圓佑。
這是故事的開頭,對於李知勳而言,他寧可永遠不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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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就像是三流故事的情節,李知勳去酒吧的時間被金珉奎摸得一清二楚,他幾乎就要懷疑這人根本是跟蹤狂。久了也就算了,李知勳想,這個酒友還挺不錯的,大部分李知勳都是靜靜的,只聽金珉奎說,而且僅限一杯酒的時間,一杯酒後,就各自默契的回家,他們從不約定,也從不說再見。
金珉奎不說,他也不說,他們還不到那個地步,各自心裡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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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班後,李知勳撐著一把灰色的傘走出公司,今天是去酒吧的日子,皮鞋踏在水窪裡,雨勢不小,他低頭望著濕掉的西裝褲腳。
還是去吧。也許有人在等他。
他竟然開始期待起這樣的日子。
往常一樣,一杯酒盡,酒吧的鈴鐺框啷一聲,李知勳撐起傘跨出步伐,後面卻突然一聲知勳哥,他轉過頭,金珉奎撐著黑色的傘站在他身後。
「我今天畢業。」他聽見他說。
他把金珉奎帶回家裡,就像之前所有的一夜情人那樣,他們沉默不語,像是所有事情都自然而然的那樣發生了。金珉奎在床上並不溫柔。隔天在雨聲和金珉奎的懷抱裡醒來的李知勳這麼想。
從那晚開始,有時一周一次,金珉奎有空的話二次,固定的炮友關係。床上的話都是假的,李知勳太清楚,在床上從不說喜歡,反正對方也從沒給過承諾,無論床上床下,對他而言都是禁詞。
日子過得太快,轉眼間,不知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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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珉奎從藝術大學畢業,簽了模特兒經紀公司,很常接到雜誌和網購的外拍工作,廚藝很好,李知勳常吃的外賣最近都不叫了,金珉奎過來一趟的時候就會煮晚餐,做了一個禮拜的份量凍在冰箱裡,等金珉奎再來的時候,通常冰箱都已經被清空了。
李知勳想,他們這樣還真有點過日子的煙火氣味。
不過可惜,他們的本意都沒有認真,不過就是盡責的扮演一個角色,直到其中一方膩煩為止。
李知勳望著廚房裡金珉奎忙碌的背影,好香啊,李知勳默默地湊過去,金珉奎見他過來,舀了一口餵進他嘴裡。
嗯。李知勳滿足的瞇起眼睛。
-
某個周六,李知勳穿著T恤站在人來人往的街上,揉了揉頭髮。金珉奎不知道抽什麼風,傳了KAKAO跟他說要看最新上映的電影。
情侶座,情侶套餐,嗯。李知勳不太明白,皺皺眉坐下開始喝可樂。
看完電影,他們討論著劇情,走出影院吃了午餐,整個下午都在逛服飾店,金珉奎幫李知勳挑了��件衣服,李知勳沒有拒絕。
晚餐金珉奎訂的餐廳,回家,洗澡,上床,與平常一樣。
金珉奎今天異常的溫柔,做到最後李知勳的生理性眼淚不停的流出來,像是被欺負的很慘,金珉奎低頭在他耳邊吻了吻權當安撫,下定決心的語氣:「知勳哥,我…」
「別說。」李知勳紅著眼眶,斷斷續續的喘,眼神卻異常堅定,「別說那句話、嗯、」似乎是知道他想說什麼,白皙的手摀住金珉奎的嘴,不讓他說。
不要說,那我們的距離就不會改變,關係、所有的一切,不要有期待,我們就這樣就好好不好,別說喜歡我,那樣讓我太難受。
現在還來得及,趁我們都還能退一步的時候。
故事沒有結尾。
夜色朦朧,窗邊的輕紗飛起,那一夜的後來他們沒有再說任何一句話。
他們都沒能看見,那天晚上的月色真的很美。
-
李知勳搬了家,換了手機,所有的一切,他沒再去過那間酒吧,他把自己從那個空間裡完全抽離,上班的路選了另一條,一切都那麼自然卻又那麼刻意。
他卻開始覺得冷了。
被人眷養過的貓咪,就難以再自由了。
所以最好一生都被放養。
偶爾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也會想起那段日子,如果不曾知道他的溫度就好了,如果不曾喜歡就好了,如果不曾知道那件事就好了。
-
「我看他可能去打聽你了,知道你是個情場高手,還男女都可以,說吧,你其實是雙偏女?」全圓佑面前的冰美式已經快退冰,搗弄著盤子上的提拉米蘇。
「啊……」金珉奎抱住頭,「好不容易才遇到他……。」
「他是你第一個男人。」全圓佑好像有點幸災樂禍,「我跟他說的。」
「啊?」金珉奎扯住他領子,「什麼時候?」
「我也不知道他怎麼知道我的手機號的,他有一天說想問你的事,約我在這裡聊。我就全說了,雖然你的感情經歷比較多一點,不過這也不妨礙吧?」
「這次不是真的認真了嗎?」
-
情人節看電影那天,金珉奎就打算告白,雖然李知勳一點都沒發現那天是情人節。一切好得令人不能置信,但是最後,他的確也被李知勳拒絕了。
因為他的喜歡給了太多人,他的喜歡已經變得太廉價。
他會冷嗎?這兩年有想起過他嗎?
哪怕一秒也好。
他們沉默不語分開的那天,下著傾盆大雨。
李知勳的痕跡徹底的在他的世界裡消失。
哪裡都找不著。
-
-
「所以是說,金、那位是雙性戀,然後你覺得他的喜歡只是一時的,最後還是回去找女人?」權順榮的筷子夾著麵條,看著李知勳的眼色,「可你當初不是也只是一時寂寞才找的他,怎麼,真當成過日子了?這次認真了?」
「快吃吧,麵都要糊了。」李知勳夾起便當裡的泡菜,「他的喜歡只是他的錯覺,他喜歡的是女人。」將筷子仔仔細細的擦乾淨。
「我下周出差。」
-
在飛機上李知勳夢見了以前的日子。
他有多懷念,就有多難受,金珉奎是熟悉女人的,在床上就看得出來,青澀而又躁動,完全不像習慣和男人做的人。
金珉奎的手機沒有密碼鎖,李知勳翻出了全圓佑的手機號,從對方口中證實和他在一起之前金珉奎身邊的確都是女人。李知勳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喜歡又怎樣,愛上又如何。他不知道前面等著他的究竟是平坦的路,還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他這次不要當踏出步伐的人,思念已經單方面的瘋長過,痛過,像是瘋了般喜歡過,我們這樣就好了。
他禁不起金珉奎對他的好,也承受不起他的喜歡。
想到這一點,孤獨和寂寞就會一併湧上,胸腔的酸楚無人能懂。
-
日本東京,夜,大雪。
回程的飛機因為大雪延誤,李知勳決定延後一天回首爾,改簽了後天一早的機票,他拖著行李找到了旅館,放好行李後他並沒有馬上入住,而是撐著傘到街上逛逛。下著雪有些冷,拉緊圍巾,鼻子泛紅,望著發著橘光的東京鐵��,才真的有了一個人的實感。
「拍攝工作告一段落後,我們一起去東京好不好,我想看東京鐵塔。」
那時沒有應允的承諾,現在他自己一個人抵達了這個地方。
李知勳半張臉埋在圍巾裡,眼睛瞇了起來。
「知勳哥。」
看吧,現在都出現幻聽了。
背後瞬間被一股熱源貼住,眼睛被手蓋住,睫毛刮著那人溫熱的手掌。
「不是說好一起來的嗎。」耳邊的嗓音那麼熟悉,帶點不易察覺的喑啞。
李知勳掙脫開,轉過身,眼角有些發紅。
他又落入金珉奎那潭深深的黑水裡,溺死我吧,他想。
-
這次不是玩笑。
兩人沉默不語,坐在路邊賣著關東煮的攤子前,湯水沸騰的聲音令人感到溫暖,鍋爐煮沸的蒸氣氤氳掉了兩人的距離,把重逢的氣氛抹的更模糊一些。
李知勳的手在金珉奎的大衣裡,他的手腳一向泛冷,金珉奎是知道的。
「行了吧…放手,這樣我動不了筷子。」
金珉奎訕訕的放開,不動眼前的食物,只靜靜看著李知勳吃。
他的手緩慢的撫上李知勳凍紅的耳朵。
「哥,瘦了。」
恍若嘆息的三個字,流進李知勳心底。
-
李知勳想過很多種可能,卻獨獨沒想過這一種。
他在期待什麼呢?
離開了攤子,兩人步伐緩慢,踩著細雪走回旅館,一前一後,一小一大。
「回去吧。」到最後,他竟然也只憋得出這三個字。
「不要。」幾乎是反射性的,金珉奎回嘴。
「在哥說討厭我之前,我都不會走。」
「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答案。」
「哥明明喜歡我,我也喜歡哥。」
李知勳啞口無言。
「我喜歡哥,比之前的任何一個人都喜歡,這樣也不行嗎?」
「無關性別,年齡,給我聽好了,李知勳,我比誰都喜歡你。和以前那些無關,只要是你……只要是你就好。」
金珉奎扯住李知勳的手,狠狠將他扯進自己懷中,李知勳看著他的眼睛,灼熱的像是要在他身上燒出一個洞。
「……我喜歡你。」李知勳嘴唇顫抖,閉上眼睛,「但我不奢望,也不敢想你會一直待在我身邊。」
「你總有一天會走。」
那寧可從沒擁有過。
「那我換個說法。」金珉奎緊緊摟住李知勳,深吸一口氣,「我不想和你當炮友,不想只是交往,我想和你過日子。」
我想和你過日子。
李知勳沒有回答,心裡卻如明鏡一般。
從頭到尾,他只不過需要一個項圈。
金珉奎的承諾,就這樣在異國的雪夜裡,悄悄的拴住了他的脖頸。
但,李知勳還是說。
「給我一點時間。」
-
「呀,」權順榮滿嘴飯,卻硬要口齒不清的問,「一個雪夜的重逢就這樣把你搞定了?你不是吧,真下定決心了?」
「嗯。」李知勳不置可否,「就這樣了。」
他不願踏出的那一步,金珉奎硬扯著他走了。
沒辦法。
誰叫他也喜歡他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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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故事-DARK PULSE
傳送門
長夜神話
第 0 話 第1話(上) 第21話
第1話(下) 第22話
第2話(上) 第23話
第2話(下) 第24話
第3話 第25話
第4話 第26話
第5話 第27話
第6話 第28話
第7話 第29話
第8話 番外篇
第9話 第30話
第10話 第31話
第11話 第32話 第12話 第33話
第13話 第34話
第14話
第15話
第16話
第17話
第18話
第19話
第20話
劇中設定篇Part1
劇中設定篇Part2
劇中設定篇Part3
第35話 信差與隱士
1
他換好隱形眼鏡,打開衣櫥,穿起裡頭最老舊的那件連帽外套。
從它被封入衣櫥時,十多年前那天也隨之被封存起來。
羅密歐:「…想不到還穿得下,只是稍嫌小了點。」
羅密歐刻意選了下小雨的日子行動,期盼討厭淋骯髒雨水的上流人士不會出沒在後街。
(好冷…早知道裡頭就多穿件。在辦公室跟中心區一待久,就不習慣外面氣候…果然太嬌生慣養了啊,我…)
毛毛細雨逐漸打溼頭髮,他拉起外套帽子蓋住,把手縮進口戴快步走著。
為了這一天,他做出許多詳細規畫。
工作部分可以請假,再請路西恩當個幌子,來唬弄家人同事說他們有事要前往什麼地區。也隨便掰了個藉口告訴路西恩到後街的原因。
不過這些都只是小意思,最大問題還是在後街地區會不會被別人撞見。
因此他開始考量更多細節。
像是要不要製作個面罩,故意留長鬍子,還是請人化妝成別的樣子?或找頂安全帽戴著,佯裝自己是機車騎士,可偏偏他不會���摩托車。
甚至曾打算把實驗室機甲兵的頭部外殼拆下來戴在頭上。
變裝成另個人,或讓人無法辨認容貌不是件難事,但還要考量在路上不太醒目,於是裝成普通人中的普通人成了羅密歐最好選擇。
* * *
仔細看手機查詢的巴士班表,確認眼前車身編號是要搭乘的班次,他趕緊跟著隊伍搭上車。
不習慣搭乘大眾交通運輸的他,在空中輕軌與公車上都吃足苦頭,尤其是現在的後街巴士。車開得又快又急,司機時不時會因為路上突然冒出的行人而緊急煞車。好幾次羅密歐都差點站不穩。
老舊巴士的空調系統也很差,塞滿人的車廂使空氣混濁,卻沒人想打開窗戶。
他已經忘了這種與普通人一同站著、擠著,過普通日子的感覺。曾經,在那短短不到一年時間內體驗到的平凡幸福,也只是像場夢。
(他們…現在都過得好嗎?會認得出我來嗎?)
「喂,小哥!你到底下不下車?」司機與他大聲問道。
羅密歐:「哎?」
司機:「你旁邊的人說剛才是你要按鈴的,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在這站下車?」
羅密歐差點忘了自己剛才請隔壁座位的人替他按下站的鈴。他慌慌張張地和身旁人道謝,匆匆跑下車。
他拿出抄有那位名叫南多.阿德萊大概在的地址紙條,瞄了眼後塞回胸前口袋,彎入身旁巷道,開始沿著小巷移動。
後街的人對於周圍漠不關心的程度遠超乎他預期,但別誤會,他並不是諷刺人們的冷漠,而是慶幸。
一路走來根本沒人注意到他身上穿什麼,是不是住這區的人,更別提有無認出"羅密歐二世"的容貌。
想想先前的擔憂真是想太多了,羅密歐輕哼了聲,淺淺一笑。
就在他這麼想時,巷道叉口冒出的身影讓他垮了臉。
(糟糕,是巡邏兵!)
一架藍白色的巡邏機甲兵注意到有人,嘎嘎作響地走近。
身為製作這些東西的職員理所當然會知道它接下來要幹什麼,可他不能逃。
一旦轉身跑走,機器所設定的自動程序會立即進入下一階段──拘捕。
巡邏兵:〔市民,請將您的頭部抬起。請容我們為您做簡易的面部辨識。〕
羅密歐沒有抬起頭。
機甲兵面部閃爍幾道光,偵測眼前人的身形。它們能透過掃描物體外輪廓判斷是男人女人,成年人,還是老人小孩。
巡邏兵:〔…先生,請將臉部望向前方。〕
它在一次詢問道。
巡邏兵:〔先生,請將──…〕
羅密歐迅速脫下外套罩住機警兵頭部,拿出懷中暗藏的電擊器抵住它胸前。
高壓電流頓時使機甲兵系統短路,金屬外殼殘還留黑色焦痕。
羅密歐:「果然是IPG-17機型,新添加的人孔辨識系統馬上就能判斷我身份吧,還好反應快。」
他趁著機甲兵短路,拿起一根細小金屬棒刺進頭部的小孔,將原本當機的系統重新啟動。
機甲兵臉部面本浮現”System Reset”字樣,開始重新讀入語音。
巡邏兵IPG-17:〔…系統重置中,請有權限者下達新指令。並請先輸入權限指令碼…指令…〕
「咻」地一聲,機甲兵臉部螢幕又再度變回黑暗,光滑黑色鏡面反映著羅密歐的臉孔。
羅密歐:「抱歉了,這樣對你…」
他憐憫道。接著使盡全身奮力將巡邏兵拖到巷子裡的雜物堆,再找條破布蓋住。
羅密歐:「你就暫時在這兒休息吧,希望你別被人拆成廢鐵。」他拍著它肩膀說。
2
羅密歐:「應該是這一帶吧?」
他看著紙條小聲唸道。
根據之前在網絡與消息販子購買到的資訊,他終於來到現在的商店街。
就他理解,這位南多.阿德萊並不是多特別的人物,只是一個政治立場比較偏於自由黨的平凡老人。
沒任何不良紀錄,也沒參予任何團體、黨派,在後街一條小商店街中替人維修通訊器材。
和附近商家與路人詢問一會,得知他並沒有獨立的店舖,而是租在一家酒館裡。
逛了會兒街道,終於找到間沒有掛招牌的酒館。
羅密歐拉下帽子,走進店裡。
酒保:「歡迎光臨。」
左顧右盼了會,除了大門與吧檯後方的小門,店裡沒別得出入口。
酒保:「請問客人有什麼需要嗎?」
羅密歐:「呃嗯…」
他在吧檯隨意選了個位置坐下。
看著菜單,上頭只有酒名與餐點名稱、價位,他原本還想說在上面會不會有"南多維修鋪"之類的名稱與連絡方式,但紙張所透漏的事就這麼多而已。
瞧羅密歐是生面孔,又遲遲沒點餐,酒保悄悄地與坐在店角落的年輕男子使了個眼色。
巴特:「有事嗎,這位大哥?」他輕拍羅密歐肩膀問道。
羅密歐:「算是吧?」
巴特拉了拉帽簷,湊近他低聲說道:
巴特:「聽附近說,有個陌生傢伙在我們這帶找人,就是指你吧?」
羅密歐開始有些緊張,他抿抿嘴,慎重地回答年輕男子。
羅密歐:「大概…我確實是要找個人。」
巴特:「誰?」
羅密歐小心翼翼張望四周下,低聲說道:
羅密歐:「南多,南多.阿德萊先生。」
一提到他名字,酒館內的人們馬上將視線投射到他身上。
巴特:「找他做什麼?」他雙手環在胸前問。
羅密歐:「有人託我送東西過來。」
羅密歐像是拿著什麼易碎物品似,小心翼翼地將信封遞給他。
巴特謹慎打開,拎起羽毛看著。
巴特:「這什麼?誰託你拿來的?」
羅密歐:「佩爾達特家的小姐。」
“佩爾達特”這姓氏宛如口號一樣,人們一聽聞臉色便立刻改變,紛紛站起身靠過去與他問道。
「佩爾達特中的哪一門,主家還是旁支?」
「小子,你是在戲弄人嗎?」
其他人接連的指問,讓羅密歐急忙解釋。
這時,當中一名高大男子突然揪住他。他一眼就認出他的身分,便拉開嗓子大聲道:
男子:「──果然是你這傢伙!你跑來這裡又想幹什麼,羅密歐二世!」
巴特:「羅密歐二世?阿奎瑪林.瑪奎斯家的那個繼承人!?班恩,你沒認錯人嗎!」
名叫班恩的男子憤恨地看著羅密歐。
班恩:「化成灰我都認得。十多年不見了,你這無恥的叛徒!」
羅密歐低頭不語,拳頭緊緊握著。
班恩:「你來幹什麼,又想玩翹家的遊戲嗎?」他糾起他衣領怒問。「當初安德魯真是看走眼,虧大家把你當朋友看待,那樣照顧、信任你。結果最後居然換來你們貴族的羞辱!」
巴特:「哎?!安德魯大哥居然也認識他?!」他吃驚問。
班恩:「倒八輩子楣才認識這種人!你們貴族都一個樣,利用完人就把別人像流浪狗一樣踢去一旁!我們對你而言到底是什麼,只是無聊時候跑來嘲弄的消遣嗎?!」
(不是的…不是那樣…)
他努力想吐出句話來解釋,喉嚨卻哽噎得難受。
班恩拳頭要揍在羅密歐臉上剎那,被一名女子穩穩接住。剛從外頭回來的她,正巧撞見眼前這一幕。
小蔻:「你冷靜點,班恩。不管你跟他以前有什麼過節,現在這種節骨眼製造騷動會惹來一堆麻煩,更何況是出手傷貴族。難不成你想拖累大家嗎?」
班恩:「…嘖!!」他放開羅密歐,將他摔向地面。「滾回去!忘恩負義的東西!」
羅密歐:「咳…咳…」
南多:「在幹什麼呢?吵吵鬧鬧的叫我怎好好工作!?你們這群臭小子!」
老人氣沖沖地從吧檯後方的門走出來,拎著板手朝眾人大罵。
巴特:「南多爺爺…這、這傢伙,」他指著羅密歐,支支吾吾地說,「說是阿奎瑪林.瑪奎斯家的,還說他是替"佩爾達特家的小姐"送東西來。」
他一說完,便趕緊把羽毛遞給南多。
南多:「…某種鳥類的翅膀羽毛嗎?」他戴起眼鏡觀察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什麼似驚嘆了聲,「…該不會?!年輕人,你跟我過來!你們幾個也是,外邊人把街口跟周圍看好,不準閒雜人等進來!」
* * *
跟著他們到了樓梯間的暗房,羅密歐像是待受偵訊的犯人一樣,被抓著雙手與肩膀,粗魯地壓在張椅凳坐著。
南多:「年輕人,這羽毛真的是佩爾達特.厄爾家的小姐託你拿過來的?」他輕輕捏起羽毛尾根,面容嚴肅地問。
羅密歐:「對…」
南多:「她們現在怎麼樣,人安全嗎?」
羅密歐看了看四周,露出副疑慮的表情。
南多:「別擔心,這個房間經過反監聽的設計很安全。你後頭的小鬼們雖年輕,但很可靠,不會亂將事情洩漏出去。」
羅密歐將視線移回老人身上,點點頭,小聲說道:
羅密歐:「一個正遭到軟禁,一個則處於半脅迫的狀態。我曾試著從學姐那裡多得知點消息,但她總不告訴我。目前我只清楚學姐的妹妹在L.S.T.R.C依命令接下一份高層委派的重大開發案。」
南多:「雖早有預料,但事實被證明後果然還是令人難接受啊…」他搖頭嘆道。
小蔻:「南多爺爺,那現在該怎麼辦?」
南多:「必須盡快和安德魯他們重新連繫上,得開始想其他對策。」
小蔻:「知道了,明早我就叫大家分散去搜刮消息。」
聽見南多口中說出安德魯名字,羅密歐詫異地張大眼睛。
羅密歐:「安德魯…您知道安德魯的事嗎?!拜託,能不能讓我多知道一些?要什麼條件交換、花錢也行!」
瞧羅密歐急忙詢問的樣子,南多輕拍他肩膀,緩緩道:
南多:「慢慢來,我都還沒請教你大名呢。」
經歷剛才的事,羅密歐嚥了嚥口水,緊張地報上自己名字。
羅密歐:「我是羅密歐二世.阿奎馬林.瑪奎斯。」
南多:「羅密歐二世?那個"羅密歐"嗎?」他若有所思的摸起下巴。
羅密歐:「嗯?老先生,您…認識我,或我爺爺嗎?」
南多:「不,不是。我才不知道你爺爺是什麼人。」他擺擺手說道,「也算不上是認識你,只曉得名字,因為常聽安德魯掛在嘴邊唸。」他說著,從腳下的大鐵箱裡拿出個玩具。「你是這傢伙的主人對吧?」
羅密歐張大眼睛,認出那東西。
羅密歐:「我做的機器人!?」
南多:「想不到你們真的認識,我還以為他在亂吹牛呢…」他從抽屜拿出菸斗喃喃唸道,「安德魯一直都好好留著,幾乎當成寶物那樣看待。」
羅密歐:「……」
他接過那架機器人,心裡既是難過又是高興。
那是他第一個成功製作的作品。
也是除了書本之外,頭一次送給安德魯的貴重禮物。
金屬機身有不少鏽痕,但卻沒任何凹痕與壞損,掉漆的部分甚至用了相近顏色的漆補上去。
不過裡頭的電路板似乎還是因為受潮等因素,導致機器人無法運作。
見羅密歐如此憐愛地看著機器人,南多也稍微放下心防。
南多:「還當他是朋友嗎?還是你已經墮入權貴與奢華之中,變成為無盡利益與財富而生的勢力鬼?」
羅密歐:「…我…一直都是我。我與他承諾過,不會輕易喪失自己的靈魂。」
南多嘴角揚起一抹微笑。
羅密歐:「雖然我知道他現在已經是自由黨的領導者,但即使機會渺茫…」
南多:「要從我這兒得知他的消息並不難,只要你能夠取得我的信賴。」他打斷他說。
羅密歐沉默不語,之後他忽然開始脫起上衣,脫到只剩最底層的背心。
在他的右肩後,有著羽翼圖樣的刺青──那是象徵自由的自由黨圖徽。
見到刺青剎那,小蔻與巴特不禁驚訝地張大嘴巴,南多則泰然自若地靜看事態發展。
羅密歐:「我從未忘記過在路斯區生活的每一天,更不會背叛我的摯友。我願以我貴族的名節起誓。」
南多:「呵…」他輕輕笑了聲,露出略苦惱樣子搔著頭。「即使給你的消息不是好消息,也還是想知道嗎?」
羅密歐有些震驚看著他,最後還是放下心中的猶疑,點頭與他說:
羅密歐:「是的,拜託你了。」
巴特:「爺爺,你不是當真的吧?!在現在的情況,消息應該要更加謹慎…!」
南多舉起手,撇了巴特一眼,示意要他住嘴。
南多:「相信爺爺看人的眼光吧。再說,一個富家子弟肯冒著吃頓拳頭的險,獨自跑來這種混亂又骯髒的地方,已經說明不少東西。」
他拿起煙斗點燃它,開始抽起菸來。
南多:「我不喜歡拐彎抹腳的說話,所以就直說你想知道的消息。另外,若你問我問題的話,我一概不回答。」
羅密歐:「是。」他微微鞠躬,展現貴族應有的禮節。
見他畢恭畢敬的模樣,南多嘴角又再次微微上揚。
南多:「安德魯在去年的掩護行動中失蹤,沒人知道他現在在哪裡,或是生是死。」
雖已預先知道只會有壞消息,但羅密歐臉上還是難掩打擊。原本在火光照耀下變紅潤臉色頓時慘白許多。
南多:「最後一次見到他的就是你眼前這兩個年輕人,當時他們為保護拉彼士家的人不得不分散行動,從此後就失聯了。」
小蔻:「當時情況緊急,追兵也很多,掩護其他人離開之後我們有前往會合點找他,但是…」
巴特:「…他們並沒有來,於是我們幾個又回頭搜索他們,等找到時只發現死去的同伴,與打鬥後的痕跡和血…完全不見安德魯大哥的蹤影。」他接下去說道。
羅密歐震驚地看著他們,眉頭緊緊深鎖。
(……安德魯…)
南多:「小夥子,要傷心的話待會再說。有些事我想釐清楚,你剛才提到"學姐",是指辛西亞小姐吧。」
羅密歐:「…嗯。」
南多:「所以你也是亞伯.溫斯頓的學生之一?」
羅密歐:「是的。」他沉默了會,又道,「說什麼老師與學姐參予非法集結社會,或秘密實驗都是騙人的幌子沒錯吧?」
南多無奈地輕笑了幾聲,說:
南多:「非法集結社團啊…這說法也不完全錯,自由黨提出申請後就只被登記而沒被國家機關認可,因此只是過了一半的半調子。至於秘密實驗…」他斜著眼看了羅密歐一眼,才又說道,「…那也不完全錯的。」
羅密歐:「您這什麼意思?!難道說亞伯老師他真的──」
南多擺了擺手,打岔他。
南多:「你應該知道蜥蜴"斷尾求生"的方式吧?」
羅密歐:「是。」他點頭說。
南多:「我們的前領導和亞伯,對莫坎諾所做的就是像這樣子。只是…可能會斷去一條腿,而不是還能在長出來的尾巴。」
咤異的事實令他沉默,過了會才緩緩開口問:
羅密歐:「南多先生,這個地方…莫坎諾,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南多也沉默了。
他叼著菸斗,裊裊白煙隨他呼出的氣瀰漫昏狹小暗房內。
南多:「這個地方啊,即將發生前所未見的災難。而我們正努力制止它,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
「嗡-嗡嗡──」
南多身後的工作檯發出陣陣噪音,他趕緊撥開堆積如山的紙張和雜物,伸手拍向不停閃爍的警示器。
小蔻與巴特離開暗房,動作迅速地衝到外頭去。
羅密歐:「發生什麼事了?」他一臉茫然問。
工作檯底下的傳真機也開始運轉,發出喀嗞喀嗞聲響吐出了一張紙。南多看完紙上訊息隨即丟進火爐燒毀。
南多:「附近有架機甲兵被破壞了,所以街上冒出不少的士兵。再過不久就會有人到這裡調查是誰又摧毀國家公物,奉勸你最好趁他們來前離開。」
羅密歐:「糟了,看來訊號喪失果然還是會很快引起注意…畢竟IPG-17型號有建立彼此互相通聯的系統。」
南多睜大眼睛眨眨眼,驚訝的說:
南多:「你怎知道這麼多事?」
羅密歐:「呃…剛才來路上差點被辨認出身份,情急下我就癱瘓系統,關閉它…」
南多:「啥、就你一個人?」他不可思議地問,「用了什麼術能還是武術?」
羅密歐:「我沒那些本事啦,只是利用電流讓它短路。」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歹我也是L.S.T.R.C機甲兵設計部的職員,大部分機型和的構造都很清楚。」
這下南多連嘴也張得大大的,趕緊從桌上拿了張便條紙塞給他。
南多:「怎不早點說呢!笨小子!未免也太老實了!今後要聯絡就打這支電話,通話密語是”落水狗也會爬上岸”,記住一定要用公共電話才通得了,聽見沒?!」
羅密歐:「哎…公共電話?直接用手機或網絡比較方便吧?」他看著紙條,一臉疑惑地回答道。
南多:「我不依靠那種會被駭走資料的東西!快穿好衣服然後盡速離開!萬一你被士兵發現人在這裡可麻煩的!」
羅密歐收下便條後被南多匆匆派人護送出去,他在一頭霧水下坐上巴特的摩托車。
羅密歐:「喂!南多先生到底是什麼人?」他加大音量,試圖蓋過摩托車吵雜的引擎聲。
巴特:「我只知道爺爺是退隱的學者,而且是個很厲害的角色!」他也大聲回答道。
轟轟引擎聲迴盪在紛亂的街區,駛向後街的主要幹道。
遍布路上���巡邏兵與灰服士兵,是他在高速中最後撇見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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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經濟危機席捲全球,許多行業都飽受衝擊。像我這樣的小人物也遭了池魚之殃。一連換了幾份工作都做不長久,錢沒賺到,自己一點點的小積蓄倒是花的一滴不剩,要在平時幾個朋友倒是可以湊合點來支援下,可是在金融危機下,他們也不好過,我也就不好意思開口,悻悻的從長三角回到廣州。 回來後,和一個要好的朋友談了下,瞭解到在工廠裡做其實挺不錯的。他做pcm主管,一個月也有幾k。聽他介紹做pcm其實很容易,總之後來我被他說得心癢癢的,決定到他廠裡試一下。 按朋友的意思就是我先熟悉他廠裡的整個操作流程,什麼下單,發貨等等。然後再幫我往上面提提,或者我去其他廠找相應的職位。這個提議不錯,除了專業度不夠外,我硬性條件是沒什麼問題的。所以也就想好好學習學習。 其實我就想混混日子,等這場危機過後,再出來闖蕩的,畢竟在外頭流浪了兩年,多少知道什麼行業賺錢快,一個月幾k的工資過生活可以,要想買車買房養老婆,那就要n年以後了。 言歸正傳,經朋友介紹進廠,我就在他手下混了個差事--倉庫配貨員。這幹的事很簡單,卻也孤燥乏味,就是按照發到手上的貨單,從成品倉的貨架上把相應的貨拿下來,放到貨車裡,然後把貨車推到包裝區就行了。 第一天上班,就被一個個子矮小,相貌醜陋如狒狒的生物教導了一番,什麼廠規之類的一大堆。聽得我煩死,不過我知道這傢伙雖然其貌不揚,卻是我這段試用期的頂頭上司組長大大,所以儘管心底不情願,我還是耐心的聽他囉嗦了十幾分鐘。 最後狒狒發話,讓我自己熟悉貨架上的產品一個星期。哇靠,也就是說,這一個星期除了在成品倉晃悠外,就無所事事了。我不知道是公司流程,還是我朋友的照顧,總之,我算是正式開始工作了。 這是個小廠,也就幾百號人,配貨組包我有十五個人,十男五女。第一天上班,我就跟這些人一個個的混熟了,不用懷疑,我是做業務出身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是做業務最基本的生存法則。 先說男同胞吧,男同胞分兩種,抽煙和不抽煙的。抽煙的人最好搭話,一根煙過去,聊下女人,就搞定。不抽煙的也容易,籃球?足球?誅仙?魔獸世界?斗地主?只要是地球上的東西,我都····套一下《赤壁》裡的一句經典台詞,就諸葛亮常說的那句---略懂!現在這社會,不玩網游的人很少,特別是在工廠裡頭,他們幾乎每到星期六都會去玩個通宵。 要接近女同胞,就要比較含蓄一點了。我所接觸過的社會女人大體上分兩種,一種是內斂外放,就是表面上開放,其實心底比較矜持的那種。一種是悶騷型的,就是外表上與男人保持距離,內心卻很渴望的那一種。對於女人,適當的保持距離是最聰明的做法,所以,除了簡單的讓她們瞭解下我是什麼人外,我也沒有刻意的去炫耀自己。 所以,一天過後,配貨組裡的人都認識了一個懷才不遇,卻又對生活充滿期待的年輕人。 之所以選擇這種惹人同情的形象出場,是有講究的,主要是人的心理。同性相斥,第一次接觸,男人一般比較容易接受一個比自己更倒霉的傢伙而不願意接受一個比自己優秀的。異性相吸,女人嘛,沒必要像公孔雀一樣開屏來展現自己是多麼的才華橫溢,而且在小小的倉庫內也沒什麼好展現的,我比較喜歡含蓄一點的讓她們慢慢的發現我的優點,而且我很享受這個過程,當她們突然發現你隱藏在背後的光芒後,那成就感,嘖嘖,不足為外人道也!用通俗點的話說就是裝b! 贅述了這麼多,現在說我怎麼上那個美眉的吧。美眉叫小琳(化名),祖籍廣西,90後生人,身高一米五幾,屬於典型的嬌小玲瓏型的美眉。長相不錯,有著南方人的甜美可人,留著披肩長髮,笑起來,眼睛瞇瞇的,說起話來,有種懶洋洋的味道。 第一次和她聊天,我就在想,如果她在我身邊叫床會是什麼樣的光景? 隨後的幾天裡,我就被這個小琳迷住了,不是說她有多漂亮。我只是對她的身材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她的身材比較瘦小,胸脯平平的。只是我發現她的屁股很翹,而且很小,只有我一巴掌寬,這個結論是有根據的。有一次她從我身邊經過,我偷偷用手去量了下。就是我把五指張開,然後幾乎零距離的比了下,真的就那麼大了。 我是個嗜色如命的男人,一有機會就盯著小琳翹著那誘人的小屁股晃蕩來晃蕩去。腦海裡經常都會浮現出以前看過的一部經典h片,一個大老黑把一個小個子的白種美眉放在身上狂操的一幕,據我細心觀察得出的結論是這個小琳屬於內斂外放型的,比較矜持。平時雖然打打鬧鬧無所謂的樣子,但是不會輕易的越雷池一步。 從朋友處得知,小琳有個男朋友在行政處。我見過她所謂的男朋友,一個三十多的廣東老男人,其貌不揚的樣子會把的到如此年輕的小美眉?不由得我不信,其實我也知道,這裡面是錢在作怪。 聽到這情況,我也打算放棄了,畢竟這是朋友的地盤,如果我肏了小琳,那麼我朋友將如何跟他的同事交待?我可以無所謂的走人,不過我朋友卻要收拾我留下的爛攤子,這是我做不出的。 不過命運這回事,並不是你願意不願意的問題。而是注定!我有一次配貨,剛在填寫貨單,突然「天上」傳來一聲「哎呀!」,我一抬頭就見小琳從貨架頂上掉下來。我第一反應就是伸手去接。 貨架不高,也就三米左右,但是要接下個人卻不容易。兩個人摔成一堆,貨物也倒了不少下來。我練過幾年太極,身手還不錯,這一摔倒是沒什麼事。 小琳整個人摔在我身上應該也沒什麼事,只是我的手剛才接她的時候是撈大腿的,現在卻移了位置,插在了她牛仔褲的襠部上。一開始沒發現,一回過神,就感覺到有點異樣。 小琳痛得呻吟了幾聲問我道:「你沒事吧?」 我半真半假的喘氣道:「換你被我壓一下試試?」 小琳似乎感覺到我的手放在了不該放的地方,小臉一下就紅了,指著我的手道:「你的手,快拿開啊!」 她害羞的樣子很可愛,本來不想耍流氓的,一見她這副表情,我就想逗她,我假裝痛苦的道:「哎呀,手抽筋了,動不了了!」 小琳立時又羞又急道:「別玩了好不好?等下有人來了。」 說話間,真有人就出現在過道內。剛才的響動確實挺嚇人的,我也不敢太放肆,適時的抽出手來道:「咦?怎麼突然就沒事了囁?」 這話惹得小琳更是把張小臉都燥紅了,低啐道:「壞蛋!」 經過這一次小小的意外後,我發覺自己愈發的喜歡上這個迷人的小美眉了。 又有一次,快下班的時候,我躲到貨架頂上看小說,平時一有機會,我都會躲起來消磨時間。 「喂,下來啊,幫我遞一下貨啊!」聲音懶洋洋的,有股粘人的味道。 我一低頭,就看見小琳叉著腰望著我。平時配貨員除了配貨外,還要接收工廠新生產出來的產品,俗稱入庫。配貨員要清點貨物,然後把貨放到貨架上歸類擺放,每個配貨員都負責一片貨區。 女孩子要把貨擺到比較高的貨架上,就要有人幫忙,要在平時,小琳開口叫我幫忙,我肯定會樂顛顛的跟在後面。只是現在快下班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對於靠出賣勞動力的我來說,多做一點,工資也不會多。 我並不願意去,可是當著小琳的面又不好拒絕,於是我找了個借口道:「小琳,我剛在想一個謎語,想不通,我很苦惱啊!」 「什麼謎語不謎語的,你又在玩什麼花樣啊?」小琳笑道。小琳曾經跟我說過,一見我的樣子就想笑。唉,不是說我長得像卓別林,只能說我太會哄人了。所以小琳一聽我答非所問就先笑了。 看著她隱隱有點期待的樣子,我朝她招招手道:「來,上來!」 「為什麼要我上去?」小琳若有深意的望著我,她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 「那裡有攝像頭,等下你被發現偷懶會罰款的!」 小琳猶豫了下,還是扶著梯子,爬了上來。 我很熱情的拉了她一把,並把自己坐的廢紙皮,分一半給小琳坐下:「搬什麼貨嘛,都快下班了,那狒狒也真是的,老是給我們找事情做喔!我們就躲在這裡好不好?」 貨架頂上空間並不大,兩個人並排一坐,空間更小了,我們幾乎是緊挨在一起的。 小琳見我故意的往她身邊靠了靠,似乎也並不在意,只是嗔道:「哎,你把我騙上來就要我在這裡陪你嗎?還故意蹭過來坐那麼近幹嘛呢?」 我尷尬一笑道:「沒啊,就想你幫我猜個謎語!我剛才想了好久都沒想出來啊。」 「什麼謎語啊?」小琳好奇的道。顯然女人都是好奇的動物。 其實剛才用手機在看《鬼吹燈》呢,哪裡有什麼謎語,不過瞎說罷了。我有一個很強的媾女必殺絕招,那就是存儲在腦子裡的那些黃色小段子,只要用得適當,就會發揮出意想不到的效果,眼前就是個好機會。 我故作沉吟的道:「其實這謎語挺簡單的,不過我老是想不出來。」 「別賣關子了,你要不說,我就下去了!」小琳作勢要起身,其實小屁股已經粘在了紙皮上,動都沒動一下。她什麼心思,我會不明白嗎? 不過我還是很配合的道:「等等,我說就是了!」 小琳靈動的大眼睛裡閃過一絲狡黠,得意的道:「那你還不快說。」 我心底好笑,嘴上卻說道:「這個謎語是:十個男人在洗澡,五個女人在偷看,打一成語!」 小琳一聽,���臉就紅了,低啐道:「不就是五光十色嗎!我看你又在玩花樣了,明明是十個女人在洗澡的,現在卻被你改成這樣!」 沒想到小琳一下就破解了這個謎語,更令我難堪的是,還點出了我篡改過的地方。雖然我已經波瀾不驚了,但是此刻被一個小美眉揭穿,也忍不住老臉一紅,忙掩飾的道:「有這回事?可我見到的明明是十個男人在洗澡的啊?哦,剛才的那是熱身,這個是經典的。」 小琳瞪了我一眼道:「什麼經典不經典的,你該不會又出個一石二鳥的出來吧?」 她指的是,兩個男人光著身子在一塊大石頭上曬太陽。言下之意就是要告訴我,網絡上流傳的那些小段子,本小姐也都知道,你就不要拿來獻醜了。 我想了想,示意她把雙手伸出,平放。然後把雙手覆蓋在了她的小手上面。 「幹什麼?」小琳不解的望著我。 「還是猜一個成語,猜得出,我請你吃麥當勞。」我小得意的望著她。 這個是我自創的謎語,如果有道友見過類似的,那只好說是----如有雷同,實屬巧合了。 小琳歪著可愛的臉龐想著,那模樣很誘人,尤其是她的小嘴,微微的向上翹了起來。我忍不住有種吻下去的衝動。 「是不是心心相印?」小琳突然笑瞇瞇的望著我,打斷了我的yy。 這一刻,除了佩服外,我簡直愛死了眼前的美眉。我衝動的在那紅唇上飛快地印了一下,然後在小琳回過神來的時候道:「我曾經許下心願,誰要是猜出我的謎語,將是我的女朋友!」 小琳可愛的小臉再次紅了起來,沒有想像中的嗔怒,只是淡淡的道:「你這壞蛋,又佔我便宜,你不知道我有男朋友的嗎?」 「知道,所以,就親一下,要不,給你親回去!?」我臉皮厚厚的嘟起嘴唇。 小琳楊起手,作勢要打我一巴掌,我沒躲,落在我臉上只是輕輕的摸了一下。彷彿情人般的溫柔。 看著眼前困擾我多日的美眉,一時精蟲上腦,什麼都沒想,一把就摟住小琳,狠狠地吻了上去。小琳愣了一下,就開始掙扎起來,不是很用力,卻很堅決的那種。也許她怕兩個人的動靜鬧得太大,會讓其他人發現,只是閉緊了牙關,一點都不給我的舌頭伸進去。而她的雙手,很用力的推在我胸前,不讓我抱她。 我一般不發狂,發狂起來不是人,她的堅決,讓我體內的獸性徹底爆發。告我強姦?有人會在公共場合內強姦的嗎?而且兩個人又是在貨架上,具體發生什麼事情誰也說不清楚,反正大不了我被開除罷了。一剎那間,我想了很多,反正我今天不撈個夠本我是絕對不罷休的。 我猛一用力,把小琳緊緊的抱住,嘴唇像山豬一樣到處拱著,小琳的眼睛,眉毛,鼻子,臉蛋,脖子,耳朵,甚至是耳朵裡的溝溝都被我舔了一遍又一遍。 最後小琳忍不住開口道:「停,快停下來!」 這麼好的機會我怎麼會錯過,我第一時間就堵上了她的小嘴,並把舌頭伸了過去。並用手固定住她的頭部,讓她擺脫不了。小琳的牙齒最終還是沒有咬下來,任憑我的舌頭在她嘴裡攪動著,吮吸著她的津液。 小琳抗拒了一會兒後,就停止了反抗,這一發現讓我瘋狂的想當場把硬到痛的陰莖插進那兩瓣小屁股間的衝動。 也就在這時候,下班的鈴聲響起了。「滴玲玲」的鈴聲令我神志恢復了不少,我鬆開了雙手,朝小琳道:「做我女朋友吧,我喜歡你!」 這句話,我不知道跟多少女孩子說起過,我知道這句話有多大的威力,特別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要保持強勢的壓制,為自己所做的事情找一個理由或者說是借口。現在這種情況說「對不起,我錯了!」那是sb才幹的事情,那樣會讓自己回到弱勢,這是我總結經驗得出的定律。比牛頓定律還真! 果然,小琳並沒有多大的埋怨,甚至她不敢看我的眼睛,只是低低的道:「不行,我有男朋友了!」 我一看她表情,就知道有戲,搞笑的道:「只要鋤頭舞得好,哪有牆角挖不倒?」 小琳一聽就笑了,似乎覺得現在笑卻不妥,忙又繃起了臉蛋。把眼睛看向了其他地方,只是眉角上的春意微微挑動著。 我不失時機的抱住她道:「小琳,我不怕競爭的,你多一個選擇不是更好嗎?也許你會發現我更適合你哦!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小琳略微掙扎了下,就軟在了我懷中,我一見她這反應,心中大喜,嘗試著去吻她。這次小琳沒有拒絕,開始羞澀的回應著我。 說實話,她的吻並不高明,還略顯生澀,看來她比我現象中還嫩。 在我的撩撥下,她很快就變得熱烈,我很懂得克制自己,並沒有趁機出手,只是單純的吻。這樣可以讓女孩子放鬆戒備,呵呵。 這一吻,讓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不少,當天在飯堂吃飯的時候,小琳望著我的眼神都明顯的不一樣。 似嗔似怨,似怒似喜,總之,���種相戀的感覺。 當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我一直翻來覆去的睡不著,這到底要不要去肏呢?一邊是自家老二,一邊是待我不薄的朋友。 沒辦法,一般我決定不了的時候,我都會問一個人,那就是我的正牌女朋友。 女朋友的指示很簡單,見過就不能放過!想過就不能錯過!親過就一定要搞過!並且還說要寄兩千過來給我當資金。 我激動的差點流淚,得女友如斯,夫復何求!?不愧我半夜起床,猥瑣的蹲在宿舍樓梯轉角處打電話,那一刻我就差沒對著月亮狼嚎了! 事情到了這地步,我不上小琳,我想老天都看不過去了。 我追求小琳很有技巧,可以說是神神秘秘的。不能讓其他人看出來,主要是怕風言風語的傳到她男朋友耳朵裡就不好了。小琳也有點顧忌,不過,看得出她挺喜歡腳踩兩船的。女人就是喜歡有人捧,就像花兒一樣,要時常澆澆。我媾女人不是特別擅長,我擅長的是和女人溝通。以我對女人的瞭解,特別是在外頭打工的女孩,錢是最重要的。小琳既然能被那個三十幾的男人上,應該很大程度是這個原因。 我不是個小氣的人,花起錢來也不含糊。一幫人出去「百佳超市」逛,去吃麥當勞啊什麼的,該買單的時候我總是很適時的出現。 那一刻,小琳總是很開心的樣子,她知道我是為她這麼做的。這些表面上的功課做足後,私底下我也常常送她點小禮物,比如巧克力,果凍,香水什麼的。 所謂,功夫不負有心人,小琳多少被我感動。已經向我徹底繳械,除了那一步外,她身上的每一處角落都被我觀顧了n遍。特別是她那緊繃繃的小屁股,更是n+n遍! 有時候是在貨架頂上,有時候是在公園的草叢裡,有時候是在工廠裡的女廁裡。總之,所有的時機都已經成熟了。 當我約她獨自去溜冰的時候,小琳也預感到了什麼,只是笑笑的答應。 那晚,我們當然沒有去溜什麼鬼冰,直接就去了「七天連鎖酒店」開房。 一進房門,我就迫不及待地把她剝了個精光,一邊廝吻著,一邊往床上移動。小琳的主動超出我的想像,不僅激烈的和我擁吻著,還幫我脫衣服。 我很快的也脫了個精光,原本還很狂放的小琳變得羞澀起來。她的樣子不像是做作,確實是難為情,也許女孩子到了那一刻的時候,都有點緊張吧。而我也不想那麼快的就吃了她的豬。接近一個多月的苦苦忍耐,此刻再忍片刻也算不了什麼了。 我把小琳放到床上,仔細的打量起這具青春的軀體。小琳的身材很勻稱,全身的皮膚白皙細膩,摸起來滑滑的,像緞子般舒服,唯一的缺點就是奶子太小,比我胸肌還小,讓我一陣無語。不過她那巴掌大的小屁股卻很好的彌補了這一點,以前偷情的時候,我總是把她的兩瓣臀肉當奶子捏,不僅手感超好,而且彈性十足。 「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小琳嬌嗔著,拉過了被單蓋在了身上。 這妮子還裝純情?好,我讓你裝!我淫笑著鑽進被單裡頭,開始用舌頭在她的小腿上漫遊,並且用牙齒輕輕的噬咬著。小琳似乎為了今天晚上刻意的清洗過,身上有著淡淡的沐浴乳的香味。 小琳很敏感,在我的舔弄下,很快就不自然的扭動起來,那是發情的表現。當我的舌頭和牙齒落在小琳大腿上的時候,她扭得幅度明顯的加大了,而且還不時的有懶洋洋的呻吟傳來。 聽到那誘人的聲音,我幾乎都把持不住了,不過我還是克制著自己,把注意力轉移到了小琳的大腿根部,那裡淡淡的騷味,令我神往。 我一張大嘴,就覆蓋了上去,那裡已經氾濫成災了,玩了不少女人,水這麼多的還是第一次見,我興奮不已,極盡挑逗之能事,把以前臨床的經驗發揮了出來。時而啜吸下陰蒂,時而捅進根手指插幾下陰道,時而把整個陰唇都含進嘴巴裡噬咬著,甚至還把舌頭插進小琳的肛門裡面攪動幾下。淡淡的騷味夾雜著隱隱的糞味,令我交織纏繞了幾圈的慾望神經徹底崩潰了。 我一路往上親吻著,直至小琳的小嘴,兩個人再次激烈的擁吻在一起,兩根舌頭像麻繩般的糾纏著,分不清誰的唾液多一點了,兩個人都瘋狂的吮吸著對方的津液。 當我的陰莖在小穴上亂頂了一會兒,不得其門而入的時候,一隻纖纖小手,握住了我的陰莖。接著就感覺到龜頭頂在了一片軟肉上面。我腰部一聳,龜頭立刻就陷了進去。 龜頭立刻就被一圈膣肉緊緊的箍住,爽得我連連吸氣,下體再猛一挺,整條陰莖進入了大半。膣道內滑膩緊湊,而且暖烘烘的好不痛快。 「輕····輕點!」小琳微皺了下眉頭,低低的呻吟道。 「嗯,我會輕輕的!」我在小琳的額頭上親了一下,然後緩緩的拖動起來。那感覺就好比穿了雙粘腳的雨靴在泥膩的道路上行走,踩下去,就被吸住了一般,要花大力氣才拔的出來。特別是頂到花心上的時候,感覺就更明顯了。 我幹過不少好屄,能像傳說中有如嬰兒吮吸的,就只有小琳了。就算我女友,也比不上小琳給我的感覺這麼強烈。小琳的屄就像處女般的緊窄,而且還很短,我的陰莖應該有四分之一沒有進去。 「可···可以···用力點了!」小琳在我的耳邊雪雪呻吟道。 在耐著性子輕抽慢捅了上百下後,終於聽到了大赦的指令。可是我卻不敢有稍微的大意,因為在小琳的嫩屄不斷的絞搾下,我隱隱快把持不住精關了。這讓我很難堪,總不能說我快射了吧! 沒辦法,我只好用老招數了,我躺了下去,變成側位姿勢,這樣我可以用手刺激她的陰蒂。我一邊撩撥著她的快感,一邊用言語來沖淡快速抽插所帶來的一陣陣肉緊:「小琳,我雞巴大不大啊?」 大···好大···」小琳在我的刺激下,已經開始迷亂。 「比你男朋友大嗎?」 「比他···大···」這句話帶著明顯的鼻音,我發現小琳可愛的臉龐上儘是美麗的暈紅。 「叫我···大雞巴哥哥!」 我有點控制不住了,感覺到龜頭被那詭異的吸啜弄得又酸又麻。 小琳猶豫了下,還是用懶洋洋的呻吟喊道:「大雞巴···哥哥····」 這聲喊,強烈的刺激到我,心底的邪火騰的竄起。開始不顧一切的大力挺動起來,並且手上的頻率也加到最大。 小琳在我刻意的刺激下,整個身體弓著扭動起來,好不妖艷,嘴裡還發出嗚咽般的呻吟。我知道小琳的高潮快到了,果然,沒一會兒,小琳突然「啊」的喊了一聲,整個人猛的抽搐起來,同時陰道兩邊的膣肉開始強力的絞搾著我的陰莖。 高潮這麼強烈的女人還是第一次見。除了震撼外,還有一種身為男人的征服感。 「可以射裡面嗎?」我急促的問了一句,一股酸麻已經延著脊柱往睪丸傳來。 「嗯!」 我不知道是不是聽到這個字,總之,我顧不了那麼多了,小腹猛的一挺,龜頭死死的抵進膣道最深處的軟肉上,一股積蓄一個多月的慾望一股腦的往外狂噴。 好久沒這麼爽過了,足足射了十多發子彈,才射完。而小琳已經癱軟在我身邊,嘴裡大口大口的喘息著,身體還在微微的顫抖著。 半響後,小琳獨有的懶洋洋的聲音把我回味著沉浸在膣道內陰莖上的思緒拉了回來,「你想搞死我嗎?」 「不是你說用力的嗎?」我愣了一下,有點不明白了。 小琳幽怨的瞪了我一眼道:「你最後一下,全插進來了,我怎麼受得了,你也不想想你的傢伙有多大,弄得我痛死了!」 一聽這話,我樂了,雖然我的陰莖也就比普通人大上一號,不過在小琳看來卻是巨無霸了,一想到最後那愉快的一插,確實用了全力。 我忙不迭的哄她道:「下次我會小心的,誰叫你的屄那麼爽,弄得我舒服死了。」 「哼!你就會欺負我!」小琳咬著嘴唇,撒嬌道。 她的聲音柔柔的,帶著一種發嗲的慵懶,聽在耳朵裡,撩人極了,剛剛消褪的慾火再次燃燒起來。 我抱起依舊軟綿綿的小琳,讓她跨坐在我的身上,而我則靠在了床頭上。 「你幹什麼?還來嗎?」小琳有點曖昧的飄了我一眼。天哪,那眼神太勾人了。真看不出來,小琳這麼媚。女人就這樣,只有到做過以後,才可以真正的發掘出平時看不到的東西。 「當然,你以為猛男那麼容易就掛了嗎?」我被撩得火起,只覺得被膣肉緊緊箍住的陰莖蹩的難受極了。 「喂,輕點···輕點···」小琳被我緊緊的托著兩瓣小屁股,一下下重重的放到怒漲的陰莖上面,才幾下就忍不住呻吟開來。 「你知道嗎?第一天看見你,我就想這麼狠狠的肏你了!」我小得意的笑著,手上的動作也慢了下來。這姿勢實在太過癮,小琳也就七八十斤,身材嬌小玲瓏,抱在手裡狂肏的感覺太有征服感了。 「我···就···知道···你···是···色狼!」小琳媚眼如絲的喘著。熾熱的慾望已經燒紅了她的嬌軀,雪白的肌膚上,染上了一抹美麗的暈紅。 由於剛射過一次,陰莖現在的抗壓能力大增,我一邊享受著膣道內緊湊的摩擦,一邊欣賞著小琳被我肏的媚態。 想想真是划算,兩千塊雖然花得差不多了,但是從此以後,這美眉就是我的炮友了,想肏上一把,還不是幾句話的事情。 心中暗爽的時候,突然發現小琳的右手正搭在陰蒂上飛快的揉搓著。一看到這情景我就明白了兩點,小琳馬上就要高潮了,另一點就是,小琳平時肯定經常自慰,只有自慰的女人才會懂得如何去讓自己更多的獲得快樂,而這也說明了,小琳的閨房很寂寞。 「快···快點····我要··來了」小琳聲音變得嫵媚極了。 既然是小琳要求,我肯定會滿足她,我抱緊小琳的臀部,一陣猛烈的上挺。 小琳被我頂的猛翻白眼,無力的趴在我身上,「咦咦哦哦」的呻吟了一會兒後,就突然抱緊了我,身體再次劇烈的抽搐起來。 跟上次一樣,陰莖泡在膣道內,猶如被千萬條蟲子絞搾一般,爽到了極點。要不是剛射過一次,我肯定憋不住的。 小琳的兩次高潮間隔不過十分鐘,我��沒有自戀到,我有那麼強的性能力,如果換個角度的話,就是說小琳本身的體質或者是也和我一樣憋了很長時間。 不管怎麼說,我是賺大了。為了徹底的征服這個媚態十足的小貓,我把她翻到身下,坐到她的大腿上,從後面頂了進去。 「你還····沒完嗎?」小琳的語氣顯得有氣無力。 「要做一晚上呢!你急什麼?」我一邊揉著那兩瓣挺翹的臀肉,一邊快速的在臀肉間挺刺了起來。這是我最喜歡的姿勢,不僅可以把玩美眉的臀部,還可以看見,自己的陰莖帶著陰唇翻進翻出。 「我才不和你·····做呢!」小琳弱弱的說了句,就換來一通狂暴的抽插,再次愉快的呻吟了起來。 這個姿勢太刺激了,加上小琳叫春的聲音太撩人了,在捅了幾百下後,我終是沒憋住,打了個暢快的哆嗦後,我低吼著,死命的一捅,再次把整條陰莖捅進膣道內,滾熱的精液滑過輸精管朝尖端出去,瞬間,酥麻的快感遍佈全身。 小琳「啊」的一聲尖叫,整個身體猛的一弓,也跟著抽搐起來,那有力的吮吸,讓我幾乎爽翻,總之,一射完,我整個人就軟倒在了小琳的背上,兩個人除了喘氣外,都懶得說一句話。 那天晚上我們像動物交配著,射了多少次已經不記得了,直到睪丸都隱隱作痛了,才結束了一場纏綿的大戰。 第二天起床洗漱的時候,看見鏡中的自己嚇了一大跳,眼眶處是兩個黑黑的大眼圈。 小琳比我還慘,走路都歪歪斜斜的,像是在兩腿間夾了個雞蛋。 看著她一扭一扭的走路,我心裡得意極了,恨不得告訴全天下的人,這女人是被俺肏成這樣滴! 全文完 後記:那一次也是我和小琳的最後一次,因為沒過幾天我就和主管大吵了一架,不為別的,就因為小琳跟我說要做我女朋友····這女人啊,肏過後就是粘人。我總不能害我朋友吧?所以我找了個借口離開了那家工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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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深】相思病(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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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圳最近給何江言買了條圍巾,沒什麼別的原因,就是最近入冬了,他替何江言覺得冷——如果香港的冬天也叫冬天的話。
當時他路過海港城的HP快閃店,突發奇想要買條圍巾,順便給宿友帶一條。他連個電話都懶得打,很真誠的挑了赫夫帕夫給何江言,然後很隨便的在學術樓一的紅色門口遞給了他。何江言也很隨便的收下了,道謝之後告訴他,其實他在pottermore上測出的結果是雷文克勞。
梁圳微笑著表示你能是雷文克勞就有鬼了,雖然你拿全獎學金的樣子很靚仔,但你熬夜鬼混和對電腦束手無策的樣子真的很狼狽。
起承轉合雖然都很隨意,但梁圳看得出來,何江言最近有心事。
何江言不是神經大條的人,但他確實因為太忙難以分心,等到發現事情有點難以挽回的時候,局勢已經麻煩了起來。
今天的何江言一反常態地到了連接商場和學校的白區門口等梁圳,五米外的又一城熙熙攘攘,何江言在扶手電梯旁邊面無表情地刷手機,吸引了不少遊客的目光。
他們平常都會約在紅門等,而且也很少出現一定要等的情況,通常早走的那個還需要承擔買菜或者做飯的任務。而今天的何江言足足等了梁圳半個小時,搞得慢悠悠走過走廊的梁圳一看到熟悉的身影就衝了出來,還以為自己錯過了什麼重要的約定。
何江言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我不想做飯。」
梁圳因為突然疾跑還有點懵,但他難得語氣溫柔的應:「那你是要出去吃,還是等我做?」
梁圳做飯只是勉強果腹,根本達不到好味的最低標準,所以他只是客套一下,並沒有真的要做的意思。他相信何江言對他的廚藝有充分的認知。
結果何江言說:「好。」
看到梁圳整個人僵在原地,何江言扯出一聲輕笑:「講笑的。我想吃清淡一點。」
梁圳看了他幾秒,說:「那我做出前一丁。蕃茄湯,走吧?」
梁圳認認真真的做了麵給他,而且全程都沒有何江言需要幫忙的地方,這讓一直管飯的他有點無所事事。不僅是蕃茄湯,他還加了一根火腿和煎蛋,配上青菜撒一把蔥,有模有樣的端出來兩碗,菜品和香味都散發著達標的氣息。
梁圳直接把椅子拖到何江言身旁,撐起臉看他吃。何江言拿起勺子嚐了一口湯,番��的風味淡淡的在嘴中迴盪,他對著梁圳笑了一下。
梁圳直面吃下了這個暴擊,不自然的別過頭,就當作是大廚對他三腳貓功夫的稱讚了。
十二點多,梁圳走到何江言房間敲門。
何江言開門的時候梁圳正在門口伸懶腰,像一隻軟趴趴的柴犬:「我下樓吃宵夜,你要嗎?」
「不要。」何江言拿著手機抿著嘴,心不在焉的說。
梁圳挑了挑眉毛,轉頭準備走:「那我下去了喔。」
何江言正準備說一路小心,手機震動了一下,他低頭看了一眼。
隨後他便有點猶豫地叫住了他:「等一下⋯⋯你先別出去可以嗎?」
「?」梁圳莫名其妙地回頭,想著自己的宿友什麼時候開始宵禁了。
他盯著他看了幾秒,關了門走進房間,坐上他的床:「說吧,什麼東西煩了你一天?」
看樣子梁圳也注意到了,何江言也不想隱瞞。這種煩惱無法與他人分享,某種意義上梁圳確實是唯一能說的人。
「我們組內有一個男生,應該是喜歡我。」
「⋯⋯」
沒想到是這種故事的梁圳表情有點呆滯。何江言這個時候竟然還有心情笑了他一聲,被他這個誠實的反應給逗樂了。
何江言接著說:「我跟他大二在體育課上認識,後來經常約在一起打球吃飯,關係一直很好。他也是學生會的人,在學生會也幫了我很大的忙。我以前一直把他當朋友相處。大三的時候他問我去向,我說會留在這裏讀碩士,於是他也決定留下來。
「剛好他家裡勸他來讀金融,他決定考過來當了我的同學。我在班上跟他一組,線上線下也有很多可以聊的⋯⋯我其實一早有預感,但是相處最長的那段時間學業實在很忙,等到現在已經有點不可收拾了。
「剛才他跟我聊天,話語已經有些刻意。我這幾天因為發現他喜歡我興致不高,他問我今天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我跟他說今天是有點低落,想吃棒棒糖。」
何江言無意識嘆了口氣:「然後他現在就出門幫我找棒棒糖了,說找到了叫我下樓。」
梁圳進房門之前看了表,1:13。一點多,士多店都關門了,去哪裡買糖又輾轉送到校外的公寓?
那是他這種一廂情願的傻瓜最喜歡做的事情,太想對喜歡的人好,太想他開開心心,所以對方的隨口一說也妄想去替他實現。
梁圳一下子有點不知所措,如果哪天他做了這種傻事,何江言是不是也會像現在這樣為難?
梁圳清清嗓子:「那你是打算鋼鐵直男一般把他唬弄過去,還是準備直接跟他說你知道了?」
「說我知道了。」何江言���。「我目前沒有喜歡的人,但我知道我不喜歡他。」
梁圳聞言喉頭微微梗住,不過也沒有更多的反應了。他看著何江言:「那你應該直接和他說,別給他留下什麼希望。避而不談其實是默認還有機會。」
「我知道。」何江言有點頭痛,「我不知道怎麼組織語言,我們也是好幾年的朋友了,一直關係都很好。他是第一個跟我關係好又跟我告白的男生。⋯⋯說我們當返好兄弟會不會被打?」
「我先說吧,如果我喜歡一個人,對方卻用只當朋友壓下我的喜歡,我可能會有我不是來跟你成為朋友的反彈情緒,最後就是又傷心又失去朋友。」梁圳想了想說。「你是不喜歡男生還是不喜歡他?前者可以這麼跟他說,而且一定程度上可以緩解他的痛苦。」
「很遺憾,可能是後者。我覺得自己是雙性戀。」
滿清十大酷刑。想到這個男生得被自己喜歡的人親自判死刑,梁圳快共鳴出眼淚來了,感覺自己在何江言心裡是取保候審改日再判,實際上犯罪行為何法官一清二楚,如果他想開庭審理,自己只有站在被告席等判決的份。
「我明白了,那我不會下樓的,雖然我很餓。」梁圳扁了扁嘴,感覺自己委屈的可以去長城哭。
何江言讓他不要下樓是顧及那位同學的最後一絲自尊,他怕他們在樓下相遇使同學推測出他們住在一起,從而猜測他們關係不一般。何江言和梁圳平日在學校一起吃午飯的頻率已經高到離譜,要是被知道他們離校了還天天給對方做晚飯,同學怕是當場崩潰。
關於何江言學習以外的生活,同學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何江言又嘆了口氣。
他悶悶不樂的劃開屏幕,他的同學沒有回他,似乎還在奔波尋找開著門的店舖。而他的宿友在聽了他的這番抉擇後倒並沒有什麼不自然,甚至拿過他桌上的維他檸檬茶坐下刷起了手機。
「可是你們至少還有一年要共事。」梁圳也有點替他發愁。
這就是何江言最為難的地方了。「我猜他會離開我們組。他之前說在兩個課題中間難以抉擇,跟著我加入了我們組的課題。」
「⋯⋯」梁圳悠悠的嘆了口氣。
「你嘆什麼氣?」何江言無奈的笑了。
梁圳舉著手機心不在焉:「我在想,如果是我的話,何止是換組,恐怕是直接轉院喔。」
這下輪到何江言無話可說了。
梁圳接著說:「甚至轉校都有可能,然後可能見到商科都有點心理陰影。如果你是他第一個喜歡的人,可能以後他喜歡的類型都是你這樣的,那些為你養成的習慣都要五六年去戒掉,把那些為你做的變成為自己做的。」
何江言面無表��的看著他,身為這種獨角戲的陪演,他實在不想從謙讓對方的角度處理事情。
他只是看著梁圳緩緩地說:「喜歡人就是這麼自私的事情,為自己的自私是別人的困擾,最後也會變成對自己的傷害。」
「Agree。但喜歡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事情。」
「所以紙片人才是真愛。」死宅梁圳急速扭轉了畫風。
「你回你屋跟遊戲約會吧。」何江言毫不客氣的把人趕走了。
過了十幾分鍾,輪到何江言過來敲了梁圳的門:「他說他找到了,我下樓去跟他談談。」
「好啊,你⋯⋯唉,你別給我直播他怎麼樣了,我傷心。」梁圳說著說著就摀住了臉,彷彿何江言等下要拒絕的是他。
「我等下上樓來幫你排練被喜歡的人拒絕,鍛鍊你的精神承受能力。」何江言踩著拖鞋就拉開了門往外走。
「哈?你好狠啊!」梁圳朝著他的方向喊了一句。
何江言站在門框,趁自己心情沒有更沈重前回頭笑了笑,問他:「吃什麼?回來拎給你。」
「炒粉魚蛋唔該。」梁圳把自己的錢包丟過去,何江言點點頭,拎著梁圳的錢包和手機瀟灑的下樓了。
也不知道何江言下去了多久,時間不急不緩地走過,wts上毫無動靜,不知道他們此刻在哪裡促膝長談。梁圳坐在沙發上等的昏昏欲睡,看了看表打算再等一會,過了準點就回去睡覺了。
他的心中其實有點亂,何江言如此坦誠地把自己的想法全數託出並且和他交流,表明何江言根本沒有想要將感情曖昧唬弄過去。梁圳和他也有一年多形影不離的交情了,梁圳沒有動作,他從來不過分的咋呼自己對他的喜歡,何江言也從來不跟他追究,甚至經常跟他對騷話,無不表明他們對這份關係的信任。
梁圳說不清自己為什麼遲遲不去試一次,他只是牢牢記住,能跟何江言保持良好的關係比什麼都重要。朋友比戀人長久,友情比愛情牢固,所以他從來不讓自己踏入自己的苦情戲,卻難免在這位已經露餡的同學身上共鳴。
因為被拒絕真的很遜啊。梁圳苦笑一聲。除非有百分百的把握何江言喜歡自己,否則給他一萬個機會他也不會動這種歪心思。
在他打算給對方發wts告訴他自己先睡了的時候,門鎖轉動的聲音終於打破了家裡的寂靜,何江言探了一個頭,似乎想確認他有無入睡。
梁圳朝他揮了揮手,打趣他:「聊了這麼久,答應了?」
何江言走進來把外帶放在桌上,白了他一眼:「說清楚了。他說他會注意,以後就當普通朋友,不會打擾我的生活。」
梁圳伸了個懶腰往廚房走,把兩人的碗筷拿過來:「那挺好的。有什麼感受,分享一下?」
感受如何?何江言無奈的幹笑了一下。
他見到同學,謝過他的棒棒糖,然後說我家裡有親戚不好招待他,主動提出一起去吃宵夜。燒烤上幾輪,啤酒杯碰幾次,他終於開門見山地告訴他,他很抱歉,他已經知道他喜歡他了。
他這位大學的良友一瞬間僵住,他不得不再次道歉。他們關係很好,他希望他能夠獲得幸福,但他不會是給予他幸福的那位。
後面的劇情便是濫俗的吐露心聲,同學藉著今天難得的坦誠相見說了不少事情。什麼時候心動,什麼時候開始決定隱瞞,但一旦開始靠近就會心存僥倖,藏著的關心總會在不知覺間過界。他說其實從未假想過何江言會喜歡他,但他同樣沒想過這樣發展會成為何江言的困擾。何江言改變了他很多,他是真心待他如朋友,也是真心對他有愛慕之情。
聊開了之後何江言給了他兩個選擇,他們可以���續保持朋友關係,他依然當他是好友;或者如果他想要抽身,離開這段不公平的付出。同學選擇了前者,並且向他保證如果再有越界會自動消失。他將姿態放得很低,何江言不知如何作答。
臨走前他們告別,同學說他對何江言是真摯的喜歡,所以他也希望何江言可以獲得幸福。何江言被這種真摯的感情弄得無所適從,他看著同學走遠,站在樓下吹了一會風,才想起家裡還有人在等他。
何江言看著拆開筷子先給他挑點炒粉的人,想到可能有朝一日梁圳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突然心裡不是滋味。
梁圳是一個面露窘態也不會讓格局陷入難堪的人,他雖然不是溫和的類型,但有著和人良好相處的處理能力,小個性也不招人煩。何江言沒有見過他難堪,也不希望他難堪。
「喜歡對方是包容對方對自己的自私嗎?」他突然開口。
梁圳還在唆炒粉,聽到這句話也愣了一下。他把正在吃的吃完,說:「應該是雙方的自私都用在了對方身上吧。相互自私地加入對方的生活。」
「如果雙方都對對方自私,就不叫自私了吧?」
「介意就是自私,不介意就是愛情的模樣。」梁圳忍著笑說。
何江言點點頭表示同意:「所以我不想談戀愛。」
太慘了,一個朋友對他表達喜歡,竟然讓一直很聰明的何江言陷入了如此深奧的思考,他到底是想起了誰啊?
梁圳咬著筷子,沈重的搖了搖頭。
結果何江言的餘光看到他煞有其事的搖頭,想起了什麼:「對了,我出門前說要⋯⋯」
梁圳乾脆利落的打斷了他:「你出門前什麼都沒說。」
何江言噗哧一下笑了:「我說了。」
梁圳眼睜睜看著事情開始朝著奇怪的方向一往直前,連忙開始鬼扯:「好哥哥,被拒絕這種事情,就像FF15的結局,很美,但是不要來好幾遍,承受不來的,你看,沒有人會為了鍛鍊看悲劇的能力反覆通關FF15嘛?」
他明知道何江言在調戲他,但誰叫何江言今天受苦受難了,所以他只能派出殺手鐧:「而且我不想被你拒絕。」
「我知道。」何江言被他抓耳撓腮的動機何靈逗笑了,他挑起粉,隨意的說:「我也不想拒絕你。快吃,吃完睡覺。」
「多謝大佬,我吃,我全都吃。」梁圳雙手合十向這尊大神拜年,看著何江言算是走出這段時間的悶悶不樂了,暗地裡鬆了口氣。
哪能怎麼辦,自己選的宿友,湊合著過唄,谁沒個難過的時候了。
半晌過去,等他們的炒飯見底,何江言又輕飄飄地說:「我明天還想吃番茄湯麵。」
梁圳伸出去的筷子僵在半空。
何江言在他媽的對我撒嬌,我的天啊,誰來搶救一下我?!!!他的內心已經成了某幅世界名畫的樣子,感覺自己得抽空去醫院檢查一下血壓。
但是他很快緩過來了,他說:「只要你不膩,我天天做給你吃都行。」
「好。」
「你怎麼了?」
「我想著以後也要鍛鍊你的廚藝。」
「⋯⋯我把你當兄弟,你跟我玩養成系?」
「我想吃你做的飯。」
「我的天啊,好好好得得得,你不要再講了。」梁圳連喊六聲,滿臉的受不了。「何哥哥我對你真是一點底線都沒有。我這種中國好宿友真是絕種了。」
何江言一覺並沒有睡好,他的心事還沒完全解開,但他的生物鐘還是勤勤懇懇的把他叫醒了。他摸出手機看看現在幾點,然而消息中心的置頂赫然是一條來自梁圳的信息,凌晨很晚的時候他發的一句話。
內容是簡單的八個字:「被愛的人不用道歉。」
何江言躺在床上看著這句話良久,最後回覆他:「嗯。」
然後他心情輕鬆的起身,走到客廳對面叫他的宿友起床。他們昨天臨睡前約好要去爬龍脊,可惜梁圳太晚睡了,大概今天只能看部電影,然後去買雙新鞋,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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淫蕩的地下室
老大爺再見!年青俏麗、活潑可愛的出租車司機呂紅艷,放下手裡幫著送進客廳的一大捧東西。一面和我打著招呼,一面轉身走向客廳大門。
我立即行動起來:閃電般的撲到她身後,迅速伸出有力的胳膊勒住了她的頸脖,用早就準備好的膠帶封住了她的嘴巴,然後把她的雙手和雙腳全都牢牢的捆綁起來。 突如其來的襲擊,呂紅艷懵了。她根本沒有來得及想到反抗,甚至連吭都沒來得及吭一聲,就被我捆翻在地。 她側躺在地毯上,用莫名其妙、充滿困惑的大眼睛看著我。直到我脫下了花白的假髮、撕掉假鬍鬚、露出了三十出頭的男人面孔時,她似乎才明白了一切,像一隻受驚的小鹿,蜷成一團、簌簌發抖。 哈哈!精心計劃了兩個多月,今天終於成功的邁出了第一步。現在,獵物已經到手,剩下的只是處理、享用了。再經過調教和訓練,她就是我的第三個性奴! 蒙住她的雙眼,我把嬌柔的、輕得幾乎沒有份量的呂紅艷扛上肩膀,向地下室走去。 我的住宅,地面上是兩層外觀很普通的西式小樓,而地下室卻有三層。 客廳通向地下室的樓梯通道,在客廳的樓梯間裡。樓梯間的門,裝修格調和客廳完全一致,又偏了離主視線,不大引人注意。 地下第一層是娛樂區,有小歌廳、棋牌室和檯球房。小歌廳裡有豪華的酒吧和高檔的音響、影像設備。在酒吧櫃檯裡的櫥櫃後面,有機關暗門和樓梯通道,通向第二層地下室。 地下二層為運動區,有健身房、乒乓球室、浴室和洗手間。在浴室裡的整體桑拿淋浴房後面,有機關暗門和樓梯通道,通向第三層地下室。 地下三層才是性奴們的生活區和我的性娛樂區。 機關暗門全都是精心設計、精工製作的,不知情的人就是仔細檢查也根本看不出來。整個地下室保溫、隔音,通風良好,電力和給排水設計、佈局合理,設施優良……簡而言之,是一個高檔、豪華的地下室。 我扛著軟綿綿的呂紅艷來到了地下二層,在浴室裡放下了她。我得��把停放在院門口的捷達出租車處理掉,回來後再對她精工處理,然後慢慢的享用她。現在沒有時間,只能對她進行臨時性的處理了。 解開蒙眼布條,撕掉封口膠帶。我毫不理會她驚恐的哀求和柔弱的掙扎,扒掉她的真絲襯衫和花短裙;脫下她的高跟皮涼鞋、連褲襪。拿一根寬布條,用防勒傷的捆綁法,把她重新牢牢捆好。 強行灌了她一大杯濃濃的牛奶後,我扒下了她粉紅色、透明的、絲質三角內褲,揉成一團、捏住她的面腮、硬把三角內褲全都塞進了她的嘴裡。然後解下她的白色絲乳罩,用乳罩的帶子勒在她的兩片嘴唇中間、繞到腦後的脖子上,打結繫牢。 呂紅艷赤裸的全身展現在我的眼前。 啊!好一個上帝的傑作!!!標準現代女性的修長身材、雕像般的身材比例;勻稱的三圍、雪白的肌膚;修長的大腿、平坦的小腹;鮮紅的乳頭矗立在渾圓的乳房上,乳房不算很大,但也恰到好處。兩腿之間高高凸起的三角地帶,粗黑濃密的一叢陰毛把重要部位遮蓋著……看著眼前美麗的裸體,我不由自主的興奮起來。恨不得立刻撲上去、美美的享受一番。但一向辦事冷靜、慎重的我克制住了自己--現在還不是享受的時候,我還要把很多事情辦好才行。不能著急,好事不在忙中取! 我將她的雙腿掰開到最大,分了開肥厚的兩片大陰唇、摸了摸陰核,挑弄了幾下後,在她的屁股上緊緊地兜裹了一條紙尿褲。吮了一下她的雙乳後,再用白色紗布繃帶一圈又一圈的、緊緊地纏住她的全身,僅剩下鼻孔露出呼吸,像個木乃伊似的。 最後,我把臨時處理過的呂紅艷裝進了一隻特製的白色大帆布口袋中,然後把帆布口袋像吊床一樣懸掛在浴室裡。此時的呂紅艷,除非她是神仙,否則,她無論如何也是逃脫不掉的。 寶貝,委屈你先躺一會兒,乖乖的等我回來吧。對著蠕動的大帆布口袋說完後,我拿起了從呂紅艷身上扒下、丟在上的襯衫、花短裙和她的高跟鞋、連褲襪,轉身離開了地下二層的浴室,向地下一層的化妝室走去。 化妝室裡,我對著鏡子開始把自己裝扮成呂紅艷的模樣,在特種部隊服役時,我化裝偵察訓練課目的成績單上,全都是優秀。而且,身材精幹的我每每裝扮成大姑娘,足以亂真。戰友們吹捧我是化裝大王,送我綽號:大姑娘。我脫光了身上的衣服,對著鏡子粘上硅橡膠假乳房、戴上乳罩,穿上呂紅艷的真絲襯衫、花短裙和她的高跟皮鞋、連褲襪,雖然全都小了一點,但湊合著也能穿上。化點淡妝、戴上墨鏡,猛的看上去差不多也就是出租車司機呂紅艷啦。 客廳地毯上撿起捷達出租車的鑰匙,鎖好宅門和院子大門,我走著輕盈的女步、扭動著腰肢和臀部,打開出租車門鎖坐到了駕駛席上,發動、調頭,駕駛著出租車離開我僻靜的寓所,向市區駛去。就是有人注意到了也只是出租車、女司機送客返回而已。 二紅色捷達出租車關閉著空車標誌燈,在市區繞行了一個多小時後駛到了郊外。 在一個僻靜的小樹林裡,我取出了事先藏好的、高仿真的中年男士模型,組裝好、穿上衣服、戴上墨鏡後搬上了出租車、半躺到後坐上,然後駕車駛向國道。 女裝穿在身上很不舒服:高跟鞋擠腳;西式花短裙裹著大腿和髖部,動作不便;乳罩勒在胸部令人呼吸不暢;連褲襪不吸汗、不透氣、悶熱不堪;尤其是那薄薄、滑滑的絲內褲一點也不貼身,在臀部東扯西拉的十分難受。我真不理解,女同胞們為什麼喜歡穿這些讓人受罪的玩意兒?也許,這就是男女有別吧! 高速公路收費站前,我從呂紅艷手機中的電話簿上找到她家人的手機號碼,用她的手機發出了手機電池電量不足的短信息後關了手機,又關閉了車內的GPS防盜定位裝置。這樣,他們和她最後聯繫時的地點,應該是在通向A省的高速公路上。 女司機引人注目,眾多收費站的工作人員總有人會記得:有個年輕美麗的女出租車司機,今天駕車、載客經過這裡。 A省的經濟很不發達,而地處三省交界處的、偏僻的S縣則更加貧窮落後。 這裡的治安狀況極差,黑社會橫行、盜賊昌厥;偷、搶現象嚴重;買賣婦女兒童的情況十分普遍。真是窮山惡水、潑婦刁民。 將近八個小時的車程,天黑時分,捷達車駛到了距S縣城二十多公里的偏僻的K鎮。我開啟了車內的GPS防盜定位裝置,在遠離小鎮的一個樹林裡停下車。 脫去女裝我解放了自己,又裝扮成了當地老農民的模樣。拆散了中年男人模型,遠遠的分散埋掉。在細心地清除了我留下的一切痕跡後,又把呂紅艷的衣、物,分別扔在了車內、樹林中和鄉村的小道旁。 如果他們跟蹤車內的GPS防盜定位裝置,找到了紅色捷達出租車或衣、物。也只會挨戶走訪、看看有沒有被拐賣掉的呂紅艷,可能還要到相鄰的兩省去看一看。 離開小樹林,我來到鄉鎮公路旁,好不容易才攔住了一輛手扶拖拉機。我用地道的當地方言請求拖拉機手捎我去縣城,並裝作耳背沒有回答他的問話。送給拖拉機手一包當地產的中檔香煙後,我被允許上了拖拉機。 午夜,我來到S縣城,在縣城招待所的廁所裡還原了我平日的著裝。西服革履的我,來到招待所的停車場,取回昨天就停放在這裡的白色桑塔納轎車,星夜離開S縣。 三白色桑塔納轎車平穩的行駛在高速公路上。我把握著方向盤,謹慎地駕駛著桑塔納,行駛在返回的途中。回到J省N市,還需要將近六個小時的車程。 午夜時分,高速公路上的車輛很少,明亮的月光、路燈和車燈把寬闊的混凝土路面照得通明。 炎夏的夜晚,除了轎車低沉的發動機聲,四週一片寂靜。 經過一天的顛簸,此刻,疲倦、寂寞一起向我襲來。我關了空調、搖下一點車窗玻璃,撲進車內的涼風讓我精神振作起來,我的思緒也隨風漂蕩:我怎麼了?我是不是瘋了?我這都幹了些麼?我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怎麼會幹起了雞鳴狗盜的事來?我是不是精神上又出了什麼問題?要不,怎麼會走到這條道上來了?往事,就像昨天一樣,浮現在我的眼前……四我今年三十有二,已歷經了人生太多的風風雨雨。哥哥四歲夭折,十二歲時我就失去了雙親。十八歲入伍服役,四年的偵察兵生涯,吃盡了辛苦。退伍後,為了生活做過多種多樣的工作:泥水工、木工、電工、焊工、維修工……憑著天資聰明,樣樣技能都很熟練。最近幾年,從買、賣股票起步,經商、辦工廠、開公司。……逐步發達,宏圖大展。雖然事業上一帆風順,但在愛情上受到的挫折和打擊卻是接二連三的……婷從小學到高中一直和我同班,她家離我家也僅僅不到兩百米遠,可謂青梅竹馬。參軍離家時,她含淚送我上了火車。四年的書信相思之苦後,月台上,她流著激動的淚水迎來了歸鄉的我。 婷長得並不十分美麗,但很溫柔、善解人意。我們相愛,愛得很深。一個夏日的夜晚,她把一切都給了我,我第一次懂了女人。當我吮著她的乳房、把臉埋進她的乳溝時,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我早逝的母親,彷彿又回到了兒時、置身於媽媽溫暖的懷中。 第一次和女人性交。我把勃起的陰莖插入婷的陰道、頂破處女膜時,看著她痛苦而又幸福的面容,我在心底發誓:這一輩子,我要好好愛婷,一定要讓她幸福、快樂! 就在我們準備談婚論嫁的時候,災難突然降臨到婷的家庭,她的父親因積勞成疾而去世了。臨終前,老人家拉著我的手說:婷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在失去親人的巨大悲痛的打擊下,過度悲傷、勞累的婷媽媽病倒了。 婷哈哈哈病情十分嚴重,送進醫院的當天,院方就發出了病危通知。經過醫生全力搶救,婷媽媽暫時脫離了危險,但醫院長長的醫療費賬單,讓婷陷入了困境。 我把準備用來結婚的全部積蓄��四處籌借的錢,全數交給了醫院,面對婷哈哈哈繼續治療費卻一籌莫展。醫生說:婷哈哈哈腎臟已經壞死,不做換腎手術活不了多久。但手術費用對於普通人來說,簡直就是天文數字。 婷急得整天以淚洗面,我也長吁短歎。一分錢逼死英雄漢啊!我現在就是砸碎了骨頭去賣,也籌不到這麼多的錢啦。 婷媽媽娘家的一個近幾年來做生意發了大財的老鄰居找到婷,他對婷表示,他願意支付婷哈哈哈全部手術費用,條件是:婷嫁給他因腦炎而智障的獨生兒子。 他早就看中了善良、賢慧的婷,現在終於有了機會。 婷死活不願意,我也心如刀絞。婷哈哈哈病情還在一天天的惡化,不能再拖下去了。婷的父親剛剛去世,她不能再失去母親了。我強忍著心中的巨大痛苦,勸婷:還是救人吧……婷出嫁前一天的晚上,我獨自一人呆坐在黑暗的小屋裡,煎熬在即將失去婷的巨大痛苦之中,我的心在滴著血……婷來了,拉開了電燈,昏暗的燈光下四目相對、默默無語。許久,婷撲進我的懷中放聲痛哭,我也緊緊擁住婷、無聲的淚水淋濕了她的秀髮。 哽咽中,婷打開了包著一大疊錢的手帕包:二翔哥,這是你準備結婚用的錢。忘掉我吧,找一個比我好的女孩……不!我咆哮起來:沒有你,我永遠不結婚,我永遠忘不了……咆哮聲被婷帶著淚水鹹味的雙唇堵在了我的口中。 擁吻中,婷慢慢的脫下了她的外衣,又伸出手來輕輕解我的衣扣。我懂她的心:她要最後一次把她的身體給我。 此時此刻,心中極度痛楚的我,生理上根本不能有所反應。 婷解下了她粉紅色的乳罩扣到我的胸脯上:二翔哥,這是我的貼心物,讓它也貼著你的心吧!婷緊緊地擁住我、吻我,把她的舌頭伸進了我的口腔,又把我的舌頭含在她的口中,用她的舌頭緊緊地裹住、用力吮吸。緊接著,婷用雙乳摩擦我的臉和胸、用大腿和陰部來摩擦我的下身。後來,婷的手伸進了我的內褲,撫摸陰莖和陰囊。最後,婷脫下我的內褲,蹲下身子、雙乳夾住我的陰莖,用力來回的揉、摩。 然而,我的生理反應仍然不大。 眼看不能了卻她最後的心願,婷傷感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明天就要成為別人新娘的婷,用她柔情的愛撫刺激著我的身體,即將永遠失去她的痛楚刺痛著我的心靈。內心的感受實在難以形容、無法表達。 突然,溫熱、潮濕、緊裹的感覺從陰莖上傳來。 啊!婷的嘴巴含住了我的陰莖。她半跪在地上像嬰兒一樣吮吸著我的陰莖龜頭,靈巧的舌頭在龜頭不停的繞著、舔著。她一隻手扶著陰莖根,另一隻手則輕輕的撫摸著我的陰囊。 巨大的、從未有過的舒適感和快感立刻襲遍全身,在舌頭的強烈刺激下我的陰莖立即迅速勃起。 看到我強烈的生理變化,婷激動的淚水淋濕了我的陰莖和陰囊。喜出望外的她激動得:臉頰滾燙、臉色飛紅、呼吸急促,含著陰莖的嘴裡發出了唔唔的聲音,她不停地囁吸並不斷的變化著唇、口、舌、手的節奏和力度。 近期過度的勞累、心的中痛楚、從未有過的舌頭的強烈刺激,使我不能像以往一樣持久作戰。七、八分鐘後,在婷的唇、口、舌、手一陣猛烈的動作下,我的陰莖痙攣、抽搐著,把大量的、滾燙的精液射進了婷的口腔裡……婷的唇、口、舌、手緊緊跟隨著、配合陰莖在射精時的痙攣、抽搐的節奏在動作著。 隨著她的口:一吮、一吸、一舔,我的陰莖龜頭跟著:一癢、一麻、一酥;隨著她的手:一揉、一摸、一捏,我的心也在:一震、一顫、一抖……婷貪婪的啜吸著我的精液,嚥下精液時喉嚨中咕咕作響,嘴裡發了品嚐美酒般的咂咂聲。同時,她的唇、口、舌仍在不停地吮、吸,舔、嘬我尚未軟縮的陰莖;手也在輕輕的撫弄著我的陰莖根和陰囊。 婷吮淨了龜頭眼裡殘留的精液、舔乾了陰莖,把我軟縮的陰莖貼在她滾燙的臉頰上。她一面舔著嘴角溢出來的精液,一面對我說:二翔哥,我把你吞到我的心去裡了,我的心永遠屬於你!我永遠也不結婚,除非新娘是你!不,你不能……我把嘴唇緊緊的貼在婷帶著精液味的雙唇上,把她的話堵在了口中。 婷的言行深深的感動了我,我深情的抱起她、放到床沿上坐下。我半跪在地上雙手緊緊的摟住她,動情地吮吻著她豐滿、挺翹的雙乳。隨後,我輕輕地、慢慢的脫下了她粉色的三角內褲、放她躺下,抬起她的雙腿、扛上我的兩肩,用滾燙的雙唇吻住了她的陰戶。 隨著我口、舌的吮、舔、舐、攪,婷的身子開始震顫、扭動起來,鼻中發出了輕輕的哼哼聲,愛液溢出,淋濕了我的下巴……我甜美的囁吸著婷的愛液。婷的真情感動了我,她火一樣的熱情感染了我,她閃爍的性愛火花也點燃了我的性愛慾火:陰莖開始發熱膨脹、變粗、變大、變硬,最後聳然挺立起來。 枕頭墊高婷的臀部,我站起身來,分開她美麗的陰唇,先用龜頭在陰核花蕾上猛力地摩擦了好一會兒,然後猛的一下,我把硬挺的陰莖深深地插入了她濕潤的陰道。我的小腹緊貼著她凸起的美麗的小山丘,陰莖根緊緊地頂在她的陰核花蕊上。 婷的身體立刻電擊般的顫抖了一下,她眼中閃著激動的淚花,雙手緊緊地勾住了我的脖子。我用兩手托住婷圓潤的臀部、上身挺直,把她從床上拉了起來、騎坐在挺拔的陰莖上。我站立著、快速地顛動著婷的身體,讓她的陰道在我的陰莖上做大幅度的上、下滑動並輪流吮著在我臉前晃動著的一對乳頭。 婷緊閉著雙眼、臉色飛紅,身體隨著我的顛簸在輕輕的扭動,平坦的小腹隨著我吮乳的節奏在抽搐著。溫濕的愛液不停的溢出,流淌到我的大腿上。 好久,我把婷輕輕的放到床上,仍保持原來的姿勢躺下;把她的雙腿分開、向上豎直,我站立好、上身前傾;開始大力、快速地抽插起來。 婷哼出聲來,緊閉著的眼睛裡流出了激動的淚水。她雙手緊緊的抓住床沿、呼吸急促地扭動起來,愛液大量流出;陰唇用力地一張一合,像嬰兒小口一樣吮著我的陰莖根;陰道也在快速地一緊一縮,緊緊夾裹著我的陰莖。我知道,她進入高潮了。 我加大、加快了陰莖抽插的力度、速度和節奏。一陣猛烈的動作後,我感到陰莖愈來愈硬、愈來愈脹,從脊背上升起了一股暖流並迅速地擴散到了全身。陰莖陣陣痙攣、抽搐著,把大量的、滾燙的精液射進了婷的子宮……吻著婷、趴在她的肚皮上休息了片刻,我從婷的陰道裡拔出了開始軟縮的陰莖。婷伸手拉我躺下,趴到我的肚皮上吮住我軟縮的陰莖、舔著上面的愛液和精液。我也順勢分開了她的雙腿、吻住了她的陰戶,嘬吸著陰道裡流淌出來的混合液。 我們倆就這樣互相吻著、吮著、舔著……愛液和精液糊滿了我們倆人的臉,直到我們再度亢奮起來,又開始了新的一輪、更加激烈的交合。 那一夜,我記不清和婷性交了多少次,只記得天快亮時我倆都已精疲力竭,赤裸相擁、相吻著,漸漸地、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咚,……叭,……咚,……叭! 爆竹聲驚醒了我。睜開雙眼,陽光透過窗戶玻璃照亮了小屋。看看身邊,婷不知何時已經悄然離去;再看自己:戴著婷的粉色乳罩、穿著婷粉紅色的尼龍絲三角褲。 我懊惱的捶打著自己的腦袋:當過四年偵察兵,平日睡覺風吹草動都會醒來,婷給我穿上了她的內衣內褲又穿著我的內褲走了,而我竟然毫無知曉,睡得真死啊!咚,……叭,……咚,……叭! 又一陣猛烈的爆竹聲,驚得我從床上跳了下來,緊接著又癱坐在地上、雙手抱住了腦袋,眼淚不由自主的湧了出來:這是迎親的爆竹。她走了,她成了別人的新娘。我的愛,就這樣離開了我……好久、好久,我慢慢的抬起頭來。突然,我看到了桌子上包著一大疊錢的手帕包,我立刻從地上蹦了起來:錢、錢、錢!你這可惡的東西,你這殺人不見血的刀!沒有錢,我失去了尊嚴、失去了愛;沒有錢,我眼睜睜的看著我的心上人被那個傻呆子搶走;沒了愛人,我還要這些準備結婚的錢有什麼用?……我咬牙切齒地衝到桌前,一把抓起手帕包,推開窗戶、高高舉起、向窗外的小河扔去……突然,我那高舉手帕包的手停住了,我仔細的端詳著手帕包……不!這裡面包的不是錢而是一隻會生『金蛋的』鵝『!我把手帕包緊緊的抱在胸前:』鵝『啊』鵝『,我要讓你為我生出很多很多的』金蛋『,我要討回我的尊嚴、奪回我的愛!…… 五辭去了原先的工作,帶上我的鵝,當天我就離開了家鄉,隻身來到了繁華的N市。我要為我的鵝找一個生金蛋的窩,讓鵝生出金蛋來。 艱難的創業初期,也是資本的原始積累期。我飽嘗了酸、甜、苦、辣:販過水果、擺過地攤、賣過小百貨、開過大���檔……幾個月下來,扣除成本開支,所賺利潤少得可憐。離我所期望的目標相差實在太遠。這樣繼續幹下去,恐怕就是到了猴年��月,也實現不了我的願望。 唉!……這』鵝『什麼時候才能生出』金蛋『呢?肯定是』窩『不好! 』窩『不舒適,』鵝『才不肯生』金蛋『。可是,』鵝『肯生』金蛋『的』窩『是個什麼樣子、又在哪裡呢?不少日子,我始終沒能找到答案。 有一天,我一邊吃早點,一邊看報紙。看著、看著,報上的一條消息吸引住了我,消息的大意是:目前全國股票交易市場行情不好,道瓊斯指數已跌入歷史最低點。如果國家沒有新的政策扶持,股市將會出現大面積的崩盤……報紙上的消息使我陷入了沉思:股票交易雖然風險極大,卻是致富的一條捷徑。我能否到股市裡試一試身手呢?或許,股市就是我那會生』金蛋『的』鵝『,最初的、最舒適的』窩『吧?一連十多天泡在圖書館,收集、研究了大量的有關資料。最後我得出結論:現階段是進入股市的最好時機,只要大膽、細緻,取勝的機會是很大的!說幹就幹。我立即行動起來,到證券交易所開設了賬戶,把我所有能調動的和籌借到的資金全部注入--我殺進了股海。 我體會到了文化理論知識的不足,給我帶來的很多困難和不便。我報名參加了夜校學習班,讀書學習,並報名加入了大學自學的考試行列。 拚搏在股海的日子裡,真是緊張到了極點。頭腦裡整天裝滿了股票行情:牛市、熊市、漲停、跌停,情緒也隨著股市行情的變化大起大落。我把一切拋在腦後、高度集中精力、投入我的全部聰明才智,像一艘開足馬力的戰艦,在波濤洶湧的股海中左衝右突、奮力拚殺……也許,命運特別關照了我,每次股市風雲突變、惡浪襲來,我總能逢凶化吉、化險為夷,挫折和損失也都很小、很少。 蒼天有眼、祖上積德,辛勤的付出終有豐厚的回報。僅僅兩年不到,我在證券交易所賬戶上的資金數目像滾雪球似的增長,已經是最初進入股市時的好幾十倍。 啊!我的』鵝『終於生出』金蛋『來了!金蛋雖然有了,但是還太少、還遠遠不夠!要實現我的願望,還必需讓我的鵝生出更大、更多的金蛋來! 股海凶險不宜久留,說不準在什麼時候、一夜之間就會把你從天堂拋到地獄。 經過冷靜、審慎的思考後,我決定金盆洗手,激流勇退了。 戰略轉移、退出股市後,我開辦了翔興實業公司,先把資金投向了我所熟悉的餐飲、娛樂業。這段日子裡,我財運的方舟揚帆起航,一直穩穩當當、總是一帆風順。 當我獲得第一桶金即賺取到第一筆百萬資金的時候,我也同時通過了自學考試,拿到了大學專科的畢業文憑。 我把我的第一桶金繼續投資。這次投資轉向了資金周轉快、獲利較大、較為穩定的服裝製作、貿易和食品加工業。 繼而又向銀行抵押借貸、擴大投資,進軍資金周轉雖慢、但獲利巨大的房地產業。從此,我的事業開始宏圖大展,逐步興旺、發達起來……六繁忙的創業中期,我成天忙於投資、做生意、賺錢、再投資……週而復始。 時常馬不停蹄地從一個城市飛到另一個城市,連個喘息的空都沒有。 金錢已經不是問題了!然而,時間卻對我顯現得非常吝嗇。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獨自躺在床上,吻著婷的照片、抱著婷粉色的乳罩和粉紅色的尼龍絲三角內褲,思念著婷。想著她的柔情、她的溫存、她的容顏、她的胴體。眼前浮現出婷出嫁前的那個夜晚,那一幕幕就像是昨天,淚水打濕了枕巾……我時而把婷的乳罩、內褲緊緊貼在臉上,嗅著上面殘留著的、婷的氣息,聞著上面殘留著的、婷體味的芬芳;時而又把婷的乳罩和內褲穿到身上,彷彿看到婷就在我的身旁。天長日久,也就養成了離開婷的像片和婷的乳罩、內褲,我就不能入睡的習慣。 算一算,快四年沒有見到婷了,也沒有得到過她的任何消息。她現在怎麼樣? 她還好嗎?想她、念她太苦太苦,該去看看她了。現在,我的事業已經小有成就,完全具備了把她奪回我身邊的一切條件,是時候了,該了卻我的心願了! 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商場如戰場!不成功就會失敗,別無選擇。殘酷的商戰忙得我毫無空閒、分身無術,根本無暇顧及兒女情長。 每到一個城市,只要稍有一點時間我就會去商店,為婷買來各式各樣的乳罩、內褲,首飾、婚紗禮服,帶回N市我的公寓。 花了大價錢請來藝術家,按婷的照片製作了一個幾可亂真的、婷模樣的模特塑像。每天睡覺前,我都要把各式各樣性感的乳罩、內褲、婚紗禮服輪流穿到婷模樣的模特身上。然後仔細的欣賞,想像著遲早總要到來的那一天,婷做我的新娘時,她美麗而又性感的模樣。我吻著婷的照片,抱著婷的乳罩、內褲入睡。常在睡夢中與婷交媾。 時間長了,買來的各式各樣的乳罩、內褲、婚紗禮服太多了,公寓裡堆放不下、來客造訪也很不方便,況且,我也不願意和任何人談及我和婷的事。為了方便自己、保護好隱私秘密。我選擇了城郊結合部一個較為僻靜的地點,出資建造了我現在的住宅。 住宅的建造工作按保密原則建造完成。特別是地下室的工程,是用極保密的方式,分批進行施工、裝修的。施工人員總共請了二十幾批,全是派人到偏僻遠鄉臨時招來的工匠,完工後即返原籍。機關暗門等重要機密部分,都是由我擠出時間,親自動手完成製作的。 地下三層是我隱私的核心。我把這裡建成了我和婷的天地:客廳、餐廳、臥室、書房、兒童房、保姆房、廚房、浴室、理療室……一應俱全。並且,每個房間都帶有設施齊全的衛生間。 我把婷的照片放成大幅掛在客廳,又把穿著性感的乳罩、內褲、婚紗禮服、戴著高檔首飾的、婷模樣的模特塑像放進了主臥室。為婷買來的各式各樣的乳罩、內褲和婚紗禮服,則放在衣帽間和特大的化妝室裡。 搬遷新居後,每天晚上我回到我的住宅,總是來到地下三層的主臥室裡,給婷換上各式各樣的性感的乳罩、內褲、各種首飾和婚紗禮服。盡情的欣賞後,吻著婷的照片、抱著婷的乳罩和內褲,在堆放了大捆鈔票的床上入睡。 貧窮曾經讓我失去了尊嚴、失去了愛。我窮怕了,如果不在家中放上幾十萬元的現金,我就覺得心裡不踏實,飯吃不香、覺也睡不安穩。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之間離開家鄉快五年了。公司的業績蒸蒸日上,獲利豐厚。我銀行帳號上的數字已遠遠超過了我最初設定的目標。我沒空花、也不知道該怎麼花這些錢,只有不斷地進行擴大再投資。 我在部隊服役時和我有著生死之交的戰友王利宏,加入了我的陣營。王利宏退伍後考取了經濟管理學院,大學本科畢業後,他一直沒有找到能充分發揮其才能的工作崗位。我得知情況後,立即邀請他加盟我的翔興實業集團公司。 王利宏才華橫溢、聰明過人。來公司後很快就熟悉了全部業務,僅僅半年時間他就通過公平競爭,坐到了我副手的位置上來。他實施了許多過去我雖想到過,但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實施的計劃、方案,為我減輕了很多的工作負擔。 同時,我又提拔了公司業務部的老李做副總,讓他和王利宏一個抓業務、一個抓管理,相互配合、共同協助我,發展壯大我的集團公司。 老李四十大幾,人品很好、經驗豐富、辦事沉穩、細緻。只是他和王利宏在個性上似乎不大合拍,幾次我和他談到王利宏時,他總是吞吞吐吐、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樣。 有了王、李兩位得力幹將,整個集團公司的管理工作逐步走上了正規、一切井井有條。我也輕鬆了許多,開始有了一些空閒時間。我計劃著年底回家鄉過春節,奪回我的婷,了卻我五年來的心願! 七元旦過後農曆臘月的一天,天氣晴好、陽光明媚。春節臨近,按慣例我走訪了幾個老關係戶,聯絡一下感情,順便表表心意。 中午時分,返回公司的途中車子出了點小故障,停在第一百貨大樓旁邊。好天氣、好心情,我吩咐司機處理完故障後先回公司,然後信步走進了百貨大樓。 百貨大樓裡,各種商品琳��滿目,購買年貨的顧客摩肩接踵。 經常給婷買乳罩、內褲,買得上了癮,不由自主的我又走到了婦女用品櫃檯前。看著擺滿了各式各樣乳罩、內褲的櫃檯和貨架,嗨,我住宅裡的乳罩、內褲的款式、數量是這裡的好幾倍,真的沒有什麼可買的了!總覺得自己在這方面不大對勁,我悄悄的看過心理醫生。醫生問清了前因後果,說我患有性心理障礙,屬於戀物癖的那一種。並囑咐說:這種心理上的問題沒有什麼藥物可以治療,主要靠培養自身健康、正常的心理,自己努力克服就能好,沒有什麼大關係。但是,如果不去克服糾正、任其放任自流,繼續發展下去,就會由心理問題轉變成為精神問題,那可就是大問題了!想到心理醫生的話、克制著自己,我離開了婦女用品櫃檯來到了首飾櫃前。盤算著再買些什麼首飾送給婷,該買什麼樣的結婚戒指……嗨!……身後傳來了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同時肩膀又被人用力的拍了一下。我轉過身來:天哪!是婷!是我日思夜想、魂牽夢繞的婷,她就站在我的面前!我的天哪!該不是做夢吧?會不會是苦念過分出現了幻覺?我用力咬了咬舌頭:不!不是夢、不是幻覺!是婷!就是婷!面前站著的就是活生生的婷!我激動得滿面通紅、手足無措的說不出話來,視力也模糊了……二翔哥,你好嗎?沒想到在這兒遇見了你。耳邊傳來婷的話音。定一定神、揉了揉眼睛,我仔細打量面前的婷:啊!白了、胖了,渾身上下流露出少婦的風韻。有些濃妝艷抹、珠光寶氣,衣著時髦又有點妖艷。 公共場所、大庭廣眾,我竭力克制住了就要猛撲上去、緊緊擁吻婷的強烈慾望。 伯伯好!稚嫩的童音從婷的身邊傳來。全神貫注地看著婷,沒注意到她手裡拉著的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 是你的兒子?我問。 是……婷欲言又止。 商場店堂裡說話不方便,也到了午餐時間。我領著婷母子倆來到百貨大樓對面的一個大酒店,在一個環境優雅的包間裡坐了下來。點了豐盛的菜餚,我平時很少飲酒、酒量也很小,今天太激動了,就讓服務小姐上了一瓶優質的紅葡萄酒。 別太浪費了!婷吃驚的阻止著我:這要花多少錢?你能付得了?算不了什麼,今天我太高興了!你……好嗎?端著斟滿了的酒杯我問婷,有些詞不達意。將近五年了,千言萬語堆積在心中,一時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 你看看我的兒子。婷說著把小男孩推到我面前。 哼!那傻子能生出什麼樣的兒子!我一面在心裡說著泛著醋勁的話,一面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小男孩。 咦?這張可愛的小臉怎麼這麼熟悉?我在哪兒見過他?邊嘀咕,邊用我那偵察兵思維敏捷的頭腦高速地回想著。 哦!想起來了,是我兒時的照片!這孩子的臉怎麼和我小的時候一模一樣?二翔哥,你仔細看好了啊,這可是我們的兒子!婷拉著我的手說:那一夜……還記得嗎?傻楞楞的聽著婷的話、呆呆地看著那張小臉。頃刻間,全身的血液都湧上了我的頭,我把杯中酒一飲而盡,扔掉酒杯、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啊!兒子!兒子!我有兒子啦!我跪在地上、朝著家鄉的方向,猛勁地磕了三個響頭:爹啊、娘啊!你們有孫子啦,祖上有香火了!迅速從地上爬了起來,我把我的兒子緊緊抱在懷裡:左親右親、左看右看,然後舉了起來上、下拋接。 孩子被我魯莽的舉動嚇壞了,踢著兩隻小腳哭喊起媽媽起來。 看你,嚇著孩子了。婷從我手中接過兒子,一邊嗔怪著,一邊哄著兒子:別哭、別怕,他是你爸爸。叫爸爸、快叫爸爸呀!爸--爸!兒子咧著小嘴、帶著哭腔喊我。 哎!我的乖兒子哎。第一次聽見兒子叫我爸爸,我開心的滿面紅光、美的如同上了天堂。我抓起了桌上的酒瓶一口氣喝掉了一大半,接著就手忙腳亂地翻遍了全身的衣服口袋,最後我從公文包裡拿出了大概七、八千元的全部現金,放在兒子的小手上:兒子,爸爸今天沒有準備。這給你,就當作見面禮吧!婷以極快的速度抓走了錢,放進了她隨身攜帶的大拎包裡、拉上拉鏈:給了你兒子這麼多錢,待會兒還能付飯錢嗎?沒關係!我可以用公司的信用卡付賬,我回答婷的問話時一手摸著兒子的頭,另一隻手摟著婷的肩膀。 看你一身鮮亮的衣裝,好像混得還可以,在哪家大公司打工?還好!我答道。我急於想知道她的情況,轉而問婷:你怎麼樣?他們家對你好嗎?還……好。婷說話吞吞吐吐,似乎有著難言之隱。我越發著急,就問她:我們的兒子,他們沒有懷疑?沒看出來?哪能!那傻子,傻成那樣還能看出什麼?倒是那老東西鬼精、鬼精得很!婷低著頭、回答著我,說話時臉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那……他為難你了?我因著急而變得有些口吃。 哪能!婷顯得有些急促地答道:他那傻獨苗子,傻得只會張嘴吃飯!還能生出兒子?那老東西心裡清清楚楚。他在裝糊塗,他是要他們家的香火呢!這……這……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以為那老東西是給他的傻獨兒子取媳婦嗎?他是為他自己取小老婆!婷抬起頭來眼圈紅紅的,對著驚訝的我說:過門的頭一個月,大家相安無事,我也發現我有了你的孩子。第二個月的一天晚上,不知道那老東西在我的碗裡下了什麼東西,吃完晚飯不知怎麼的我就睡著了。半夜醒來,發現自己光著身子,老東西躺在我旁邊……婷抽泣著說不下去,我憤怒得拍案而起:告他!告他去坐牢!不,不能這麼做!老東西去坐牢,我什麼也得不到,我就一無所有了。坐牢,太便宜他了,我要他為我付出最大的代價!婷止住抽泣,輕輕的搖著頭。 臉上露出了一種我從來沒有見過、也根本無法理解的表情。 那,……那,……該怎麼辦?喝下肚子裡的酒開始發作,我轉動著有點發硬的舌頭,茫然的問婷。 我要得到他的全部財產!你不知道那老東西多有錢,我到現在才摸清了他的家底子,有上百萬呢!說到這裡,她停下話來看了看我,眼睛裡閃著攫取的目光:……老東西明知我的兒子不是他們家的種,肯定不會把他所有的財產全留下來。不行!絕對不行!我絕不允許他把財產分給別人,也不能讓他在外面養女人,糟蹋財產;更不能讓他吃、喝、嫖、賭,揮霍浪費……手揮舞著、臉扭曲著,她的眼睛裡發出了可怕的冷光:老東西那整天病得半死不活的老太婆根本管不了他,我只能靠我自己了。我表面上依順著他、迷糊住他,暗地裡慢慢滲透,這幾年,我把他的飯店、加工場、運輸隊,基本上都掌握到我的手裡了……她一邊搖頭晃腦的說著,一邊洋洋得意地拿出一張花花綠綠的名片遞了過來�� 酒往上湧,我感覺頭昏眼花。正在這時,大拎包裡的手機鈴響了,婷拿出手機看了看來電號碼,然後用嗲得噁心的聲調接電話:爸爸呀,……我在吃飯。……馬上來接我?我買的東西您可得全報銷呀!……酒好像全都湧到了我的頭上。耳朵裡開始嗡嗡作響,聽不清她在說什麼;視力也開始模糊,看到的只有她那張扭曲、變形的臉。 那張臉,扭著、變著;扭著、變著,突然變成了一張很大、很大的狼臉,拖著長長的舌頭、露出尖尖的牙齒……啊!兩隻眼睛卻是兩個大大的銅錢、泛著黃燦燦的銅光……啊!向我撲過來了……啊!……我想喊,嘴裡怎麼也發不出聲;想跑,兩條腿軟得無法動彈。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八我在哪裡?這是什麼地方?我慢慢的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雪白的天花板。我轉動著頭看了看四周,都是貼了磁磚的白色牆壁,還有一些醫療器具,……這是醫院的病房。 我怎麼會躺在這兒?哦,我想起來了!是我酒喝得太多、醉得太厲害,給送到醫院裡了。對了!我是和婷在一起喝酒的。一想到婷,心中陣陣刺痛。 五年前的婷和現在的婷完全判若兩人。 婷怎麼了?怎麼變得我根本不認識她了!我苦苦思思念並為之奮鬥五了年,結果見到的是冷酷、貪婪為了金錢不擇手段、不顧廉恥的婷。 ……她怎麼會變成這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我那純潔、善良、柔情似水、善解人意的婷到哪兒去了呢?我那天使般的婷,你到哪兒去了呀? 我的心在吶喊:婷,我的愛!你在哪裡、你到底在哪裡?到底在哪裡啊?……眼淚奪眶而出……啊!我的婷。她淹沒在物慾橫流的現實世界裡,她被金錢吞噬了……轉而我又慶幸自己:如果先她一步說出了我的經濟現狀,她肯定會嚴嚴實實地藏起她的真實面目,甩掉她那老東西、放棄上百萬、奔向上千萬。況且,她手中還有一張王牌--我的兒子! 想到兒子,喜悅和甜蜜立刻取代了沮傷和憂煩。 我有兒子了!我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 婷,感謝你!給我生了個大兒子。苦了你了!我要報答你!負疚感一時驅散了對婷的憂煩。但想想兒子樣有這樣的母親、在這樣的家庭……把兒子要過來!但是,婷會答應嗎?老東西會同意嗎?……該怎麼辦才好呢?心裡面亂七八糟的,怎麼也理不出個頭緒來。 你醒了,該吃藥了。護士小姐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進來。 小姐,這是誰畫的?怎麼放在我這兒?我拿起床頭櫃上的一本畫冊,問護士。 畫冊上畫滿了各式各樣的狼,大狼小狼和老狼,還有母狼喂崽的哺乳圖。線條流暢、筆法細膩,像是一個專業人士的手筆。 這是先生您的傑作!我畫的?我只學過幾天的書法和美術,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個初學者。欣賞水平倒還有一點,但不可能畫出這麼好的素描、速寫來。 見我疑惑地翻看著畫冊,護士小姐又說:這麼多天,你除了吃飯睡覺,就是不停的畫這些狼,越畫越像樣子了。 這麼多天?不會吧?醉個酒,不就是一兩天嗎。護士小姐肯定搞錯了!請問小姐,今天是幾號?還有幾天過春節?我盤算著公司還有哪些事節前必須辦完,還回不回家鄉過年。 春節?昨天是元宵節,年都過完了!什麼?什麼?昨天是元宵節?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護士小姐的話,驚訝地坐了起來:我喝了什麼仙酒?這麼厲害?一醉就是二十幾天!護士小姐盯著我看了一會兒,一言不發、轉身走了。幾分鐘後,護士小姐領著一個醫生模樣的中年男子走進了病房。 醫生來到病床前,問了許多讓我摸不著頭腦的話,最後他微笑著對我說:看來,你的病情好多了。請問醫生,我這是怎麼了?噢,你受了刺激,誘發了?症。現在好多了,繼續治療,休息休息就會好的。刺激?是啊,婷的變化對我的打擊實在太大了,現在心中還在隱約作痛。?症?我略知醫學常識,好像?症和精神方面有點關係。 請問,這裡是哪家醫院?精神醫療中心醫院。啊,精神病醫院!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噤,向後一仰、倒在床上;拉過被子、蒙住了頭:瘋了?我發瘋了?是婷的墮落把我刺激得發瘋了?不!不對!我沒瘋,我不是瘋子!我只不過是醉酒而已!醉酒?醉酒怎麼會一醉就是二十幾天!啊,天哪!真可怕!……不!我不能瘋!不能讓婷把我變成瘋子,為了我的兒子,我要戰勝婷,戰勝我自己!一把掀開被子,我坐了起來、平靜的看著醫生:醫生,謝謝您!請您幫助我,把我的病徹底的治好……九初春的陽光照在精神醫療中心醫院的草坪上,小草吐出了細細的嫩芽,陣陣微風送來了梅花的清香。雖然乍暖還寒,春的氣息已經撲面而來。 我身著病員服漫步在草坪上,王利宏和老李一左一右的跟在後面。 坐下歇一會兒吧,余總。老李提議。 我們三人盤腿坐在草坪上。太陽光照在臉上、身上,暖洋洋的,讓人感到十分的愜意。 余兄,王利宏開口道:明天上午我們來接你,醫生說你可以出院了。是誰送我到醫院來的?我問王利宏。噢,那天中午我們接到酒樓的電話,說你喝醉了,我們趕了過去。酒店的經理說,和你一起的那個女的告訴服務員,等你酒醒後會拿公司的信用卡付賬。後來,她帶著孩子上了一個禿頂老頭開的皮卡車走了,酒店經理從你身上找到名片通知我們的。余總,那天你醉得真厲害!老李接著說:我們把你送回去,你一直都沒有醒酒,水都喂不進去,夜裡一點多鐘送你到醫院打吊針。余兄,王利宏補充道:第二天上午你醒來後,誰你都不認識了。看見女的就喊婷,老是在說:婷,你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醫生看了,認為你可能受了什麼刺激,建議轉院,我們就送你到這兒來了。余總,心裡悶著最傷人!老李慢吞吞的對我說:信得過我們,就說一說那個婷吧。我總覺得這事和酒店的那個帶小孩的婦女有點關係……是啊,不信他們倆,我還能相信誰呢?沉思良久,我抬起頭來:我就和你們講講婷的故事吧……聽完我的敘述,王利宏和老李都沉默著。過了一會兒,王利宏看著我,有些激動的對我說:現在這個女人不值得你愛了,忘了她吧!可她遲早會知道你的情況、對你糾纏不休的,你不能再和她有任何聯繫。兒子嘛,那是你的親骨肉,不能讓她養大,必須在你的身邊教育、培養。至於怎樣才能達到這個目的,我有上、中、下三策……王利宏停頓了一下,看了看老李,又接著對我說:下策嘛,憑我們偵察兵的技能,把個小孩子弄到你的身邊來,那還不是易如反掌、簡直就是小菜一碟!如果曝露了,那是你的親生兒子,公安機關的介入倒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她們家的糾纏和法院的干涉,會有不少的麻煩……我示意王利宏繼續說下去。中策成功的可能性大些。她貪財,錢給到一定的數目,又是孩子的父親要孩子,她會答應的。只怕她弄清了你的經濟實力,胃口越來越大……最好的辦法是讓她自己找上門來,強迫你收下孩子,並且一分錢也不要。那你就要心腸狠一點、硬一點,別認這個孩子、根本不認識什麼婷!激怒她、讓她扔下孩子就走,正好達到我們的目的!欲擒故縱--這是上策。但是,真正行動起來,時間長些、費用也多一些。具體行動方案,特別是在細節上,還要認真、細緻的考慮考慮……老李插過話來:王副總的上、中、下三策,總結起來,也就是一拐、二買、三騙。我想不管怎麼做,最重要的三條就是:一不能留有後遺症、二不能有法律方面的麻煩、三是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好了、好了,我們現在去吃飯,祝賀余總康復。十還是自己的家裡舒服啊!哎,你們坐、你們坐。我一屁股坐到了客廳的沙發上,同時招呼著王利宏和公司公關部的經理吳琴。老李有事走不開,王利宏和吳琴開車接我出院回家。 余總,你這兒環境真優雅,像個世外桃源。吳琴像個小燕子似的,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吳琴今年二十一歲,身材高挑、美麗大方、活潑開朗,做公關工作是再合適不過了。這不,說著、笑著她又到廚房裡忙起了午飯。 老弟,你的上策,具體行動方案考慮得怎麼樣了?我很感興趣。趁著吳琴去忙活的空檔,我問王利宏。 余兄,就怕你的心太善,計劃再好也成功不了,所以暫時要對你保密。王利宏狡黠地眨著眼睛:余兄,心慈手軟是辦不了事情的。你讓老李別操心,一切交給我,只要照我說的做,三個月內,包你抱著兒子美吧!王利宏邊說邊打開了公文包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交到我手上:看看吧。信封裡三十來張照片,全是我兒子的:室內、庭院、街頭、小河邊……有些是我熟悉的場景,照片上的兒子笑著、跑著、跳著……你是怎麼搞來的?這麼快?我一面開心的看著照片,一面驚奇的問。 偵察兵的彫蟲小技。八十幾公里路,昨天下午跑一趟、裝扮成記者,不就……王利宏輕描淡寫而又頗為得意的回答。 這小子一向精明過人、辦事細緻、沉著冷靜,似乎沒有他辦不成的事。相比之下我要遜色不少,只是在體能和格鬥上佔他上風。 新兵連的擲彈訓練課目、實彈投擲場,一個驚慌失措的傢伙,把手榴彈甩到了我的背後。王利宏沉著地撿起了冒著白煙的手榴彈、扔進了山溝,救了我一命;野外生存訓練,我一手夾住失足滑落巖底、昏迷不醒的王利宏,獨臂、徒手攀上了一百多米高的陡峭山巖,及時送他到醫院,撿回了他一條小命。 生死與共的戰友、兄弟,沒得說。我拍著王利宏的肩膀:好吧!利宏老弟,這事就請你全權辦理吧。正在聚精會神地欣賞著兒子的照片,冷不丁一隻手突然從背後伸了過來,搶去了手中的照片。 什麼東西讓余總這麼入迷?吳琴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到了客廳,搶過照片,一面看著一面大呼小叫:呵!這孩子長得真可愛。王副總,你的兒子?不,這是我的兒子!我接過話來。 你的?余總什麼時候有的兒子?怎麼,你結過婚?哦,對了!余總是在開玩笑,今天是四月一號,愚人節!小吳,余總的私事。不該問的、不要多問;不該說的、也別說出去。王利宏認真的對吳琴說。 嗯……我……知道。一向伶牙利齒的吳琴顯得有點口吃,愣愣的回答王利宏。 似乎王利宏的嚴肅使得吳琴有些尷尬,我打著岔、轉過話題:小吳啊,午餐準備好了嗎?咱們開飯吧。吳琴的廚藝不錯,飯菜很可口。午餐中,王利宏興致盎然、懸河瀉水的高談闊論。一貫嘰嘰喳喳的吳琴反而不言不語,靜靜的聽著我們天南地北的閒聊。 午飯後,稍事休息了一會兒,王利宏興致不減,又提議:今天是週末,大家也沒什麼事。余兄的噪子不錯,不如到你的小歌廳去,一展歌喉,如何?也好!老弟的舞姿極棒、鸞回鳳翥,不妨盡盡興、展展風采。哪裡、哪裡!不過,趁此機會,請我們能歌善舞的吳小姐教你跳舞,怎樣?免、免!我是學不會跳舞了,習慣性的小架子格鬥動作,硬得嚇人……說說笑笑,我們來到了地下一層的小歌廳裡。我開啟了音響設備,拿過話筒、唱了起來,王利宏也拉著吳琴跳起了舞。 心情好的因素,我這個歌唱水準二流的業餘愛好者,拿起麥克風馬上就找到了感覺。我很快就融入了歌曲之中,連接唱了三首歌,贏來滿堂喝彩聲。 吳琴邊鼓掌邊走到我的身旁,拿起了另一隻話筒:余總,我和您合作一首《心雨》吧。不好、不好!換一首、換一首……王利宏向吳琴連連搖手。 行、行,就唱《心雨》好了!我正在興頭上。 我的思念,是不可觸摸的網……吳琴唱歌的功底與我旗鼓相當。 為什麼總在那些飄雨的日子……我十分投入的接唱。 因為明天,我將成為別人的新娘……唱著、唱著,突然,我的思緒飄蕩起來。五年前的那一幕猛然閃現在我的眼前,婷…………吳琴的歌聲聽不見了、伴奏的音樂也聽不見了。一切都變得模模糊糊,只有婷在我的腦海裡閃爍、跳動……余總、余總,該您唱了!吳琴的呼喊聲驚醒了我。 啊,五年前的婷已經不復存在了,忘掉她吧!握緊話筒,我把百分之百的激情投入了歌聲:讓我最後一次想你……唱得太好了、唱得太好了!吳琴拍著手,蹦著、跳著。 我搖了搖手、揉著眼睛,快步走向洗手間。身後隱約傳來了王利宏壓低了的埋怨聲:你唱什麼歌不好,偏要唱《心雨》?回到小歌廳,吳琴正在吧台調配雞尾酒,王利宏獨自坐在咖啡桌旁。 唉,小吳太年青了,不懂事!王利宏嘀咕著。 我坐到王利宏的旁邊,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望著我最信賴的戰友、兄弟,輕聲說出了我心中的秘密、講述了地下室的第三層…十一嘟、嘟……嘟嘟……汽車喇叭聲把我從回憶中帶回了現實,桑塔納轎車駛進了N市的市區。早晨七點多鐘,正值交通繁忙的早高峰。馬路上車來車往、川流不息,步履匆匆的行人、一望無邊的自行車大軍,使得剛剛甦醒的城市呈現出一派繁榮景象。 七拐八彎、走走停停,桑塔納終於駛進了我的住宅大院。鎖好院門、打開客廳大門,我三步並做兩步地走進地下室,逕直來到地下二層的浴室。 寶貝,我回來了!你渴壞了、餓壞了吧?急忙放下蠕動著的帆布口袋、掏出呂紅艷,剪開纏繞全身、香汗浸濕的繃帶。呂紅艷用她眼角掛著晶瑩淚珠、明亮而又美麗的大眼眼,驚恐地看著我。 沒給呂紅艷使用麻醉藥,我讓她在帆布口袋裡度過了驚恐的二十幾個小時,其目的,是要讓她因高度的緊張而變得更加敏感。 解開勒住嘴巴的乳罩帶子,拽出塞在嘴裡、浸透口水的絲褲衩,我不由分說地灌了她一大紙杯酸牛奶。隨即又把絲乳罩團了起來、塞入她口中。 撕下她屁股上緊緊包兜的、尿濕了的紙尿褲,扔進垃圾桶。我把一支開塞露開好口、擠進呂紅艷的肛門,然後抱起她、放到抽水馬桶上,讓她大方便。 呂紅艷羞得滿臉通紅,她坐在抽水馬桶上,搖晃著頭、扭動著身體,用她充滿了哀求的淚眼看著我。 我興奮地欣賞著她坐在抽水馬桶上的美麗姿態,同時用手不停地輕拍她光滑、平坦的小腹,促使她小便。 擦好屁股、衝過馬桶、侍候呂紅艷方便完了,我把她抱進淋浴房,認真、細緻的給她洗澡並不介意她的配合與否,特別細心地沖洗她的下身,自己也順便洗了個澡。 大浴巾裹住洗好澡的呂紅艷,我用電吹風吹乾她的披肩長髮,浴巾揩乾她全身、吸乾捆住雙手的濕布條,最後又用繃帶蒙住了她的雙眼。 清理完了浴室,我扛起裹著浴巾的呂紅艷向地下三層的化妝室走去。 化妝室裡,我解開了捆綁呂紅艷的濕布帶,改用一根紅絲帶、拴住她的兩個大拇指、把她的雙手反捆在背後。 從品種、款式繁多的內衣掛架上,選了一條白色的無肩帶乳罩、罩住了呂紅艷的雙乳、扣好背後的搭勾;又拿來一條大紅色的絲質、繫帶三角內褲,兜到她的臀部,在兩邊胯上打了兩個漂亮的蝴蝶結、繫好三角內褲的絲繫帶。 在眾多的婚紗中,我挑了一件性感的、白色吊帶婚紗,自下而上的穿到呂紅艷身上,然後解去蒙眼繃帶,把她抱到化妝台前的椅子上、對著鏡子坐下。極認真的為她盤好頭、戴上頭紗,再用游泳化妝彩,很細緻地替呂紅艷化起了防淚水的新娘妝來。 做完一切後,再看看眼前的呂紅艷,如果不是鼓著緊塞了絲乳罩的嘴巴、反捆著雙手,絕對是一個絕頂美麗動人的新娘。 我滿意地欣賞著一身新娘裝扮的呂紅艷。看著、看著,我的眼睛模糊了。我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呀!眼前坐的怎麼是婷?她怎麼一身的新娘打扮?哦!對了,她嫁給我了,今天是我和她的大喜日子!連忙穿上禮服,我走到她的身後,吻著她的頸脖、在她的耳邊喃喃的說道:婷、我的婷,你來了、你又回到了我的身邊,你嫁給我了、你終於成了我的新娘!……呂紅艷僵直了身子,瞪圓了驚恐、迷惑的雙眼,從鏡子裡簌簌發抖的看著我。 抱起我的新娘來到攝影室。打開攝影燈光、我站到新娘身旁,拽出了塞在她口中的絲乳罩、扔到地上,我大聲說道:婷,今天是我們的大喜日子!來,我們倆拍個結婚照,笑一笑,笑呀,快笑一笑!……呂紅艷顫抖著、戰戰兢兢地,勉強擠出了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來……拍完了結婚照,我緊緊摟住我的新娘、熱淚盈眶地吻著她的雙唇。呂紅艷尖叫著、掙扎著、躲避著……我掀起她的婚紗裙擺,拉下絲質內褲、揉成一團,塞進了呂紅艷的嘴巴裡,堵住了她的尖叫聲。又用一塊白色的棉質大尿布緊緊兜住了她的屁股、勒緊陰戶,並在腰胯上用一根紅色的絲帶壓緊、繫好,然後抱起掙扎著的新娘來到性娛樂室。 脫去新娘的婚紗,我把她蹲放在特製的活動靠背椅上。把她的雙手放直連同上身一起用布條緊緊的捆在靠背上;又把她蹲著的兩腿掰開、分大,靠在椅子的兩個扶手上綁牢。此時的呂紅艷,只能透過塞在嘴巴裡的大紅絲褲衩,發出唔唔的聲音,絲毫也動彈不得了。 我深知,女人在嘴巴被堵、呼吸不暢而造成的極輕微缺氧以及被捆綁、恐懼、高度緊張、身休緊繃的情況下,她全身的敏感部位就會變得更加特別敏感。 因此,我並不急於求成。我要讓呂紅艷達到最大程度上的性高潮,讓她充份享受到性的快感和歡樂。而且,她很可能還是處女。如果她真是個處女,那就一定要讓她在強烈快感的高潮中,走完從姑娘到女人的全部過程。這樣,就會為下一步把她調教成性奴,打下一個良好的基礎。 騎在椅子的兩個扶手上,我用雙手捧起她的臉頰,熱烈地吻著她的雙唇和眼睛;又用嘴巴從她的左肩開始再轉到右肩:吮肩胛、舔頸脖、吻腮頰、嘬耳垂、吹耳洞、嗅鬢髮,花樣繁多。再把乳罩拉到她的腰際,露出她高聳、豐滿的雙乳,雙手同時捉住一對紅艷艷的小乳頭:輕捏、重按、快搓、慢揉。不時地用一隻手同時捏住兩隻挺翹、圓潤的乳房,騰出的來另一隻手,輕輕搔弄她的腋窩。 在她耳邊低語:乖,別怕啊……經過一段時間後再看看呂紅艷:臉上出現了紅雲、耳朵發燙、呼吸開始急促、身體隨著我手的動作在扭動、塞滿大紅絲褲衩的嘴裡不時發出輕輕的唔唔聲。 啊哈!我的功夫沒有白費,她開始有點興奮了……我從椅子的扶手上跳了下來,蹲在她的面前。張口吮住了她被布條緊勒,而顯得更加堅挺、結實的乳房。左手攥住了另一隻乳房,右手滑向她的下身,撫摸兩條修長的大腿,在她的腿襠中間隔著厚厚的、緊裹的尿布,按、揉、摩擦她的陰戶。最後,手從小腹和尿布之間摸向了她的陰戶。 先在凸起的美麗的小山丘上,用五指梳理濃密、亮黑的陰毛。然後用三根手指捏住兩片肥厚的大陰唇,並把中指緊緊夾裹在柔美的小陰唇中間,不停地伸曲、彈跳,手法嫻熟。後又改用中指輕摳花蕾,擠壓、搔弄會陰、分合陰唇。再用食輕插密洞、淺劃洞口,並在桃花洞口探頭探腦。接著又輕捏陰核花蕾,再用力揉、壓敏感的陰蒂花蕊、不停地用手狠力摩擦柔嫩的大、小陰唇……呂紅艷開始躁動不安了,她的臉上紅霞滿天、兩耳通紅、半閉雙眼、鼻子裡哼哼著,呼吸更加急促。隨著我手指的動作不停扭動著身體,隨著我嘴巴在乳房上的一吮、一吸,她光滑平坦的小腹也緊跟隨著一抽、一顫。小小的乳頭漸漸硬挺,陰戶也開始變得濕潤起來。 哈哈!她進入狀態了! 我得意忘形的繼續進行著全套動作。並且,忽停忽動、忽輕忽重、忽快忽慢地不斷變化著手、口動作的幅度、力度和節奏。很快,她大聲的哼了起來,蜜水同時溢出、淋濕了我的手指。 拿來一張小方凳,我在呂紅艷的面前坐了下來。抽出了在她腹部的紅絲帶下系壓著的尿布,另一半尿布仍由絲帶系壓著墊在她的屁股底下。現在,她那美麗誘人的陰戶完全展露在我的眼前。 美麗的三角地帶覆蓋著濃密、粗黑的陰毛;陰阜高高凸起、陰唇微微張開;陰蒂充血、花蕾般的挺立著;整個陰戶呈現出撩人情慾的粉紅色。 我用舌尖舐開大、小陰唇:左吮右吸、上舐下舔;輕叩、重呷那最嫩、最敏感的陰蒂花蕊;嘬花蕾、吸蜜汁、堵洞門、哈熱氣;舌頭先張後擴、左搖右蕩、上挑下壓、滑前縮後。又在桃花洞口探索著,由內而地外劃、鑽、涮、蕩……嗯……、嗯……、嗯……呂紅艷塞滿大紅絲褲衩的嘴巴裡,發出了較大的呻吟聲。再看她:滿臉羞紅、雙目緊閉、鼻孔大張著、胸部起伏著,身體隨著舌頭的動作在不停的顫動、抽搐,不斷溢出的蜜液塗滿了我的臉,順著我的下巴滴到了墊在她屁股底下的尿布上。 好極了、好極了!她開始進入高潮了! 我心花怒放,兩手攥緊她高翹的雙乳,大拇指發電報樣的點觸乳頭,同時進一步的下大功夫、花大力氣,繼續運作我的口、舌。 漸漸地,我感覺到她的陰唇開始抽搐、緊緊夾裹著我的嘴唇和舌頭;充血硬挺的陰蒂花蕾緊緊的頂住了我的鼻子。與此同時,我的陰莖也開始發熱膨脹、變粗、變大、變硬,最後傲然挺立起來。 我站了起來,脫下衣服。用粗大的、勃起的、硬挺的陰莖緊緊的頂住了呂紅艷的陰戶。她的身體立刻像被槍彈擊中似的,猛然一震、僵直住了。旋即,她睜開了美麗的大眼睛,瞪圓了驚奇、迷惑、恐懼的雙眼,盯住我粗大、硬挺的陰莖。 圓亮的龜頭撥開了肥厚的大陰唇,挑弄著柔嫩敏感的陰蒂花蕊,粗大的莖桿壓著柔嫩的小陰唇、狠力摩擦肥厚、柔美大陰唇,把兩片大陰唇擠得緊緊的貼在大腿根上、又在陰道口由內而外蕩、涮、挑、壓……呂紅艷的全身電擊般的震顫、抖動起來。頃刻間,大、小陰唇和陰蒂花蕾一起充血硬挺。整個陰戶就像一朵美麗的鮮花,在濃密、亮黑的陰毛簇擁下,綻放開來。 她的臉頰滾燙、臉色飛紅、呼吸更加急促,身體隨著我那陰莖動作力度的加大和節奏的變化在不停的扭動。塞著大紅絲內褲的口中不斷的發出嗯!、嗯!的呻吟聲。陰唇抽搐著、緊緊夾裹著我的陰莖龜頭,大量的蜜月水流了出來,淋濕了我的陰莖龜頭,滴到墊在她屁股底下的尿布上。 行了、行了!她已經完全進入了狀態、達到高潮!是時候了! 我把椅背放平、讓她躺下,把硬挺的陰莖對準她的陰道口、慢慢的往裡送入。 她的洞口是那麼的窄小、狹窄的陰道緊緊地裹著我的陰莖龜頭。稍許用了點力,呂紅艷的全身便猛地抖動了一下、鼻子裡發出了似乎是感覺到疼痛的哼聲。 我停了一下,又把陰莖輕輕的、慢慢地往裡推送。沒多深,便感到前面有障礙。 啊!是處女膜,她果然是個處女!我心中不由得陣陣狂喜。 在此之前,我想先檢查一下,如果她是處女,就在她的陰部噴上一些麻醉劑,以消除她的疼痛感。但想到婷和我初次性交、陰莖頂破處女膜時,她痛苦而又幸福的面容。我想這種即痛苦又快樂的感覺,肯定非常奇特,一定會讓女人終生難忘!所以,我也就不去檢查呂紅艷是否處女了。 想到這裡,我輕伏到呂紅艷平坦、光滑的小腹上、吮住了她的右乳頭,左手攥緊她另一隻乳房、大拇指緊壓乳頭並把乳房緊貼我的臉頰上,慢搓、快揉。右手則伸到她的陰部、捏住陰核不停地搓動,藉以分散她的注意力。同時繼續輕輕的、慢慢地往陰道深處推送我的陰莖。 瞬間,我似乎聽到了處女膜的破裂聲!與此同時,呂紅艷的身休猛然僵挺、向上弓了起來並發出了痛苦的哼聲。我立即停止了陰莖的推送,同時手、口一起加快了撫慰性的動作。 待呂紅艷稍許平靜了一點後,我把右手抽出來捏住了她的右乳根,在手、口不停地安撫的同時,又繼續輕輕的、慢慢地把我硬挺的陰莖往她陰道的深處推送,直到完全沒入、深深插進她的子宮。 稍微停歇了一會,我開始緩慢地抽動被她陰道緊緊包裹的陰莖。啊,百分之百的處女!已抽出一大半的陰莖上沾滿了處女血,我滿心歡喜的狂吻起了呂紅艷。 此時的呂紅艷,雙目緊閉、一動也不動,僅有鼻子在發出沉重的呼吸聲。我知道,她的疼痛感已經減弱,只是人正處在極為複雜的心理狀態之中。 我在手、口不停動作的同時,開始慢慢加快陰莖的抽插。時間不長,呂紅艷微微動了一下、鼻子裡也哼了一聲。 好,有反應了!我又繼續加快了所有的動作。很快,呂紅艷輕輕的扭動起來,塞滿了大紅絲褲衩的嘴裡也有了輕微的呻吟聲。我把兩腿伸直、站立起來,兩手抓緊她高翹的雙乳、上身略向前傾,開始大力、快速地抽插起來。 漸漸的,呂紅艷哼出聲來。她緊閉著雙眼、呼吸急促地扭動起來,進而她的愛液開始溢出更加濕潤了陰道。陰唇在用力地一張一合,像嬰兒小口一樣吮著我的陰莖根,陰道也在快速地一緊一縮,緊緊夾裹住我的陰莖。看來,她又一次進入高潮了。 一陣猛烈的動作後,我感到陰莖愈來愈硬、愈來愈……啊,要射精了。不行!現在還不能射,我不能只顧自己!我今天的任務,就是要讓呂紅艷充份地享受性的快感和歡樂!我停止了抽插、慢慢從她陰道裡拔出了陰莖。 稍事歇息了一會兒。猛地一下,我把硬挺的陰莖再次插入了呂紅艷的陰道、深深達到子宮。又開始了新的一輪大力、快速的抽插……就這樣反反覆覆的拔拔、插插。眼看著呂紅艷的反應越來越大,我便加劇了手、口、陰莖的全面動作。我粗大的陰莖在她狹窄的陰道裡:忽停忽動、忽快忽慢、忽輕忽重;上下挑壓、左右搖蕩;時進時出,九淺一深……哇!這下呂紅艷達到了最大程度的高潮:她的臉色艷紅艷紅的,緊閉的雙眼流出了淚水,鼻孔大張呼著粗氣,胸部急劇地起伏著。喔……、喔……、喔……透過滿嘴巴緊塞的大紅絲褲衩,傳出了她很大的、淫蕩的呻吟聲。她的全身痙攣、顫抖、激烈地扭動著。大量流出的蜜月水,隨著陰莖的抽插,發出了嘖、嘖的聲音。子宮、肚皮一起抽動,陰道、陰唇也在痙攣、抽搐並緊緊地夾裹住我的陰莖。 持續了好長的一段時間。一陣猛烈的動作後,我感到一股暖流從我的下體升起並迅速擴散到全身。我渾身顫抖著彷彿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一夜,我在狂喊著:婷、婷、我的三婷的同時,陰莖陣陣痙攣、抽搐把大量的、滾燙的精液射進了她的子宮……呂紅艷渾身癱軟了下來,她雙目緊閉著、一動也不動。在多批次的、狂風暴雨般的高潮的瘋狂轟擊下;在欲死欲仙的、極其強烈的快感和連續的、持久的極度興奮的猛烈夾擊中,她暈了過去……延續動作了幾分鐘後,我從她的陰道裡拔出了開始軟縮的陰莖,用尿布擦乾了上面的處女血、蜜月水和精液。掏出塞在她口中的絲質內褲,我用絲內褲擦乾了她陰戶上我的唾液、處女血、愛液和陰道口溢出來的精液。又把絲內褲搓成條,塞進她的陰道裡,沾吸滿了處女血、蜜汁和精液後,再把三角絲內褲重新塞回她的口中。 只有處在高潮中的女人才能感覺得到,這些水、汁、液的滋味遠遠勝過了玉液瓊漿。果然,呂紅艷的嘴巴夢囈般的動了起來,甜美地嘬吸起了塞在她口中的絲內褲上的混合液。避孕藥膜塞進了呂紅艷的陰道裡。我抽出了墊在她屁股底下的尿布,重新用一塊棉質尿布兜住了她的屁股、勒緊陰戶,仍用繫在她腹胯上的紅絲帶壓好。而那塊沾滿處女血、蜜月水和精液的尿布,我將作為紀念物,永久性地保存起來。 接下來,我拖來了氬弧焊具和防灼傷的冷卻裝置,把每隻串有一個活動小環的四個不銹鋼圓環,分別焊裝在處於昏迷狀態中的呂紅艷的手腕、腳踝上。 解開捆綁她的布條,靠背椅上放下了呂紅艷。我把她的雙手並到背後、用一把銅鎖套住兩個活動的不銹鋼小環、上好鎖,再用同樣方法鎖好了她的雙腳。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防止她在醒來後情緒過激,傷害了她自己。而且,不銹鋼圓環也不會勒傷她的手腕和腳踝,操作起來也比使用布條簡便多了。 打掃、清理完戰場。戴好呂紅艷酥胸上的乳罩,又把婚紗穿到她的身上。為她盤好凌亂的頭髮、扶正頭紗、補了補新娘妝。我把鎖住手腳、塞住嘴巴、兜著尿布、全身新娘裝扮、被我幹得昏死過去的呂紅艷扛上肩膀,走向性奴生活區。 十二我把仍然昏迷著的呂紅艷放到理療室的病床上。 寶貝。從今天起,你的名字就叫』三婷『--你會習慣的!打開她手腳上的鎖,我把三婷的四肢鎖在了病床的兩側上、可以前後滑移的不銹鋼環上,鎖死滑動環後,又給她蓋上了一條毛巾被。 理療室原先是治療風濕、按摩運動扭傷的房間。後來,我把這裡專門用於臨時安置初來乍到的性奴。去年,大婷剛來的時候鬧騰的厲害,我絞盡腦汁,重新改造了這個房間,用來臨時安置她。二婷來了以後,又把房間進一步改造得更加合理、完善。 一切都是以阻止過激行為、預防暴力活動為原則而設計、製作的:門背後、牆壁上全都包了厚厚的海綿。沒有一件可移動、有銳角的傢俱。不銹鋼病床的兩側,裝有固定四肢用的可滑移、可鎖死的不銹鋼環。就連衛生間裡,也安裝了禁固用的不銹鋼環。 離開理療室,我走著偵察兵的輕腳步到了大婷房間的鐵門前。透過鐵柵欄的縫隙,可以看見留著馬尾髮型的大婷穿了件極性感、極具誘惑性的睡裙,戴著金絲邊眼鏡、姿態優雅地半躺在床上看書。透過薄如蟬翼的睡裙和絲網乳罩,能清晰地看見她兩個小小的、花蕾般的乳頭。蜷起的左腿,露出了她窄小的、緊緊包裹著凸起的恥骨山丘的、淡藍的色絲網三角內褲,粗黑的陰毛不安分地從內褲的邊緣和大腿之間,探出頭來。 看她悠閒的神態,如果不是她手腕上閃閃發亮的不銹鋼環和緊閉著的鐵柵欄門,根本看不出她有絲毫的性奴跡象。 大婷原名叫丁蕾,是去年剛畢業的大學生,涉世不深。她在找工作的過程中被人拐騙,輾轉到了我這裡。 為了安撫好大婷,我下了很大的功夫,軟硬兼施、還給她家裡寄去了一大筆錢。在應允並部分實現了眾多的許諾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她才漸漸的安穩下來,答應做我三年的性奴。看來,她已經完全適應了她現在的生活。 我沒有打擾大婷,轉身去了廚房間,快到午餐時間了,二婷肯定在那裡忙活。 二婷既是我的性奴、又是我的奶媽,到了我的手裡已經有半年多的時間了。 那時,大婷剛剛安穩下來。她覺得太煩悶,而我又不能每時每刻的陪著她,大婷向我提出,她需要有個伴,我覺得有些合理。 是啊,如果有個人既能陪她聊天又能照顧她的生活,那不是很好嗎!……對!應該為她找一個保姆。但是,她的秘密是不能洩露出去的,這就不能直接僱請保姆到她的身邊來。該怎麼辦好呢?又過了幾天,我實在受不了大婷的軟磨硬泡。就決定,到保姆市場去,給她騙一個來! 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裝扮成一個老太婆,來到城南一個較大的勞務市場。 轉悠了三個多小時後,我看到了年紀青青、眉清目秀、身材苗條、模樣老實的她。 聊了一陣,我得知:她叫朱小香,今年二十三歲,剛從家鄉來,才給她兩歲的兒子斷了奶。聽說城裡有很多的女人沒有奶水,她想找一個人家做奶媽、多掙些工錢。 我好奇的問她:為什麼兒子兩歲了才斷奶?她回答:獨寶貝、捨不得。我又問她:農村不是可以生兩個孩子嗎?她說:按規定,頭胎是女孩,可以生第二胎,如果頭胎生的是男孩,就不允許生第二個了。必須節育,強制性的上節育環。我突發奇想:聽說人奶營養極佳,我平時性行為過多需要滋補。 眼前這個鄉下少婦,年青、漂亮、身材好、人又老實。弄回去,還可以嘗嘗鄉下土特產的味道。性奴、奶媽、保姆,合三而一、一舉三得,豈不是太好了嗎?! 想好了以後,我笑瞇瞇的對她說:真是蠻巧的!兒媳婦剛給我生了一個八斤半重的胖孫子,奶水不足、需要找個奶媽。我看你的條件還可以,你願不願意到我家去啊?看了我遞過去的身份證、問了我家的情況、商談好工錢後,她當即表示願意到我家去,當奶媽。 後來,朱小香成了我家的終身保姆,也是我的奶媽、管家兼二房合,四而一了。 我領著她轉了兩次公共汽車,在飯店吃了晚飯。天黑以後,又轉了兩次公共汽車,七拐八繞的把她帶到了我的住宅。 剛進客廳,我就露出了猙獰的面目,猛撲上去把她捆翻在地。膠帶封住了她的嘴、蒙住了她水靈靈的丹鳳眼後,我把她扛到了地下三層的性娛樂室。 在性娛樂室的大洗澡間裡,我扒光了她。先給她消毒、洗澡,擦乾了她全身的水珠後,我把她的雙手反銬在背後,改用一塊尿布塞住了她的嘴。連接喝了三大杯葡萄酒後,我開始強姦她。 我坐在抽水馬桶上,把她面對著我、騎到我的大腿上。生育過的陰道並不緊,儘管有些乾澀,也沒費多大的勁,陰莖就順利地插進了她的陰道。 鄉下人,常幹力氣活,她的肌肉結實、皮膚也很光滑。我一手摟住她的後背,另一隻手摸、捏她豐腴、圓潤的屁股蛋子,轉而又揉她的尾骨、撓她的屁股溝。 我快速地顛動著她的身體,讓她的陰道在我的陰莖上做大幅度的上、下滑動。 她那一雙充滿奶水的大乳房在我眼前晃蕩著,兩個碩大無朋的大乳頭隨著顛簸上、下跳動著,乳汁也溢了出來。 張嘴含住了大乳頭,自從有了記憶以後就再也沒有嘗過人乳的滋味了。輕輕吸了一口,哦!有一種類似生的、嫩玉米的味道。嚥下去後,喉嚨裡、口腔中有著一股淡淡的清香。連接吮吸了幾口,啊,味道好極了!我開始用力嘬吸,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也許我的吮吸對朱小香有一定的刺激作用。她塞著尿布的嘴巴裡發出了唔、唔的聲音,臉上紅彤彤的、鼻子裡呼著粗氣、搖晃著頭、扭動著身體,快感水也流了出來。 奇妙、有趣的是:我每吮一下乳頭,她的肚皮就抽動一下、子宮也抽搐一下,而抽搐的子宮帶動著陰道,上下牽引、拉扯一下我的陰莖;每吸一次乳房,她的陰道就痙攣、收縮一次,而陰道每一次的痙攣、收縮,都前後左右地緊緊夾、裹一次我的陰莖。 我吮得越用力,她牽引、拉扯的就越有勁;我吸得越快,她就夾、裹的越頻繁。 哎喲,我的媽呀!太好玩、太刺激了!爽呆我、爽死我了!……真是美妙無比:有的吃,又有得玩,真過癮啊!……我快樂得像嬰兒,快活得像個神仙。叼著乳頭的嘴巴裡唔唔、呀呀地胡叫亂囔。美美的享受著這一切,直到把朱小香的兩個大大的、脹鼓鼓的乳房裡面的乳汁,全都吸空、吮淨。更多txt小說下載-美文社-http://35766.info我把開始有了高潮的朱小香抱住,站了起來。上、下瘋狂地顛動著她的身體,直到把她顛得渾身酥軟、連呼吸的力氣也沒有的時候,我才放下了她。 讓朱小香頭朝下、腳朝上的橫躺在鋪了大浴巾的浴缸裡。我站在浴缸旁邊,分開她的兩條腿、扛到我的兩個肩膀上、雙手抓住她的兩條大腿向上一拉,我把屁股向前一拱,陰莖就挺進了她的陰道。瘋狂、狠命地抽插了一番後,我又把她翻過身來,上半身仍留在浴缸裡,晾毛巾似的掛在浴缸的邊子上。再從她的背後插入,又是一番衝擊……放下抽水馬桶的蓋子,再把朱小香抱過來。讓她頭頂在馬桶的低位水箱上,身體伏在馬桶蓋子上、屁股高高的撅起。我扒開了她的屁股溝,從後面猛地一下,把硬挺的陰莖狠狠地、深深的插進了她的陰道裡。 朱小香猛然震顫、渾身抖動起來。我用雙手抓緊她的腰胯,然後開始猛烈地抽插起來。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她渾身癱軟,伏馬桶蓋上,一動也不動時。 我才在一陣猛烈的動作後,狂喊著:婷、婷、我的二婷,把精液射進了她的子宮……扯出她嘴裡的尿布,擦乾我的陰莖。再把朱小香抱起來、坐直了,用尿布擦乾、吸淨了她陰戶上和陰道裡的精液和高潮水,又把尿布重新塞回她的口中。 給她屁股上兜了一塊大尿布,又在她手腕上、腳踝上裝好不銹鋼環,除去了手銬、鎖上手腳。我扛起了塞住嘴巴的、鎖著手腳的、兜了尿布的、半裸身體的、被我姦得半死不活的朱小香,到了大婷的房間。 我把癱軟著的朱小香扔到了大婷的床上。噴著滿嘴的酒氣,我對著驚呆了的大婷高聲地喊叫著:喂!你的伴來了、我的二婷來了!你的保姆來了、我的奶媽來了!……十三廚房間裡,排油煙機呼呼作響。灶台邊,二婷背對著廚房門正在忙著炒菜。 鄉村少婦,不大會打扮自己。半短不長的頭髮沒做任何修飾。衣著不倫不類:上身僅圍著中國紅肚兜,下面卻穿了條黑亮的皮革短褲,緊緊包裹著豐腴的臀部。 對二婷的調教,沒費多大的勁。開頭幾天她也尋死覓活地鬧著,但是,鄉下人、文化低,哄一哄、嚇一嚇,給她一條金項鏈、兩個金戒指,又往她的家裡寄上幾千塊錢,也就沒事了。再加上大婷也在一旁為虎作倀地幫著勸說,不過十來天的功夫她就安穩下來了。 性方面的訓練,就更容易了。訓練初期,我每次都給她用春藥,然後把她幹得欲死欲仙、再用性具把她弄得死去活來,她哪裡見過這個世面,很快,她就對性活動上了癮。後來,我一到她的房間裡,她的眼睛裡就放著光,馬上就脫了衣服過來侍候我。接下來,又慢慢的教會了她一些性技巧。 現在的二婷,是一個合格的性奴、稱職的奶媽、滿意的保姆。 站在二婷的後面,看著她光滑的脊背和性感的臀部,我忍不住出伸手來,隔著皮短褲捏了一把她的屁股。二婷吃了一驚,轉過臉來看見是我,朝我一笑。我指了指我的嘴巴,坐到餐桌旁的椅子上。 二婷立刻會意地關掉煤氣,解開腰後的絲繫帶,把紅肚兜甩到肩膀上。她走到我面前,雙手摟住了我的脖子,把乳頭塞進我嘴裡。幹了呂紅艷將近兩個小時,我很渴,大口、大口地喝起了她的乳汁。 吮吸乳汁的同時,我用一隻手撫摸她緊裹著皮短褲的屁股,另一隻手撫摸她的大腿,然後伸到褲襠裡、隔著皮短褲捏她的陰部,還不時地輕輕咬一下她的乳頭。 二婷經過了性的訓練,現在很容易興奮。她馬上就哼了起來,鬆開了摟住我脖子的手。左手把另一隻乳房貼到我的臉上,揉麵團似的揉著。右手伸到我的褲襠、隔著內褲捏我的陰莖,挑弄起我來。 吸空了兩隻乳房後,我指了指下面,二婷會意地脫去了我的內褲。她跪在地下,一隻手托著我的陰囊、輕捏著,另一隻手握住了陰莖根,張嘴含住了陰莖。 舌頭在龜頭上舔來舔去,嘴唇不時的用力夾一夾陰莖桿,並讓陰莖在她的口腔裡做抽插運動。 原先並沒有打算跟二婷性交,但我被她侍弄得舒坦極了。陰莖充血、脹得硬挺挺的。等她舔乾淨了陰莖上我幹呂紅艷的殘留物時,我再也按捺不住了。 把二婷的雙手反別到背後、鎖上,脫掉她的皮短褲、拉下黑色的三角絲內褲。 我把絲內褲塞進了二婷的嘴巴裡:性奴嗎,就要有個性奴的像子。按常理,順從的女人可以不用捆綁、堵口了。但是,捆手腳、塞嘴巴、兜屁股,可以強烈地刺激女人。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極大地提高她們對性的敏感度。再說,捆綁她們、堵她們的嘴巴,對我也有一定的刺激作用。我特別喜歡欣賞她們被捆綁的時候和捆綁好了以後,她們掙扎的模樣。特別喜歡聽從她們塞住了的嘴巴裡發出來的,掙扎時的唔唔聲和興奮時的呻吟聲,還有那悅耳動聽的鼻哼聲……我喜歡捆綁她們!不捆綁,我就無法和她們性交;我喜歡堵她們的嘴!不堵嘴,我就興奮不起來。我還特別喜歡用她們的貼身物,尤其是下身的衣物,塞她們的嘴巴。 還有,也是最重要的一條:那就是一定要讓她們吃掉我射出來的精液和她們淌出來的開心水。讓她們在高潮的時候去吃,她們就會覺得味美無比。就她們而言,這些東西,不僅可以美容養顏。而且,對於進一步地消除她們的羞恥感,能起到積極有效的作用……我坐在椅子上不動,讓二婷背對著我,把她的陰道往我的陰莖上套。套入後,我用雙手扶住她的腰胯,由她快速地上下顛動著她的身體、讓她來幹我! 雲雨之間,我對她講:你又多了一個伴,三婷來了、你的妹子來了!你是過來之人,知道該怎麼做、怎麼去勸說她安下心來。搞定以後我就送你一隻金手鐲……聽完我的話,二婷連連點頭,屁股顛顛的、面露喜色。背後鎖著的手伸出了三個指頭,向我搖晃。我懂她的意思,拍了她屁股一巴掌:行!三十克以上。二婷知道我言出必行、格守諾言。她心花怒放,隨即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用她的陰道猛夾我的陰莖。同時更加快速地顛動著她的身體,做上、下運動。 使出這麼大的勁來幹我,她肯定堅持不了多長時間。果然,沒過多久。她就滿臉紅彤彤的、鼻子裡呼出了粗氣、光滑的脊背上淌出了油亮的汗珠,動作也逐漸慢了下來。 抱住她的腰,我站了起來,用陰莖頂得她趴在前面的餐桌上。一巴掌打在她的屁股上:還是讓老子來爽你吧!鉚足力氣,一番長時間的狂轟濫炸。直幹得她鼻子裡哼爹哼媽,爛泥巴一樣癱在餐桌上,唏哩嘩啦地淌著高潮水。我的榴彈炮才在我下達了:婷、婷、我的二婷……命令的時候,怒吼著、把炮彈射進了她兩歲半兒子的老巢。 炮火延伸了幾分鐘,我拔出炮筒、跳到餐桌上,掏出了二婷嘴裡的黑色絲內褲、把我的陰莖塞進她的口中,同時用三角絲內褲擦她的陰戶。等她舔乾淨了我的陰莖之後,又把黑色絲內褲塞回她的嘴巴裡。兜上尿布後,再給她穿上皮短褲、繫好紅肚兜。 休息了十來分鐘後,我開了鎖。叫二婷把做好的飯菜裝好,放到一個大托盤上。我端起盤子去找大婷,要和大婷共進午餐。 說實話,我最喜歡的還是大婷。她容貌嬌美、燕妒鶯慚,一顰牽魂、一笑百媚;她文化程度高、氣質特別好,秀外慧中;她溫柔、羞澀、含蓄、說話輕聲細語,霞姿月韻……正因為我太喜歡她了,也就留下了她;就是為了她,我才弄來了二婷;也就是因為弄來了二婷,又讓我對獵艷行動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繼而弄來了三婷……兩個月前的一天,我去南方的一個大城市開完行業會議回來。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我也就沒有叫公司派車來接,自己在機場坐出租車回去。 年青的女司機明眸皓齒、花容月貌,美麗得令人吃驚。雖然不算傾城傾國,但也不是天差地遠,臉部輪廓還有一點點像婷。她很健談,一路上和我聊天。她告訴我,她開出租汽車已經兩年多了,從小就特別喜歡汽車,高中畢業後不顧家人的反對,當上了出租車司機。下車時,她順手給了我一張名片,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呂紅艷。她叫我以後需要用車時就給她打電話。 以後的幾天,呂紅艷的倩影印在了我的頭腦裡,怎麼也揮不去、趕不走。她的笑聲一直在我耳邊環繞,眼前總是浮現出呂紅艷甜美的笑容和她臉頰上兩個動人的酒窩。又過了十來天,這種現象依然還在,我打算先摸一摸她的情況再說。 我把自己化裝成一個老年知識分子,打電話叫來了呂紅艷的出租車,謊稱不久前坐過她的車、得了她的名片。她哪還記得何時載過誰、給過誰名片。我讓她載著我到幾個研究所之類的地方繞了繞。一路上我不動聲色的從各個角度觀察她、欣賞她,在閒聊中拐彎抹角地瞭解她的情況。同時也竭力給她留下一個風度老者、溫文爾雅的印象。 以後的一個多月裡,每隔幾天我就用同樣的面孔、在同一個地點、坐一次她的出租車,到圖書館、設計院之類的地方繞一繞。有一次我還故意去了遠一點的地方,中午來不急趕回來,請她到飯店去吃了一頓午飯。 接觸的次數多了,自然也就熟悉起來。個把月下來,我基本摸清了她和她家人的情況以及她每天的活動規律,同時自己也被她吸引得不可自拔,成天魂不守舍、抓耳撓腮。有個聲音天天都在耳邊迴響:沒錯!就是她!她就是你的婷!快去把她奪回來!……我下決心要把呂紅艷弄到手。按照偵察兵執行捕俘任務時的步驟,制定好了極細緻的計劃、方案後,我開始行動了……十四自從二婷來了以後,大婷對我就冷淡了許多。 端著托盤,我走進了大婷的房間。大婷看見我,放下手裡的書本、坐了起來。 從她的眼睛裡我能看得出,對於我的到來她並不反感。 放下手裡的盤子、我來到床前,倚玉偎香地緊挨大婷坐下。伸出手來輕輕地摟住了她纖細的腰肢,我用充滿深情的眼睛看著她美麗的臉。可以嗎?我輕聲問她。見她沒有表示反對,我就輕柔地吻住了她的雙唇。 大婷實在是太完美了!在我的心目中她就像一件珍貴的藝術品,就連拿出來欣賞一下也要小心輕放。我從來沒有大聲對她說過一句話,她提出來的任何要求只要能做得到我就一定替她辦好。而且,我對她極有耐心,在她哭的時候我能坐在她身邊靜靜的為她擦眼淚,直到她哭完。 起先,她木然地讓我吻著,不久,我高超的接吻技藝使她忍不住了,雙手勾住我的脖子回吻起我來。我心花怒放,一面熱烈地吻著她,一面輕輕脫去了她的睡裙。 我把大婷的雙手並到她背後,停了一會兒,見她並沒有掙扎、反對,我就用她的手絹把她手腕上的兩個不銹鋼環繫在了一起。 吻著、吻著,我解開了她背後的、淡藍色絲網乳罩的搭勾,一隻手同時捏住了大婷兩隻挺翹的豐乳,另一隻手伸到了她淡藍色的絲網三角內褲裡。……當她臉上現出紅霞、閉上雙眼、溢出愛液的時候,我輕輕的脫去了她淡藍色的絲網三角內褲。 坐到書桌旁邊的椅子上,抱起大婷我讓她面對著我,背靠書桌、騎到我的大腿上,分開她的陰唇、把我勃起的陰莖慢慢插進了她溫濕的陰道。 我一面不緊不慢的顛動著她,一面把飯菜喂到她的嘴裡,並不時地把從她口中吮出來的飯菜吃下去,或者,把飯菜含在嘴裡餵給她吃。 吃完飯後,用餐巾紙擦乾淨我倆的嘴,我把淡藍色的絲網內褲鬆鬆的塞進她的口中,並對她說:你要是不喜歡這樣了,就吐出去!躺到床上,我讓大婷趴在我身上。我用雙手摟住她窄小而挺翹的屁股、抽動我的陰莖、繼續和她性交。 動作中我告訴她:三人能成眾、寂寞會更少!我又給你找來了一個伴。大婷驚得瞪大了本來就很大的兩眼,美麗的臉上快要看不到鼻子和嘴巴了。她急忙吐出嘴裡的三角褲內褲:什麼?你又?……這不都是為了你。我辯解。 為了我?是為了你自己吧!就算是為了我,你也該先問問我呀!再說,你也不能去害人,這是犯罪!……二婷的事我就夠後悔的啦!大婷邊說,邊直起了身子,就要離開我的身體。我連忙用力把她摟住,讓她仍然趴在我身上:大婷!你聽我說。我糊里糊塗的幹完了這件事,現在後悔也來不急了。既然後悔,你馬上放人!是、是!我願意加十倍賠償她的一切損失。你以為有錢就可以得到一切?快放人!是、是!可是,她認識我家,放了出去我就完蛋了!二翔!大婷輕聲細語的叫著我的乳名。顯然,她想用柔情來感化我:我知道你在這方面、精神上多少有點問題。就憑這個,他們不會為難你的。造了多大的孽,就要受多大的罰。我能站得穩、會立得直。我放她走!但是,我想等她情緒穩定下來,願意接收我的賠償再讓她走。聽了我的這番話大婷不好再說什麼了。她低下頭來,又把吐在床上的絲內褲叼了起來在嘴裡咬著,不再理我。 大婷,別生氣!我撫摸著她的馬尾發、哄著她:我以後再也不幹這種事了,凡事都聽你的還不行嗎。大婷瞭解我的個性,聽了我的這句話她的臉色這才陰轉多雲。我輕輕抽動了幾下陰莖、情意綿綿地看著她:小蕾,我喜歡你!聽到我深情地呼喚著她的乳名,大婷的全身抖動了一下、臉上泛起了紅暈。 片刻,她把臉頰貼在了我的臉上。隨後,她吐掉了口中的絲網內褲、柔情地吻起我來……大婷似乎動了真情。她把平坦的小腹緊緊貼住我的肚皮,用力揉動;不時地使勁,用她的陰道夾我的陰莖。後來,她又蹲了起來,快速地抬起、放下她的臀部,套弄我的陰莖。最後,她做出了她從末有過的舉動:跪在床上、把我的陰莖含進了她那櫻桃樣的小口中。 粉唇一張一合、夾著莖桿;舌頭如籐纏樹、繞著龜頭。嘴巴迎來送往,讓陰莖在口腔裡做著活塞般的往復運動。 過度的疲勞,心中的喜悅,加上大婷快速而有力的動作給我帶來的巨大快感和強烈刺激,使我作戰的持續時間大打折扣。七、八分鐘後,就要擊發的感覺直往上湧。我不想在愛清潔、講衛生的大婷口腔裡實彈射擊。我在鼻子裡發著舒坦哼聲的同時,輕輕從她嘴裡往外拔我的陰莖。 大婷察覺到了,她搖搖頭、示意我不要動。嘴巴用力嘬住陰莖,同時加快了唇、舌的動作。很快,受寵若驚的我顫抖著、激動的叫喊著:蕾、蕾、小蕾……暢快地一洩而出。 大婷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地嚥下了我的精液,我激動萬分的坐了起來,把她緊緊地擁在懷中,狂吻不已。 在此之前,大婷從來不肯吮我的陰莖,我也沒有免強過她。二婷和我口交,她也背過臉去。今天,不論是否我的真情感動了她,還是她想感化我、拉我回正路。總之,她如此這樣的待我,的確心誠意實、絕無半點虛假。 雙手摟住大婷,解開了在她手腕上、繫住兩個環的手絹。她轉過身來,趴到我的肚皮上,吮住了我剛剛軟縮的陰莖。我也分開她的雙腿、吻住了她的陰戶。 嘬著花蕾、我在想,究竟是大婷的柔情感化了我,還是我的真情擺平了她? ……似乎是平局!漸漸的、迷迷糊糊的、我睡著了……十五王利宏這小子,果然十分厲害!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搗鼓的,兩個多月後,兒子就到了我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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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a: Fiction ‘Inl’(Draft )
Copyright © All Rights Reserved Title:< Inl > (第二稿,角色描寫需要修改,尚有情節要補; 將會跟Part 1b: Fiction 《下墜感》合併)
Written by Christy Au
「世界上的一事一物,都只是文字遊戲。」我跟Inl洗澡時,他這樣跟我說道。這不是一般輕佻、視一切如無物的語氣。我肯定他是經過反覆思慮,於內心的沙石中拼命挖掘,才把話宣之於口的。當時我並不瞭解,這就是「厭倦」。後來我明白,真正的「厭倦」,跟「抽離」有一種連帶關係。
短短一句話猶如磐石,佇立在思緒這片肥沃的土地上。磐石周遭的環境變化萬千,時冷時暖。樹木由枯枝轉化成綠蔭,只是瞬息之間的事情。「萬里晴空」與「烏雲密佈」,隨心跳的節拍相互交替。緋紅與湛藍,青綠與蠟黃,彼此暈染。
繼續吧,將沒有意義的事情都填到空虛之中。
最後一絲語句從髮梢抖落下來之後,Inl再也沒有開口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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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l跟我的關係非常親密,可是,我從來無法將Inl界定為甚麼,也不知該賦予他何種名份。朋友?戀人?家人?任何一種也不符合,當我嘗試在心中呼喚着這些「名字」,心裡總覺得聲音像飄泊在波濤上的小船般,無法到達彼岸,更別說停泊了。總之,以現在的狀況來說,我們的關係是特別的,大概就是這樣。有時候我甚至想,他只是一個熟悉的「共存」。
我們正在同居。天天夜夜,我們找到機會(這些機會可謂俯拾皆是)便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一起聽Pink Floyd或者Jimi Hendrix。John Lennon的也很不錯,反正我們的興趣幾乎相同。即使在無法用言語交談的日子開始之後,基本的生活模式沒有受到影響,而且我早就習慣Inl的寡言。全靠兩人的默契,生活才能如此平常,無風無浪。
唯一改變的就只有溝通方式(後來才發現改變的還有更多)���開始時,他用頭部的扭動來向我表示取態,例如點頭或擰頭等,手部也只是稍稍作出配合而已﹔漸漸地,手部動作也不用了,純粹只是以微微的點頭和別過頭等緩慢動作回應,瘦瘦的胳臂垂在兩旁,除了一些基本行動(例如﹕拿起),和走路時的低幅度晃動之外,已失卻人與人之間的傳通功能。最後,他只用眼睛來向我傳達情緒和想法之類的訊息。而在這一段無聲的日子裡,我的直覺和接收能力比以往變得異常敏銳。我的意思是,在他作出指示之前,我已感受到「微肢體語言」的波動、頻率和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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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餐廳並列而坐。
我對着落地玻璃窗外,車輛飛馳而過的餘光發愣。
他專心致志地吮吸着麵條。(我總是揶揄他低頭進食的動作簡直跟嗅東西沒分別。)
然後我首先打破沉默(其實一直都由我來充當主導的角色)﹕「我們走路回家吧。」視線維持不變。
對哦,這樣解釋的話,你們還是無法明白。我想說的是,正當Inl剛才呼出這天的第二萬五千二十四個鼻息時,他的左眼皮先於右眼皮挑動起來,兩眼開合的擠壓使右眼角從左數去的第三十七條眼睫毛從毛孔處脫落飄下,停留在發漲的麵條上,他不以為意。滲着辣湯的麵條剛碰到唇邊的時候,他正好完成第四千三百零一個開合程序,把眼睛完全掙開。忘了解說這組動作的進行同時也表示了Inl的「應允」。「應允」的氣場像水漪,連帶着他的毛衣塵埃,輕巧地撫上我的面額。
奇怪的是,我的感官進化只有在Inl旁邊時才能發揮作用。
這種生活方式延續了五個多月。
然後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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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的生活中離開」,或「我從他的生活中被撇除掉」。
我相信後者是比較正確的說法,因為即使他走了,我仍然生活在「他」的氛圍裡。生活的感覺太深刻,如影隨形。他的浴巾、牙刷、梳子、相機、手機、DVD、唱片、Dr. Martens,滿櫃子的書,總之所有屬於他的東西,一件都沒帶走。我的東西也沒帶走,甚麼都沒動過。
跟很多無聊故事的橋段一樣,他沒有留下任何字條和提示。接下來的我應該要像某些主角一樣,鞋子也不穿便衝出家門,焦急地於鬧市繁忙的人流當中左顧右盼,左穿右插,無視途人疑惑的目光,最後「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對方跟我一樣,都不穿鞋子,與我遙遙對視(老實說,我甚至無法肯定他有否穿衣服,因為他所有衣服都在衣櫃裡)。我為自己的幽默感而得意洋洋。其實報警才是最急切的行動吧?他已離開一個星期了。
跟很多無聊故事的橋段一樣,他沒有留下任何字條和提示。我該到哪裡去找他?除了這個小單位、圖書館和工作間外,我們沒有其他特別鍾情的店舖,沒有甚麼地方經常逗留。相處以來,他也沒有離開過我身邊。
他這個軀殼可以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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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請問,失蹤者,跟你有甚麼關係?
B:唔......親密的關係,我們正在同居。
A:你們是,戀人關係?
B:......朋友。(?)
A:那你的朋友,全名是?
B:我不知道。
A:居然連,同居朋友的,名字也不知道,真是的。請你仔細想想,這對我們,有很大幫助。
B: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他從來沒有告訴我全名,我也沒有從任何途徑得知(他的目光狐疑,漠視我的焦慮),他叫自己Inl,我也就這樣子叫他。
A:那,失蹤者是男性?
B:......唔。
A:你是,如何發現他,失蹤的?
B:失蹤第一天,我大約七時起床,家裡任何一個地方都不見他。他的錢包、門匙、通訊器材和他擁有的各種物件都留在家裡沒有拿走。我到街上、工作的幼稚園找,還有到了很多我覺得不可能的地方,不見他。整整兩個星期沒有回來。
A:近來,你跟失蹤者,失蹤者之間出現過,爭執嗎?
B:沒有......怎麼可能?
A:那麼失蹤者的,情緒,或行為,有否出現��反常變化?
B:有......(我將五個多月以來發生過的事告訴了他,筆記上的字跡愈顯凌亂,他的表情也愈來愈凝重,但我無法從他的表情中解讀出甚麼,也不想深究,光要在腦海中拼湊出有關「他」的線索已經足夠困難了)。
A:(沉默良久)請問你有,失蹤者的,近照嗎?知不知道,他,失蹤之前,穿了甚麼衣服?還有,他的身高,多少?
B:我沒有他的照片,我們也從來不合照。是的我知道這很奇怪,不過我有些面部特徵跟他的很像,身高差不多,這也是線索之一吧?失蹤前一天,他睡覺時穿了件蘇格蘭格子紋睡衣,後來發現睡衣被他丟在廚房垃圾桶裡面。
A:面部特,徵,相像又不等於,完全相像,我總不能,將你的照片,貼在,尋人啟事上吧?不過,你所說的,我們都會注意。有任何消息,都會,儘快聯絡你的。
B:好,謝謝。
A:(沉默)
B:(沉默)
A:給我橘子。
B: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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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申一次,這並不是懸疑故事。
我回了家。
將眼鏡卸下,將帽子卸下,將我厚重的睫毛卸下,逐一排放在桌面僅僅空出的平面上。家裡經過搜索後一片狼藉。但我已漸漸習慣。
然後,我的右手碰到桌上某個冰涼的物件。就在雜誌堆的後方。那是一個注滿液體的玻璃杯子。
出門前,這個杯子一直安放在櫥櫃裡,已經很久沒有使用。
杯中液體透明而帶混濁,也許是因為有沉澱物的關係。幾顆細小的雜質浮起,仔細一看,應該是紙屑。
「違和感」,是在我腦中率先浮現的字詞。
像一個黑影在眼前一掠而過,後又消失不見,再次隱沒在另一個空間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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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l的全名是甚麼?怎麼我一直沒問?他從來沒讓我有機會問這一個簡單問題。即使初相識時,也沒有。
深藍色地毯於十餘年間已毛粒密佈,沿着一排又一排書架子向前走,兩雙黑色皮靴相遇了。
視線逐漸向上移,對方瘦骨嶙峋的雙腿套在靴子裡,黑色連身裙的裙擺直蓋到小腿肚與膝蓋之間的位置,圓圓寬寬的領口將白晢皮膚表露無遺。
對方的視線移動次序應該跟我一樣。刷得光潔的皮靴,黑色尼龍短褲,素白背心外披上墨藍色絨面西裝外套。抬頭一看,與我的驚訝表情打了個照面。
對方跟自己的眼睛繃得一樣大。怎麼這麼像?
對方把頭髮理得短短的,髮束呈現出強硬而鬈曲的短髮造型。我的黑髮長及胸口,劉海的水平線堅定不移。
不,髮型完全無法影響雙方的觀感。
凹陷的臉頰、突出的顴骨、尖尖的下巴,一樣硬朗的臉型。清眉、薄唇、單眼皮,每個細節的相似度恰到好處。他的男生女相,我的女生男相,互相映照。
搞甚麼啊,這種絕對巧合以及固定相對。
在無聊故事中必然的互相注視、站立不動的情節都實現了,心中的驚訝也毫不造作地表現了,接下來還會發生甚麼呢?根據爛故事的編排,大家會在下一秒尷尬地微笑點頭,將陌生人之間的客套表現如常耍弄起來,將異常情況拉回現實生活中,消除不安和調整心態以適應現況。就這麼辦吧。我自以為是地想着。
「你......你好。」這個時候應該隨便由其中一方展開話題,日常生活中的我總是充當着這樣的角色。開朗、友善、禮貌的印象最討喜,不是嗎?我擠出最「自然」的微笑。
他不說話,冷冷的,望着我,點一點頭,反應真慢。他的目無表情足以表示內心的驚訝尚未平伏,來不及調節,我判斷他是一個社交能力很低的人。這樣更好,我可以更有效地控制這場對話。
我「自然」地把眉揚起來,當然不忘掛上笑靨,語調變得像個女中學生,注意要笑出氣聲來。「真的.......第一次遇上與我如此相似的人,我哥哥跟我也沒有這麼像!」「我哥哥」三個字也要附着笑意。我哥哥是誰?胡謅的。
他俯視圖書館的深藍地面,抓起頭髮來。不過,與其說那是笑容,「抽動」反而比較貼切,沒錯,他的咀角僅僅「抽動」了一下。他這舉動稍微破壞了我剛剛營造的和諧氣氛,感覺溫度也下降了兩三度。不過我招架得住。
「看你的表情,想必嚇呆了吧?」語帶關切,背部壓低,臉湊近一點,使他的目光與你對上,以肢體動作表示你的尊重及對他有興趣。事實上,我對他真的很好奇。
定晴一看,才發現他的眼珠是琥珀色的,跟我的棕黑眸子不一樣。
他見我接近他,才回過神來望着我,不過還是一語不發。媽的,他剛才到底有沒有注意我在講話啊?幸好,現在總算讓他把注意力放回我身上了。接下來......
「咦,你在看甚麼書啊?」這種問話聽起來就像班中活潑份子向內向的鄰桌搭訕般。
「......沒甚麼。」鄰桌略略提起手中的愛倫坡短篇小說集,又垂了下來。
「你很喜歡看書嗎?」對幼稚園小孩講的廢話,不過有其作用。內向大孩點頭。
「那你喜歡哪個作者?」
「......沒有。」他先猶疑一下再回答,邊說邊把頭髮抓得更亂。瞄一瞄我,眼神又再回復游離。不自覺的無禮,再次將我的新話題,輕而易舉地截斷。
............................
(Handel Concerto Grosso Op 6 No 6 in G minor )
「各位讀者,圖書館將於十五分鐘內關閉......」
「那個......雖然對你來說可能有點唐突,而且很老套,不過我認為能遇到對方實在很難得,不如......我們現在去吃頓飯,再交個朋友,好媽?我請你。」
「嗯。」這次他抿起咀唇。咦,意料之外的無防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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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咖啡店隱蔽的角落找了個位置對坐。
我攪拌着咖啡上的奶泡,心裡暗忖。至今距離剛才的相遇已踰兩小時,但我仍未能從這個人口中套出更多有關他自己的事情。兩小時內,我的各種大大小小問題就如連珠炮般向他迸射而去,得到的卻只是數個簡短零碎的回答。簡短得令人焦躁不已。
與他對話時,我漸漸發現他對問題的回應總是比常人緩慢,與正常對話的節奏感有所遍離,有時更會答非所問。像隨時當機的電腦般,遲鈍得很。
暫時唯一肯定的,就只有他對閱讀抱有濃厚興趣。在等待食物送上餐桌的空檔,我問他這麼喜歡看書應該經常流連書店或圖書館這種廢話。他說了句,不一定。我又問他最常看甚麼書類,他還是說,不一定。
我用自以為適當的節奏掌控着彼此的溝通,努力且有系統地將閱讀的話題轉移到個人背景。最後,我將自己的生日、職業和壞習慣等等都告訴他,以為能得到最低限度的回應和調笑作用,但他還是顧自頷首,吃他的麵,吃他的麵,我說我不太餓,把碟子推前,他伸手拿過,吃我的麵。基本上,他吃東西時,對我的任何說話都不予理睬,連簡短的話都省得講。
我心裡開始責備自己,即使遇上一個與自己相像的人是千載難逢的奇遇,也未免付出太多了吧?
可是,情況實在太特殊。
「難道你就沒有一件事能證明你的身份嗎?沒有一件能代表你自己的事物嗎?」我既煩躁又洩氣,窮追不捨的功力倒沒減弱。當他把我的麵都吃個乾淨,正好抬起頭來打飽嗝時,我又把問題丟了給他。
這時他還是一聲不吭,也沒有「抽動」和點頭,而是開始吃那擱在一旁的蛋糕。泛着銀光的叉尖刺碎布朗尼的表面,深入、分離,送進口裡。你他媽的泰然自若。
我吮着杯中物,睨着那可惡的飢民,靜靜等待,等待他將叉子放下的一刻。
「Inl。」
「?」
「我的名字。」
我一頭霧水,搞不懂這個由三個英文讀音組成的名字有甚麼意思。正當我想要提問,卻被他打斷。
「其實......」Inl說。
「?」
「為什麼......證明?」
「?」我怔住。
「『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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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這麼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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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我沒再問關於他的事。兩人有一段安靜的時間。
我﹕「時間很晚了,順道送你回家吧。」他沒拒絕。
我﹕「你去哪裡?」(不得不問)
Inl﹕「圖書館。」
我﹕「......」
我﹕「你是指xxx道附近的住宅嗎......」
Inl﹕「不。圖書館。」
我﹕「但現在已經十二時多,圖書館也關門了。」
Inl﹕「我知道。」
再跟他「爭論」下去也不是辦法,唯有先往圖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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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走到圖書館從的扶手梯,他逕自(居然)說了聲「謝謝。」踏着已經停止運作的扶手梯,向圖書館走去。他的步速緩慢,一步一步,邁力向上。步伐不重,
但有韌勁,小腿就像要被推壓盡致的彈簧。
我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緩緩着扶手梯,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高處的水平線之下。
按下電話播放器的play鍵,繼續播放Olafur Arnalds的Ljoslo餘下的一分零七秒,讓我的想像力放大,拓展。柔和的律動,像無形的魚,在幻彩煙霧中游動,然後變成翅膀,撩動一絲絲的氣息,伸展,延長。
我拉下車窗,點煙,煙霧裊裊飄升。佇立着的街燈看見那些灰而透明的顏色漸感厭煩,嘗試以一抹金黃將煙同化、掩蓋,但卻阻擋不了煙與空氣的昇華過程,消失殆盡的結果。
凌晨一時十二分,這地區的路人稀少。候車的人早已搭乘最後一班巴士離開,但還是會有的士和紅色小巴駛過。
歌曲終結,煙被吸到最後一口,剩下街外的冷空氣和口腔內的熱。
時間也拖延夠了。
我的好奇心根本沒有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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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閉館後的圖書館,不管是自動扶手梯和普通的階梯,都會橫上鐵馬。剛才,Inl是以純熟自如的動作扶着鐵桿,輕鬆跨過,然後踏上梯級的,並且沒有因此造成極大響聲。現在我帶着窸窣碰撞的聲音,跨過去了。
圖書館的玻璃大門已被鎖上,鐵闌亦已拉下,卻無法封鎖那象徵性的靜穆。從門縫、從窗縫、從所有能排氣的縫隙中滲透出來。人的想像力可真豐富。
我相信沒有其他人會在這個時間走進守衛森嚴的圖書館,因此我並沒有在經過大門時停下來多作猜測,而是徑直向館外的休憩區域搜索。
長椅上沒有橫躺的身驅,垃圾桶旁沒有進食的動靜,籃球場沒有細碎腳步聲,街燈下沒有歪斜的剪影。
我在寬廣的地面上隨意走動,觀察着地磚構成的圖騰,神秘而零意義。我不時注意自己的腳是否準確站立在圖騰的框框之中,然後才小心翼翼邁出另一步,完美地踏在框中的的淺色部份,再一步,延續着小學生的無謂堅持。低下頭來的某一刻,眼角瞟到一抹忽隱忽現的黃,後又散去。
我站直身子,望看左邊的一堵牆壁,牆身的一半被街燈照得潔白,另一半則被附近高樓大廈的影子籠罩,漆黑一片。
屏息。雙手插進手袋裡,靜靜觀察遠處的自然黑幕,等待着誰人把它拉開,讓我登上他的舞台。只有風,傳遞着氣息的交替。
氣息愈來愈急促、濃烈、沙啞,像一頭獸,向我愈趨接近,聲音暴烈的壓迫着我,我想後退,但聲音太快,一聲怒吼﹗攫住了我的身心,劃破夜的寧靜。取而代之的是驚惶失措和動彈不得。
碰碰。
那雙如犬的眼眸在燈光下瘋狂的燿動,猙獰、無畏地直盯向我。我害怕持續的對望會誤發出挑戰的訊號,但卻無法移開視線。
蒼白的臉龐漸露,剛韌的髮如針尖,分明地曝露於燈光之下。熟悉的五官,已從黑暗中產生蛻變。如此的相近而疏離。
我驚懼地喘息着,最後嚥了一口口水,說﹕「是我。」琥珀黃在眼底掠動,他的頭顱前傾,把我的臉看清楚。臉上的冷酷逐漸緩和下來。
「天氣這麼冷,你在這裡幹甚麼。」我的聲音比想像中低沈而薄弱,還有抖音。當雙眼漸漸適應黑暗,我看見Inl身後是圖書館的粉色外牆,以及沿路所見的普通磚地,��此之外,無甚特別,只是一隅空曠的角落。
我搜挖着言詞。
「我們......回家,好嗎?」我說。「回我的家。」
Inl已回復初見時的平靜模樣,望着地面,再慢慢迎上我的視線,「可以嗎?」,他說。
腳步聲逐漸逼近,照明燈的光隨意游移。
「來吧。」我毫不猶豫地拉過他的手臂,躲在黑影裡面,身子緊挨着牆壁,慢慢向來時的方向移動,避開巡邏到附近,正要朝我們走來的管理員。
急急跨過橫在階梯上的鐵馬,雖然因此造成了金屬碰撞的響聲,但我們仍然順利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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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鵝頸橋那邊上了深宵小巴。
坐車的同時,我嘗試理清自己的思緒,以及至今所作所為的意義。擅闖關閉的公共埸所,只為了一個與自己相像的人,現在還收留了這名流浪漢,但我對他的身世、精神狀態和待在圖書館外面的原因根本一概不知。我想這是自我成年以來最大膽的一件事,待會回家後被一刀桶死的可能性應該很大吧。
即使從開始到現在都是我在自找麻煩,我也無法控制正在內心不斷擴張的執念。不知怎的,與家的距離愈來愈近,我就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愈加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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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與便利店霓虹燈,照亮了清靜的鴻圖道。有一兩個揹著吉他袋的男子閒聊著向我們迎面而過。我們經過那堆印有水果圖案的紙箱和發泡膠箱,往偉業街方向走。在麗東酒店旁的班馬線等待綠燈時,幾名內地男女坐在酒店門前的樓梯抽煙談天, 嚷嚷聲吸引了Inl的注意,他轉過頭定睛看了幾秒。
這個時間的工業大廈己經拉下鐵閘,閘間有一道鐵門供人出入。管理處如常沒人,不知管理員到哪躲懶去了。工廠大廈與住宅大廈的電梯不同,要自己用力拉開兩道門才可以進去,這種門還有分「上下」「左右」拉開的方式。
按下電梯樓層的鍵,身旁的那個人一直沈默,看上去正常得很,散發着如同不認識的鄰居一樣的距離感。這副鎮靜的模樣讓人難以將一小時前的他扯上關係。
升降機停在一樓,打開門之後便聽到了激烈的鼓聲自右方走廊傳來。這座樓層共有三條走廊,我推開左邊走廊的木門,在密碼鎖按下四個數字,嗶的一聲之後,推開第二道玻璃門。
白色的走廊,兩旁有更多道緊閉的木門,每道木門都是清一色的,沒有任何佈置,只有兩個門鎖和房號牌。 我的住處是一個100呎的房間, 一打開門,就會看見角落有一個加了地台墊高,很小的廁所範圍,,除此之外就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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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這位「鄰居」跟我回家了,乖巧地履行我的指示,沖了個澡,換上我的黑色T-shirt和灰色家居褲,身形與我相若的他固然穿得合身。頭髮淌着水滴,毛巾搭在肩膊兩側,左手接過我遞過去的熱茶,與右手一起捧着,送到乾燥的唇邊,那薄唇的形狀與我如出一徹。
從相識到現在,沉靜的氣氛在我倆之間和我們所處的空間中持續。我一直注視着他,他一臉冷靜地接受我的目光洗禮。
茶喝完了,空空如也的杯子被禮貌地擱在木圓几上。
坐在地氈上的兩人在對望。
「呃......」
我咳了聲,「怎麼說......作為一個良好市民,我也實在太沒有危機意識了。」仍然企圖作出虛假的良心譴責。 又是一段凝視,安靜得聽到被擋在窗外的城市微雜。待再開口時,我先吸了一口氣。
「你是一名陌生人。」確認事情的語氣。「但是,也可以算是一位剛認識不久......交情淺得不能再淺的朋友吧?」同樣是自言自語,但說這些話時,我是面向他的。
沒有回應,我繼續嘟噥。
「可是......」讓我想想,「在某種意義上,成為了......一名......『重要』的人。」我感到自己早已將矯飾的語句卸下,嗓音裡,重現一種生澀的顫音。
也許是因為他的沉默,我才能如此暢所欲言,把內心的即時想法都如實相告,可是,又難以地選擇準確的用詞,因此每一句,都是緩慢的吐露。
「我作出超出常理的事情,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我,無可否應,想將你留在這裡(身邊)。」 「因為,我真的不能無視你的存在,原因不說你也懂吧?」 「我清楚自己對一個認識不到一天的人,不可能有絲毫的愛情,純粹是因為你太⋯⋯『特殊』。」 不過,實情是,我也搞不懂現況。
玩偶冷眼旁觀主人像個瘋子般獨個兒把話說完。
「喂,Inl,你覺得我是個怪人吧?」
「......怪人......」他重覆這兩個字。
「我們兩個一起生活吧,你的起居飲食由我照料,就這麼決定了。」 不過呢,比起怪人,你更像機械人。
他噗哧一笑,不,是「抽動」得厲害一點,但是有笑出聲。這名機械人終於有稍為人性化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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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我沒有被捅死。
雪白的被鋪床單,體溫的凝聚,初醒時模糊的視線,時鐘的聲音,滴答滴答。
熟悉的一事一物,彷彿甚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我頂着一頭蓬鬆亂髮,推開書房的門。生活中最不尋常的事物正在睡夢中沉緬,發出起伏有致的鼻息。
我的房間沒有多少裝飾,牆壁和傢俱都是白白的。他的身體被全部裹在與我一式一款的被單中,露出的額頭和短髮都是白的,在光線不足的房間內,像呈現着保護色的冷血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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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由各種家品及雜物堆積而成的亂葬崗上,我將杯子挪得更接近自己,尚未完全溶化的紙張呈現出被撕碎後的邊角,和着似被壓碎的塑膠硬塊,在混濁液體中透出矇矓綠光,以及腐蝕的味道。
真的,將玻璃杯湊近後,一股刺激性的味道逐漸在鼻腔中擴散、流竄、發揮。我安靜地,感受着這令人窒息的氣味......
纖維浮着,浮着,像小金魚的尾巴在水中蕩起又飄落。
我想起兒時,一個適合酣睡的時刻......
我躺在床上,望着金魚,金魚望着我,孩士們在外面玩皮球,碰碰,碰碰。喂,我......睡。我......睡。喂。碰碰碰。我......。咕嚕咕咕嚕咕嚕。我睡......。碰。不......。喂。碰碰。咕嚕咕嚕咕嚕咕嚕。不......雀。咕嚕。碰。......着。碰碰碰碰碰碰碰!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從近乎休克的感覺中清醒過來,喉嚨似乎哽咽着一些東西,承受不下,直教人想要嘔吐。「呵......!」我喘着大氣衝到陽台,打開落地玻璃窗。初冬的風迎面摑來,眼睛被吹得乾澀,然後眨一眼,淚腺分泌出淚水,滋潤了眼球表面,收不回來,一顆淚接着剛才的一顆,沿着眼角,直向下流。心跳很重。頭很痛。
他曾經回來。
我整理思緒,察覺到他企圖毀壞一些事情,而且成功了。
我緩緩移動腳步,試圖尋找一些消失了的物件。接着,我在「屍橫遍野」的地板上踢到這個木箱。我曾經見過這木箱,卻不以為然,認為只是Inl的收藏品,內裡有甚麼從不過問。從木箱的深邃色澤及鏤花圖案已能夠判辨出這是中國製造,卻非甚麼稀世奇寶,只是小販在橫街上兜售的廉價工藝品。木箱蓋子敞開,空空如也,剩下凹陷了的同一片棕紅。
這次回來,準是為了將一些重要的東西帶走......不,是銷毀。我瞄向玻璃杯。
沉默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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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這裡是一間由天主教團體開設的孤兒收容所,現在已變成了旅館。除了基本翻新工程之外,室內裝潢和傢具一律保持原樣,例如收容所大型寢室,樓底很高,班駁褪色的灰石牆,漆成黑色的、躺上去會發出嘎吱聲響的鐵製床架、從天花板懸垂下來的風扇,扇頁已被歲月泛上青青黃黃的顏色。 而房間盡頭牆壁的聖母掛像依然高高在上,掛像下方是緊貼牆身橫置的黑檀大木地櫃,櫃門和抽屜的把手蒙上些許粉塵,卻仍富光澤。木櫃很長,佔房間闊度的70%,高度與鐵床架相若,我以前睡過的那張床就在木櫃旁,右邊角落那一張。我就是在這裡長大的。
像某位科學家一樣,我很遲才學懂講話,「性格孤僻」,他們這樣解釋我最初的表達障礙。我的解釋是,看著他們時,會出現一種本能,讓我不說一句話。準確地說,是陌生,並非指人與人之間初相識時尚未互換禮數之前的不自在,而是我不覺得自己屬於這個地方。他們認為我在孤立外在的世界,其實不然,是這個地方把我束之高閣,這裡的人並不覺察到我置身此地仿如無主孤魂,內心微妙的「連接無效」,然而他們視一切皆理所當然,我會在圍牆之下長大,接受教育,得到三餐及住宿的照料,是無容置疑的,現在如是,未來亦如是。大人們不是對我不好,也許正因為有這一點同情以作依存,我才會企圖令自己跟其他孩子一樣,儘管在同齡的孩子不解而缺乏專注力的目光下,我總會羞愧自鄙得無地自容,直到他們不以為然地被其他有趣事物所吸引,露出笑容,別過臉去,從我身旁跑開。 你問我,不懂說話的感覺是怎樣,現在我只懂形容為,這是「經歷」在得到「終結」之前的滯留。實在好笑,要一個如今語言能力正常的人回憶過往「不健全」的心理狀態。當時,都是眼見、耳聽、鼻嗅、碰觸的感官印象,即使這些都會一直伴隨成長,盤據、沉積在我的腦海裡,如同印象畫的幻美殘像,並非隻言片語能囊括得下的意味。這麼想,到底以往的自己是否比現在還要健全?
我感受到「只有我一個人在這裡」,即使我不知道這叫「孤獨」; 我坐在地上,看到頭頂高聳的樹蔭,一塊一塊陽光撒在周遭的表面上的暖意,雲朵在彩藍間隨風變幻的綺麗,即使我不知道這叫「自然」,這當中有種叫「平和」的內心狀態﹔當院長把寢室的門關上,剩我一個睜開眼睛直視黑暗,月光下,聖母被角度所擠壓的側面,心臟的加速跳動,這一切都是「恐懼」一詞的構成物,但當你無法確切簡短地為現象命名,所有構成物都會以其自身的獨立性,分散地在我眼前重現「恐懼」的層次。形象、聲音、人們的表情,都是我能嘗試理解的。
多年後,我嘗試找尋同樣的感覺,但我發現,感知早已隨著成長而愈趨麻木,因為,這個世界不需要敏銳纖細的人,這些人格特質都只會被視為愚蠢、懦弱、反應遲緩、憂柔寡斷,是隔離出於「正常人」的圈子之外的。不過,這種老套的見解,我恥於多說,縱使處於局外者的角度敍述,也無法否認成年的我已被扔進一個社會制式裡,只有存在於這種制式的人,才會有「正常」和「非正常」的辯解,並非指人們標榜自己「正常」這麼簡單,而是指「人們以社會標準量度他人,視之為異類」,這種想法,到了這個世代已變的庸俗不堪,成了少男少女在網絡世界裡常掛身上的智慧牌匾,正正因為這是廣為傳佈的「先見」、「大道理」,才顯得不值一提,終究長篇大論的分享也是一種推銷手法,不是嗎。
「正常」、「不正常」已不是人們最關心的,這些定義不再重要,當標榜的是一個客體的商業價值,定義隨時都會被變幻莫測的價值觀摧毀、重構。
也許在小時候,他們便發現我在收容所並無價值,因此我被包裝成有價值的物件,再向這個社會推銷,同時讓我意識到我必須在某些事情上爭取我的價值。簡單比喻,空無一物的玻璃瓶,灌進了酒,才會有價值。「容器」,我是「容器」,準確無誤。
「我」,是我第一個學懂的字,那時候我四歲。
他們的手法,極盡卑劣。
五歲那年,在聲稱是我的誕生日那天,收容所舉辦了一個生日派對。如過往舉辦過的派對一樣,鋪上粉紅桌布的長餐桌,放滿各種各樣小孩子鍾愛的薯片、雞翼、果凍、糖果、汽水⋯⋯,當天出生的幸運兒則坐在「主席位」,呆望餐桌兩旁咶噪不休的小孩子。對於一個不懂交流的幸運兒來說,每一個獨立的對談都與噪音無異,無法回應,沒有連接點。
蠟燭由我吹熄,可派對不是我的,大家只是剛巧湊在一起慶祝一些我不想要的東西,但我不懂說「我不喜歡」。坐在木製高腳椅上,令我感到非常不自在,我倒寧願現在是平常的午茶時段,此刻我甚麼都吃不下。
「大家都快吃完了,你也不要愣著。」身旁的張看護說。
我看著碗中冷掉並足份發脹的通心粉,握著湯匙的手沉甸甸的,提不起來。
「怎麼了,快點吃吧,吃不完不能去玩啊。」張看護以理所當然的語氣說,看也沒看我一眼,這種冷靜是種專業表現吧。
話音剛落,很多孩子正好吃完,把餐具丟進收集籃裡,然後魚貫跑出去玩,餐桌旁只剩下我和寥寥幾位邊吃邊發呆的孩子,但他們也不想落單,馬上加快進食速度。
這時其他看護走進來用餐,我才知道看護的午膳時間是排在孩子之後的。有些看護瞄一瞄我,便逕自坐下,有的經過我時說:「她怎麼還在吃﹖」顯然不是問我。張女士說:「我已經叫她快點,沒辦法啊,她還有很多未吃完呢。」
「生日怎可以鬧脾氣呢﹖不要浪費食物,自己吃完便放進籃子裡,沒有人幫你吃啊!你看小維多乖,雖然吃得慢也吃完,可以去玩,多開心。」
「算了,陳看護。看她大概已經吃飽。」
看我遲遲未動,陳看護再問:「喂,你是不是吃飽了﹖飽就學我講一次『我.吃.飽.了』!」
這時餐桌兩旁的看護和廚娘都看著我。我一時望著廚娘蘭姐又長又尖的黃指甲上的道道凸痕,一時偷瞄陳看護的眼睛,再看著自己扶在膝蓋上的雙掌,身體不自覺地晃動,圓錐型派對帽的固定繩子把得的下巴勒得很不舒服。
「說呀,『我.吃.飽.了』!」陳看護加強了那四個字的語氣,發出「我」字時指著自己的嘴巴。「看著我,說呀。」她的眉頭皺起。
飯廳鴉雀無聲,看護們彼此交換著怪異的眼神。
「很簡單啊,『我.吃.飽.了』!」張看護在我背後說。
我把嘴巴微微張開,但下顎壓著舌頭不但令我發不出聲音,反而有種作嘔的感覺。
椅子開始有種濕答答的感覺,緊貼著我的大腿,聽到水流出滴下的的聲音。我的晃動變成了��抖,眼前朦成一片,然後我聽到自己的嗚咽。
「『我』⋯⋯」
「哎呀!」廚娘看著地面,「她尿褲子了!」
「『我』⋯⋯嗚⋯⋯」失控缺堤,安靜的飯廳,迴盪著哭泣聲。
「『我』⋯⋯『我』⋯⋯」我幾乎是以嘶裂來傳達,「我」。只有我一個。
我想離開,但椅子在我意識中比它原來的物理高度高出許多,彷彿置身懸崖邊。
像著了魔一樣,嘶叫著,「我」,多麼的不情願地證明這個字的存在。
後來一切如同慢鏡播放般,看護的驚訝表情,擁抱著我的臂膀,雙腳回到地面,裙子被拉下,從花灑的洞洞裡湧出來的水柱,躺在床上,睡著之前看見瑪利亞的臉孔⋯⋯
醒來時,看見從窗口透進來,照暖著被單的金黃色陽光。
「我。」
「醒來了嗎﹖你剛才可嚇得大家驚惶失措了,壽星女。」原來看護蘇珊坐在我旁邊,一臉從容。
蘇珊是香港人,當時她年約四十,是個發福的中年婦人,髮型是長及下巴的分界直髮,戴著一副六、七十年代的金絲眼鏡。開始時,就是她負責在語音特殊課之外的時間,以日常方式與我練習講話和發音,只是一直沒有進展。大家暗地裡都認為我機會渺茫,但蘇珊仍然對我細心照料。
陽光把四周的環境,連同蘇珊都蒙上了一層夢幻的色彩。
「快點睜開眼睛,看看你的生日禮物,總不能整天躺著。」蘇珊別過身去,在床頭桌上拿起了一個圓圓的魚缸,缸裡頭有一尾鱗光燦爛的金魚,在水和光的世界裡繞圈圈暢游。蘇珊一身白衣服,是魚缸的美麗背景色。
「你的親人,因為怕你在這裡感到無聊,特地送這尾金魚給你解悶呢。看,牠多漂亮。」
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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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是多麼一個虛無飄渺的名詞。
文字、語言,多麼的無意義,如果當初不是因為相信蘇珊的謊言,我不會對金魚練習說話,我就不用學懂說話,就不會⋯⋯就不會在語言的世界裡沉淪,永無抽身之日。
我多麼希望我不懂那些音調、筆劃的意義,不需摸索、猜測能指與所指之間的關係,不需以語言來證明自己那透明的存在。但是,我已變得無法不依靠那些符號,因為我活著。
在這個世界上,那些代表聲音的音符,那些代表感情的文字,才能明白我的感受,描摹出我的內心世界。我迷戀謊言的故事性,同時害怕故事的虛擬性,多麼絕望的希望。
我對資訊又愛又恨,相信資訊也是這樣看我,否則我就不會在現世的天堂與地獄中快樂地悲痛著。我既活著,又如死亡般不實在。
回到自己的房間,我第一眼就看見放在桌上的那尾黑色金魚—第七尾見證我的人生何其愚昧的,可惡的金魚。我因憤怒而擅抖,用勁把拳頭捶在牆上、地上、房門上。我很痛,我很痛,我拑著自己的脖子,希望五分鐘之後可以窒息倒地,就此死去。為甚麼我的血液仍要在此時此刻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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懦弱,令我從咳嗽中甦醒。我躺在房間的一角。
緩緩地坐起來。全身鏡就在面前,頸上的勒痕,證明我自殺未遂,一度昏迷。我很痛。抬起頭看看書桌,金魚仍在缸裡游,幾小時的憤怒和昏迷,牠都視若無睹。我抖著麻痺的雙腿站了起來,雙眼被淚水刺痛了,疲累又絕望。
「喂⋯⋯」我瞪著金魚。
「還給我啊⋯⋯」我的聲線因即將再之揭起的憤怒抖顫起來。
「喂⋯⋯」我向金魚的方向挪移。
「還給我啊!!!!!!!」我弓身,以全身的力氣咆哮。
還給我,還給我,把十三年來的感情和希望都還給我,還給我啊!
哮叫過後的喉嚨有點刺痛,而腦袋亦因單一的意識而變得很沉重。
我已走到金魚缸前,俯視缸中的魚。
你憑甚麼搶走我的一切!
接下來的事情,雖在數分鐘內完成,但每次回想起,那過程仿如一小時的經歷:水從唇邊流淌過脖子,冰涼地沾濕了襯衣,金魚滑溜的身體在口腔內痙孿段瘋狂地掙扎和搏動,急速、微弱而敏感的喘息,喉嚨被活生生卡住的噁心窒息感,崩緊的神經。
我一輩子都會記得。十七歲那起事件發生後,每一夜,我都在做相同畫面的惡夢,受惡夢的餘悸所折磨。每次從夢中驚醒,想起那種極端的、與微小生命搏鬥的感官刺激,我就想嘔吐,但我總是甚麼都吐不出來,身心的不適感,一直殘留。雖然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我相信,魚仍在我體內,在肚子裡持續著當時的瘋狂躍動。
夢中,金魚原本無聲的喘息在腦中被無限放大、扭曲,有如附身魔鬼現身後,被驅魔經文折磨下的粗暴呼號。
那晚過後,事情還未完結,直到孤兒院的金魚一條接一條,最後全都在酸醋中慘死,才告結束。他們不知道是誰做的,他們根本不在意金魚多了還是少了,正等如對我的過去和成長毫不關心一樣。反正,這就是「正常」的生態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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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不明白,為甚麼那些人要以傷害自己的身體的方式自殘。活著,不就是一種內化的自殘嗎﹖只要你體會得深入點,自會發現,原來自己活在一個牢籠裡面。
對。世界是一個大牢籠。我們出生時,已經在牢籠裡面。我們以各式各樣的價值觀來佈置、覆蓋那些生銹的鐵枝,自我滿足地活在裡面,卻忽略了裝飾底下的空洞。即使走出了這個屬於自己的籠子,也不過是進入一個又一個面積以遞進式擴大的捕鼠器裡頭,周而復次,直到生命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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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凝望鏡子裡的自己。白光燈打在皮膚上,顯得我比平常蒼白。
一秒兩秒三秒四秒五秒六秒七秒八秒⋯⋯
最讓我在意的,是那雙眼睛。到底是我的,還是他的。
手指碰觸嘴唇,是我的,還是他的,誰的比較柔軟。
視線移到的我乳房,是我的。為甚麼我會擁有她們。
我盯著平行世界的那個人,看見同樣的眼神。
原來如此。
我雙手把濕髮向後攏,提高了的雙臂,把一邊的頭髮按住,看起來更像你。
是我的,還是空氣。
我把情緒聚焦,情緒的顏色,原來是淡紅色。
一秒,兩秒。眉頭皺起,甚麼使那泛著光的空洞失了焦。誰的空洞會跟我看起來一樣。
一秒,兩秒。我把頭側了側,重新調較好焦距,睨視「漠然」。
旋律在安靜的浴室裡,經由腦內擴音器放大。
白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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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房間裡。
鐵的房間。
房間的鐵。正方形。
(我在升降機裡面。)
燈在高的地方。
(升降機一直向上。)
正方形,有白色天,空氣和藍色。
(升降機在通往天台的那一層,門慢慢開啟,我可以從門縫間看見天台灰白色的水泥地面。今天陽光和煦,抬頭看就是一片蔚藍晴空。微風急不及待竄進升降機內,清涼地拂過我的皮膚。)
平的,平,硬。甚麼是「平」。一點。很多點。不是平。
(我在天台上踱步,水泥地面雖然看似堅實平滑,踩上去時才感覺到一些突起來的小角,然後被踏的粉碎。)
橫。
(我站在原地,望著天台的欄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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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
擁抱吧,以最原始的方式。
緊緊地,像以往相處時,不經意的靠攏,溫柔的觸碰。
你的髮,你的味道,你的光。
如果顏色只是光的殘像,可以讓我連同這些殘餘都擁有嗎﹖
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我的殘像,也就是我的一切,全都會給你。
你可以不要走嗎﹖
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啊!
我擁著Inl冰冷的身軀,慢慢地,他也把雙手緊緊環扣著我的身體。
擁抱吧,當文字已成渣滓,只有我的溫度、我的皮膚、我的心跳,能讓你明白。
不要緊了,不要緊了。
回到空白吧。
讓我們回到
空白
空
白
。
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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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by priest (part.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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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獅子】
第三十章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郭沫若。
那兩年的生活幾乎是平靜無波的。
魏謙以全班第一的成績升入了高中的最後一年,每天看見鏡子裡穿著校服的自己,他心裡都會不由自主地浮現「人模狗樣」四個字。
繁重的學業壓縮了他的課餘時間,卻沒能壓縮他那顆恆星般熊熊燃燒的財迷之心,他的寒暑假和全部的週末,都獻給了偉大的打工事業——其中待遇最優厚的,要數在老熊的藥鋪裡打短工的經歷。
老熊的大名起得非常之厚顏無恥,叫做「熊英俊」,眾人每每呼喚其名,都忍不住想在後面加個「呸」,於是久而久之也就沒人叫了。
年輕的時候,別人叫他小熊,可惜他沒能「小熊」幾年,實際年齡才不過三十啷噹歲的大好青年,長相卻已經超前到了十年後,自然而然地成為了「老熊」。
老熊是個非常不著調的富二代,狗攬八泡屎,哪都有他,什麼事都想攙和一腳。只可惜分身乏術,於是整天神龍見首不見尾,藥店經常處於沒人經營的狀態,經常要找人幫他打理。暑假期間,老熊機緣巧合地雇到了魏謙這個短工,就甩手把藥鋪丟給了他,自己不知道死哪去了,魏謙又是店長,又是服務員,又是會計,又是保潔員,就這麼幹了倆月,老熊才回來。
見面就給魏謙結了五千塊的工資。
先前講好的一個月一千塊,被老熊這個二百五自己給忘了!
魏謙開始嚇了一跳,差點沒好意思接——這個時刻準備著要倒閉的破藥店,倆月的利潤究竟有沒有四千塊都還不好說——不過後來還是接了,魏謙想通了,冤大頭這種生物活在世界上,可不就是上趕著送給人坑的麼?
壓根不用浪費一點愧疚的感情在這種該被燒死的有錢人身上。
而魏之遠在老老實實地念了一年書以後,直接跳級進了畢業班,他似乎是為了兌現異鄉的深夜裡,強忍著眼淚對大哥說出的那些承諾,從南方回來之後,就一直處心積慮著準備這件事。
魏之遠的心和身都成長得迫不及待。
跳級的事,是小崽子自己跑到老師面前申請的,招呼都沒和家裡打,先斬後奏,不過魏謙知道���也沒說什麼,雖然口頭不提,但是魏謙心裡有數,以魏之遠的智商,和小寶念一樣的書,想起來也確實挺委屈人家孩子的。
就在小寶吭哧吭哧地上五年級的時候,魏之遠已經進了畢業班。
常理來說,女孩會比男孩先長個子,他們家徹底反過來。
在小寶還是個小丫頭模樣的時候,魏之遠只用了大半年,就從剛過魏謙胸口的高度,躥到了堪堪碰著了他大哥的鼻子。
與他非人類的生長速度相匹配的,是他那日漸瘮人的飯量,全家人都用正常的飯碗,只給魏之遠換了大碗公。
大大碗公比臉還大,三胖有一次來他家吃飯的時候,著實長了一番見識——他親眼目睹了魏之遠用那臉大的碗吃了滿滿冒尖的兩大碗飯,末了沒菜了,魏之遠就用熱水沏了一碗菜湯,兩口喝下去,算是給胃裡灌了縫。
三胖戰戰兢兢地問:「弟弟,飽了嗎?」
魏之遠喝完菜湯一抹嘴,矜持地回答:「差不多,七八成,晚上我要出去跑步,今天就先吃到這吧。」
三胖一把辛酸淚地向魏謙控訴:「為什麼這小子一頓飯頂我兩頓吃,竟然還沒我一半胖!」
魏謙頭也不抬地說:「因為你老了,代謝慢了,三大爺。」
「又老又胖」的三大爺聽了這樣赤裸裸的真相,不禁感到萬念俱灰,默默地走了。
魏謙對飯桶魏之遠早已經見怪不怪,他知道,等魏之遠跑完步回來,還能再就著白開水啃一個幹饅頭。
這小子的戰鬥力秒殺全人類,能將一切的剩飯剩菜碾成渣渣。
相比起來,小寶簡直讓人著急,她上學本來就晚,結果和同班的小女孩站在一起,反而像是比人家還小一兩歲的。
宋小寶同學的生長髮育過程極其奇葩,從青春期直到二十多歲,她都始終保持了每年兩公分的勻速生長,不慌不忙、不緊不慢。
十二三歲的宋小寶就像一棵營養不良的小白菜,魏謙曾經一度懷疑她這輩子就這樣了,成人了也是個女「根號二」,誰知等到十五六歲,大多數女孩子開始停止長高的時候,她又蝸牛一樣一點一點地追了上來,等長大了一看,竟然也不比誰矮。
魏謙即將高考的這一年,宋老太簡直把他當成了萬歲爺伺候,一天到晚只要逮著機會,必須噓寒問暖一番,以喋喋不休的獨特方式給萬歲爺請安。
可把魏皇上煩死了,恨不得一個竹板子扔她個斬立決。
可是每週末一燉雞湯端上桌,看著老太太跟伺候月子似的慇勤地敦促他多吃兩口,魏謙又對她沒了脾氣。
有一段時間,宋老太也不知道受了誰的矇蔽,跟流竄到本地的一個傳銷小團體搭上了關係,每天四處去聽人家保健品的品種和價錢。
她好像計劃著一咬牙一跺腳,把魏謙那一顆腦子補成兩顆大。
……幸好要交錢的時候,被三胖他媽看見了,三胖及時跑來通風報信,讓魏謙趕到了保健品宣講會現場,把宋老太給領回來了。
出來的時候,傳銷小團體流氓本質盡顯,見他們沒買東西,一個小眼鏡跳出來攔著不讓走,宋老太這個腦積水還屁顛屁顛地給人介紹:「這就是我大孫子,快要高考了,成績可好了,我就想買點那個什麼『腦力強』給他吃……」
魏謙:「閉嘴,吃你媽。」
推銷的小眼鏡作風流氓,可人大概有點不機靈,還沒看明白怎麼回事,就急急忙忙地拉著魏謙要給他洗腦,兩片嘴唇上下翻飛地說:「同學,我們這個產品是經過美國有關部門批准專利的,服用一療程,記憶力能提高百分之八十……」
魏謙冷冷地看著他:「我不用一療程,一板磚就能讓你永遠活在人民群眾的記憶裡。」
他一身匪氣畢露,小眼鏡一路隻顧著坑蒙拐騙,還沒有丟付過這路貨色,當下忍不住嚥了口唾沫,往後退了半步,可魏謙仍然嫌他擋道,一抬手把他推了個屁股蹲,拎著那越發神經的小老太婆打道回府。
宋老太攪合得全家雞飛狗跳、人心惶惶。魏謙覺得要不是自己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少年經歷坎坷、心志堅定,非讓她活生生地給折磨成神經病不可。
這一年四月初,魏謙正在教室裡上自習,李老師推門進來,把他叫了出去。
魏謙每天睡不滿四五個小時,來來回回吃東西也匆忙得很,有時甚至邊走邊吃,在路上解決,著實瘦了不少,人高馬大地往老師面前一站,校服看起來空蕩蕩的。
從高二下半學期開始,李老師讓他當了班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和他在社會上的經歷有關,他顯得穩重的同時,特別會拿捏那群調皮搗蛋的小男孩,那幫小子一個個都挺聽他的話。
李老師自己的小孩和魏謙差不多大,兩廂一對比,總是看著心疼。
李老師把他叫到樓道裡,對他說:「我們是重點班——你知道的吧,咱們學校每年重點班都有一個優秀學生幹部的保送名額,今年給的名額是A大的,A大當然是好學校,而且就是本地的大學,我想著你家裡情況特殊,留在本地上學,方便顧家,你考慮考慮,想去嗎?」
魏謙足足愣了半分鐘,才有點不確定地問:「不、不是,老師……你的意思難道是,要保送我去嗎?」
李老師被他逗樂了,好脾氣地反問:「不然我問你幹什麼呢?」
魏謙被這個消息砸傻了,他從沒想過這種事會落在他身上。
他過早接觸的三教九流的社會,培養了他陰鬱而憤世嫉俗的精神世界,雖然隨著年齡和見識的增長,那種少年時代的偏激已經變得不再那麼尖銳,但魏謙從內心深處依然認同著這樣一個道理——像他這種出身的人,想要出人頭地,必須比別人都兇狠,也必須比別人都拚命,除了自己,誰也指望不上。
而保送上大學這種充滿「貓膩」的事,難道不是當官人家、有錢人家、有關係的人家的孩子的特權嗎?
他從未想過一個保送名額會落到他身上。
「我……」魏謙難得一見地詞窮了,他腦子裡一坨漿糊,只好強作鎮定地問李老師,「那、那就給我行嗎?別人沒意見嗎?別的同學,或者別的班的……」
李老師說:「有什麼不行?保送決定也不是我說了算的,是要年級組統一討論定下來,經過教導主任審核,最後由校長簽字拍板的,校長簽字剛送到我辦公室,你想看看嗎?」
魏謙沉默良久,他胸中千言萬語,全都一窩蜂地堵在了嗓子裡,他在比他矮了整整一頭的班主任面前低下了頭,雙手捏緊了,好半晌,才咬了咬牙,壓抑地啞聲說:「謝謝老師。」
李老師看著他,嘆了口氣,她知道自己一輩子沒有離開過學校,經歷過的風雨起落反而不如這個孩子,所以她拿不準自己該對他說點什麼,能對他說點什麼。
好一會,李老師才斟酌著,輕聲細語地說:「你天資不錯,更難能可貴的是比別人肯努力,我對你期望很高,所以希望你能成為一個好人,明白我的意思嗎?」
魏謙點點頭,低聲說:「明白,您是說走正路比走邪路難。」
因為走正路比走邪路難,所以走正路的人比走邪路的人強。
這是每一個在兩條路的夾縫裡求生過的人都有的切身體會。
而人不就是要一直追求一個更強大的自我嗎?
李老師推了推眼鏡:「你心裡明白,我就不多說了,回去吧,晚自習到我辦公室來,填幾張表,填完就可以回去和家裡人商量商量,看選個什麼專業。」
魏謙就這樣爛尾般地結束了他才一年半多的高中生涯,爛尾得既莫名其妙,又讓人欣喜若狂。
他很快提交了表格,徵詢了一下李老師的意見,選了當時熱門的生命科學專業——其實當時最熱門的是計算機,可惜計算機的學費比其他專業高,又需要自備電腦,魏謙多少有點捨不得成本。
他於是正式成了一個准大學生,魏謙離開學校的時候,教學樓門口的大櫻花樹花期正盛,他站了一會,真的被落下來的花瓣埋了腳。
魏謙在家無所事事地晃蕩了兩天,應付完險些激動出心梗的宋老太,終於想起來關心一下放養的兩個小崽子。
他無意中發現自己的小妹妹在寫作業的時候做的小動作變了,她以前做不出題目的時候,喜歡摳手指,現在卻變成了用筆桿子繞自己的頭髮,繞完以後還用手捏一下固定,眼前一縷頭髮就會短暫性地形成一個波浪形狀的小髮捲,她會獨自臭美一會,然後再繼續寫作業。
魏謙留了心,發現這丫頭知道臭美了。
小寶小時候愛睡懶覺不愛早起,都是他給拎起來強行按在水池裡,才貓似的拿涼水在臉上劃拉兩把,現在她洗臉完全不用大哥提醒,週末在家,她一天洗了好幾次,每次都在廁所的鏡子前照半天。
而女孩子的變化,簡直是生物學上另一種程度的「變態發育」,真的能女大十八變地長成面目全非的模樣。
小時候是黑猴子的宋小寶的開始脫胎換骨般地變白,眼睛也開始拉長,長出了長而濃密的睫毛,鼻樑雖然依然不高,卻隨著軟骨的定型,至少看起來不塌了,嘴唇下面收出一個小小的下巴,魏謙驚奇地發現,她就像只毛毛蟲一樣,轉眼就奔著蝴蝶的方向長去了,竟能看出一點小美人的雛形來。
不過,這一點雛形在她那軍閥一樣的大哥看來,根本什麼都不算。
在魏謙看來,宋小寶依然是「半個人」,這些小崽子在沒長大之前,都是一樣不男不女的樣子,根本沒有什麼性別可言。
她前沒胸脯後沒屁股,豆芽菜似的那麼一個小東西,魏謙理解不了她到底有什麼好美的。
他堅定地認為,小寶的臭美,除了耽誤時間影響學習以外,沒有任何的益處。
於是他在又一次瞥見小寶有拿筆卷頭髮的時候,走進了小寶的房間,以賈政對待賈寶玉的方式,非常嚴肅地和她談了一次……不,是單方面地訓了小姑娘一頓,還從宋小寶的書桌裡搜出了一小瓶指甲油,拿走沒收了。
最後,他專橫跋扈地規定,宋小寶每天照鏡子的時間不得超過一分鐘。
小寶委屈極了,第一次對大哥生出了逆反心理,而魏謙竟然還嫌不夠,走出去之前一隻手扶在小屋門框上,義正言辭地回頭說:「哦,對了,我看你們學校裡別的小丫頭都把頭髮剪了,乾脆你也剪了得了,早晨起來省得梳那麼長時間,再說我聽說頭髮太長吸收營養,影響腦子。」
這話遭到了宋小寶的激烈反抗,她跳了起來,膽大包天地衝著大哥大吼一聲:「我不剪頭髮!就不剪頭髮!你要是剪我頭髮,就把我的腦袋一起剪了!」
魏謙愣了一下,沒想到頭髮對她而言居然這麼重要,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訓斥,小寶就被自己的大逆不道嚇壞了,自行「嗚嗚」地哭了起來。
魏謙嘆了口氣,拿她沒辦法,只好板起臉來:「哭什麼哭?再哭抽你。」
他想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案,給宋小寶判了個緩刑:「那行吧,看你成績和表現,期末要是退步,甭給我廢話,麻利的把你那破頭髮剪了,聽見沒有?」
宋小寶抽抽噎噎地問:「剪……剪什麼樣?」
魏謙想也不想地說:「前後一塊都齊耳吧,涼快。」
宋小寶想像了一番前後都齊耳的頭髮是怎麼個熊樣,當場給嚇了個魂飛魄散,從此開始了她一生中讀書最用功的一段日子,堅決要捍衛她小腦袋上的一畝三分地,絕不能落在大哥的魔爪裡。
魏謙從宋小寶屋裡退出來,正好被從廚房退出來的魏之遠撞了一下,魏之遠的腦門差點撞在他的鼻子上,忙一手撐在魏謙身側的牆上,側身避過。
魏之遠悶聲悶氣地叫了一聲「哥」——他開始變聲了,嗓子不舒服,所以說話的時候還要把聲音再往下壓八度,聽起來居然低沉得像個大男人了。
魏謙一時有些恍惚,想起剛把他撿回來的時候,他還沒有狗站起來高,現在竟然也成了半大小夥子了。
哥倆雖然還住在一起,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魏之遠已經不往他懷裡鑽了……想鑽也鑽不下了。
真是……有苗不愁長。
魏謙想起宋老太交代,讓他去郊區批發點雞蛋來,於是拖出自行車出了門,往郊區的養雞場騎去。回來的時候,他正好經過了老熊的店,只見老熊正指揮著幾個年輕人往車上裝行李,好像是要出遠門的模樣。
魏謙停下來打招呼:「老熊,你這是要把自己發配到哪扶貧去?」
熊老闆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說:「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魏謙跳下來,把車停在一邊:「好吧,這回發哪的財?」
老熊說:「夏至前後是收蟲草的日子,我打算進藏倒騰點藏藥——對了,正想找你呢,你週末還找短工嗎?有空來替我看店嗎?」
魏謙心裡一動,兩年前他帶回來三萬塊錢,經過宋老太的勤儉持家和倆人抓緊一切時間找活幹補貼家用,眼下竟然還剩了兩萬二……而其中大部分還是給麻子媽花的。
萬八千塊……夠不夠他搭著老熊的順風車,也���著倒騰點小買賣呢?
第三十一章
可惜他的提議被老熊想也不想地一口拒絕了。
魏謙:「為什麼?」
老熊用他那種固有的、火上房也能陌上花開緩緩歸的腔調說:「我們倆三觀不合。」
魏謙:「……」
同時他心裡想:你媽。
魏謙問:「你雇我看店的時候怎麼不說三觀不合呢?」
老熊有理有據地回答說:「那是僱傭關係,現在你要和我一起走,你還要出資,那我們就是合作關係了,我不能要一個三觀不合的合作夥伴。」
魏謙耐心地問:「不是,你到底想要什麼樣的三觀?」
老熊:「問出這個問題,說明你根本就難以用有效的語言描述自己的三觀,你壓根就沒有那玩意兒的概念,唉,可悲的世俗之人,生命中沒有一盞指路的燈塔,活得該有多麼渾渾噩噩啊!」
魏謙想知道,到底是哪個精神病院院長玩忽職守,竟肯把這路貨色放出來禍害社會。
老熊淡定地看著他:「你肯定覺得我有病,那是因為咱倆三觀不合。」
魏謙深吸一口氣,耐下性子和他討價還價三百回合。
老熊活像王八吃秤砣,鐵了心地不肯帶他,魏謙心裡磨拳霍霍地想把他揍扁,可是又不想得罪一條人傻錢多的財路,於是掏心挖肺地說:「吃喝費用我自理,平時幹得了苦力,打得了群架,你就權當多雇個人,還不用你給工錢,你他媽就多帶我一個人怎麼了?」
老熊一開始入定一樣地充耳不聞,聽到這裡,忽然神色一動,懷疑地看著魏謙:「打群架?你還會打架?」
魏謙:「是啊,第二專業。」
老熊打量他一番,嚴肅地思考了一分鐘,出乎他意料地點了頭:「那行,只要你能吃苦,就帶你一個。」
魏謙心滿意足,踩上自行車:「得嘞,謝謝您了,熊老闆。」
老熊又叫住他:「哎,我們沒準過兩天就出發,你學校那邊行嗎?」
魏謙豪爽地說:「沒問題,不念了。」
老熊靈芝一樣多肉的臉上露出了一點讚賞的笑容:「雖然咱倆三觀不合,但我還是得說,我特別佩服你這種敢於逃學奔前程的精神,真勇士。」
魏謙騎在自行車上,遠遠地回過頭來回答:「我保送了,等秋天開學。」
老熊:「……」
片刻後,被欺騙了感情的老熊拖著老旦般的長音,開始在魏謙身後叫罵:「臭不要臉的保送黨!你還想妄圖混跡勞苦大眾隊伍,你、你……」
魏謙哼著小調騎遠了。
就這樣,魏謙開始了他生命中又一次要錢不要命的作死之旅。
這一回,臨走的時候,魏謙沒有不聲不響。
一來,跟著老熊出去做點小買賣不是不能說的事,二來,他也確實又長大了兩歲。
設身處地,魏謙想,如果自己是三胖,突然收到莫名其妙的求救短信,又聽到那麼駭人聽聞的事實真相,非得瘋了不可。
流逝的時光並非毫無痕跡,它開始讓他意識到,當年是麻子和三哥一直慣著他、遷就他,現在是宋老太容忍他、照顧他。他也開始承認,自己滿心的苦大仇深,實際卻一直在任性妄為。
麻子他這輩子是沒機會了,但是剩下兩個,他想對他們倆好一點。
魏謙臨走的時候通知了宋老太,告知了三胖,最後跑到麻子家裡,和麻子媽說了一聲,給她留下了一千塊錢,哄她說是麻子寄回來的。
沒告訴那倆孩子。
沒必要,而且經過上次的南方之行,魏謙幾乎怕了魏之遠。
那小子個頭是不小,卻老也長不大一樣地粘人。
兩年前是暑假,這回魏謙生怕他連學也不上了,直接就撂挑子跟他走人了——魏之遠絕對幹得出這種事。
然而魏之遠還是察覺出了蛛絲馬跡。
起因是魏謙臨走的前一天晚上,為了出遠門做準備,他買了一包常備藥,剛回家放下,麻子媽就推著輪椅出來,在樓底下喊他,說是電視機壞了。
魏謙匆匆忙忙地跑去幫她修,就把這事給忘了。
等他回來的時候,發現魏之遠正坐在椅子上,仔細地研究那些藥的種類。
魏之遠張嘴就問:「哥,你這是要去哪啊?」
魏謙自己也不知為什麼,聽他這麼一問,汗毛都豎起來了,幾乎升起某種被捉姦的惶恐,舌頭打了個結,磕巴了一句,才用忽悠的方式稟告他們家小祖宗:「去、去哪?去什麼哪?沒有啊!哦,那個是快夏天了,人容易中暑熱傷風,我準備提前的。」
魏之遠默默地抬頭看了他一眼,沒吭聲,把裝著藥的塑膠袋放回了原處,他分明看見裡面有一包預防暈車的藥和幾支口服葡萄糖。
宋老太被魏謙囑咐過,甭告訴那兩個小的,怕他們心浮,尤其怕魏之遠不好好上學,她從廚房端飯出來,瞥見此情此景,連忙欲蓋彌彰地說:「那是我讓你哥買的,他沒要往哪去,這孩子,真能瞎想。快拿筷子去,咱們要吃飯了。」
她這瞎話說得,口氣一唱三歎,幾乎要湊成一出沙家濱。魏之遠哪會聽不出來?
他再回頭一看,只見飯桌上是幾盤餃子——得,滾蛋的餃子接風的面,她還挺尊重傳統。
魏謙對鍥而不捨地往他的話裡插刀的老貨無話可說,他算是看透了,讓她擴散小道消息,她保證能對得起組織,讓她保守秘密,那是自作孽不可活。
宋老太保守秘密的方法,自古只有一個:生怕別人不知道。
魏之遠不是什麼溫吞的性格,但是也從來學不會勃然作色,天生性格使然,他內心不管多麼腥風血雨,也不會大吵大鬧地發洩出來,只會用無聲無息的表情和眼神表達他的極度失望和委屈。
他已經聽出來了,大哥要幹嘛去,奶奶是知道的。
而他們一致把他當成了不懂事的小孩……儘管他已經不再裝瘋賣傻地和小寶追跑打鬧、不再假裝天真無邪地撒嬌,儘管他正櫛風沐雨地向著大人的標準一路狂奔,俄頃也不敢停歇。
十三四歲的男孩子,青春期的躁動和急劇的身心變化,讓魏之遠越來越難以忍受大哥對待他的態度,他心中鬱憤無從排遣,只好如地火一樣壓抑在心裡蠢蠢欲動的火山下。
晚上臨睡前,魏之遠拿出了一份通知書遞給魏謙:「給我簽個字行嗎?」
他說這話的時候活像是遞了一份檢討書,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眼皮也不抬,表情冷漠。
魏謙掃了一眼:「夏令營?什麼夏令營?」
魏之遠冷淡地說:「前一陣子我們學校組織了奧數的選拔賽,我被選上了,暑假被選派去參加培訓……哦,參加過培訓的小升初可以直接進本校初中部重點班。」
這換成任何一個其他孩子,都會歡欣鼓舞地跟大人顯擺一番,可是魏之遠似乎就只是要魏謙作為監護人簽個字而已,臉上繃得緊緊的,一點也不見喜色。
他喜不出來,反正再怎麼樣,他在大哥面前都是無能為力的。
可他年輕的監護人卻覺得十分驚喜——特別他看到通知單上寫著,一個學科全校只選派一個學生的時候,讓魏謙覺得異常長臉,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然而隨即,他又覺得不該太過喜形於色,省得讓小孩驕傲自滿,所以他乾咳了一聲,硬是把上揚的嘴角拉平了,簽了字,一板一眼地說:「既然去就好好學,讓你去是學校老師看得起你,到時候別掉鏈子丟人現眼。」
魏之遠低眉順目地點了點頭。
魏謙摸了摸褲兜,然後想起了什麼,打開了鎖著的小抽屜,摸出了點錢,裝在一個信封裡——他做這事的時候,因為心情太愉悅,樂極生悲地把桌上小寶放的一瓶花露水瓶碰倒了,雖然眼疾手快地扶了起來,手腕上卻還是沾了一些。
魏謙隨手撕了塊紙擦乾淨手腕,把信封遞給魏之遠:「這個我給你放在外面了,要出去住的話,自己在外面吃喝都別委屈了。」
說完,他抬起手,順手揉了揉魏之遠的頭髮。
他的手腕上依然殘留著的花露水摻雜了酒精的香味,手指修長而有力,魏之遠突然覺得頭頂似乎有一股電流衝進了他的腦子裡,他竟然情不自禁地臉紅了。
臉紅過後,他心裡又開始用上莫名的羞憤交加,滋味難以言喻。
魏之遠突然開口叫了一聲:「哥……」
魏謙回頭看著他。
魏之遠想對他哥說,從今往後,他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長大成人的方向,不會再想莬絲子一樣死乞白賴地纏著大哥了,他再也不會像兩年前那樣不顧一切地追著大哥的腳步,千里迢迢孤注一擲地去做一個拖累。
他會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魏之遠,而不是一個無所適從的跟屁蟲。
然而迎著魏謙愉悅而克制的表情,魏之遠到了嘴邊的話在喉嚨裡滾了幾圈,又原原本本地從哪來滾回了哪去,散落成了一肚子的鴉雀無聲。
他默然搖搖頭,沒了下文,什麼也不想說了。
第二天,魏謙一路目送著魏之遠騎著自行車帶著小寶去上學了,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鬆了口氣,收拾了行李出門和老熊他們匯合。
老熊帶著大蛤蟆鏡和遮陽帽,嚼著口香糖,臨行之前還在囑咐魏謙:「帶你可以,不過咱們醜話說在前頭,那邊的鐵路至今還沒修好,咱們得開車進去,沒準去哪,平坦的地方海拔高,海拔稍低的地方路不好走,尤其山路,每年都有大批冤鬼翻車下山從此掛在牆上的,咱們最早七月底才能回來,那罪真不是人受的,你確定跟我去。」
魏謙毫不猶豫地點頭。
老熊搖頭晃腦地嘆了口氣,準備繼續用他催眠故事般地語速來頓長篇大論,被魏謙忍無可忍地打斷了。
魏謙:「熊老闆,聽你說話,總讓我想起一句詩。」
老熊看著他。
魏謙說:「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老熊帶著帶著蛤蟆鏡,在那思考良久,直到車已經開車了市區,他才如夢方醒地問:「不對啊,剛才那句是說人姥姥的吧?你個混賬東西。」
魏謙知道他不學無術,不知道他如此這般地不學無術,更令他歎為觀止的是,他這樣不學無術,竟然還敢腆著臉附庸風雅……此人真是,非同一般的一言難盡。
魏謙跟著老熊這麼一走,就悄無聲息地走了好幾個月,開始還會偶爾打電話回來報平安,後來乾脆音訊全無。
期間宋小寶還念叨了好幾次,魏之遠卻一句也沒提,宋老太懷疑這氣性賊大的孩子是給憋在心裡了。
魏之遠一個人睡空蕩蕩的大床,每天晚上必然要熬到十二點以後,用完的作業本就訂成演算紙,邊邊角角全都寸土寸金地寫滿,三四天就能用完厚厚的一整本。
宋老太看著那些她看不懂的演算過程,愣是沒捨得賣破爛,給珍藏了起來,作為每天例行公事地教育宋小寶的工具。
宋小寶就此受到了慘無人道的折磨,因為她和藹可親的奶奶對她就只剩下了這麼一句話:「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
宋小寶嘀嘀咕咕胸無大志地說:「我就是中等生嘛。」
「中等生,」奶奶用筷子打她的頭,給出了一個毫無根據的結論,「中等生就是丟人現眼!」
她連新聞聯播裡採訪外國人時候底下放的字幕都看不懂,大字不識一籮筐,居然還大言不慚地評價中等生……
中等生挺好的,又不是吊車尾!
宋小寶覺得奶奶狗屁也不懂,根本說不通。
大哥威脅要剪她的頭髮,二哥是那個該死的「人家」,奶奶變成了一個車軲轆話的碎嘴子,宋小寶覺得她在這個家裡,簡直就是個撿來的苦菜花,真是怎麼做都不對。
很快,夏天就來了,魏謙依然沒有消息。
那天魏之遠去參加學校的一個模擬考試,沒有去上課,提前回家了,奶奶讓他買二十斤大米,魏之遠就騎車去了,半路上,他經過了一個社區活動中心,魏之遠原本漫不經心地騎過,不知怎麼的,卻突然剎了車。
只見活動中心裡有一塊大平臺,大概是六一快到了,一個老師模樣的人正領著幾個八九歲的小孩在裡面排練節目,當然,小孩排練兒童節目沒什麼好看的,魏之遠的目光落在了一個男人身上。
那人也就四十來歲出頭,背卻已經佝僂了,鞋拔子臉上是沒剃乾淨的鬍子,穿著一身髒兮兮的衣服,顯得十分猥瑣。
那男人坐在一條公共長椅上,正不錯眼珠地盯著場中幾個跟著音樂蹦蹦跳跳的小孩看。
他的眼神幾乎化成實質,險惡地堪堪觸碰到那些小孩的身上。
就算這傢夥化成了灰,魏之遠也認識——這就是那個曾經被他一根鋼管打跑了的變態戀童癖。
魏謙當時一直在找這個人,可惜一直也沒找著,沒想到就這麼猝不及防地撞在了魏之遠手裡。
魏之遠推著車躲在一個牆角後面,就像一個初次狩獵卻異常耐心的小豹子,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地觀察著那個男人。
一直等了一個多小時,小孩們才結束了排練,魏之遠注意到,幾個孩子鬧哄哄地從社區活動中心的鐵柵欄門裡走出來的時候,那個變態也情不自禁地跟著站了起來。
可惜陪同的女老師一路跟著,他沒找到下手的機會。
男人就像一個被掐長了脖子的鵝,垂涎三尺地盯了好半晌,直到小孩們已經走得沒影了,他才喘著粗氣轉過身來,褲襠已經鼓了起來。
此時街上沒什麼人,男人因此毫無顧忌地把手按在自己的褲襠上,一邊走一邊揉。
他晃晃蕩蕩地往另一個方向走去,魏之遠只猶豫了一秒鐘,就把車鎖在路邊,悄悄跟了上去。
這附近的小學校是某公立小學剛剛設在這邊的分校,位置比較偏僻,魏之遠猜測可能就是這個原因,變態才會開始到這裡活動。
魏之遠綴著他足足走了將近四十分鐘,才見男人走進了一個肉食加工廠裡。
而後魏之遠不動聲色,原路返回,買米回家,到家以後隻字沒提,照例和宋小寶一個人洗碗,一個人收拾廚房,然後各自在各自的房間裡做功課。
宋老太囑咐一聲,又出門去做活。
魏之遠溫習了功課,看了一部分老師送給他的奧數書,屋裡安靜得連鐘錶「滴答」的聲音都聽得見,做完這一切,魏之遠才抬起眼睛掃了一眼小寶緊閉的房門,漆黑的眼睛如同濃墨點的。
然後他掏出了一個新的筆記本,寫下了日期、肉食加工廠的地址。
第三十二章
第二天早飯的時候,魏之遠對宋老太和小寶說:「這兩天晚上老師要留我補課,我晚點回來,不用等我吃飯。」
宋老太和小寶絲毫沒有起疑心,畢竟,比起魏謙那嚇人的違法亂紀前科,魏之遠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學生,懂事,乾淨整潔,守規矩,自製力強,從不幹出格的事——在小寶他們學校,魏之遠的出類拔萃也是眾所周知的。
所以宋老太聽了,立刻把重點攻擊對象轉向小寶說:「聽見沒有,跟你哥他們學學,你大哥哥以後就是大學生了,你小哥哥還代表學校去參加比賽,你呢?」
小寶毫無壓力地說:「讓他們去吧,我看家。」
宋老太舉起鍋鏟要打她,宋小寶就像只小猴子,三兩步躥到了門口,狗腿地替魏之遠打開門,點頭哈腰地說:「二哥,您先請。」
魏之遠非常有大家風範地點了個頭,拿起車鑰匙,在她前面走了出去,宋小寶屁顛屁顛地跟上,就像個鞍前馬後的小太監,回頭沖宋老太吐了吐舌頭。
由於她的肉體的成長比老熊的語速還不著急,魏之遠又長得太心急火燎,兩人儘管最開始看起來差不多大,現在卻好像已經真的拉開了年齡差距。
宋老太憤憤地扔下鍋鏟,罵小寶:「爛泥糊不上牆,唉,不成器的東西!」
當天晚上,魏之遠果然是將近八點才回來,宋老太已經去給一家火鍋店幹活了,宋小寶從屋裡探出頭來:「二哥,回來啦?廚房有飯,鍋裡奶奶給你留了倆煮雞蛋!」
魏之遠「嗯」了一聲,打開鍋一看,只有一個。
宋小寶連忙補充:「我偷吃了一個!」
魏之遠:「……」
宋小寶「嘿嘿」地笑了起來:「對了,給你看這個!」
她說完,跑到客廳,從茶几的玻璃墊下面摸出一張皺巴巴的明信片,是從青海寄來的,上面是魏謙有些褪色的字跡,時間還是一個月前,大概是他正好經過的時候心情好了,聽了誰一句話,買來寄回來哄他們玩的。
可惜,他連哄都不認真哄,寫了通訊地址後,連句話也沒有,就畫了兩隻小烏龜,一隻光頭代表男烏龜,一隻頭上戴了一朵花,代表女烏龜,兩隻烏龜乖乖地待在一起玩耍,蘊含了大哥寄回來的全部訊息——魏之遠和宋小寶你們倆崽子在家好好待著,都給老子老實點。
那位「神龜真人」毀人不倦,不知不覺中對魏謙的審美觀和藝術細胞有了深遠的影響。
……他終身落下了沒事愛畫小王八的毛病。
魏之遠心裡情不自禁地一跳,魏謙已經半個多月沒有音訊了,小遠莫名地想起了那隻沾滿了花露水味的手,忍不住問:「他沒打電話嗎?」
「沒有,」宋小寶說,「二哥,青海是不是有犛牛肉乾?好吃嗎?」
魏之遠嘆了口氣,放棄了和她的正常交流:「你怎麼就知道吃。」
「哎呀,你別學大哥說話,學得又不像,應該是這樣——」宋小寶擺擺手,隨後板起臉,拗出一個橫眉立目的表情,壓低了聲音,語氣短促而凶神惡煞地說,「小兔崽子,就知道吃!」
她的模仿能力與日俱增,惟妙惟肖。魏之遠忍不住跟著小寶笑了起來,大哥板著臉訓小丫頭的模樣幾乎近在眼前了。
等小寶回屋裡了,魏之遠才坐下來,拿出了他的秘密筆記本,在「肉食加工廠」後面填上了幾個字「倉庫管理員,三班倒」,而後憑著記憶,完整地複製了一張值班時間表。
別的少年第一個寫在本上的秘密,通常是慕少艾的事,魏之遠第一個秘密筆記本卻讓人毛骨悚然地記載著一個人的全部蹤跡。
隨著時間的推移,魏之遠關於那個變態男人的姓名、家庭情況、工作排崗表、生活習慣等等內容,已經事無钜細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
一開始,魏之遠只是對社區活動中心留了神,不過帶隊的女老師雖然年輕,卻看得很嚴,變態一直只能遠遠地看著,沒有走進過。而「六一」過去以後,那些排練的小朋友完成了表演,也就不再去了。
變態似乎很不甘心,但也無計可施,有大人在場,即使只是個瘦弱得像小鳥一樣的年輕姑娘,他也不敢怎麼樣。之後的幾天,此人都在附近轉悠過。
魏之遠一直在偷偷觀察他,然而跟蹤也好,記錄也好,他此時都只是順便收集了這些資訊,還並沒有想好自己應該怎麼辦,他不是魏謙那種瞪眼殺人的急脾氣,做任何事都習慣提前說服自己。
魏之遠合上筆記本,鎖好藏好,然後盯著喝水的杯子發了一會呆——杯子是大哥的,魏之遠其實有自己的杯子,可是他不愛用,總是喜歡來蹭大哥的水喝,同樣寡淡的涼白開,他卻好像能大哥的杯子裡喝出味道。
魏謙從不在意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隨便他喝……不過喝完要重新倒滿,否則會挨罵。
他難以抑制地想起很多和魏謙有關的事,同時越來越生大哥的氣。
魏之遠決定用沉默的冷暴力對那個自以為是大人的大哥反抗到底,哪怕大哥再來電話,他也絕對不接。
然而大半個月真的過去了,魏謙卻一個電話也沒打過,繼那封明信片後,再無音訊傳回。
天氣越來越炎熱。
連宋老太都按捺不住了,主動讓宋小寶給魏謙的手機打了電話——在宋老太的認知裡,電話費這種看不見摸不著就產生的費用讓她畏懼,只要家裡沒著火,她就不用電話,還不讓別人用。
可是沒接通,魏謙關機了。
宋老太心急火燎,立刻就要去樓上找三胖。在她眼裡,魏謙雖然是個說話和棒槌一樣的王八蛋,卻也是家裡的支柱,支柱不在了,她除了三胖,根本不知道該找誰商量。
魏之遠卻冷靜地攔住了她:「找他也沒用,三哥頂多會多打幾個電話,小寶打不通,難道他就能打通嗎?」
宋老太仰著頭看那已經比她高的男孩:「那你說怎麼辦?」
魏之遠想了想:「你說我哥是和誰一起去的來著?那個開藥店的人嗎?」
宋老太六神無主地點點頭。
魏之遠:「你把地址給我。」
當天正好是週末,魏之遠就帶著魏謙最後寄回來的明信片,拿著宋老太給他的地址,騎車去了老熊的藥店,他冷靜得就像在解決一道步驟繁瑣的數學題,一步推著一步走,有條不紊,鎮定得不正常了。
等宋老太也冷靜下來,她看看明顯蔫了的小寶,又想想那少年毫不慌張的臉,心裡卻開始有點不是滋味了。
至親的人失去消息,久去不歸,正常的人難道不應該六神無主嗎?
哪怕只是六神無主一會呢……魏之遠的反應遠超出了同齡人的水準,可宋老太卻不免有點心寒。
她以前覺得這孩子伶俐,仁義,現在卻不得不開始懷疑他沒有人情味。
魏之遠一路找到了老熊的藥店,按著老熊的尿性,這店員又是個臨時雇來的短工,面對著一人分飾多角的藥店正適應不良,一問三不知。
魏之遠和他要了老熊的聯繫方式,又說了幾句好話,用店裡的電話給老熊打過去,對方也是關機。
魏之遠心裡像是沉了一塊石頭,冰冷而沉甸甸的,似乎要把他的三魂七魄一起墜下去,他只好用力和那沉甸甸地石頭拉鋸,強逼著自己做正確的事。
少年和店員艱難地溝通良久,終於,店員想起來,抽屜裡有一張老闆的個人資訊,上面除了聯繫位址和通訊方式外,似乎還有一個緊急聯絡人。
就這樣,魏之遠找到了老熊的妻子。
然而電話接通的那一瞬間,裡面卻傳來一個焦急的女聲,不分青紅皂白地問:「老熊?是老熊嗎?」
她一句話,徹底磨滅了魏之遠心裡的希望。
至此,魏之遠知道,大哥是真的失去聯繫了。
從藥店出來,魏之遠徑直去了派出所報案,一個值班女警看他是個半大孩子,比較耐心地詢問了他很多具體情況。
可魏之遠偏偏什麼情況也不知道——魏謙只在剛走的幾天打過電話,可由於魏之遠賭氣不肯和他說話,魏謙頂多是逗小寶幾句,和奶奶交代個平安,三言兩語就掛了,每次留下的信息都少得可憐。
魏之遠只好拿出明信片給女警看,女警接過來,仔細觀察了一下郵戳和日期,搖搖頭:「弟弟,我們可以受理,也可以按著這上面記錄的行程和日期幫你查查他當時所在的位置,但是他很可能只是路過,不是在這裡失蹤的,你明白吧?你連人是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失蹤的都不知道,我們能找到的希望也很渺茫,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有那麼一瞬間,魏之遠看著她的表情顯得茫然而不知所措,好像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打蒙了,然而只是一小會,他就克制住了,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女警透過他的反應觀察出了什麼,於是輕輕地問:「你家裡還有大人嗎?」
「只有個奶奶,年紀很大了。」魏之遠回過神來,垂下眼,而後頓了頓,「謝謝姐姐。」
說完,魏之遠站起來離開了,他已經做了他能想到的所有的事。
再無計可施了。
魏之遠以勻速騎車回家,到了半路上一個沒人的地方,他突然毫無徵兆地伸腳踩地剎住車,然後緩緩地彎下腰,趴在了車把上,把臉埋在了胳膊中間。
少年急劇生長而顯得削瘦的後背彎成了一個繃緊的弓,魏之遠終於牽不住心裡那塊石頭,任由它筆直地掉了下去,砸得他從肝膽肺腑一直痛徹了心扉。
「我該怎麼辦?」
茫茫然間,他心裡似乎從十方呼喊亂作一團,逐漸轉為渺無聲息的萬籟俱寂,而後只剩下了這麼一句沒有答案的問話。
大哥走得那麼遠。
如果他真的就這麼……就這麼……再也不會來了呢?
曠達無邊的遠方,與螢火如豆的希望。
自他出生到現在,「無能為力」似乎要貫穿他生活的每一天。
那天晚上直到新聞聯播,魏之遠才推門回家,小寶和宋老太忙一起抬起頭,眼巴巴地看著他。
宋老太問:「怎麼樣?」
魏之遠神色木然地走到客廳中間,端端正正地坐在沙發上。
他邏輯清晰地敘說了整個一下午的所做所聞,而後清了清嗓子,抬起眼,目光在奶奶和小寶的臉上掃過。
魏之遠輕而緩地說出了自己的後續決定:「現在我們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等消息,如果我哥……那以後就是我來退學養家。」
宋老太猛地跳起來,急赤白臉地用腳跺地:「呸呸呸!反話反話,童言無忌!小崽子胡咧咧些什麼?」
「奶奶。」魏之遠脊背挺直,靜靜地看著她,「我聽說我哥的父母沒了的時候,他就和我現在差不多大,從今往後,他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他能背動的家,我也背得動,你放心。」
宋老太愣愣地看著他。
小寶的眼圈卻忽然紅了,一眨巴眼,眼淚「啪嗒」一下掉了下來,她輕輕地拉著魏之遠說:「二哥,反正我學習也不好,讓我退學得了,我還能當自己是耗子掉進米缸裡了。」
魏之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然後他似乎是學著記憶裡某人的動作,有些彆扭的、不熟���地伸出手,輕輕地放在小寶的頭頂上。
他說:「你能幹什麼?你看起來那麼小一點,又沒有力氣,離開學校會被人欺負的。」
小寶不知怎麼的,聽了這句話,哭得更凶了。
「我哥是拼了命才走到今天的,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就肯定會在開學報到前回來——別哭了,沒事的。」魏之遠不慌不忙地說完這句話,而後擠出了一個不太成功的笑容,轉向奶奶,「以後要是天黑或者颳風下雨,我騎車接送你。」
魏之遠竭盡所能地調節家裡的氣氛、竭盡所能地想要成為一根新的支柱。
然而當夜深人靜到來的時候,他一個人坐在自己的小書桌後面,卻想不出大哥當年是怎麼把小寶帶大,撐起這麼一個四處漏風的家的。
他年幼的時候經常常口出狂言,動輒放出「養家餬口」的厥詞來,而今他終於遠近無依,一股來自內心深處的惶恐卻幾乎要把他壓垮。
比幼年時期懵懵懂懂、僅憑著天生一點機靈和運氣四處流浪的時候惶恐,比拿著鋼管面對變態的時候惶恐,甚至比跟著大哥謹小慎微地逃���時還要惶恐。
因為他不能懵懂,不能攥著心口一點熱血衝動做事,也沒有了那麼一個讓他翹首企盼的人。
上有奶奶,下有小寶,他得照顧他們,還有對面矮平房裡蝸居的麻子哥他媽,大哥不會允許自己扔下她不管的。
他感受到了一種幾乎暗無天日的壓力。
魏之遠深吸一口氣,在心裡默默地問自己:「我哥會怎麼做呢?」
他靠在椅子上,努力平復著起伏不休的心緒,開始了對魏謙一切的漫長的回憶。
魏之遠就像在認真仔細地審一道數學題一樣,一絲不苟地推敲著生活中所有的點滴需要,一件一件地思考該怎麼解決。
而儘管他做著最壞的準備,魏之遠心裡卻依然不肯承認魏謙是無故失蹤了,他始終堅定地認為,即使這個夏天他不會來,下一個秋天到來之前,大哥也一定會回來。
這彷彿成了他心裡最後一根浮在水面的稻草。
轉眼臨近了期末考試,魏之遠依然每天會往派出所跑,可他偶爾會得到一飯盒餃子或者餡餅,卻沒有得到一點關於大哥的消息。
每一次失望而歸的時候,魏之遠就會覺得自己被逼到了臨近崩潰的邊緣。
回程正好要經過一段靠近小學校的偏僻路段,這一天天色已經很晚了,魏之遠猝不及防地又看見那個變態——由於家裡的事,他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精力再去跟蹤了。
只見那變態手裡拿著幾根路邊買的棒棒糖,正彎著腰對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說話。
那小男孩看起來呆呆的,可能智力上有點慢,男人的語速對他而言太快了,他有些半懂不懂,卻本能地感覺到對方有點不懷好意,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變態伸出鹹豬手去抓小孩的肩膀,就在這時,他突然從身後被人重重地撞了。
魏之遠裝作剎不住車的樣子把他撞到一邊,冷冷地說:「好狗不擋路。」
他已經長大太多,加上黑燈瞎火,對方根本沒有認出他,只是突然被撞破,有些慌亂地往旁邊縮了一下,魏之遠彎下腰拎起小男孩,扔在車的橫樑上,不耐煩地說:「坐好了別亂動。」
然後徑直把他載了出去。
小男孩果然是反應遲鈍,騎出了老遠,他才呆呆地看著魏之遠說:「大哥哥,我不認識你。」
魏之遠:「我也不認識你。」
這種對話超出了小傢夥的智力範圍,他睜大了眼睛,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魏之遠一直騎出了窄小的胡同,才把他放在了鬧市區的路口:「走吧。」
找不到大哥的焦躁而絕望的心,與即將面對的家裡人帶給他的壓力兩相作用,終於點燃了魏之遠心裡壓抑已久的負面情緒。
而這天晚上的事,讓魏之遠認為自己找到了一個理由——他決定要弄死那個男人。
好像非要這樣,他才能找回一點他無能為力的手對生活的控制力。
第三十三章
轉眼,一個學期就到了頭,期末考試了。
考完試那天,學校裡的學生們一窩蜂地湧而出,宋小寶的裙子不小心被一個撒歡叫喊著跑過去的小男孩掛住了,書包拉鏈正好卡在了鏤空的花邊上,一下就撕了一條長長的大口子。
小寶狠狠地皺了皺眉,可是毫不知情的小肇事者早跑沒影了,她也沒辦法。
魏之遠到家的時候,宋老太還沒回來,他看見宋小寶坐在沙發上,腿邊放著宋老太平時用的針線盒,把裙子底下爛了一部分的花邊全部撕了下來,低垂著頭,仔仔細細地把裙邊往上摺起,笨拙地拿著針線鎖一條針腳彎彎扭扭的邊。
魏之遠問:「你幹什麼呢?」
他突然出聲,宋小寶猝不及防地被紮了一下手,她甩了甩手,呲牙咧嘴地抱怨說:「哎喲哥,你嚇我一跳,我這個裙邊扯了,縫不上,只能全撕下來重新縫一個邊。」
她話音頓了頓,歪頭看了一眼:「完了,好像有點歪了。」
小寶同志的手工能力難以企及勞苦大眾的基本水準,從來是手比腳還笨的,也從來沒有自己縫過衣服,以他們家眼下的經濟條件,名牌是不用想,但給小姑娘買一件新衣服還是不算什麼的。
可宋小寶這個「有條件要撒嬌,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撒嬌」的大嬌氣包卻連提都沒提。
魏之遠才知道,大哥不見了,不止給他一個人造成了壓力。
小寶縫歪了,只好用小剪子把線剪斷,拆下來重新弄,可惜沒過多久又歪了。
她難以忍受地嘆了口氣,把針線摔回了針線盒裡,大概心裡也很委屈,抽了抽鼻子,可是她抬眼看了看,發現只有自己和魏之遠在家,於是又把眼淚忍回去了——她只是看起來小,其實並不小了,在她心裡,魏之遠和大哥奶奶他們不一樣,大哥更像一個強大但是代溝深邃的父親,魏之遠是平輩的小哥哥,她不好意思在他面前也表現得那麼不懂事。
過了一會,小寶走過來,拿走了魏之遠尺子:「二哥你這把長尺子借我使使。」
說完,她彎著腰,趴在桌子上,用尺子壓著邊,艱難地走針,避免再次縫歪。
魏之遠低著頭,好像在看書,可面前的書卻一頁沒翻,有好幾次,他都想抬頭對小寶說,別縫了,明天再給你買一條新的。
但他不敢。
家裡縱然眼下寬裕,可是失去大哥就等於幾乎失去經濟來源,沒有來源的錢,總有一天要花完的。
他們倆心裡都懷揣著同一種恐懼,互相似乎都心照不宣地不捅破。
就在這時,三胖來了。
三胖總是顯得喜氣洋洋的,這傢夥能日復一日的窮開心,好像有高興不完的事,用魏謙的話說,就是他「臉上時刻泛著剛喝完喜酒的紅光」。
三胖探頭往屋裡看一圈,疑惑地問:「哎,你哥那倒楣孩子還沒回來?他是在哪被人搶去做上門姑爺,打算樂不思蜀了嗎?」
魏謙他們一行人失去聯繫的事,在魏之遠的要求下,誰也沒有告訴三胖,三胖至今還被樂觀地蒙在鼓裡。
魏之遠說:「差不多就是這一兩個禮拜了吧,昨天聽說往回走了。」
「哦,」三胖見他臉色坦然,也沒往心裡去,低頭看了看小寶手裡的活計,「寶兒,你這是要當裁縫啊?」
小寶抬起頭,視線撞上魏之遠,她打小不會看人臉色,此時卻不知為什麼,突然之間進化到了一個新的平臺——能看懂別人的眼神了,小寶配合著扯了個不甚高明的謊:「我不喜歡這個花邊了,想弄掉。」
三胖理所當然地說:「不喜歡讓你哥給你買條新的去,費這勁幹什麼?」
宋小寶是個實誠孩子,從來不怎麼編瞎話,她一時不知道該怎樣說,連忙低下頭,懷疑自己很快就要露餡。
好一會,她才抿了抿嘴,憋出了一句:「我……我想省著點。」
三胖吃了一驚,沒心沒肺地說:「瞧咱這妹妹,忒懂事,你哥那孫子要是聽見,可真能瞑目啦。」
他是開玩笑,三胖本來就是個沒煙兒的大嘴炮,跟魏謙也是生冷不忌,什麼「鹹話淡話」都滿嘴跑,百無禁忌,可是就在他這句話的話音落下時,小遠和小寶突然一起抬起頭來看向他,倆孩子的臉色都極其難看,只是難看,卻誰都不吱聲。
三胖反應非常快,一愣之後,立刻在自己嘴邊上輕輕拍了一巴掌:「呸,看三哥這張臭嘴,這胡說八道勁兒的,沒事啊,都別往心裡去。」
好一會,魏之遠才衝他擠出一個笑容,小寶卻沒那個城府,完全笑不出,她抓起衣服和針線盒,低聲撂下一句:「這看不見,我回屋做去了。」
而後轉身就走了。
至此,三胖再瞎也明白了有什麼不對勁。
可他衝著魏之遠張張嘴,正打算詢問時,一看那小孩隱隱含著某種倔強的眼神,就知道什麼也問不出來了。
三胖算是看明白了,這倆孩子心裡都不好受,只是礙於自己在場,都使勁忍著不露出來。
「得,」三胖心說,「我還是走吧,再在這待著,非把倆小崽憋壞了不可。」
他和魏之遠告別離開,決定晚上去堵宋老太,問個清楚。
而魏之遠始終記得自己還有一件事沒做完。
第二天,他選了一個靜悄悄的午後出了門,臨走的時候,魏之遠拿出了魏謙給他夏令營用的錢,看了看,連信封一起塞進了自己的書包裡。
這是哥哥留給自己的東西,魏之遠想隨身帶著,這樣他心裡踏實。
等做完那件事,魏之遠決定用這個錢去給小寶買一件新的衣服,反正要是他哥真的不回來,他也就不去夏令營了,沒意義。
此時,上班的都已經上班了,沒上班的也都在炎炎夏日中午休。
魏之遠已經弄清楚了,那個變態曾經結過一次婚,後來又離了,現在是獨居,他手裡有對方整個值班安排表,知道這一天變態正好值從午後到半夜十二點的班,不在家。
魏之遠連跟蹤再踩點,已經在那人家附近轉過了四五回。
他靈活地爬上了筒子樓附近的圍牆,雙腳一蹬一攀,一躍到了二樓的陽台。
魏之遠用隨身帶著的小刀把那男人家的紗窗劃了條堪堪夠他一隻手塞進去的口子,而後把手縮進了特意穿出來的長袖外套裡,隔著外套伸進了紗窗,撥開了裡面的插銷,從窗戶裡翻了進去。
他在做這件事之前,就已經認真地思考過了每一個細節,包括哪個環節會遇到什麼意外,幾乎是胸有成竹的。
魏之遠做賊仿似天賦異稟,第一次就行雲流水如慣犯,悄無聲息,一氣呵成。
但是直到此時,他依然本著嚴謹的態度,抱著大膽假設、謹慎求證的想法,先是參觀了此人的家。
很快,魏之遠就知道自己的謹慎求證完全多餘。
他在髒亂差的臥室裡找到了大量的色情海報和圖片,大部分都是以兒童為主角的,從圖片來看,這個人似乎對六到八九歲之間,還沒有發育的小男孩和小女孩格外情有獨鍾。由於是獨居,這傢夥連藏都懶得藏,貼得滿牆都是。
魏之遠不想留下自己的痕跡,隔著衣袖,他翻了翻那些東西,心裡盤算著舉報的可行性。
隨即,他就否決了這個想法。
魏之遠只在他哥和三哥的隻言片語裡,聽說過這個變態似乎害死過一個小女孩,可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小女孩早就死無對證,連家人都不肯報警,他完全沒有憑據說就是這個人幹的。
至於自己遇見的那一次,只能說是未遂,對方如果一口咬定說他只是想搶小孩的零花錢,那似乎也是說得通的。
至於在家裡私藏兒童色情物品,縱然會給這個人帶來些麻煩,可那又能怎麼樣呢?人家家裡藏什麼,關別人什麼事?
他不會因為這個被判刑,而魏之遠本人從跟蹤到私闖民宅,這一系列的事卻都是上不得檯面的。
他已經夠麻煩的了,不能再因為這件事沾上更多的麻煩。
最後,魏之遠又翻開了一個抽屜,在裡面找到了一些明顯屬於孩子的東西——小姑娘的卡通發卡,他熟悉的、他們學校的校服鈕子,甚至還有幾件兒童內衣。
旁邊是一打錄像帶。
魏之遠抽出了最上面的一張,放在旁邊的舊式錄像機裡,噪音和白點過後,螢幕上出現了一段以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為主角的色情視頻。
魏之遠對這個沒什麼興趣,他皺著眉把帶子往後快進,見識了世界上還有這麼荒誕不經的東西——整個一盒錄像帶,來回來去都是那一個小女孩,還、來回來去都是那點內容,竟然還頗有表演性質地切換了好幾個拙劣的主題。
魏之遠不覺得自己在為民除害,只是覺得有這麼個人活在世界上,讓他覺得有點噁心。
他領教夠了,準備退出錄像帶,悄悄離開,去實行他的下一步計劃。
就在他將要按下暫停鍵的前一秒,快進的錄像跳入了下一個片段。
這些帶子都數是粗製濫造的盜版帶,刻錄的人大概也是不小心,把一段其他的視頻也給混了進來,開頭幾個畫面在快進的作用下飛快掠過,魏之遠看了一眼,覺得背景風格好像變了,將要按下去的手情不自禁地頓了頓。
隨後,他突然瞠目結舌地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兩個人高馬大的歐美男人都穿得十分清涼,點到為止地說了兩句前言不搭後語的台詞,隨後竟然態度曖昧地抱成一團,親著親著就滾到了一塊。
魏之遠不知什麼時候停止了快進,不錯眼珠地盯著螢幕上的兩個人,兩位男主角都是身體修長有力,肌肉有棱有角,該有的地方絕對不缺……也絕不是假的。
而那兩個讓人難以理解的男主角似乎還幹得十分津津有味!
魏之遠呆立在原地,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完全忘了縮回來,就在那片裡的兩個男人哼哼唧唧罵罵咧咧地直奔主題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敲門聲。
魏之遠如遭雷劈一般地飛快地關了錄像機,屏息凝神一動不動地站在陌生的、亂糟糟的客廳裡。
外面有人大喊了一聲:「收電費?人在不在?」
魏之遠閉上眼睛,握緊拳頭放在身側,靜靜地數著自己如雷的心跳。
他深吸一口氣,整個房間的構造在腦子裡閃了一圈,瞬間選出了好幾條撤離路線——如果外面的人突然開門或者……
好在,外面那人等了一會,就低罵了一句:「一收錢就沒人,什麼人呢,呸!」
而後似乎是走了。
魏之遠這才鬆了口氣。
他後背已經被汗濕透了,行動卻有條不紊,先是退出錄像帶,而後小心謹慎地把動過的東西恢復原狀,最後,他在一個小櫃櫥下面找到了一個放現金的地方,從裡面抽出了三百塊現金。
他心跳已經稍稍平復,卻依然面紅耳赤,回頭把被他割開的紗窗壓平整,然後在門上的「貓眼」裡觀察了一陣,確定樓道裡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又確定變態離開的時候沒有反鎖門,這才小心地推開門,回身帶上,悄無聲息地從樓道裡走了出去。
魏之遠覺得自己心裡有一把火,燒得他口乾舌燥,似乎有種黏膩不去的東西糾纏在他身上,他懷疑是自己是出於義憤和噁心,於是在路邊買了一瓶泛著冰碴的北冰洋,三口灌進了肚子裡,才算把那把火給澆滅。
魏之遠冷靜地回到家,給小寶寫了張字條,說是去市圖書館借閱資料了,晚上不用等他吃飯,然後他徑直去了那變態工作的廠子。
他的秘密筆記本上最後一頁寫了「邱建國」三個字,然後用紅色水筆畫了個大叉。
哦,邱建國就是那個戀童癖的名字。
邱建國當晚和平時一樣,在食堂吃了飯。
他最近盯上了一個長得像小丫頭一樣的小男孩,這個年紀的男孩子貪玩,放暑假在家四處亂跑,父母也更粗心一些,非常容易找到機會,反而比女孩更容易得手。
就在他吃完飯的時候,門衛拎著幾瓶酒過來了:「你買的,剛人家給送來了。」
邱建國一愣:「我?我沒買呀。」
門衛隱約知道這人有些不正常,雖然不知道他具體是哪種不正常,卻本能地不願意多和他接觸,因此只是愛答不理地看了他一眼,就把酒和簽字單子都放在了他面前:「就是你的,你的名——不是你買的是誰買的?錢都給過了,三百多,挺貴的呢。」
門衛說完,不想理會他,只吩咐了讓他臨下班把簽字單送到傳達室,就走、離開了。
邱建國核對了一下單子,發現是附近一家他經常光顧的小酒館的送貨單,也確實是他的名字,沒問題。
他尋思著,說不定是送貨的時候記錯人名了,平時去酒館的都是熟客,這事很可能發生,反正錢都給過了,有便宜不佔是王八蛋,要是有人來找,他就一推二五六,反正是酒館弄錯了才出的問題。
於是他心安理得地收下了酒,留下喝了,就著一小碟花生豆,他三瓶酒下去,整個人已經醉成了一灘爛泥,落成一坨地在躺椅上躺屍,一點都沒有自己在工作的意識,玩忽職守得簡直理所當然。
就在他半睡半醒間,男人聽見了「哢噠」一聲,他沒理會,只是翻了個身。
又過了一會,他聽見了小女孩脆生生的說話的聲音。
是那種沒發育過的,嫩得能掐出水來的聲音。
他正似醉非醉地陶醉著,一下子起了反應,兩眼通紅,猛地坐了起來。
他聽見聲音是從門外來的,小女孩好像在自言自語,時而自己一個人哼兩句歌,伴隨著細碎的、似乎蹦蹦跳跳的腳步聲。
他知道前面的車間員工宿舍裡,有一個女工帶著她的八歲的女兒住在這,他每次看見那小女孩都心裡癢癢,可他十分小心謹慎,不怎麼對身邊的人下手,只好一直憋著。
但眼下……正好夜深人靜。
被酒精加熱的腦子「轟」一下炸了。
男人的汗毛都激動地立了起來,乾渴地舔了一下嘴唇,難耐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褲襠,然後站了起來,他酒醉沒醒,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循著那忽遠忽近的聲音,頭重腳輕地往前走。
走著走著,他感覺周身一陣涼意,男人一哆嗦,多少清醒了些,他皺皺眉,意識到這裡是保存肉製品的低溫冷庫,裡面正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男人恢復了點神智,衝著裡面說:「哎,冷庫裡不能隨便進!」
小女孩似乎嘰嘰咕咕地說了什麼,聲音太低了,他沒聽清。男人的喉頭猥瑣地上下滾動了一番,理智在慾望中艱難地掙紮了片刻,慾望贏了。
他看了一眼倉庫門口的大鐘,此時距離午夜十二點換班還有一個多小時,他知道冷庫白天隨時入新庫存,門是不上「大鎖」,只上「小鎖」的,內部人員都有鑰匙,只有後半夜換班,才會由換班人員加大鎖鎖死,第二天淩晨六點才準時打開。
一個多小時,夠做很多事了。
他放柔了聲音:「小妹妹,這裡面不能亂闖,快跟叔叔出來,叔叔領你去吃好東西……」
他徑直走了進去,絲毫沒有看到,冷庫門口的鐘早已經停了。
他循著女孩的聲音,越走越深、越走越往裡,最後捕捉到了聲音——就在一堵牆後面!男人舔了舔嘴唇,猛地跨前一步:「抓到……」
那裡並沒有什麼小女孩,只有一個他自己兩三年前淘汰下來的舊手機,正反覆播放著一段鈴聲,曖昧的童音不停地響著。
突然,似乎是沒電了,鈴聲停了。
整個冷庫寂靜無聲。
男人悚然一驚,就在這時,身後「咣當」一聲巨響——那聲音他無比熟悉,是他的同事將外層門關上,大鎖落下的聲音!
等等!還沒到換班時間,怎麼會有人這時就上鎖!
男人連忙跑到門口,聲嘶力竭地喊:「裡面還有人呢!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魏之遠等過了十二點,就把他的秘密筆記本燒了,徑直回到了家,把以前寫的厚厚一打演算紙攤在床上,做出十分用功的模樣——奶奶和小寶都沒去過圖書館,誰也不知道圖書館幾點關門。
他身上沾著外面帶來的露水,本以為自己成了這樣一個壞胚,會睡不著覺,誰知頭一挨到枕頭,立刻就感到了四肢百骸一般的舒暢,他把魏謙的枕頭擺在旁邊,好像這樣大哥就在旁邊陪著他一樣……
魏之遠是在這樣摻雜著罪惡感和隱憂的舒暢中睡著的,他迷迷糊糊地做了一個夢,夢見他的哥哥全身上下只穿著一件沒有系鈕子的襯衫,躺在床上看著自己,他身上那麼多的傷疤,卻一點也沒有破壞那漂亮的身體的線條。
魏謙的眼睛肖似其母,眼神中卻含著清澈的淩厲,鼻樑高挺,嘴唇上卻帶著某種……來自魏之遠臆想的、說不出的笑容。
魏之遠看到他袒露的身體,心裡那股粘膩的感覺似乎又來糾纏,少年著了魔一樣地走過去,忽然鬼迷了心竅地想要大逆不道地摸一摸。
夢裡的大哥只是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竟然隨便他摸,魏之遠難以自抑地激動起來,忍不住生出了某種更陌生、也更深的渴望。
魏之遠被一串電話鈴聲驚醒,他猛地坐了起來,表情空白了一秒,心裡海嘯一樣地驚濤駭浪。
他下身冰涼一片,遲疑片刻,姿勢彆扭地從床上下來,拿起了電話。
「喂……」
「我。」熟悉的聲音有些沙啞地從聽筒裡傳過來,「沒睡醒呢吧?之前哥這邊出了點事,手機暫時不能用了,告訴奶奶別著急,我過兩天就回去。」
魏之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應答完這通電話的,他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簡直是麻的。
第三十四章
魏謙一個電話打回來,說到做到地在一個禮拜之後回來了。
只不過不是自己走回來的,老熊不知從哪叫了輛車,一直開到了他家樓下。
正是炎炎夏日的一個下午,三胖正獨自一人在家裡吃著遲來的午飯:一碗方便麵。
本地電視台正播放著幾個無關痛癢的新聞,比如——倉庫保管員違規酒醉,誤入冷庫,換班同事照常落鎖,誤將此保管員鎖入冷庫中致其死亡。
被魏之遠強逼著自己寫暑假作業的小寶,抓耳撓腮表情痛苦,時而溜號走神,抬起頭聽了這一耳朵的新聞,她忍不住問:「冷庫是什麼?」
魏之遠頭也不抬地說:「是一個大冰箱。」
宋小寶又問:「那是誰的責任?」
魏之遠露出了一個冷酷的笑容:「人家按點落鎖,他自己超時進入冷庫,當然是他本人違規操作的責任。」
宋小寶不能理解地說:「那他幹嘛超時進入那個……呃……大冰箱?」
魏之遠一語雙關地說:「誰知道呢?大概是有病吧。」
宋小寶想了想,評論說:「唉,我第一次聽說人還能凍死,他跳跳不就不冷了嗎?」
魏之遠終於抬頭看了她一眼,用遙控器關上了電視。
小寶吐了吐舌頭,苦大仇深地低頭繼續寫作業。
魏之遠打量了她片刻,匪夷所思地想:「她竟然和大哥是一個媽生的?」
也就是在這時,曬成了一顆烏黑油亮的羊屎蛋的熊英俊先生走下車來,在魏謙家樓下站定,先是彎下腰對著車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和髮型,而後站直了沖樓上喊:「談先生在嗎?談魚談先生在嗎?」
旁邊的車窗拉下來,魏謙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對未來「財路」的尊敬已經在數個月的不靠譜行程中被磨滅得一乾二淨,魏謙毫不客氣地說:「喊他幹什麼?扶我一把能把你累死嗎,傻逼?」
老熊同志緩聲細語地回答:「我接受你以後多鍛鍊身體的建議,但就我目前的體力,恐怕連個煤氣罐都扛不上去,別說是您老人家了。」
魏謙氣結,過了好一會,他才虛弱地說:「別叫他大名,小心他跟你急。」
老熊得體有禮地問:「哦,那請問我該怎麼稱呼?」
魏謙:「……三胖。」
老熊點點頭,直起身子,彬彬有禮地衝樓上喊:「請問三先生在嗎?」
車裡的魏謙默默地扭過了頭。
好在三胖天賦異稟,正在家吃午飯的時候,聽見了這麼幾聲飄渺的「三先生」,竟然還頗能領會精神地扔下筷子,從視窗探出頭去:「叫我啊?」
魏謙有氣無力地推開車門,在樓下衝他揮揮手:「三哥,下來扶我一把。」
三胖眯細了原本就不大的小眼睛,凝神靜氣地看了好一會,大驚失色地說:「媽耶!兄弟!謙兒!你不是說跟著個『人傻錢多的胖頭魚』倒騰藥去了嗎?我怎麼看著你像跟買買提烤羊肉串去了!怎麼變成這個色的啦?」
「人傻錢多的胖頭魚」就那麼不聲不響地站在一邊聽著。
聽見了聲音的三樓窗戶猛地被人推到了一邊,開窗戶的人手勁太大,窗戶「咣當」一下撞在牆上,又彈了回來。
魏之遠:「哥!」
少年變聲期的嗓子幾乎破了音,魏謙抬起眼皮掃了他一眼:「叫魂啊?」
他也沒比老熊強到哪去,整張臉只有倆地方是白的——牙和眼白,可在魏之遠眼裡,這個黑炭頭的出現簡直像是一盞阿拉丁神燈,頃刻間就點亮了他的整個生活……當然,由於那個光怪陸離的噩夢,這盞神燈下面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陰影。
宋老太白天不在家,魏之遠、小寶和三胖連忙下了樓,這才知道魏謙為什麼一直坐著沒動地方,他一條腿上打著石膏。
三胖一看,眼睛都瞪圓了:「這……這個不會影響你開學吧?重不重啊?」
魏謙還沒來得及說話,胖頭魚老熊就唸經一樣幽幽地開了���:「不會的,傷筋動骨一百天,他大概就剩下五十天左右了,考慮到他皮糙肉厚,應該下個月就能拆下來了。」
魏謙就著三胖的手單腿站起來,沖老熊揮揮手:「行了,你可以滾了,倒計時牌。」
老熊羞澀扭捏地說:「看在咱們一同出生入死的份上,收留我幾天,讓我緩緩。」
魏謙:「你家發生局部地震了?」
老熊更加羞澀扭捏地說:「見笑,家有河東獅,這麼長時間一直沒給內人打電話,愚兄實在有點畏懼她咬我。」
三胖一聽樂了:「大哥,你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真的猛士敢於面對慘淡的人生,還是回去給領導跪搓板吧!」
老熊微笑著對他說:「我不是真的猛士,我只是個『人傻錢多的胖頭魚』。」
三胖:「……」
魏謙:「……」
三胖反應過來,臉都青了,乾咳了一聲,狠狠地瞪了魏謙一眼——這小子居然也不提個醒。
他氣沉丹田彎下腿,紮了個馬步,拍拍自己的肩膀對魏謙說:「你……唉,上來吧。」
三胖背起魏謙,依然心有不平罵罵咧咧地說:「我這寬廣的肩膀還是塊處女地呢,是留給我未來媳婦的,就便宜你個孫子了……唉。」
他說著,低頭看了一眼魏謙的胳膊,試圖從他刷了漆的膚色上找點優越感,於是嘲笑說:「三哥問你,你一會洗洗,還能掉色不?」
「怎麼不能呢?」魏謙涼涼地說,「還會縮水呢。」
他竟然還有心情開玩笑,三胖的心徹底放進了肚子裡——可見是傷得不重,有驚無險。
老熊這個慫玩意,最終還是沒敢回去。
但是魏謙家裡實在沒地方,而且魏謙認為魏之遠可能是小時候心理陰影太重,一直有些「認生」,比如他看老熊的眼神就恍如帶著某種敵意。
於是最後老熊去了三胖家住——三胖的父母出門進貨了,晚上不回。
兩個大忽悠一拍即合般地忽悠到了一起,如同兩隻對比明顯的黑白豬,友好地並肩上樓,進行思想會晤去了。
魏謙連口飯都沒吃,把行李一扔,倒頭就睡了個昏天黑地,真是一動不動,身都不翻。
晚上吃飯,宋老太思考了良久,才決定把他叫起來讓他吃兩口東西再睡,魏謙是累到一定程度了,知道有人叫他,卻怎麼都醒不過來,最後憑藉著他活生生地忍受了老熊這麼多天的堅強意志,魏謙行屍走肉一樣地爬了起來,嚼都不嚼吃草草吃了兩口東西,又爬回去躺屍了。
當天夜裡,魏之遠寫作業寫到了淩晨一點。
他原本打算用夏令營的錢給小寶買件衣服,自己就不去了,現在顯然要修改計劃,夏令營是一定要去的,否則大哥也不會答應,他只好把前幾天已經丟下的額外奧數作業一氣補全——去那邊老師要檢查。
至於宋小寶那熊丫頭,看來他是暫時不用顧忌了。大哥剛回來,她就從短暫的苦情懂事小白菜狀態裡解脫了出來,又歡實了,下午就跑出去找同學玩,手裡的零用錢也不攢著了,光速給自己買了條新裙子。
他合上書本,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端詳了魏謙片刻,大哥眼下這個熊樣和他夢裡那個叫他悸動不已的模樣當然是搭不上邊的,魏之遠定了定神,四隻手指蜷縮在手掌中間,輪番用修得很短的指甲掐著自己的掌心。
「一個夢而已,什麼也不代表,」新長成的少年冷靜地想著,「夢見裸奔的人難道真的會去裸奔嗎?夢見掀翻小汽車的難道真的有力氣掀翻小汽車嗎?不可能的,夢如果不荒謬,就沒人用『做夢』倆字來代替『滾』的意思……大哥這個姿勢躺了一下午加一晚上了,胳膊不麻嗎?」
魏之遠這樣想著,就慢慢地走過去,輕輕地板過魏謙的肩膀,仔細地避過魏謙的傷腿,給他翻了個身,又把他的頭搬到枕頭中間。
魏謙平穩的呼吸一點也沒有被驚擾,掠過了魏之遠的手腕,帶起一陣溫熱的小風。
他黑暗中的輪廓讓魏之遠心裡一跳,慌忙縮回手,中規中矩地在旁貼著床邊躺成了一具殭屍。
魏之遠陷入了一種奇異的狀態——魏謙回來讓他緊如琴絃的精神一鬆,本能地湧上一股愉悅的疲憊感,本應該沾枕頭就睡著,可偏偏他又被某種說不出的亢奮左右著,每一根血脈裡都是加速著奔騰流過的血流,靜靜地透過血管將那股動態的溫熱傳達到了他的皮膚上。
他怎麼也合不上眼。
當他以年幼的視角仰望身邊的少年的時候,曾經覺得他高大而無所不能,而今那種仰望已經隨著他視角的改變而蕩然無存。
他發現,他哥也不過是肉體凡胎的一個人。
而這芸芸眾生中渺小如蟻的一具肉體凡胎、曬成了一具非洲裔木乃伊的肉體凡胎,卻好像一束龍捲風,頃刻將他精神世界裡的黑雲和苦雨席捲一空,轉眼就曠野茫茫天高雲淡了。
魏之遠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扒著自己條分縷析的心弦,帶著放大鏡,要找出自己每一個骨頭縫裡隱藏的細枝末節的心情,如同漂浮在夜空中的第三人,居高臨下地審視著自己——依然充滿畏懼和惶恐的……懦弱無能的自己。
魏之遠得出了一個結論,他認為自己依然是太弱小了,才會需要大哥這樣一個精神世界裡的支柱。
他決定要把這條支柱徹底清理出去。
然而即使這樣,他的心情依然沒有豁然開朗,他的靈魂裡依然有什麼地方始終還是黏連的。
魏之遠對自己靈魂的解剖卻在此處止步了,他似乎是本能地畏懼那一小塊陰影地帶,裡面似乎藏著那股在他身上縈繞不去的粘膩感的真相,而出於自我保護,他將那塊小小的真相封存了起來。
那是與死亡摻雜在一起的,扭曲變態背德而又荒誕可怖的愛慾,已經超出了一個少年能夠承擔的底線。
「春風不解風情,吹動少年的心」,唱詞美好,可動了心的少年,卻不一定每個都是光風霽月的。
魏之遠清晰地知道自己正在滑向一個深淵,然而他不知該怎麼阻止。
魏謙這一覺,卻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傍晚。
他在家人各種擔心的目光中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整個人瘦成了一個移動的衣服架子,鑽進了衛生間裡,隨手打開水想洗個淋浴。
他家的淋浴構造非常原始,就兩根簡陋的管子,一邊連著熱水箱一邊連著自來水龍頭,自來水來得更快些,所以每次打開淋浴之後,十秒鐘之內,水都是涼的。
涼水把魏謙沖得一激靈,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回到充斥著氧氣泡泡的平原了。
他睡得渾身骨頭都發酸發疼,吊著一條腿,高難度地草草沖了個澡,然後一口氣吃了三碗飯,這才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
他手上佈滿了各種刮蹭出來的傷疤,在飯桌上居然依然是下箸如飛,一點也不影響發揮。
宋老太看了直嘆氣,絮絮叨叨地說:「你這沒良心的白眼狼啊,究竟到底是上哪瘋去了啊?你打算坑死我們是不是啊?」
上哪去了?
還真一言難盡。
魏謙其實真的不是故意讓家人著急的,他這一路,可是把能吃的苦都吃了,把能倒的黴也都倒了。
除了魏謙,老熊還帶了三個人,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誰知這幾個小夥子中除了一個叫小六的之外,其他幾個一個塞著一個的反應強烈。
他們的第一站,就到了青海雜多縣,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魏謙是一路吐過去的。
那真是把苦膽都吐出來了,最嚴重的時候整宿睡不著覺,覺得胸口好像被重物壓著,太陽穴被夾得生疼。當時他所有人都對小六羨慕嫉妒恨,可沒兩天,小六竟然死了。
小六在一片愁雲慘淡中身體倍棒吃嘛嘛香,產生了自己是銅皮鐵骨的錯覺,晚上在小旅館稀裡嘩啦地好好地洗了一通澡。他們住的旅館條件有限,熱水也是有一會沒一會的,小六前半截洗了熱水澡,後半截變成了沖涼。
晚上太陽下山,氣溫驟降了將近二十度,小六半夜就發起燒來,他一開始沒留神,以為是正常的高原反應,扛不住了才摸到電話和老熊說,老熊連滾帶爬的起來,淩晨把他送到了醫院,到了一看,腦水腫,嚴重了,轉移來不及,只好就地搶救。
到底是沒搶救回來,小六沒了,剛二十七。
從那以後,魏謙他們不用任何人囑咐,每天都把自己包裹得像個鵪鶉。
而這只是開始,天災後面還連著人禍——老熊本人就是個行走的人禍。
他先是帶著魏謙他們在當地轉了轉,試水似的收購了點蟲草,大致瞭解了個行情,存在了當地,而後老熊大筆一揮做了決定——南下進藏!
那時魏謙還天真地沒有質疑這貨的決定,以為他是另有深意,直到在拉薩往南的一個小鎮上,老熊看上了一口鍋,並決定為了這口鍋跋山涉水走徒步的時候,魏謙才真真正正地意識到熊英俊這個男人腦子裡有坑的事實。
隨著他們越來越往沒人的地方走,最先沒了的是手機信號,而後沒了的是手機。
那天半路中途停下休息,有人在車裡吃東西,有人下車喊山歌——哦,就是野地裡撒尿的意思。
魏謙沒什麼胃口,剛想下車透透氣,突然,方便完回來的老熊指著他們一臉驚恐地大喊:「下車!下車!快下來!」
老熊表情很少那麼猙獰,聲音更是淒厲得如同爛鏟子刮過的破鐵鍋,鑽進人的耳朵裡,幾乎能激起一股尿意來,眾人訓練有素地抓起隨身的貴重物品包,紛紛打開車門往下跳。
說時遲那時快,魏謙最後一個被老熊伸手拽了下來,連同著他生死相依的財產一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後所有人都喘著粗氣,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車從懸崖上翻了下去,一聲巨響,沒了。
後來老熊說,他往這邊走的時候,發現原本停在路邊的車的後半部分的地面泥土開始鬆動,他當時就預感不好,連忙叫喚了一嗓子,眾人一跳車,車子的重心變了,鬆動的泥土直接塌了,一路陪他們走過來的越野車就這樣永垂不朽了。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腳下兩條十一路。
魏謙誠懇地問:「熊老闆,你能重申一次,我們這麼悽慘地走在這條鳥不拉屎的路上,是幹什麼去嗎?」
熊老闆這個王八蛋同樣誠懇地說:「買鍋。」
魏謙說出了真心話:「你丫就是一個大傻逼!」
大傻逼帶著一群小傻逼,跟外界失去了聯繫,好在,川藏線上偶爾有從四川藏區徒步到拉薩朝聖的佛教信徒,這些人中有獨自上路的,也有瞪著三輪車馱著物資、幾個人一起上路的,魏謙他們飢寒交迫地走了好幾天天,終於佛祖保佑地遇到了這麼一波藏民。
雖然對方的財產稀少,固定資產更是只有一輛需要腳蹬的小三輪,但是見到人就是好的,起碼能蹭幾口吃的,老藏民經驗豐富,還知道怎麼去弄補給,好歹是沒餓死他們。
一路上,他們幾個人見車搭車、風餐露宿,真是什麼洋罪都遭了,老熊開玩笑,說他們這夥人,別看現在東跑西顛地混飯吃,將來必成大器,過去走西口的晉商和從徽杭古道南下的徽商,就是這麼討生活的。
沒有人理他,他們都想弄死這個胖頭魚。
後來老熊如願以償地買到了他的鍋——那是一種產自無人能征服的處女峰南迦巴瓦懸崖上的皂石打的石鍋,石頭非常軟,手指甲能劃出痕跡來,所以無論做什麼都只能人工手制,即使魏謙被老熊稱為「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他也能看出東西是好東西來。
可惜,當地不通公路,當他們每個人身上掛著一堆和當地村民收購的蟲草紅花與幾大口鍋、面朝黃土背朝天地負重徒步時,所有人都對鍋這種物品產生了某種說不出的階級仇恨。
途中簡直是一言難盡,過雪山爬草地一樣,魏謙還從山坡上滾下去,把腿摔傷了。
幸虧魏謙心裡雖然沒有信仰,但是有要錢不要命的境界,用夾板固定了一下,活生生地拖著一條傷腿又跟著他們走了一天,才到了有人的地方。
牧民那裡和外界依然沒什麼現代通訊聯繫,但好在民風淳樸,收留了他們,有一家跑拉薩做生意的人家有一輛小型皮卡,但是主人都不在家,老熊只好在當地逗留了小一個月,才租到了那輛車,倒騰到了成都。
直到到了成都,魏謙才得到了和家裡聯繫的機會。
在成都逗留了三四天,老熊以近乎翻雲覆雨的三寸不爛之舌,用翻了將近十倍的價格把石鍋轉手賣了,就把這一趟的成本全部收回了,甚至還餘出一點。
還有想收藥材的,被老熊拒絕了,藥材一根都沒賣——因為那些東西輕,容易攜帶,帶回內地,他有更好的效率。
鍋一出手,他們一天都不逗留,當天晚上就啟程回了青海,拿走了寄存在那的行李,就這樣又連滾再爬地回來了。
個中千言萬語,堪比九九八十一難。
然而魏謙面對著這一家老小,最後,心裡的責任感戰勝了他大難不死後想要顯擺一番的少年人天性,他只是老成持重地說:「沒什麼,那邊信號不好,一直打不通電話,我們倒騰了點東西,能賣點錢,你年紀大了,以後不要出去幹那麼重的活。」
第三十五章
第三天,魏謙家就已經完全恢復了正常。
雖然魏謙就只是回來養傷,什麼都沒幹,但他的作用宛如一個定海神針和吉祥物的混搭,只要往那一戳,大家就都能自如的該幹嘛幹嘛了。
清晨,魏之遠打了招呼,收拾好包準備去夏令營報導,剛一開門,樓上一個搪瓷杯子就「咣當」一聲摔了下來,魏之遠縮了縮腳,抬頭一看。
只見樓上三胖家門口站著一個頗為漂亮的女人,正用嗓門衝著三胖家發動百萬分貝衝擊波:「熊英俊,你給我滾出來!」
老熊鎖著防盜門,把裡面的大門拉開一條縫,躲在裡面弱弱地喵了一聲:「夫、夫人息怒。」
夫人息不了,眼睛都氣紅了,整一隻大眼睛雙眼皮的兔子:「好,你長本事了,一走好幾個月,一聲都不言語,老娘還以為你死了呢!你怎麼不就乾脆死在外面呢?一回來就往小狐狸精家裡一縮,我說熊英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要點臉能死嗎?!」
魏謙險些把豆漿噴出來,忙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來,把魏之遠打發走:「趕緊上學吧,別拾樂了。」
然後他自己回手帶上自己家門,靠在樓道裡,雙手抱在胸前,用一種聽演唱會般享受的表情聽著樓上的「天籟之音」。
眼看屋外要上演一場正房抓小三的奇景,三胖連忙愁眉苦臉地把老熊擠到一邊,拉開了自家的防盜門,低聲下氣地說:「鐵扇嫂子,算我求求您了,您仔細看清楚了,有長成俺老豬這樣的『小狐狸精』嗎?」
熊夫人當場就被三胖那張佔據了她整個視網膜的大臉給震懾住了,足足有半分鐘沒吱聲。
老熊這個慫人趁機踮著腳尖往屋裡縮,不料很快被熊夫人發現意圖。
熊夫人大喝一聲,伸出尖利的指甲,四兩撥千斤地一把扒拉開三胖,兩步闖進人家家裡,把老熊捉了出來,擼起袖子對他進行了一番單方面的家庭暴力,給抓回去了。
三胖肅然起敬,空手光膀子地模擬出一個脫帽的動作,彎腰伸手地目送著他們下樓,魏謙忍不住做了一個和三胖一樣脫帽致敬的動作。
倆人喜聞樂見地看著老熊活生生地被拖走,用一種別人難以理解的默契,異口同聲地說:「人賤自有天收!」
……老熊的表情悲憤莫名。
不過過了兩天,老熊就又回來了。
他敲開魏謙家的門,魏謙見了他,第一句話就是:「你竟然還沒有被打死?」
「……」老熊沉默了片刻,「依然健在,讓你失望了。」
老熊給魏謙提供了兩個方案供他選擇,一種是魏謙在公平價格的基礎上,稍微打個折,把他收的那部分價格賣給老熊,他拿錢走人,一種是他的錢當入股,老熊統一賣出去,和他分利潤。
但凡魏謙不缺心眼,他就會選第二種,於是老熊雙掌一合,說出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太好了,反正你還沒開學,暑假跟我賣藥去吧。」
魏謙把自己的傷腿伸到了老熊面前,問他:「熊老闆,摸摸你的良心,告訴我它還在,沒被狗叼走。」
老熊面無表情地問:「你就不想親眼看著自己的長途跋涉是怎麼變成人民幣,搖搖晃晃排著隊地走進你的賬戶的嗎?」
魏謙:「……」
老熊轉轉眼珠,隨即又提出新的建議說:「我覺得三先生這個人和我很投緣,以後可以把他一起拉上賊船。」
魏謙發自肺腑地問:「你是怎麼看出這一點的?」
老熊說:「我認為三先生這個人非常有禪意,你看他的名字——據說他小時候有一個和尚經過他家的時候,非得說他和佛有緣,要帶他剃度,只是凡俗的父母不捨得,所以才折中了一下,取了『木魚』的『魚』字,取了談魚這個名字。」
魏謙眯著眼聽了一會,發現三胖的臉皮厚度更上一層樓,竟能把「痰盂」這種終身恥辱的大名掰扯到這這樣的地步,於是問:「他沒告訴你他本姓『林』,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當年雷峰塔就是他落地的時候砸倒的?」
老熊長籲短嘆地說:「三觀不合啊,凡俗之人啊……」
魏謙:「找你『臨行密密縫』的姥姥說去。」
說話間,小寶正好從外面跑回來,老熊細細打量她一番:「這是你妹妹啊,小姑娘有多大年紀了?」
魏謙順手在小寶的腦袋上按了一下:「馬上就十四了,小土行孫,還不如人家十歲的高呢。」
「沒事,長得晚,」老熊慈祥地看著小寶,透過現象看本質地說,「你看她的大腳丫子,以後矮不了。」
小寶好生嘔了一下,愣是沒聽出來這是句好話還是壞話。
臨走,魏謙把老熊送了出去,老熊狀似隨意的問:「你弟弟呢?」
魏謙說:「參加夏令營去了。」
老熊沉默了片刻:「夏令營?學習不錯吧?」
魏謙虛偽地一笑:「哪裡,他不行,也就一般般吧,不過比我稍微強點。」
「聰明,唸書唸得好,」老熊彷彿喟嘆著什麼似的搖搖頭,對魏謙說,「可得好好教育啊。」
魏謙一愣:「啊?」
老熊慢吞吞地伸出手比劃了一下:「這個刀劍,薄到一定程度,渾身上下就會好像只剩下那一層刃,古時候的邪器妖兵大多走這個路數。這種東西劍走偏鋒,一出鞘就要帶下一層血肉。可人不是鋼鐵,要是把自己活得太『薄』了,就太危險,容易福薄命也薄……」
「那什麼,您等會,我這人有點沒文化,」魏謙掏了掏耳朵,「能麻煩您老人家能用人類一點的語言表達嗎?」
「……」老熊看了看他,大仙一樣的臉上緩緩露出了委屈的表情,「我他媽哪得罪你們家那小兔崽子了,居然給我老婆通風報信,再這樣、再這樣我饒不了他!」
說完,老熊邁著殺氣騰騰的小碎步走了。
魏謙認為魏之遠打小報告這件事,怎麼說呢?辦得有點缺德,但是缺德缺得大快人心。
不過話說回來,既然人家告狀告到了自己這,魏謙決定還是表示一下,於是週末魏之遠放假回家的時候,他大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對他一招手:「你給我滾過來!」
魏之遠心裡一跳,溜溜地滾過去了。
魏謙把傷腿搭在一邊的矮幾上,「啪嗒」一下點著了一根煙,用「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語氣問魏之遠:「自己說,你都幹了什麼?」
魏之遠當時腦子裡就一片空白,本能地以為是肉食加工廠的那件事被發現了。
然而他第一反應不是自己會落個什麼下場,不是會不會有員警來抓他,也不是他會不會沾上什麼罪名——而是大哥知道了,他該怎麼辦。
大哥會不會覺得他處心積慮?會不會覺得他很可怕?會不會覺得自己在身邊養的是個面目可憎的小鬼?
魏之遠頓時慌了,臉色「刷」一下就白了。
魏謙沒料到他那麼大反應,愣了愣,反省了一下,發現自己也確實沒說什麼重話。
他乾咳一聲,翻了翻眼皮,讓自己聽起來沒那麼的凶神惡煞:「你說說你,多大了,啊?還幹這種事,幹也就幹了,還讓人知道了告到我這來……咳,當然,並不是說不讓人發現就是對的!」
魏之遠飄遠的理智終於一點一點回籠——對了,大哥方才那個口氣叫他過去,怎麼會有什麼大事?
再說,倉庫裡那個人雖然是死了,可門是換班的人鎖的,人是自己走進去的,他所作所為也不過就是用那傢夥的錢買了點酒而已,別說他已經處理乾淨不會有人去查,就算有人前因後果全都查清楚了,誰能僅憑著這一點就定他的罪?
魏之遠被震了震鬆動的心回籠,重新回到鐵石心腸的狀態。
看了魏謙一眼,魏之遠心裡狠狠地唾棄自己方才的方寸大亂。
這小少年的心就像一片海,表面上平靜無波,似乎總是理性而寧靜的,內裡卻蘊含了巨大的叛逆和此起彼伏的躁動,長期平衡在一個危險的、一觸即發的臨界點上。
在這樣的心海中,魏之遠想著:哥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反正自己發過誓,以後要好好照顧大哥一輩子,自己有什麼,就給大哥什麼,哪怕大哥要他的命,他也權當是還了當年撿他回來的養育之恩,兩清。
那麼大哥對他有什麼看法,又有什麼關係呢?
魏之遠自欺欺人地想:「我反正就這樣了,別人怎麼看我,都無關緊要。」
但是表面上對魏謙,魏之遠還是保持住了他一貫的乖巧,從善如流地承認了錯誤:「我錯了,下次一定打匿名電話。」
「呸!」魏謙站定了家長的立場,保證了表面上的不認同,同時,也暗地裡表達了自己內心的喜好,決定給魏之遠一個獎勵。
他單腿蹦起來,搭住魏之遠的肩膀,放緩了語氣說:「一會叫奶奶別做飯了,咱們出去吃。」
魏之遠神色自然,似乎沒有一點異常,扶著魏謙腰部的掌心卻浸出了汗。
暑假的最後一個月,魏謙和三胖跟著老熊東奔西跑地談了好多次生意。
魏謙這才發現,老熊絕對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熊,他人路非常廣,手裡什麼生意都沾——聯想起他們西北一行就明白了,儘管大家的目的是倒騰藥,路上卻絲毫不受最終目標的影響,只要能賺錢,看得見商機,什麼賺錢就倒騰什麼。
老熊的東一鎯頭西一槓子,似乎也不是在沒頭蒼蠅一樣的亂撞,而是在積累、摸索著什麼。
沒事的時候,魏謙依然喜歡泡在老熊的藥店裡,偶爾應付幾個客人,大多數時候閒聊,偶爾和三胖一起擠兌老熊。
老熊宰相肚裡能撐船,不和他們小青年一般見識。
聊起老熊死活要買鍋那事,三胖忍不住問:「熊老闆,你說我們謙兒這種見錢眼開的窮鬼也就算了,您老人家家大業大,怎麼也這麼玩命地幹呢?」
老熊悠悠地說:「當然是為了利潤。所謂商人,就是靠承擔某種風險以賺取利潤的人,你們承認吧?承擔風險和謹慎抉擇是商人的基本功。」
魏謙當場拆臺:「恕我眼拙,就看出您承擔風險、以及拉人上賊船一起承擔風險的功力了,其他太隱晦,沒看出來。」
老熊短促地點評了一下他的意見:「頭髮長見識短。」
三胖忽搖著蒲扇,笑得牙床都露出來了。
魏謙決定趕在開學前,把自己奔著野獸型藝術家方向去的半長頭髮剪一剪。
「當初可是你死皮賴臉要搭上我這賊船的,小魏子先生你別顛倒黑白啊。再說了,你應該感謝我,我把你們拉上的這條賊船是真正的諾亞方舟,」老熊大言不慚地一敲桌子,開始發表個人演講,「我跟你們說,未來的十年是個什麼樣的十年吧。首先,勞動密集型的行業沒有任何未來,像那些個什麼……開飯館的、做製造的、做代工的,那都不行,他們只能在日復一日的同行競爭和勞動力價格上漲中被擠壓得沒有生存空間。」
「比如你,」老熊指著三胖,「三同學,你那個什麼開火鍋店賣五花肉的想法,就最好丟開,你那玩意勉強餬口尚可,想做好,太艱難了,以你的智商,甭想多有出息。」
三胖遭到了人生理想層面上的打擊,呆若木雞地看著熊老闆。
「技術密集型的企業……哦,什麼文藝的、高精尖的,全都算上,它們比前者有生命力得多,所以上大學是有好處的,知識和技術的確能改變命運,」老熊掃了魏謙一眼,加重了語氣說,「但是,技術密集型企業的春天至今還走在半路上,咱們整個社會沒來得及到那個層面上,說不定十年後,我們會培植出技術產業的溫床,但是現在不行,現在還在萌芽,未來十年間,這種產業會在一種被壟斷的陰影下,跌跌撞撞地成長,你在裡面很容易混成中產,也可能會有出息,但是後者就需要時間了。」
魏謙閉了嘴,仔細地聽著老熊的話。
老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用力吧嗒了一下嘴:「只有資本密集型的行業,那才是未來十年間不會衰落的真高端,一兩個人,幾個億,幾十個億的項目,你都可以撬動,那是什麼境界?你手上源源不斷的現金流流過,你腦子裡將根本就沒有『掙錢』倆字這種小氣吧啦的概念。但是一條,這種行業有天然的高門檻,就是你首先得先有資本,資本的原始積累是一個篳路藍縷的過程,比你後來所做的一切都要艱難,你搭上我的方舟,就等於走了原始積累的捷徑,懂嗎?嘖,不識好歹的小崽子。」
三胖用胳膊肘撞了魏謙一下:「謙兒,他的意思是,你跟著他出生入死一回,是中彩票一樣的運氣。」
魏謙說:「是呢,你說我怎麼就沒把這點稀有的運氣用在買彩票上呢?」
老熊睨了魏謙一眼,表情略微沉了些:「不過我承認錯誤,我這次是有點錯估形式,對風險判斷有誤,特別是對不住小六,可惜,他們家沒什麼人了,不然我還能彌補彌補。」
提到小六,三個人都沉默了一會,唯一沒有參與的三胖嘆了口氣:「兄弟沒這個命。」
老熊點了根煙,倒插在煙灰缸裡,讓縷縷的香煙自己上升,就像插了根香。
三胖和魏謙對視一眼,突然覺得有點親切——他們倆在大槐樹下紀念麻子的時候,也是這麼著倒插了根煙。
老熊對魏謙說:「其實我一開始不想帶你,你這個人……」
魏謙:「跟你三觀不合。」
老熊翻了個白眼,魏謙跟他出生入死一番,說過命的交情也不為過,很多話他就不再有顧忌,於是直白地說:「你第一次上我這看店,有條不紊沒麻爪,我本來覺得你是個人才,事實證明你確實是,膽大機靈會抓機會——可那回我給你五千塊錢,你就真接著啊?」
魏謙:「哦,合著你沒真心想給啊?」
「不是……」老熊噎了一下,「我倒不是那個意思,超出你應得,你起碼要推拒一下吧?」
魏謙:「我推了你就不給了?」
老熊:「還會給。」
魏謙翻了個白眼:「你有病吧熊英俊同志?」
老熊嘆了口氣:「你要知道,你這個年紀,機會、眼光和見識經驗才是最重要的,總盯著那麼兩塊錢幹什麼?錢是一時的,長遠得了嗎?我跟你說錢就是水,越攥越少,你信不信?」
貧窮,原本是魏謙的逆鱗,然而此時他的賬戶裡已經有了六七萬塊的資產,在當時是一筆不小的財產了,奇蹟般的……他對這片逆鱗的態度也不知不覺地放鬆了些,甚至能自嘲似的拿到桌面上和人討論起來。
魏謙一���:「您也別站著說話不腰疼,大道理誰不會講?我不知道錢就是王八蛋嗎?你一個穿金戴銀的富二代,別跟我們小老百姓來這套。你要是也上有老下有小,過過那種吃了上頓沒下頓、隨時隨地捉襟見肘的日子,你也得和我一樣,一分錢一分錢的卡。」
老熊雙手捏住魏謙的臉,硬生生地把他的眼皮往下一拉:「你把白眼給我翻回來——咱倆到底誰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哥我是正經八百改革開放前的一代,你回家問問你們家老太太,我們小時候有什麼?我們家窮得揭不開鍋,我十來歲跟著我爸冒著殺頭的風險下海那會兒,你們這幫小王八蛋的還不知道在哪個猴山上扯旗呢。」
他說得是事實,魏謙和三胖不吱聲了。
「頭髮長見識短,你就是頭髮長見識短。」老熊恨鐵不成鋼地說,「傷害人的不是貧窮和物質上的匱乏,是對比,對比懂嗎?你是總看著別人,心裡焦慮,沒底氣。」
三胖想起魏謙做過的那些混賬事,立刻拍手稱讚:「謙兒,熊哥說得對啊!」
魏謙一擺手:「你說的這都是廢話,深山老林裡那些七老八十的大和尚,他們一個個比你還想得開呢,有本事你跟人家比坐禪去。我沒見識怎麼了?我焦慮怎麼了?我一個泥裡滾出來的小青年,我拿什麼當底氣?賣身嗎?真是最煩你們這種嚴於待人寬於待己的老男人。」
三胖想了想,似乎覺得也有道理,於是立刻倒戈:「熊哥,謙兒說得對啊!」
魏謙和老熊同時看了他一眼,無視了這棵牆頭草。
九月份,魏謙終於短暫地離開了老熊的鋪子,去學校報導了,經過了一場軍訓,一個多月好不容易白回來點的皮又光速黑了回去,拎行李回家的時候撞上了三胖,三胖指著他笑得見牙不見眼:「來,兄弟,快給哥唱一齣鍘美案,你這造型,不用上妝,貼個月牙就能『夜審陰、日審陽』!」
而魏之遠上了初中,開始展露他更加非人類的一面,第一年上初一,第二年他就跳進了初三重點班。
彷彿是為了驗證老熊的話,他真的越長越「薄」,後知後覺的魏謙終於對他留了心,魏謙發現這小孩不說話也不笑的時候,平靜的眼神裡像是藏了兩把鋒利的小刀子,唯有在家裡,還依然像以前一樣懂事貼心。
可是魏之遠小時候就知道裝傻賣可愛,只是那時候尚且能看出形跡來,眼下,魏謙卻有些摸不準了。
只是偶爾飯桌上,全家人就著電視裡的大小新聞順口閒聊的時候,魏謙才能從魏之遠的隻言片語間,聽出一點不經意流露的、偏激的蛛絲馬跡來。
還有就是魏之遠不愛粘著他了——當然,男孩長到一定年紀,這本來就是一個必經之路,魏謙以前覺得小崽子粘人很煩,現在卻突然覺得失落起來。
而魏之遠對他其實還不止是「不黏」。
有一天,小寶瞥見魏之遠用的演算紙是學校關於冬季長跑大賽的通知,就隨口問了一句。
魏之遠搖搖頭:「我不想參加,不報名。」
他嘴上說得客氣,其實心裡想,一圈一圈繞著一個東西跑,那是驢才幹的事,蠢死了,他才不去。
幸虧他嘴上的話聽起來很客氣,宋小寶才接了他的話茬繼續說:「我記得哥上初中的時候好像參加過,好像還拿了個二等獎……哎,是二等還是三等來著?記不清了。」
魏之遠筆尖一頓。
半個月以後,小寶就在他桌上看到了「冬季長跑大賽一等獎」的獎狀和獎品本。
宋小寶長到了這個年齡,晚熟的心智總算跟上了平均水準,她沒有蠢到開口問魏之遠不是之前說不想參加,只在心裡暗暗地尋思:二哥這是在和大哥比嗎?
魏謙平靜地度過了他半工半讀的大學生活,他選擇性地無視了老熊告誡他「別鑽錢眼裡」的話,接受了「萬物皆可倒騰」的那部分——小到學校裡的電話卡,大到跟著老熊倒賣醫療器械,一天到晚不閒著。
別人的業餘時間是「踢球玩耍談戀愛」,魏謙的業餘時間就是「賣東西賣東西賣好多東西」。
魏之遠也彷彿成了一座休眠的火山,一直牽著魏謙一根心神,卻也一直老老實實地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沒人刺激他,他也沒幹任何出格的事。
當然,出不出格只是魏謙不知道而已。
魏謙十天有八天跟著老熊在外面或者是住學校,忙起來恨不得一個禮拜回家看一眼。
而每當他回家的時候,睡眠就會變成對魏之遠的折磨。
隨著魏之遠一點一點長大,身高趕上甚至隱隱超過大哥,某種說不出的躁動越加難以忽視。
那一小片少年時候被他鎖在心裡最深處的陰影愈加濃重、愈加瀰漫。
魏之遠本能地抗拒,卻日漸抵擋不住那種說不出的乾渴和焦躁。
好在,這時候,也就是魏謙大四這一年,一切彷彿否極泰來一樣,他們這城市裡毒瘤一般的棚戶區終於被整改了,他們要從這裡搬出去了。
第三十六章
老城區,多好的地方,雖然一堆七扭八歪的小胡同,可是走出去就是市中心,去哪都方便。
因此刁民眾多,釘子戶們一會排成「人」字一會排成「一」字,讓拆遷辦好生滾了一番釘子床,險些剝掉了一層皮,才總算把這些人都擺平了。
老街坊們都能得到一比不小的補償款。
三胖一家人和魏謙都商量好了,在老熊的攛掇下,他們在一個不錯的地段看中了三套房,正好是一梯三戶——剩下那個他們倆打算留給麻子媽,她是個殘疾人,幹什麼都不方便,得有人就近照顧才好。
新房子那邊,被老熊的夫人大包大攬地全權接過去了,三胖的父母還會經常過去,三胖和魏謙壓根就當了甩手掌櫃,看都不看。
老熊的夫人是個挺讓人費解的人,她的性格就像個隨時準備奔月升天的二踢腳,火爆極了,尤其對待老熊,動輒抓耳朵擰肉地家庭暴力一番……當然,老熊這個趴耳朵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她就好像《紅樓夢》裡那個王熙鳳,但凡碰見一點能顯示她能力的事,都忙不迭地往前湊,重在攙和地往自己身上攬責任。
她辦事也如同她的人一樣乾淨利索,面面俱到。
魏謙有一天順路,過去看了一眼,被半成品給嚇了一跳,像他這種五星酒店和豬窩一樣住的人也不得不承認,熊嫂子的品味是達標的。
種種跡象,說明熊嫂子這個人很可能是受過良好教育的,而這樣一個性格和能力都不安於家室的女人,竟不知道怎麼的,離奇地做了老熊的全職主婦——說真的,老熊家實在沒什麼好全職的,雙方老人都不用他們費心,家務請人做,而這兩口子結婚十年也沒孩子,熊夫人一天到晚在家也不知道能幹點什麼,非得閒得蛋疼不可。
三胖曾經好奇過她為什麼不工作也不要孩子,被魏謙沒好氣地喝止了,魏謙從小就不耐煩打聽人家家裡的雞毛蒜皮。
熊嫂子那邊進展一切順利,魏謙他們卻不怎麼順利。
這天三胖跑到了魏謙家裡,魏謙也少見地早早回家哪都沒去,倆人主要是為了合計麻子媽怎麼辦的事。
他們倆這幾年,經過了苦日子,後來跟著老熊,也確實是東奔西跑、小有積蓄,然而從始至終,都兌現了說給死人聽的諾言。
麻子媽沒短過一口吃穿,時刻有人照應,逢年過節,一定是三胖和魏謙輪流把她接到自己家裡。
可幹兒子再親,也不是親兒子。
六七年了,她那醜兒子麻子一眼也沒回家看過,除了匯款回家,就只有偶爾寄來幾封信。字跡稚拙可笑,歪歪扭扭,話也是隻言片語,每次魏謙唸給她聽,她都覺得沒來得及聽出滋味來,就沒了。
然而偽造書信的辦法已經越來越不好用了,這幾年隨著手機的普及和通訊的便捷,麻子媽有時候總是疑惑,她的兒子出去跑生意,每次給她那麼多錢,為什麼自己就不裝個電話呢?
每次她跟魏謙他們絮叨這件事的時候,都能讓那倆小子出一後背冷汗。
好在,最近她已經不提了。
眼下老房子就快要拆了,麻子媽不出意外地不樂意走,縱然倆人已經輪番把新家吹得天花亂墜,她依然捨不得——麻子媽說,她怕搬走以後兒子回來找不著家。
魏之遠推門進來的時候,就發現三胖和魏謙站在窗邊上,一人手裡夾根煙,一人靠著一邊的窗戶,一同望著大槐樹的方向,比著賽的沉默。
魏之遠猝然見到魏謙,在門口遲疑了一下:「三哥……哥,你怎麼回來了?」
他一嗓子打破沉默,三胖這才動了動,回頭仰望了這個大小夥子一眼,痛苦地說:「謙兒,咱弟弟讓你餵了什麼東西,怎麼長成了一個大房梁呢?」
魏謙心裡很煩,隨手把煙掐在窗檯上:「房梁也比你長成個大門板強——你……唉,算了,我再去和她說說。」
說完,他快步地走下了樓,麻子媽正坐在大槐樹下納涼,她的臉依然是凹凸不平的,才不過中年,眼珠已經渾濁了,泛起老年人那種沉沉的暮氣來。
看見他來,麻子媽抬頭對他笑了笑:「謙兒。」
「姨。」魏謙走過去,拎起褲腳蹲在她身邊,同時心裡琢磨著措辭,他實在是已經沒詞了,但凡能想到的他都說到了,再說就成車軲轆話了。
魏謙真有點崩潰,他每天忙得腳不沾地,自己新家只匆匆看了一眼就再也抽不出工夫了,還要一天到晚地打擊精神,來跟麻子媽來回扯皮。
要是別人他早跳腳急了,可麻子媽……魏謙委委屈屈地蹲在地上,苦笑了一下,只好捏著鼻子忍了。
他有點鬱悶地對麻子媽說:「我就不明白了,咱們這鬼地方有什麼好住的,新房子哪不比這好啊?」
麻子媽緩緩地垂下眼睛,溫柔地看著他。
魏謙繼續說:「我覺得您想得也太多了,麻子都那麼大人了,又不是三五歲的小崽子,回來就算真找不著家,他就不能跟誰打聽打聽嗎?我……」
麻子媽突然問:「姨是不是給你跟三兒找麻煩了?」
何止是麻煩,簡直麻煩得要命啊!魏謙心裡抱怨,他是為了這事專程匆匆趕回來的,晚飯之前還要把自己收拾出個人模狗樣來,跟著老熊充當跟班,連夜趕火車去看一個外地的項目。
魏謙一口氣堵在嗓子裡,苦膽汁都快從胃裡翻上來了,到底還是生硬地擠出一個笑容來:「不會……那怎麼會呢?」
麻子媽看了他一會,忽然出乎他意料地鬆了口,她說:「那……那要不就算了吧,姨真不是故意給你們添麻煩,我年紀大了,在這住了大半輩子,突然讓我搬家,我反應有點軸,一時掰不過齒來。」
魏謙聽出了她口氣鬆動的弦外之意,簡直欣喜若狂,沒想到自己幾次三番地居然真能感天動地,讓麻子媽這老頑固鬆口,忙趁熱打鐵地問:「姨,那您是願意搬嗎?」
麻子媽避開他的目光,垂下腦袋,好一會,才小幅度地點了點頭:「那就搬吧。」
魏謙一時間如釋重負,忙從地上站了起來:「行!那沒問題,明兒叫我三哥帶您去簽合同領補償款好吧?哎喲我的親姨,您可算是點頭了,要不然我可真要給您跪下了。」
麻子媽說:「以後就走了,我想再看看老街坊,你推我一圈行嗎?」
她只有一條胳膊使得上力氣,坐輪椅把自己推出院子還勉強可以,路長了就不行了。
魏謙二話不說地單膝跪下來:「推什麼,我背著您!」
他背著麻子媽緩緩地走過每一條髒亂差的小胡同,依舊是熙熙攘攘,依舊是滿地跑的小崽子,只是上一代的小崽已經長大了,在樓下跑著玩的已經換了一批;依舊是亂停的自行車,隨處可見的非法涼棚,用自己陽台改的居民小賣部;依舊是那棵一到夏天就沒完沒了地掉綠油油的「吊死鬼」的老槐樹。
魏謙一邊走一邊說話逗麻子媽高興,比如當年他和麻子是在哪個路口聯手收拾過三胖,三個人後來又是怎麼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比如他們家舊油條攤原來是在什麼地方……突然,一滴冰涼的液體落在了魏謙的脖子上,讓他陡然住了嘴。
隨後,接二連三的眼淚紛紛地落在魏謙的脖子上、臉上,他背後傳來壓抑嘶啞的嗚咽聲。
魏謙腳步一頓,那一刻,他只想給自己一個大嘴巴。
他們倆花了六七年的時間編的漏洞百出的謊言,終於在無數次的岌岌可危後,還是被戳破了。
他第一次聽見麻子媽那樣說的時候,就應該能意識到的。
活人怎麼會找不著家呢?
魏之遠一直在窗邊看著。
他看見麻子媽那張佈滿傷痕的臉,一哭起來,傷疤紅得厲害,越發嚇人了。大哥不在家的時候,魏之遠給她送過飯,每次過去,她都很慇勤地抓一把糖或者小零食放在他兜裡——即使他已經不小了。
魏之遠從她身上每每感受到的是一種認命的木然,和近乎是低三下四地討好,好像哪怕留他五分鐘,多說幾句話也好。
她那樣的寂寞隱忍,魏之遠從沒有見過麻子媽這麼痛哭過。
而她的眼淚落在魏謙的臉上,就好像他也哭了一樣。
可魏之遠知道,大哥是不會哭的。他從大哥咬緊的牙關和深深的眼神中,看見了某種心如刀絞的克制。
魏之遠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那張側臉,心口的熱血好像突然逆流了,溫溫熱熱地流轉過他的整個胸口,把他的心泡得幾乎是酥軟的。
三年了,每每靠近大哥,魏之遠都會覺得周身那種讓他噁心又焦躁的黏膩感揮之不去,在這片刻的光景裡,那股粘膩感竟然奇蹟般的消散了。他一直盯著魏謙把泣不成聲的麻子媽重新放回輪椅上,推進麻子家的小院,直到看不見為止。
魏之遠一瞬間悵然若失——他一直在試圖模仿、超越大哥,以此降低他對靠近大哥的緊張感,他也一直不怎麼盼著大哥回家,因為那人總在眼前晃,會攪亂他難得的平靜——而此時,魏之遠心裡忽然產生了某種近乎「思念」的情緒,即使魏謙剛剛還在他眼皮底下,他迫切地想和大哥心平氣和地說幾句話,想放任自己貼近大哥一點,聽聽他都是怎麼想的。
他胸中一直熊熊燃燒的獵獵業火似乎突然剝落了專橫跋扈,漸弱漸緩,成了一把暖烘烘的火苗,蔓延出某種幽暗婉轉、一波三折的情愫。
魏謙很快就回來了,仰面把自己往床上一摔,先重重地嘆了口氣。
過了片刻,旁邊一動,魏之遠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魏之遠隨手取過桌上的小刀和蘋果,仔細地削好蘋果皮遞給魏謙:「哥,你為什麼對油條姨那麼好,她也不是你親媽。」
魏謙接過來,嘴角牽動了一下:「哪那麼多為什麼,不為什麼。」
魏之遠:「怎麼會不為什麼?」
魏謙頓了頓:「你麻子哥……你還記得你麻子哥嗎?」
魏之遠點點頭。
蘋果不大,魏謙一口啃掉了小半個,腮幫子鼓起好大一塊,只是裡面正在長智齒,嚼東西很彆扭,好一會才嚥下去,而後他對魏之遠說:「當初如果死的是我,你麻子哥就算砸鍋賣鐵,也會把你和小寶帶大的。」
魏之遠一條長腿曲起來搭在床邊上,安安靜靜地低頭仔細打量著魏謙的眉眼,從中感受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來,他幾乎想要伸手摸一摸。
少年心裡想,為什麼也對我這麼好呢?我也不是你親弟弟。
可這句他沒有問,在心裡轉了一圈,最後消散在了四肢百骸裡。
魏謙卻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一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叼住蘋果騰出手,拎過一個包,對魏之遠招招手:「來。」
說完,他又往小屋張望了一眼:「小寶不在家吧?」
魏之遠:「她們校舞蹈隊訓練去了。」
「舞蹈隊是什麼玩意兒……她那點心思就不能用在正地方。」魏謙皺了皺眉,顯然是聽到這個組織,挺不滿意,但是很快拋到了一邊,把包遞給魏之遠,「打開看看。」
那是個電腦包,魏之遠早就看出來了,他遲疑地看了魏謙一眼,小心地打開,只見裡面是一台嶄新的筆記本電腦。
魏謙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數落說:「你不是要參加那個計算機競賽嗎?你們老師昨天都給我打電話了,說你老往學校機房跑特別不方便——你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以後缺什麼就跟我直說,我賺錢是為了什麼的?」
魏之遠笑了笑,他像個真正的孩子一樣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指尖珍而重之地擦過電腦光亮的蓋子。
魏謙低頭一看表:「哎喲不行,我得走了,別給小寶玩,最好也別讓她看見,她夠玩物喪志的了,聽到沒有?」
魏之遠:「謝謝哥。」
那天魏之遠一直目送著魏謙拿好隨身的行李,還不忘隨手拎了一本書,大步走到路口,叫了輛出租車走了。
少年站在那裡,回味著自己方才的心情,似乎想弄出個所以然來,好好明白明白,然而很快就放棄了。
如果不是來得莫名其妙,怎麼能算是怦然心動?
到了陽曆年底,魏謙正被開題報告和老熊那頭一個懸而未決的項目一起折磨的時候,他們一起搬進了新家,魏之遠也終於有了自己的房間。
宋老太第一次推門進去的時候,簡直就像是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她一輩子沒住過這樣漂亮的家,拘謹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宋老太整個人像分裂了一般,一會夢遊一樣地問:「這是咱們家嗎?咱們以後就住這嗎?」
一會又橫眉立目地罵魏謙:「我看那兔崽子純粹是有點錢燒的!才吃飽飯幾天,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這得花多少錢啊這敗家折壽的混賬東西,他怎麼不乾脆買個王府住啊?剛賺來仨瓜倆棗錢,嘖嘖,陽世三間要容不下他了!」
這回哥仨一起默契地無視了她喜氣洋洋的罵街聲。
一方面慶祝喬遷之喜,一方面也是感謝熊嫂子出的力,三胖和魏謙兩家人合起來請了老熊兩口子一頓,吃到一半才知道,那天正好是熊嫂子的生日。
於是晚上三胖和魏謙又陪著熊嫂子一起過生日去了,熊嫂子一個電話叫來了一大幫年輕人,一群人到附近一家會所裡包了個包廂。
熊嫂子叫來的人裡大部分是年輕姑娘,不但普通的年輕姑娘,這些姑娘的精氣神都和別人不一樣,甭管是五官驚豔的還是長得比較一般人的,身上都帶著某種說不出的藝術氣質,特別賞心悅目,三胖這丟人現眼的肥肥看得眼都直了。
老熊妻管嚴,一群美人在眼前,他連頭都不敢抬起來,眼觀鼻鼻觀口地坐在一邊參禪。
三胖:「乖乖,嫂子哪認識這麼多大美女啊?」
老熊小聲對告訴他們:「你嫂子以前是文工團的,這些都是她帶過的小姑娘。」
「以前」?老熊沒說現在為什麼不是了,魏謙也沒打聽,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其中一個女孩身上。
她……那個女孩漂亮得光芒四射,而那種美不是女孩子式的可愛,也不是女學生式的知性和清純,而是一種純粹的、毫無雜質的女性美。
有的女孩讓人聯想起鄰家妹妹,有的女孩讓人聯想起某種小動物,有的女孩則讓人聯想起某種風格的畫,可這個姑娘不會讓人聯想起任何東西,她站在那的時候,就只會讓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這是個女人。
熊嫂子慧眼如炬,眼光一瞥就發現了,偷偷用胳膊肘頂了老熊一下:「哎,你看。」
老熊以為組織的考驗來了,連忙誠惶誠恐地表明立場:「我不看。」
熊嫂子掐了他一把:「我讓你看小魏,你發現沒有,自從婷婷進來,小魏那眼神就連掃都沒掃別人一眼——哎哎,我問你,他沒對象呢吧?」
把老熊愁得,長籲短嘆地對他老婆說:「你怎麼又迷上說媒拉縴了呢我的姑奶奶?」
「積德,積德你懂不懂?」熊嫂子說完,揚聲沖那個女孩子打招呼,「婷婷,過來,姐給你介紹個人!」
婷婷應了一聲,從女孩堆裡站起來走過來。
三胖這才從眼花繚亂的美女裡回過神來,乍一看見婷婷,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後睜大了眼睛,立刻出聲阻止:「嫂子,別……」
可是熊嫂子已經快人快語地拉過了魏謙:「這是嫂子以前一起工作的,叫婷婷,這是小魏,魏謙,你姐夫帶來的,婷婷姐告訴你,這小夥子可厲害,青年才俊,還是名牌大學的,長得也帥吧?你們年輕人多認識認識……」
魏謙猛地一縮手,熊嫂子不明所以地抬起頭,卻發現他的臉都白了。
婷婷友好地和他打招呼:「你好。」
魏謙的表情卻像見了鬼一樣,他定了定神,勉強維持住了自己的風度,對婷婷擠出了一個微笑,然後飛快地道歉說:「嫂子我今天有點喝多了,胃不大舒服,得出去醒醒酒。」
說完,他就逃也似的跑了。
三胖「哎喲」一聲,立刻也追了出去。
魏謙一路衝到廁所,反手鎖上隔間的門,扒著馬桶吐了個翻江倒海。
三胖忙在外面敲門:「謙兒?謙兒沒事吧?」
魏謙沒有答話,他把能吐的都吐了,最後幾乎是精疲力竭,這才緩緩地順著牆根坐在了地上。
三胖聽見他的聲音低而微弱的傳出來:「沒事三哥,你讓我自己歇會。」
三胖縮回了手,不敢吱聲了,靜靜地等在隔間外面。
魏謙手肘撐在膝蓋上,抬起頭,眼皮眨也不眨地看著房頂刺眼的白色燈光,覺得空虛而難過。
他不認識婷婷,也從沒有在任何地方見過這個姑娘,而當她走進來的一瞬間,魏謙就有種被擊中的感覺。
他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她身上的似曾相識是哪來的,只是本能地被她吸引——魏謙有生以來,從生理到心理,還從未對一個異性起過這麼大的興趣。
那一刻魏謙忽然發現,原來自己只會被一種類型的姑娘吸引,還沒等他想明白這個姑娘屬於哪種類型,熊嫂子就自作主張地把她叫到了面前。
而當她走進,身上隱約的花香暗流湧動地衝他襲來,又抿唇一笑的時候,魏謙簡直難以形容自己的感覺。
他面對面地明白了她身上的似曾相識從何而來。
她那種純粹的、不受任何行為舉止乃至容貌美醜影響的女性氣質,竟然神似他十年前去世的媽。
年輕的身體裡澎湃的荷爾蒙還沒來得及冷卻,魏謙的心已經被拖入了一個冰冷的深淵,他一點也不想回憶自己是怎麼不完美地應對完,是怎麼一路忍到了廁所才吐出來。
他觸碰到了自己揮之不去的浮生夢魘,無論如何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那天魏謙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的家,他並不是醉,只是累,累得他開門到家,沒來得及回屋,就癱在了沙發上,什麼也不想思量,倒頭就想睡。
片刻後,身後的臥室門「吱呀」一聲打開,魏之遠走了出來。
「哥?」他跪在沙發邊上,輕輕地推了魏謙一把。
第三十七章
魏謙沒有睜眼,只是極輕地應了他一聲。
熊嫂子在沙發上安了一個別緻的閱讀燈,魏之遠伸手擰開,溫暖的燈光一下就灑了下來,鋪滿了整條沙發。
它不刺眼,也不昏黃,像是某個冬日午後的陽光,營造出「添一分做作,短一分不足」的恰到好處的舒適來。
魏之遠還是第一次開這個燈,摸索了兩下才找到開關,而後他愣了一下——燈光妙筆生花般的在魏謙身上鑲了個淺淡的金邊,連他沒來得及摘下的圍巾都好像軟成了一團雪,藏住了一半的下巴。
魏謙側過臉,伸手擋住眼睛避開燈光,那手臂的陰影與修長的眼眉連在一起,好像一直要沒入鴉羽般的鬢角中。
華韻內斂,流光暗藏。
魏之遠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一直以來,渴望和理智都成為盤踞在他心裡兩股揮之不去的力量,後者有千萬種道理,而前者唯其一條——想,喜歡,割捨如斷腸。
而此時,魏之遠覺得自己胸中那千萬種道理都在崩塌,堪堪只剩下一根支柱一樣孤零零的燈塔,凝滯不動的光落在一個人身上。
少年的喉嚨不由自主地動了動,好一會,才按捺住自己起伏的心緒,推了魏謙一下,低聲說:「去屋裡睡吧,這冷。」
魏謙按住他的手,有氣無力地搖搖頭。
魏之遠打量著他的臉色:「哥你是喝多了嗎?我給你倒杯水好不好?」
魏謙又搖了搖頭,眉頭漸漸地皺了起來,好一會,他才深吸了口氣,半睜開眼,看了魏之遠一眼,揮揮手說:「別管我了,你睡覺去吧。」
魏之遠定定地看著他:「你怎麼了?」
魏謙沉默了好一會,他覺得自己累極了,一句話都不想說,尤其不想應付小孩子。
可也許是心裡太難受了,也許是酒意上了頭,魏謙突然移開目光,魏之遠竟驚異地在他的臉上發現了一閃而過的脆弱。
魏謙啞聲說:「我有點難受。」
這話說完,他就後悔了,魏謙感覺到自己心裡的閘門被他一時失手,居然開了一條小縫,他連忙費力地堵了回去,唯恐再露出一絲一縷來。
他閉了嘴,也閉了眼,不再言語,裝作只是頭暈酒醉,想睡一覺的樣子。
魏之遠等了一會,遺憾地沒有等到任何的後續表達,於是默不作聲地走進魏謙的臥室,從裡面抱出了一條毯子,搭在魏謙身上,回身倒了杯溫開水,又走到廚房,把晚上剩下的一碗米飯拿了出來,用熱水沖泡開,然後切了些菜葉火腿,打了一碗蛋花,一起在火上煮了一會,煮到米粒軟糯得徹底爆開,和乳白色的米湯難捨難分時,魏之遠才用勺子一攪,細細地灑了一把鹽,關了火。
魏之遠會做很多簡單的夜宵,他長個子的時候半夜經常會被餓醒,已經習慣自己爬起來找東西吃了。
「難受就趁熱喝兩口,喝完就好了。」魏之遠把勺子塞進他手裡,自己坐在燈下,拿起一本書,安安靜靜地陪著他。
粥的熱氣撲臉,帶著一股特殊的香味。
魏謙呆了片刻,窸窸窣窣地坐起來,端起來喝了。他冰冷的指尖被有些燙手的瓷碗燙出了淺淡的血色,胃裡壓的石頭奇蹟般地被化開了。
「家」一個字,似乎都融化在了那小鍋慢火煮出的一碗稀飯米湯裡。
好像能包治百病,喝完真就好了。
魏之遠一直陪著他,直到魏謙自己站起來回屋睡了,才收拾好碗筷關上燈,回到自己的臥室。
他床下有一個紙箱,雖然才搬到新家沒多久,但他的紙箱裡已經積攢了不少東西了。
最上面是魏謙一張泛黃的舊照,下面壓著一打大部分都沒有拆封的色情雜誌。
……非常規的,裡面沒有一個女的。
魏之遠一開始出於好奇翻看過兩本,很快就對條件反射一樣千篇一律的生理反應失去了興趣。然而,之前魏之遠被兩種矛盾的心情拉鋸時,他始終非理性地把這些炸彈一樣的東西保存在了自己的床下,儘管一直是藏,他心裡卻一直隱約地有種瘋狂的、希望被大哥發現的願望。
可惜,魏謙對他太放心,從來沒有翻過他的東西,一直也沒發現。
現在,魏之遠心裡的矛盾解決了,他下定了決心,所以決定要把這些都處理掉,開始他所擅長的步步為營。
魏之遠把大哥的照片抽出來,塞進隨身的包裡,第二天又把床下的雜誌混在其他的書裡,帶出去處理掉了。
可惜這一次,運氣似乎拋棄了他。
魏之遠的床有點矮,紙箱要倒過來才能往外拖,清早出門的時候小寶一直在外面催,魏之遠開口應了她一聲,一本翻開的雜誌就趁機滾到了床底下的最深處,魏之遠沒能聽見。
魏之遠為防有遺漏,還特意用長衣架在床下掃了一圈,以確保萬無一失,然而掃到最裡面的時候,衣架又勾住了床腿,好不容易才拿下來。
床腿下靜靜躺著的、翻開的雜誌就成了個「美好的燈下黑」,他到底沒掃出來。
大雪一落下,寒假很快就來了。
魏之遠又一次開始集訓——宋小寶覺得他怪作孽的,打從魏之遠第一次跳級不跟她一班之後,小寶就覺得他其實是跳到了異次元,從此過上了水深火熱的日子,沒看過一晚上的電視,沒有一個囫圇個的寒暑假,數年如一日的早出晚歸。
回家以後除了幫奶奶和大哥做些事,大部分時間也是躲在自己屋裡做題。
宋老太已經不再出去撿破爛了,不過她每個月依然是把魏之遠用過的演算紙和練習本紮成一捆拿出去賣,能買一大碗炒田螺。
在這種情況下,宋小寶一個正常少女,幾乎讓魏之遠給對比成了個不學無術的後進生。
不過即使這樣,小寶對她的小哥哥也沒什麼意見,主要原因是魏謙老卡她的零用錢,但是不卡魏之遠的,所以魏之遠成了她主要的蹭吃蹭喝對象,成了她半個衣食父母。
臘月二十四,已經是年關當頭,魏謙卻在辦公室裡和老熊吵架。
還是關於那個外地的項目,當時是老熊的一個朋友介紹的,當地政府圈了個商業圈,現在已經漸成氣候,周圍幾塊住宅用地水漲船高,成了肥肉,一時間吸引了一些虎視眈眈地盯著的目光。
老熊很有自知之明,沒打算攙一腳,只是帶魏謙過去長長見識。
結果這見識就長出問題來了。
魏謙幾乎對那塊地害了相思病,有一段時間三句話不離那個項目,險些到了走火入魔、茶飯不思的地步,而眼下已經到了隆冬,北方的冬天是沒法開土動工的,因此這時候是最好的拿地和跑各種前期手續的時間,如果效率高,來年開春解凍,就能第一時間做起來了。
為這事,魏謙在老熊辦公室和他拉鋸了大半個月了。
三胖在老熊屋裡打俄羅斯方塊,老熊正在附庸風雅地扒拉香爐裡的香灰,魏謙坐在他對面,看著他這悠悠閒閒的熊樣,恨不得大蒲扇把香灰都吹進他的鼻孔裡。
「你給我三千萬,三千萬我保證給你做下來。」
老熊忙伸手攏住風,小心翼翼地護著他的香,哭喪著臉對魏謙說:「且不說你做不做得下來,哎,兄弟,你看你哥我長得像三千萬嗎?」
魏謙:「那不是問題,你不是說……」
老熊擺手示意他住嘴,小心翼翼地劃了一根火柴,點找了香,蓋上香爐蓋子,吸了一大口,抽吧抽吧鼻子,搖頭晃腦地眨巴了幾下眼,似乎下一刻就要打噴嚏——這貨完全是把篆香當鼻煙壺用了。
然後他牛嚼牡丹地對風雅的篆香發出了高屋建瓴的評價:「香!」
魏謙翻了個白眼。
老熊這才吧唧著嘴對他說:「年輕人啊,讓功名利祿一沖,真是北都找不著啊。」
魏謙翹起二郎腿,重重地往椅子背上一靠,雙臂抱在胸前,跳著青筋忍耐著老熊。
「我早說了,你小子急功近利,出門跑過幾次就自以為有點見識了?」老熊詩朗誦似的抑揚頓挫地說,「你寫的那些可行性分析什麼的我看了,唉,都是扯淡。一塊大肥肉擱在那擺著,還分析個屁,但凡不傻的都想咬一口。但是你也不想想,那肥肉憑什麼就讓你咬了呢?您那牙口是金鑲玉的?」
三胖打了個寒戰。
老熊撇他一眼:「你幹嘛?」
三胖說:「您能換個腔調麼熊老闆?你這麼說話我感覺有好幾百隻蝸牛在我身上爬,怪麻心的。」
老熊:「……」
三胖又小聲對魏謙說:「我的乖乖,三千萬,不是三千塊,你別獅子大開口地就張嘴就要行不行,嚇死我了。」
老熊哼哼唧唧地接話:「謙兒,以你的聰明,要是有三兒一半的穩當圓滑,將來必成大器。」
三胖一拍大腿:「可不是嘛!」
片刻後,三胖又琢磨過來這話不對味:「等等,剛才那句好像不是誇我吧?是擠兌我比較不聰明嗎?」
「你那叫大智若愚。」老熊安撫了他一句,繼續對魏謙說,「多少人都盯著那塊地呢——行,就算你熊哥狗仗人勢一回,仗著我們家老爺子,給你弄來這三千萬,可三千萬你就想撬動這個項目?別做夢了小子,你連地都拿不下來,信不信?」
魏謙沉默了片刻,沉聲說:「你的意思是,我們還沒準備好,沒有一戰之力,對吧?」
老熊覺得吸了一鼻子香灰,有點癢,於是歪頭擤了一把鼻涕,甕聲甕氣地說:「你才看出來?那你該配副眼鏡了。」
魏謙沒理會他擠兌自己,目光尖銳地直視著老熊:「熊老闆,照你的意思,我們永遠都準備不好。路上沒人摘的李子都苦,每個好項目下面都有嘴接著——這只是個三線城市的小項目,大財團和大國企連看都懶得看的玩意,已經是我們現在能找到的最低、最理想的門檻,這一步你都邁不上去,遲早被遊戲規則甩下,連門都別想進。你沒發現嗎?地價在漲,你能確定自己準備得比它漲得快?如果來不及了呢?」
老熊悠悠地說:「那就是命。」
魏謙狠狠地一拍椅子把手:「我這輩子要是認命,早活不到今天坐在這跟你叫板了!」
熊老闆不跟他針鋒相對,依然是放鬆地靠在自己的椅子上,輕輕鬆鬆地問:「我們現在就是進不去門,怎麼樣?你有資質嗎?拿的下立項嗎?你在地方政府有人脈嗎?擺得平那一摞許可證嗎?你錢夠嗎?東拼西湊借來千八百萬塊錢,萬一那塊地公開競拍,你拍得過人家嗎?一看你就沒玩過牌,拿著塊八毛的籌碼也敢上桌,莊家一把大注下來就能把你擠出去。」
魏謙:「你說的都是問題,但不是沒辦法。」
老熊立刻輕輕地一按桌面:「辦法在哪呢?你說啊!」
魏謙頓了頓。
老熊放緩了口氣:「我很欣賞你這種只要見到機會,不顧一切也要抓住的精神,但是啊……小夥子,踏實本分一點吧!」
二十來歲的青年男人和三十來歲的成熟男人分坐在一個商務桌的兩邊,最後,年紀大的勝利了。
老熊邁著四方步走到一邊打電話,請示自家領導晚上買什麼菜了。
三胖走過來,拍著魏謙的肩膀:「小夥子,走吧。」
魏謙甩開他的熊掌:「滾,少說風涼話。」
凜冽的大雪淹沒了整個城市,樂呵呵的三胖和心事重重的魏謙就像一對沒頭腦和不高興,一人拎了兩大包火鍋用的各種料和菜往家走。
路上,三胖問魏謙:「你以前不是夢想當個實驗室裡的科學家白大褂嗎?為什麼今年沒考研?」
魏謙似乎正在思考別的事,聞言愣了愣:「我說過嗎?」
三胖:「你屬耗子的,撂爪就忘是不是?」
魏謙仔仔細細地回憶了一番,和天一樣陰沉沉的臉上露出一點自嘲:「小時候二��,還以為上了大學就能當科學家,現在意識到錯誤,正在努力改正。」
三胖說不出為什麼,有點期冀地問:「努力改正技術問題,向著目標前進?」
魏謙輕描淡寫地笑了笑,呵出一口白氣:「努力改正航線,遠離烏托邦這種不可能之鄉——我還不信了,這項目我還非做下來不可了。」
是消遣,要是宋小寶能像魏之遠那麼省心,別說她沒事想跳個舞當消遣,她就是整天玩蹦極,魏謙也不管。
可是現在就不行,宋小寶這是玩物喪志,絕對的玩物喪志!
魏謙挑剔地打量了面前頭也不敢抬的小寶一番,真是橫看豎看看不順眼——大冬天的,小寶穿了一件在魏謙看來不倫不類的紅毛衣和小格子短裙,一張小臉越發的白淨,緞子似的長頭髮披在肩膀上,為了臭美不肯梳起來,一笑起來細眉細眼初具風情,標準的鵝蛋臉上唇紅齒白。
二八年華的少女,身上有種行將怒放的、灼眼的美麗。
魏謙卻完全不去欣賞,他覺得好女孩子就是應該留短髮,就應該穿著不合身的校服,拖著明顯長出一截的褲腿,穿著下襬耷拉到膝蓋的外套。
好像只有男女莫辨、腰長腿短的樸素和醜,才是正經人該有的樣子。
他不自覺地又想起那天在熊嫂子那碰到的女孩,純女性的美麗讓他覺得噁心,他把那種美麗與不好的、不潔的、風塵的東西聯繫在一起,當它們出現在小寶身上的時候,魏謙開始感覺到了某種危機。
他覺得小寶已經長得超出了他的心理安全範疇,出了圈離了譜。
火紅的衣擺,刻意凸顯出的小小的胸脯,都讓魏謙覺得自己心裡的淨土受到了污染,羞恥而隱秘的記憶連帶著惱怒,他心裡五分的火頓時暴漲到了十分。
魏謙越是憤怒,他的表情就越是平靜,黑沉沉的眼睛掃了小寶一眼,輕描淡寫地說:「放假了吧?」
小寶不明所以地點了個頭。
誰知下一句就是她的晴天霹靂。
魏謙說:「明天正好有空,我帶你去把頭髮剪了。」
「我是不是對你太放縱了?」魏謙打量著她的裝束,還嫌不夠地補了一刀,「你看看你穿得是什麼?像什麼樣子?像個學生嗎��」
宋小寶腦子裡一片空白,說不出話來。
宋老太終於徹底給夾在了中間,一方面她作為長輩,也希望小寶能有出息,能理解魏謙的專制和不講理,另一方面,作為女人,她也能理解小孫女愛漂亮的心情。
「那……她哥,」宋老太忍不住替小寶說了句話,「頭髮就先留著吧?她們過年的時候好像還要去演出,據說還有電視台的……」
「跳舞?」魏謙冷冷的一句話,終於打破了宋小寶的全部希望,「書讀成這樣,還有臉去跳舞?寒假我給你請個家教,哪也別去了,家裡待著吧。」
他在家裡積威甚重,宋小寶其實也只敢逮著他心情好的時候撒嬌,基本不大會頂撞他,可對於一個這個年紀的女孩來說,剪掉頭髮已經是一種生不如死的酷刑,不讓她去跳舞,更是和毀了她的全部「事業」、把她徹底囚禁起來一樣嚴重。
於是宋小寶就像反抗封建大家長的梁山伯和祝英台一樣爆發了:「你根本不講理!什麼事都得你說怎樣就怎樣,你就是大獨裁者,你就是拿破崙,就是希特勒!」
難為她能說出幾個歷史人物來,一聽就知道在學校裡是個不學無術的,希特勒就算了,拿破崙又是怎麼回事?魏謙都沒弄清她到底是罵自己還是誇自己。於是他更加鐵了心地說:「對啊,我就是說了算。」
宋小寶一看事情毫無轉機,頓時撒潑起來:「我就不剪!我就不剪!剪我頭髮,我……我死給你看!」
魏謙靠在沙發上,涼涼地看著她:「死給我看?好,我看了,你倒是死啊。」
宋小寶同志要是真有那說死就死的尿性,初中這點破功課她早就唸成學霸了,還用得著在這跟他跳腳?
小寶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本事還是和奶奶學的,想當初奶奶作為一個資深潑婦,如果不是魏謙礙著妹妹投鼠忌器,她都是鬥不過的少年版本的大哥的——何況小寶只學了個半吊子,眼下的大哥卻已經今非昔比,修煉成精了。
宋老太愛莫能助,不忍心看,不是不看了,默默地轉身去廚房收拾了。
魏之遠在一邊裝死,從始至終不存在一樣不吭聲。
宋小寶眼見沒了希望,終於嚎啕大哭起來。
她的頭髮那麼漂亮,每個人見到多會稱讚,她費盡心機從一眾灰頭土臉的小中學生裡奪目而出,還沒來得及自我感覺良好,就被大哥毫不留情地踐踏了。
無論怎樣,這一刻,宋小寶是恨著這個冷面冷心的大哥的。
因此她毫無顧忌地口不擇言起來:「我知道,你就是不喜歡我!你什麼都偏向二哥,從小到大,他零花錢一直比我多!你還偷偷給他買電腦!你給過我什麼?你連一個好臉色都不給我看!」
魏謙險些讓她給氣樂了。
且不說哪個才是親生的,就算都是親生的,做哥哥的也會多疼妹妹些。
魏謙終於緩和了些口氣,耐著性子跟她講道理:「我偏心?小遠跳過兩次級,免試上重點,考試年級第一,人家還從來不亂花錢,放假從來不出去亂跑,你就算跟他比,也比點有志氣的行不行?你……」
他難得這麼講道理,可是宋小寶根本聽不進去。
「你就是偏心!」她尖叫,「我才是你親妹妹!我知道你為什麼不喜歡我!你不就是因為媽的緣故才討厭我的嗎?」
魏謙的太陽穴開始突突地跳。
而宋小寶猶自不知好歹,跳著腳地跟嚷嚷:「你恨媽,媽死了你就繼續討厭我!你覺得她丟人我就會一定丟人!我怎麼樣都是不學好,因為你壓根就認為我根本學不好!我媽是隻雞,雞的女兒就是……」
魏謙狠狠的一巴掌已經招呼上去了。
他的巴掌帶著淩厲的風呼嘯而來,宋小寶腦子裡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躲,而這一巴掌卻沒打到她臉上,因為裝死的魏之遠終於出來制止了。
他一把從側面抱住了魏謙的腰,把他往後拖去,四腳並用地按在了沙發上,轉頭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地瞪了宋小寶一眼:「還不閉嘴!」
第三十八章
魏謙被宋小寶氣得一陣陣耳鳴,渾身發軟,魏之遠人高馬大地壓在他身上,他掙紮了兩下,竟然沒有掙脫開。
廚房的宋老太忙扔下掃帚,快步走進來,見了此情此景,真怕魏謙沒輕沒重地跟小寶動手,忙以一種狡猾而微妙的方式護了犢子——她自己先照著小寶的後背輕輕地摑了一巴掌,責怪說:「怎麼跟你哥說話呢?瘋啦?」
宋小寶梗著脖子,依然想要表現自己態度強硬和決不妥協,可眼淚卻先大雨瓢潑了。
宋老太嘆了口氣,站在這場家庭矛盾的漩渦裡——魏謙和小寶之間,以一種主持大局的態度和稀泥說:「要我說,小寶,都是你不對,你哥說你說錯了嗎?你現在小小的年紀,不好好上學,將來幹什麼去?跟我上菜市場買個菜都算不過零錢來,還中學生呢,唉!」
小寶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中學生學的才不是算零錢那點事!」
宋老太以其獨特的純文盲視角,理直氣壯地反駁說:「放屁!我們那村支書就是中學生,當年算盤打得可好了。」
經過老太太不可理喻地一攪合,魏謙青筋亂跳的腦袋終於冷靜了些,他往後一仰頭,盯著天花板看了一陣,而後深吸了一口氣,緩和下語氣,對魏之遠說:「放開我。」
魏之遠一直壓制著他,感覺到他劇烈的心跳終於一點一點平復下來,才緩緩鬆開了按著他手腕的手,結果低頭一看,發現大哥的手腕已經被自己掐紅了一大片。
魏之遠連忙輕輕地攥在手心裡,用指腹揉了揉:「哥,你不在的時候小寶可懂事了,她就是跟你撒嬌呢,你看那丫頭都快哭成孟薑女了,別生氣了。」
一邊的宋老太聽得連連點頭,同時扼腕地想,這就是有文化和沒文化的區別,她怎麼就說不出這麼順耳的話來呢?
宋老太連忙幫腔說:「就是,她哥,有話好好說。」
魏謙打出娘胎就沒學過什麼叫「有話好好說」,此時,他已經不想再說了,他心裡湧起一種近乎飢寒交迫的疲憊,儘管他什麼也不想吃,暖氣也足夠暖和。
魏謙緩緩地站起來,胸口有些發疼,他似乎懶得再看宋小寶一眼,徑直越過了她,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回手甩上了門。
一場危機度過,宋老太這才轉過頭瞪了小寶一眼,低聲呵斥:「還哭!你有什麼好委屈的?存心找挨打是不是?」
宋小寶「嗷」一嗓子衝她叫喚:「我不剪頭髮!我就不剪!」
魏之遠匪夷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別說頭上那兩根毛,只要大哥一句話,把他的腦袋剃光了掛在客廳裡當燈泡都沒二話。
宋小寶敏銳地從他們倆的眼神裡就讀出了自己沒有盟友的這個事實,一時間,她覺得自己像是茫茫宇宙、如海星辰裡的一葉小舟,獨行無岸的孤獨令她傷心欲絕起來。小寶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自顧自地哭了個肝腸寸斷——她就快要和她心愛的長發生離死別了。
可惜,沒有人能領悟她少女的悲傷。
宋老太不想看著她耍小孩子脾氣,繼續去廚房打掃衛生了,魏之遠則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忙著回味方才情急之下抱的那個滿懷……魏之遠明白了自己想要什麼之後,就不再克制,開始放任自己的想入非非,幻想似乎給他搭建起了一個世界,時常在裡面坐一會,魏之遠總是能得到足夠的撫慰和平靜。
那一點少年人特有的、如陽春三月般的青澀情懷神通廣大,連他本性中固有的偏執和冰冷都給沖淡了不少。
宋小寶繼直面了大哥恐怖的暴力之後,又遭到了全家人不當回事的忽略,她心裡賭氣地想著:「敢情他對你們都好,就討厭我一個人。」
就在那麼彈指間,宋小寶腦子裡兩根異常的線路前言不搭後語地勾連到了一起,短路的火花「劈啪」一閃,她決定了,要離家出走。
走了,就從此海闊天空,再也沒人逼著她上學寫作業,再也沒人逼她穿難看的校服,也再也沒有人逼著她剪前後齊耳的獵奇髮型了。
宋小寶就像千百年來一代一代與父輩鬥爭的自由鬥士一樣,拿出了她百年不遇般稀有的行動力,把這個帶著火花的想法實踐了。
一般早晨起得最早的是宋老太,儘管魏謙叫她不要去幹重活了,但她當了一輩子的勞動婦女,享清福是她學不會的技能,所以每天早晨依然堅持去賣茶葉蛋和煮玉米。
第二個起來的是魏謙,魏謙上了大學以後沒見得輕鬆,理工科的課時安排本身已經不輕鬆,他還要擠出時間四處去撈錢,每天能睡五個小時就算不錯,眼下放假,雖然學校是不用去了,但又趕上他為了項目的事跟老熊嗆聲,所以需要早早起來準備,上午開會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至於魏之遠,他們老師已經瘋得超凡脫俗了,一個寒假,魏之遠他們就年三十、初一初二休息三天,其他時間全在上課訓練,沒有雙休日沒有節假日。魏之遠基本上起來就走,早飯拿到路上吃。
三個人出於以上種種原因,沒有一個是在清晨七點半之後出門的,太早了,因此也就沒人去叫宋小寶起床。
不過這一天,最後一個走的魏謙反鎖了門,他生氣歸生氣,確實不打算放任小寶跟個大野馬一樣整天往外跑了。
可他不知道自己這個行為是多餘的,他也不知道,此時宋小寶已經不在家裡了。
頭天半夜裡,宋小寶越想越想不開,於是等到夜深人靜,她就倒騰出了自己積攢的全部零用錢,總共是兩百零八塊五毛——由於隨時可能因為一兩個小錯誤被扣零花錢,宋小寶已經習慣了像個小倉鼠一樣給自己留儲備糧了。
至於平時的開銷,她花的大多是從魏之遠那蹭來的。
小寶把最禦寒的衣服穿在了外面,又在包裡塞了幾件換洗衣服,帶上了她最喜歡的頭花和發卡,裝好了水壺和一袋小麵包,就這麼自以為準備充分地走了。
整整上午半天,忙碌的一家愣是沒人發現。
魏謙依然在心無旁騖地折磨著老熊,一大早,他就把整個項目的操盤模式事無钜細地擺在老熊面前,列印出來足足有半釐米厚,也不知道他在那麼短的時間究竟是怎麼弄出來的。
這是要鬼迷心竅的前奏啊……老熊無可奈何地說:「你小子還真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啊?」
「你那天問我的幾個問題的解決方案,我都寫在裡面了。」魏謙不跟他逗,簡單交待了一句,拿起杯子一口喝下了半杯的水——也不知是著涼,還是被小寶活活氣得上火,他清早一起來就覺得嗓子難受得很,咽口唾沫都疼,像是發炎的前兆。
老熊唉聲嘆氣地把他的方案接過來,感覺自己對面坐了個要賬的活債主。
他簡要地翻了翻,頗為歎為觀止,老熊雇過一些和魏謙年紀差不多的小青年,當中不乏有異想天開的,可他們真是加在一起都沒有這傢夥膽大包天。
老熊挪了挪屁股坐正,乾咳一聲,擺出一張公事公辦的面孔:「不考慮實際可操作性的情況下,有些地方確實有點見地,也挺有創意。但是滿大街跑的小青年哪個都不缺創意,我不需要一個『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的方案。糖精餡餃子前無古人吧?你試試煮一鍋站在大街上賣不賣得出去?你拿這東西,說服不了我。」
魏謙看著他,不鹹不淡地說:「我從來不異想天開,寫得出我就做得出。」
老熊盯住魏謙的眼睛,男人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溫厚,卻始終是綿裡藏針的。魏謙寸步不讓,一字一頓地說:「只要我想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月亮,我也要把它當成月餅啃下來,你信不信?」
老熊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覺得,這真像是魏謙這小子能說出來的話,而以老熊這幾年對他的瞭解,他說不定也真能辦得出來。
有那麼一小會,老熊幾乎被魏謙身上那種孤注一擲感染,大概一往無前的、堅定的人是能連著別人的血也一起點燃的。
然而,畢竟只是「幾乎」。
老熊心裡喟嘆:到底是年輕啊。
三四十歲的男人,在事業上依然是朝氣蓬勃的,他們精力充沛、年富力強,野心也會隨著條件的成熟,而到達人一生的頂點,可二十出頭時,那種屬於小夥子的橫衝直撞卻不可能再找回來了。
老熊幾乎記不起他再年輕個十來歲時是個什麼樣的光景,當他看著魏謙的時候,他開始懷疑自己是老了。
這小子,怎麼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還能像一無所有一樣地奮鬥呢?
可能魏謙要麼是精神上依然認為自己「一無所有」,要麼他天生就是個賭徒一樣的瘋子。
別管老熊心裡閃過幾多崢嶸歲月,他胖頭魚一樣顯得呆而忠厚的臉上卻始終不露出一點端倪,老熊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一字一頓地問魏謙:「那好吧,我再和你討論最後一個問題,三千萬,現在這個資金風險,我承受不了。如果我把錢給你拿來了,項目你拿不下來怎麼辦?你拿不下立項,拿不出任何保障,『過橋』【注】都沒人敢給你辦,到時候光是佔用這筆錢的利息,每天少說就得有一萬,我有什麼理由替你承擔這個資金成本?」
魏謙眼睛也不眨地說:「我有一家老小,房子我不能動,其他的,這幾年積蓄,我能給你湊出小二十萬來,你要是答應,我今天晚上連夜就過去,二十天之後成與不成,給你個大概齊的結果,真要是一點戲也沒有,我砸鍋賣鐵,也把錢還給你。」
老熊搖頭一笑:「砸鍋賣鐵,但還沒要賣房子,你倒還不算個亡命徒。」
魏謙:「你答應嗎?」
老熊思量了片刻,也許是年輕人喚醒了他年輕的血,也許是被魏謙給他的保證打動,老熊最終讓了步:「這樣吧,這兩天我想轍給你弄錢去,不過就算找我們家老爺子做擔保,怎麼也得二十來天小一個月,加起來我給你一個半月的時間,不說規劃許可,你至少要拿給我一份和政府的用地協議,那我這次豁出去了,跟你二百五一回,怎麼樣?」
魏謙的眼睛一瞬間亮了。
老熊怕他得意忘形,敲了敲桌子:「不過醜話說在前頭,親兄弟明算賬,你真要拿不下來,趁早回來給我賠錢,聽見沒有?」
魏謙臉上露出了一整天來的第一個笑容,他這才感覺嗓子幹疼得難受,笑容還沒來得及展開,就被咳嗽堵了回去。
就在這時,魏謙兜裡的電話突兀地響了起來,他低頭一看來電顯示,居然是從家打來的。
魏謙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不知道宋小寶又鬧了什麼么蛾子,一時間連著太陽穴都發緊了,趕緊喝了幾口溫開水把咳嗽壓了下去,這才接起來:「喂……」
電話那頭卻並不是特地來找事的宋小寶,魏謙聽見了宋老太有些哆嗦的聲音:「她哥,是你最後出門把門反鎖了嗎?」
魏謙:「嗯,怎麼了?」
宋老太:「小寶不見了!」
魏謙:「什麼?」
他再也顧不得再爭辯什麼項目是肥肉還是瘦肉,再也顧不得這是一場豪賭還是精心設計的角逐,窗外沒完沒了的鵝毛大雪轟然落下,魏謙亂鬨哄的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問題——
這大冷的天,小寶能跑哪裡去?她有錢嗎?衣服穿夠了嗎?她吃什麼?喝什麼?
魏謙沒了魂一樣從老熊辦公室衝出來的時候,正好迎面撞上了來給老熊送飯的熊嫂子,熊嫂子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趕投胎般的步伐,不明所以地問:「他家裡著火啦?」
老熊伸手從飯盒裡捏出一個餃子,將什麼叫做「慢性子」演繹得淋漓盡致,不慌不忙地嚼完了嚥下去才回答:「沒有,小女孩離家出走了。」
熊嫂子聽了,睜大了杏核眼,抬起巴掌給老熊來了個烏雲罩頂:「那你還吃什麼吃?作死啊?趕緊找人幫著找啊!」
老熊險些被這天打雷劈一樣火爆的攻擊噎死,萎頓在桌子上,死命地捶了半天胸口。
他覷著夫人的臉色,只好謹遵聖旨,委委屈屈地空著肚子,跟在自己風風火火的熊嫂子鞍前馬後,幫著一起尋找離家出走的青少年去了——他和小寶有幾面之緣,知道那小姑娘是個怎麼樣缺心少肺的人物,壓根不認為她能走遠。
誰年少輕狂的時候還沒離家出走過?錢花完了自然就回來了,著什麼急嘛。
魏之遠得到消息,臨時請了半天假回來,回家掰開了小寶的存錢罐,往裡看了一眼就斷言說:「她帶走了二百多塊錢。」
宋老太:「她哪來那麼多錢?」
魏之遠看了她一眼:「……跟我要的。」
宋老太病急亂投醫,本能地逮著誰埋怨誰,一拍大腿,幾乎帶出了哭腔:「她跟你要你就給啊?你慣著她這毛病幹什麼?這不是疼她,這是害她呀!」
「行了!你別跟著添亂了。」魏謙從小寶屋裡走出來,喝住了宋老太,摸出電話對那一頭的三胖說,「她應該是穿著一件白色的羽絨服,背著個包……啊?包是什麼樣的?包……」
他說到這皺皺眉,太陽穴越夾越緊,頭越來越疼,魏謙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眉心。
魏之遠在旁邊輕輕地提了他一句:「橙色雙肩包,拉鎖上掛了一隻米老鼠頭。」
魏謙迅速重複了一遍他的話,然後掛上電話:「我再出去找一圈。」
宋老太立刻跳起來:「我也去!」
魏謙沒理她,已經甩上了大門走了。
魏之遠連忙披上外衣,對宋老太說:「你別跟著去了,外面那麼大雪,滑一跤摔一下,到時候更亂,我去看看。」
宋老太果然就聽了他的話。
這是第二次,她已經習慣了——所有人都蔫了急了的時候,魏之遠異乎尋常地保持著他慣常的冷靜,宋老太始終不知道他這是有點慢性子,還是只是天生冷血,朝夕相處也處不出多深的感情來。
她不知道什麼才能觸動魏之遠,這麼看來,好像什麼也不會,他就是隨時知道該做什麼。
雪碰到人臉就化,大雪中穿梭的人們很快被淋得頭面盡濕,魏之遠追上魏謙的時候,感覺他的兩腮似乎有些不正常地泛紅。
魏之遠匆匆趕上去,對他說:「她被子整齊,我估計不大可能是走之前特意疊好的,應該是昨天晚上就沒睡,半夜直接走的。昨天晚上零下十來度,出來滴水成冰,她不可能在外面閒逛,最可能是叫了輛車,找地方住下了……哥,你是不是病了?」
魏謙搖搖頭:「她能住哪?」
魏之遠眉頭一皺,思考了幾秒,條理清晰地說:「小寶膽子不大,深更半夜到陌生的地方去的可能性很小,昨天已經那麼晚了,她也不可能往同學家裡跑。學校附近……學校附近應該也不可能,她剛因為成績的事跟你吵過架,應該不想去學校,要不我們去她排練的地方附近找找看?」
魏謙站住了,頭疼欲裂。
他張了張嘴,想問小寶排練的地方在哪,卻死活說不出口。
魏謙有些茫然地想,他把他的小姑娘忽視的多麼厲害啊,連她喜歡玩什麼,喜歡和誰在一起,喜歡在什麼地方做什麼都一無所知。
他一天到晚究竟都在幹什麼呢?
「我知道地方,」魏之遠察言觀色,立刻明白了他在想什麼,趕緊補充說,「在市中心的少兒活動中心的舞蹈教室裡,我帶你過去。」
大雪天連車都不好打,好不容易等到了一輛,兩個人趕緊給攔了下來。
誰知半路又不知怎麼回事,前面堵成了露天停車場,怎麼也開不過去。
魏謙回頭問:「還有多遠?」
魏之遠說:「一站地左右。」
魏謙直接付了車前,在冰天雪地裡一路狂奔。
魏之遠連忙跟上,他還是覺得魏謙的臉色不大正常,追上去解下圍巾,掛在魏謙的脖子上。
兩人在大雪中不知走了多久,暴露的皮膚凍得近乎麻木。
而後他們看到了堵車的源頭,路口似乎出了車禍,周圍好幾輛警車,已經圍了一大幫人。
魏謙正想撥開人群走過去,突然,路人的隻言片語鑽進了他的耳朵。
「小姑娘還不大呢。」有人說,「作孽,這麼大雪,怎麼不慢點開車?」
魏謙當即頭皮一炸,一股惡毒的涼意爬上了他的脊樑骨。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開口問的,反應過來時,已經聽見了自己那如同從別人嘴裡發出來的聲音。
「……什麼小姑娘?」
「剛剛路口撞了一個小女孩,也就十六七歲吧,那血流得……哎喲,我估計人是夠嗆了。」
又有一個人回過頭來,比比劃劃地對他描述著:「可不麼,這邊紅綠燈壞了好幾天了,也沒個人修,又下這麼大雪,剛才我就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穿白衣服的小女孩……」
後面的話,魏謙已經聽不清了,他覺得有人在他的胸口上打了一錘,撐著他的胸骨碎了,五臟六腑幾乎給絞成了渣。
一陣天旋地轉。
作者有話要說:
註:過橋,長短期貸款互換
第三十九章
然而縱然五內俱焚,魏謙也就只是不易察覺地晃了一下,幅度之小,甚至除了魏之遠沒有人注意到。
魏之遠一把攥住他的手,感覺到他的手滾燙,他心裡一驚:「哥,你……」
魏謙充耳不聞,甩開了他的手,大步往人群裡走去。
就算地上等著他的真是一具撞得亂七八糟的屍體,他也得親眼看清楚了。
魏之遠剛要抬腳追上去,突然聽見遠處有人叫了他一聲:「謙兒!小遠!」
魏之遠回頭一看,只見老熊的車就停在不遠處,人太多,他們過不來,車門開著,熊嫂子正打著傘站在那又蹦又跳地喊人,而她旁邊的,是頭也不敢抬的宋小寶。
對啊——魏之遠舒了口氣,他發現自己其實也把這茬忘了——哪個民間高手乍一見宋小寶,能火眼金睛地看出她的真實年齡其實都已經十六了呢?
魏之遠緊走兩步扯住魏謙的胳膊,硬把他從人群裡拽了出來,扳過他的肩膀轉了個身:「哥,別急了,小寶找著了,在那呢。」
魏謙順著他的手指看了一眼,片刻後,他繃緊如弓的身體驟然鬆懈了下來,魏謙情不自禁地往旁邊踉蹌了半步。
而後他自己站穩了,面無表情,既看不出喜色,也看不出怒色,只是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渾身上下,連冷汗再雪水,都已經濕透了。
他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寒戰。
熊嫂子是個咋咋呼呼的熱心腸,一聽說就發動了很多朋友幫忙留意,也巧了,她一個閨蜜正好業餘時間在少年活動中心當合唱團輔導老師,小寶那一身衣服穿得鮮亮非常,那位老師剛好看見了有印象,老熊兩口子這才開車過來碰碰運氣。
其實宋小寶這個同學從小就慫,骨子裡就是個漢奸叛徒的好苗子,難得熱血上了頭,能幹出一檔子這樣的壯舉。
然而威武雄壯在她的生命裡始終如曇花一現的,被冷風一吹,她熱血涼了,立刻就後悔了,小寶當時第一反應,就是趁夜偷偷跑回家,假裝這件事沒有發生過,結果一摸兜,發現出來得太急,又忘帶鑰匙了。
鑰匙這個俏皮的小玩意,簡直生來就是專門來克她的。
可以想像,這時候回家一敲門,把大家都敲醒,她意圖離家出走的行為肯定也就暴露了,到時候大哥一定會活剝了她的皮,恐怕連奶奶也救不了她的小命了。
一想到那樣血腥暴力的場景,宋小寶連肝都顫悠了起來,末了,她只好把心一橫,像被逼上梁山一樣,硬著頭皮繼續她的離家出走大業。
她跑到少年活動中心附近的一個小旅館,想湊合住一宿,誰知隔壁是一對意志堅定、冒著嚴寒來開房的野鴛鴦,嚴酷的自然環境絲毫沒有影響人家為人類千秋萬代繁衍而戰的決心,床板嘎吱了一宿。小旅館隔音不好,小寶足足一宿沒睡著。
在這樣一種惡劣的環境裡,宋小寶記吃不記打的天性冒了出來,她那滿腔六月飛雪般堪比竇娥的委屈在隔壁的叫床聲裡蕩然無存,開始擔驚受怕起來。
老熊他們找到她的時候,小寶正繞著少兒活動中心後面的體育場一籌莫展地來回走圈。
老熊得意洋洋地指著她對老婆說:「你看,我說丟不了吧?」
魏謙過去的時候,已經問明白原委的熊嫂子正在訓小寶:「你這小丫頭,膽子怎麼這麼大呀?因為這麼一點小事就往外跑,萬一遇到壞人怎麼辦?錢不夠花怎麼辦?出點意外怎麼辦?坑死你哥啊?」
小寶摳著自己的手指,見到魏謙走過來,緊張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地低下頭做懺悔狀,十指橡皮泥似的稀裡嘩啦地攪在了一起。
老熊不知從哪抽出了一條毛巾給這狼狽的兄弟倆:「嘿,這倆落湯雞,快擦擦。」
熊嫂子見到魏謙,本著各打五十大板的原則,也沒繞過他:「你,有你這麼當哥哥的嗎?剪小妹妹的頭髮,你怎麼不拿把刀往她臉上劃一下?我們跳舞的怎麼了?跳舞的低人一等啊?世界的美好都是靠我們這些不、務、正、業的人呈現的,你就狹隘吧你,年輕輕的就這樣,等你老了,不定變成個多討人嫌的老頑固呢。」
老熊忍無可忍地拉了她一把:「你快行了吧,哪都有你,怎麼那麼有演講欲呢?你那話省著點說,等我哪天出息了,讓你上聯合國大會上講去,行了吧?」
魏謙卻不知是無話可說還是說不出來,沒有應聲,只是有點僵硬地挑起嘴角,沖熊嫂子笑了一下,輕聲說:「謝謝嫂子。」
原本還想針對發言權問題鎮壓老熊三百回合的熊嫂子,莫名地被他這麼一笑弄得說不出話來了,只好訕訕地閉了嘴。
一路上,魏謙一聲沒吭,小寶覷著他難看的臉色,心裡越發忐忑。
老熊通知了三胖和其他人,一直開車把他們送回家後才告辭了。
結果小寶一推門進去,就遭到了宋老太的爆發。
頭天晚上宋老太怕魏謙打她,還在使用各種小手段維護她,今天,她卻擼胳膊挽袖子地自己上了。
老太太接到「人找到了」的通知,懸著的心咣當一下落了地,連忙念了幾句菩薩保佑。
謝完了菩薩,她就拿著掃帚站在了門口,做好了女子單打的準備,在小寶第一聲「奶奶」出口之後,宋老太就掄圓了掃帚桿,劈頭蓋臉、打蒼蠅一樣地揍了她一頓。
宋老太但凡想幹點什麼,必須得雞飛狗跳,得有足夠的場地任其發揮才行。
魏之遠和魏謙自覺遠離戰圈,貼著牆站住了。
魏之遠還正奇怪大哥為什麼不攔著,突然,他肩上一重,魏謙一隻手壓在了上面。
「扶我一把。」魏謙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他眼皮好像要被黏在一起,費力地睜開一條縫隙,卻基本看不見東西。額角的冷汗順著鼻樑不停地往下流,連口氣都喘不上來。
魏之遠還沒來得及伸出手,魏謙的膝蓋就軟了,他整個人晃了晃,一頭栽了下去。
魏之遠一抄手把他撈了起來,透過厚厚的冬裝都能感覺到他身上好像燒了火炭一樣的熱度。
宋老太一愣,連忙扔下掃帚,大呼小叫地跑過來:「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魏之遠伸手在魏謙額頭上試了一下,好,都能煮雞蛋了,立刻彎下腰背起已經毫無知覺的魏謙:「發燒了,奶奶,你把溫度計和常備藥找來。」
宋老太應了一聲,回頭看見小寶還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頓時又氣不打一處來:「看什麼看?還不都怪你!都是你氣的。」
魏之遠噓了她一聲:「別吵。」
宋老太莫名地順從了他的指示,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已經開始像當年信服魏謙一樣信服這個半大小子了。
魏之遠把魏謙背到了他的臥室裡,把小寶和奶奶支使得團團轉,又剝下魏謙身上帶著潮氣的外衣,倒好熱水餵他吃藥。
這時,魏謙就已經從短暫的昏迷中醒了過來。
他先推了魏之遠一把:「可能是感冒,你離我遠點,傳染給你。」
魏之遠被推開了,然後又原封不動地湊了過來。
這少年也不和他爭辯,只是盯著他吃完藥,然後在他身上又加了一層被子,仔細地壓住了被子角。
這時,有人小心翼翼地在外面敲了敲門,一聽就知道是小寶——宋老太學不會敲門,她通常都是用砸的。
魏之遠用眼神請示了魏謙一下,魏謙則一聲不吭地把臉轉到一邊,同時閉上眼睛,似乎光速睡著了,魏之遠笑了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小寶站在門口看著來應門的魏之遠,此時兩個人的身高差距已經到了讓人髮指的地步,如果站得很近,小寶就必須要仰脖子才能看到魏之遠的臉,她就像一朵被陽光曬蔫了的向日葵,仰著頭看著魏之遠,一抽一抽地仍在嗚咽。
魏之遠伸出一根食指豎在自己嘴邊:「吃了藥睡了,明天再說吧。」
小寶透過朦朧的淚眼,覺得他眼睛裡有某種很莫測的東西,以她的智商和閱歷分辨不出那是什麼,也無計可施,只好順從地點點頭,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魏之遠打發了她,又關上門,搬了把椅子,拿了本書,坐在床邊守著魏謙。
過了一會,藥裡的安眠成分發揮了作用,魏謙真的睡著了。
魏之遠手上翻開的書沒有往下走一頁,他乾脆把書丟在一邊,十指撐在一起,肆無忌憚地盯著魏謙看。
在這樣異常的靜謐和寧靜裡,他突然發現自己理解了大哥在家裡的沉默。
本性上,魏謙絕不是那種特別安靜內向的性格,否則早就讓三胖那個碎嘴子給煩死了,不可能會跟他混到一起,魏謙的話其實不少,脾氣上來了嘴還挺毒,只是他對家人在言辭上有些格外吝嗇。
他在家從不傾訴,甚至不怎麼交流,似乎有人在他耳邊說話都能讓他覺得聒噪。
為什麼呢?
魏之遠看著魏謙逐漸被厚重的被子捂出了一點細汗的臉,忍不住伸手把他額前汗濕的一縷頭髮撥開——少年就想通了,因為那是大哥獨特的逃避和軟弱的方式。
魏之遠用眼神描摹著魏謙的輪廓,心裡想著,這個人再年幼一點、再弱一點、再沒有辦法一點的時候,背著一個家,雖然嘴上一聲不吭,但他心裡真的會毫無怨憤嗎?
他真的能始終一片坦然,始終無怨無悔嗎?
怎麼可能?他又不是石頭。
這個男人,他一生所渴求的,全都傷他至深。
而他一生所憎惡的,全都令他魂牽夢縈。
他簡直就像石縫裡億萬年間擠壓而生的一小撮樹芽,搖搖欲墜,形容扭曲,但鬱鬱蔥蔥。
魏之遠知道自己在人格上是不大健全的,他缺乏同情的能力,這種缺失並不是成人式的、被磨礪出的冷酷,而是他大多數時候不知道該怎麼同情。
每當小寶和宋老太對著苦情劇哭得死去活來的時候,他都覺得無法理解。
這與年齡無關,與智力也無關——很小的孩子都會被週遭成人的情緒影響,而即使是小狗也會用動物的方式對哭泣的陌生人表達安慰。
魏之遠發現自己很難同感到別人的情緒,更加難以和人建立感情聯繫,大多數時候,他都是為了融入環境而採用某種程度上合群的偽裝。
唯有大哥不一樣。
魏之遠揣摩著魏謙心裡的感受,就像是個撬開神殿頂部偷窺的孩子,感受到了那種珍貴的感情聯繫。
關於一個……他年幼時奉如神明的人的,所有真實的喜怒哀樂,強悍和懦弱。
像一片透明的靈魂橫陳在他面前,魏之遠甚至覺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第二天魏謙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是躺在魏之遠懷裡的。
大概是他昏睡中無意識的企圖踢被子,魏之遠乾脆把他連被子一起抱住了。
這本來沒什麼,他們從小就一起住,可是睜眼的一瞬間,魏謙還是莫名地覺得有點彆扭。
魏之遠存在感太強了。
他佔了一半的床,頃刻就把寬敞的空間給弄得逼仄了,手腳都纏在自己身上,魏謙覺得自己是太多心了,可他就是有種動物那樣……自己的地盤被入侵的危機感。
清早再一量體溫,魏謙就已經從高燒轉成低燒了。
宋老太壓著小寶進來道歉,小寶大概又是一宿沒睡好,兩隻眼睛紅得小兔子一樣,眼巴巴地看著魏謙,詞不達意地表述了自己的罪孽深重。
魏謙也不再提剪頭髮和退舞蹈隊的事,這件事就這麼稀裡糊塗地被揭過了。
在至親面前,原則、底線的條條框框都是紙糊的,風一吹就爛成了渣,末了算來,好像也只剩下稀裡糊塗與得過且過。
中午的時候,熊嫂子無事不登三寶殿地來了,她看中了小寶的資質,想自己帶回去教。
魏謙也沒有阻止,打起精神應付了熊嫂子兩句,道了謝,對宋小寶徹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魏之遠冷眼旁觀,心裡忍不住想:有那麼一天,你對我也會這樣毫無底線地一再容忍嗎?
下午,魏謙讓魏之遠該上課上課去,結果這小子給他低眉順目,一句一稱「是」,就是有本事同時陽奉陰違,無視他的意見。
魏謙咳嗽兩聲:「你聽見沒有!」
「嗯,知道了——哎,哥,給你看這個。」魏之遠就像個聽不懂人話的弱智兒童一樣,聽見了,忽略了,而後他獻寶似的拿出自己專用的筆記本電腦,打開裡面一個小遊戲,「這是我最近交的一���作業,不完全是原創,借鑑了一點『推箱子』那個遊戲改良的,給你解悶玩。」
魏謙沒好氣地說:「推你個頭。」
半個小時以後,他就趴在床上玩起了這個「推個頭」的弱智小遊戲。
魏之遠在他的臥室裡踏踏實實地寫作業,偶爾會過來煩他一下,比如逼著他把水喝了,逼著他把掀下來的第二層被子重新蓋上去。
魏謙前所未有地感覺到了「這小子竟然不知不覺間已經這麼大了的」事實,有點不適應,但這點不適應很快被魏之遠的小遊戲吸引走了。
遊戲設計得很好,開頭很循序漸進,一點一點地讓人積累成就感,先開始每個關卡只有一個扣,解開就能過,中後期每一關開始有七八個扣,挑戰感和成就感的積累一步一步地引著人上癮。
到了後期,魏謙發現自己的小人基本已經被困在一個蜘蛛網一樣眼花繚亂的大陣中間了。
魏謙卡在最後一關上,死也打不過去,他失敗了無數次後,開始懷疑是程式有問題,根本就走不出來。
兄弟倆就像兩個小孩一樣,爭論了一陣究竟是某玩家太笨還是遊戲本身設計有問題。
最後,魏之遠擠在他旁邊,一步一步地為他展示了這喪心病狂的一關是怎麼做到十八連環扣的,然後他有點得意地看著魏謙,小孔雀似的顯擺說:「我聰明吧?」
「切,逗小孩玩的玩意。」魏謙說著把電腦推遠,以示撇清關係……好像剛才抱著不撒手的那個人不是他一樣。
魏謙在床上點了根煙,他的燒退了,身上有些乏力,但人已經舒服多了,那顆暫且偃旗息鼓的工作狂之心開始忍不住地蠢蠢欲動。
他雖然嘴硬,卻真的從魏之遠的小遊戲裡受到了某種啟發,隱約抓到了一點怎麼拿下那個項目立項的思路。
魏謙思考得太入神,幾乎燒著了自己的床單,幸好被魏之遠眼疾手快地奪了下來。
魏之遠像個醫學權威一樣站在旁邊,頗有威嚴地說:「哥,你該休息了。」
魏謙瞠目結舌地想:「我被這小子管制了嗎?反了他了!」
魏之遠果然是要揭竿起義,強行關了他的床頭燈,然後利用體重和蠻力把病病歪歪的大哥按回被子裡,像個監工一樣坐好,等著監督他休息。
魏謙由於太過震驚,竟然沒想起來反抗。
不知多久,魏之遠才聽見魏謙忽然問:「頭天晚上,你怎麼知道小寶要去哪?」
魏之遠正調試著程式,頭也不抬地抬頭說:「猜的——真心誠意地想離家出走的人哪會跟她一樣什麼鮮亮穿什麼?肯定生怕被人中途抓回去,恨不得往臉上抹二斤泥。」
直到這時,魏謙才恍然想起來,這看似和普通青少年一樣上課寫作業的大男孩年幼時,有過那樣如同苦兒流浪記般的經歷,他突然覺得有點心疼。
然而魏謙不知該如何表達,他踟躕了半晌,才用一種「要麼哥給你買根冰棍吃」這樣的語氣問魏之遠:「哎,小子,學習這麼好,將來想出國嗎?我可以先給你攢……」
他一句話沒說完,魏之遠突然抬起頭來,被顯示屏映得發青的臉色難看極了,好像聽見了什麼可怕的話。
過了好一會,魏之遠自己也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了,這才匆匆垂下眼,掩飾著什麼一樣地低聲說:「不想,你早點休息吧,別說話了。」
魏謙只休息了這一天,第二天,他就照常爬了起來,訂好了去項目所在地的火車票,玩命似的去工作了。
老熊點了三胖跟著他,老熊認為,三胖這人,內心和外表一樣圓潤,比魏謙穩當。
魏謙跟個肺癆病人一樣帶著口罩,在車上咳得死去活來,三胖只好任勞任怨地照顧他,順便嘴貧口賤地嘮叨幾句:「你三哥我這個監軍當的啊,真是窩囊,就是個小太監,伺候大爺來的。」
魏謙:「嗯,挺合適的,監軍多太監。」
「你媽!」三胖惆悵地捶了魏謙一下,想起身後背負的三千萬,真是跳松花江的心都有,一籌莫展地哼哼起來,「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
魏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三胖愁苦地問:「爹爹,真不行,你是打算賣了喜兒我還債嗎?」
「不會。」魏謙說。
三胖老懷甚慰。
魏謙補充:「閨女你太醜了,我怕黃世仁看見你嚇尿了褲子。」
三胖長嘆了口氣:「你說你是有病嗎小同志,你現在有房有事業,大學畢業證也快到手,他媽的春風得意啊!你作什麼死啊你?說真的,咱倆下站下車,賣回程票,現在打道回府還來得及。」
魏謙翻著項目材料,像是要把每個標點符號都印在腦子裡:「我能拿下來。」
三胖搖頭嘆息:「你就是一塊茅房裡的石頭啊,又臭又硬!」
他一雙蒲扇一樣的胖手不安地搓著膝蓋,好一會,才破釜沉舟一般地一拍大腿:「行吧,你三哥上輩子欠了你的,你說吧,怎麼辦。」
第四十章
魏謙和三胖到了目的地,老熊已經提前打好了招呼,上回給他們介紹項目的朋友舉著個鞋盒子上裁下來的硬紙板牌子,在車站迎著他們。
老熊這個朋友原名李狗蛋,長大後自己改成了李風雅,是個農民出身的企業家,早年當包工頭帶建築隊發家,是老熊倒騰茶葉的過程中認識的。
李風雅的副���是全國各地四處倒騰土特產,主營業務則有倆,一方面搞建築,一方面搞拆遷,連拆再蓋,一條龍服務,包了。
然而他賺的依然大抵是辛苦錢,早就瞅著投資開發的那些人眼紅了,只可惜手頭弄不來那麼多錢,才想著拉人入夥。
可惜上回老熊來看了一眼,似乎並沒有表現出很大的興趣,李風雅本來以為這事黃了,沒想到還有轉機,因此接人接得歡欣鼓舞。
李風雅有四十來歲,其貌不揚,長得又黑又瘦,雙眼內凹,身高不足一米七,腰圍不足二尺一,乍一看,像一塊黑乎乎的牛肉乾。
寒冬臘月裡,他也不嫌冷,外套拎在手上,身上穿著件名牌襯衫,袖子捲著,也不知道多長時間沒洗了,揉搓得像一塊鹹菜幹,前擺塞在了褲腰裡面,後擺露在了褲腰以外,走路時隨著他歡快的步伐活蹦亂跳的起伏,活像穿了個屁簾子。
雖說是人靠衣裝馬靠鞍,可世上就是有那麼一種人,即使身披金縷玉衣,別人也只會以為他把家裡竹片子涼蓆抱出來捆身上了。
魏謙已經見過一面,因此見怪不怪,三胖卻沒見過這麼富貴的窮酸,大吃一驚,偷偷跟魏謙咬耳朵:「喲,這位大兄弟是從哪個煤窯裡爬出來的?」
魏謙說:「黃世仁一號坑。」
三胖恨不得縫上自己的嘴。
有客遠來,按規矩,李風雅自然是要招待一番,到了飯桌上酒過三巡,互相「青年才俊」「老謀深算」之類臭不要臉地吹捧一番,李風雅才開始說正題:「上回是我想得太簡單了,眼下除了咱們,還有好幾家都盯著這塊地,聽說有一家還請了個外國設計師來規劃,狗長犄角裝洋啊,弄得挺是那麼回事的。」
三胖忙問:「我們都是外地人,不懂裡面水有多深,那您覺著這事靠譜嗎?」
李風雅砸吧了一口小酒,搖晃著腦袋嘆了口氣:「難說。」
「怎麼?」
李風雅壓低了聲音,用筷子沾著酒在桌子上劃了一道,伸長了脖子,壓低了聲音說:「因為我一直惦記這事,所以也活動了不少關係,不瞞你們倆小兄弟,國土局和市政府那邊,我都說得上話——當然,也別以為老哥我有多了不起哈,我說得上話別人當然也說得上話,沒點人路,誰也不敢打這事的主意對吧——國土局那周主任,以前是我們老鄉,前兩天剛跟他一塊喝完酒,也聊了聊,哎呀,這個事,現在真不好說啊……你們知道那幾塊地中間的商業街是吧?」
見兩個人點頭,李風雅繼續說:「那是咱們當地一個公司投資搞的,他們老闆姓張,這個張總是咱們書記的表弟,現在是這樣的,一條商業街建得紅紅火火,但是我們張總不知道哪根筋搭不對了,只租不賣,說是要保證檔次,不能讓這條商業街變成小商品批發市場,現在檔次有了,資金鏈『啪嘰』斷了,上億的項目砸進去,貸款都到期了,要不然周圍那幾塊住宅地能便宜咱們?不可能的,就是現在,各家都流著哈喇子等著,前提也是盼著姓張的弄不來錢,大家才能吃吃人家牙縫裡漏出來的,萬一張總想開了,『咣』把商業街一賣,或者弄到了新的資金,咱們都白扯。」
三胖:「他幹嘛不賣?」
李風雅一拍大腿:「想不開嘛!」
三胖:「沒錢了他可以找人合作啊,背景這麼硬,難道沒人借錢給他?多少借來點,再找個人合夥出資,不是齊活了嗎?」
李風雅比比劃劃地說:「不,胖兄弟,你沒明白,說好聽點,是他一時回不來款,難聽點就是他的現金鏈已經崩斷了,『嘎嘣』一下,斷啦,死翹翹啦!你明白了吧?」
李風雅極愛用擬聲詞,好像這樣能增加他的詞彙量似的,「嘎嘣」倆字,噴了三胖一臉唾沫星子。
三胖抹了一把臉,從他沉重的唾沫星子裡感受到,拿下這件事的艱難困苦。
「再有背景他也是個民營,民營最怕什麼?沒錢啊我的胖兄弟!」
李風雅說完,伸手抓起桌上的一個大肘子,三口啃了,吃完一抹嘴:「跟你們直說了,咱們張總那人吧,有點酸,我見過一面,哎喲我的老娘,那眉頭一皺高高在上的模樣,我看他像是剛從南天門出差回來——人家看不上我們這些土財主,不然我用得著千里迢迢地找上你們嗎?」
直到這時,魏謙才開口問:「李哥,照你的意思,他除了賣了手裡這條商業街,沒別的辦法了?」
李風雅琢磨了片刻:「也不一定,真開土動工,他沒準吃力,但要是肯借個殼子,找人替他出面包裝出個新項目公司,以項目公司的名義再立項融資拿下這塊地,然後直接溢價脫手也不是不可能,還能回流一大筆現金,就是時間長點,而且吧……這事要是放我頭上,我幹也就幹了,張總那人我不是跟你們說了嗎?這種桌子底下的事,他老人家不一定樂意做。」
魏謙垂下眼想了想,最後跟李風雅商量了片刻,一行人決定第二天去走訪一遍商業街,到附近踩個點。
晚上回到旅館,魏謙就著半涼不熱的水,洗了個澡把酒醒了,頭髮都沒擦乾淨,他就把自己之前的策劃書找出來,撕了。
三胖冷眼旁觀,直說風涼話:「跟你預期有出入吧?傻眼了吧?沒轍了吧?要我說,咱還是收拾收拾東西,明兒買車票回去吧……你聽聽你那咳嗽的,喘氣都有雜音,兩片肺氣門芯都掉了,直漏氣。」
魏謙瞥了他一眼,懷疑老熊讓三胖跟著來根本就是不懷好意。
三胖完美地扮演者豬八戒的角色,逮著機會就提議分行李回高老莊,實在是動搖軍心的不二利器。
老熊那個外表憨厚內心猴精的貨,說不定上次來就知道了,就是想讓他知難而退。
三胖接著說:「謙兒,我看這事壓根沒戲,人家老李一個地頭蛇都淌出水深了,你還想怎麼樣?難不成要派你三哥我去色誘政府官員?我可告訴你啊,士可殺,不可辱。」
魏謙好容易止住了咳嗽,痛苦地看了三胖一眼:「三哥……咳咳,算我求你了,要點臉吧!」
「別誣陷我,我的節操和肥膘一樣永垂不朽,」三胖站起來扭了扭腰,「得,您老人家慢慢琢磨,我覺得晚上吃那烤雞不錯,在咱們班師回朝之前,我決定多批發幾隻,回去給孩兒們嘗嘗鮮。」
魏謙打開李風雅走後門給他弄來的一張規劃圖,鋪在床上,低啞地說:「要回你自己回,我反正不走。」
三胖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
魏謙氣定神閒地說:「見了棺材我也不落淚,落淚有什麼用?沒事,我有第二計劃。」
三胖眼睛一亮:「你還挺神,早料到……」
魏謙:「現想的。」
三胖沉默地打量了他一會:「謙兒,我怎麼就弄不明白了——上火車前你是這樣,火車上你是這樣,到了地方瞭解了情況你還是這樣——你那底氣都是從哪來的?你憑什麼就認為你肯定能拿下來呢?」
魏謙抬起頭,因為病和休息不好,他的眼睛裡略有血絲,而眼神是沉的,儘管經年日久地沾著一點含而不露的陰鬱,核心卻又是堅定而心無旁騖的。
「攘外必先安內。」魏謙說,「我精力有限,決定了做的事,如果再反覆懷疑反覆猶疑,那我一天到晚真是什麼都不用幹了。我也不知道我憑什麼,但我已經決定做了,在這個前提下,我就不想別的。」
三胖隨之嚴肅下來,問他:「那如果你失敗呢?」
魏謙平靜地搖搖頭:「我不考慮這個。」
三胖急了:「你怎麼能不考慮這個呢?你這不是瞎搞嗎?來之前你考慮過這個張總嗎?總有你想不到的事,你什麼都不想,不覺得自己太輕率了嗎?」
魏謙衝他笑了一下:「暫時的失敗不是失敗,只是意外,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算有意外,我需要考慮的也是怎麼彌補損失和利用意外帶來的機會,沒別的。」
三胖算是服了他這詭異的、近乎邪教信仰般的精神境界,認命地暫時揮別了他親愛的小烤雞,去了另一張床上躺屍。
魏謙他們已經走了好幾天,魏之遠終於放假了——那意味著春節到了。
這個春節大哥不在,全家人都過得沒滋沒味。
只有新年鐘聲響起來的時候,魏謙的一個電話才打回了家,可是四下都是炸碉堡一樣的炮竹聲,魏之遠連他說的什麼時候回家的消息都沒能聽清楚。
少年掛了電話,開始正式思考起他註定坎坷的情路。
魏之遠知道,他的感情太驚世駭俗,沒有人能乍一聽說就坦然接受的……何況還是大哥那樣的人。
魏之遠其實考慮過,如果他透出一點傾向來,大哥會不會礙著他的感受,多少捏著鼻子瞭解一些,容忍一些呢,繼而慢慢習慣呢?
那將是一個漫長的拉鋸過程,而且魏之遠沒有自己會成功的信心。
少年心事面前,人總會不由自主地多愁善感、踟躕不前,何況這場註定了暗無天日的暗戀。
魏之遠在這方面難得不自信,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大哥會不會像對待小寶一樣對待他,肯為他一再退讓,乃至於底線全無。
如果他乾脆認為自己瘋了呢?
如果他覺得這噁心得超出了他可接受、可退讓的範圍呢?
一聲巨響,巨大的煙火在空中爆開,樓下的私家車給嚇的嘰喳亂叫,魏之遠的耳朵被震得有些耳鳴,他情不自禁地偏了偏頭,否決了這個想法。
他無法接受魏謙對他形同陌路,一想起這個,他那種源自幼年的、時刻擔心被拋棄的恐懼感就會再一次把他淹沒在裡面。
他必須要穩妥、平和、有效。
魏之遠不知道自己還有多長時間,他認為自己首先需要營造一個潛移默化的環境,就像蜘蛛織網一樣,得先有個大框架,而後循序漸進。
除此之外,他認為自己還需要一個隊友。
魏之遠把目光移到已經靠在沙發上睡了不知多少覺的宋老太身上,片刻後跳過了她——她比大哥更難說服,說不定跟她解釋明白整件事就很痛苦。
最後,魏之遠的目光落在了小寶身上。
怎麼……不動聲色地,想辦法讓她想辦法站在自己這邊?
魏謙這一走,連最後一個學期的開學報到都沒趕上,是魏之遠拿著他的學生卡到學校,替他註冊完的。
這期間,魏之遠活像罹患了神經病一樣,在家裡羅滿了各種艱深難懂的書、資料和文藝作品。內容設計哲學心理學社會學乃至於一些獵奇的藝術等等。
宋老太不識字,看見大部頭的書就心懷敬畏,每次發現魏之遠帶著淺度的近視眼鏡翻書的時候,她連經過都會躡手躡腳。
小寶卻覺得她小哥哥有點不正常,在青少年堆裡,不做功課的業餘時間裡不踢球打鬧的青少年顯得都不怎麼正常,哪怕是傳閱閒書,傳得也都是武俠玄幻漫畫言情一類,沒有人會看這東西。
小寶覺得他太陰鬱了,正好新學期的語文課上選讀了臥軌詩人的作品,小寶看了以後心驚膽顫,越發覺得魏之遠有隨時想不開的先兆。
她先是跟奶奶說了,可奶奶不信她那套,認為她自己不學無術不讀書,所以也看不慣別人讀書。
宋小寶第一次期盼起大哥快點回來。
一直到了陽春三月,魏謙才回來。
正月底,當魏謙把幾分協議一字排開地擺在老熊面前的時候,老熊用表情充分說明瞭什麼叫做「驚呆了」。
當時魏謙從那商業街裡走過一圈,心裡立刻就有數了。
他開始緊鑼密鼓地考察,市場定位,同時也給李風雅出了個難題——讓他一定要去接觸一下張總。
這把李風雅愁的,他是真不願意和張總這樣高端洋氣的人打交道。
大過年的,頭髮都掉了一把,誰知此時,「老天爺」卻給了他一個機會。
張總的兒子正在念初中,當地民風比較彪悍,初中小男孩經常是一語不合就能在路邊抓撓著打起來,李風雅見到那小子時,他正被七八個小混混圍著。
李風雅發財不忘本,逢年過節願意和他的民工兄弟們混在一起喝酒吃肉,當時身邊有好幾條喝得微醺的漢子。但小混混打架,李風雅他們早看慣了,老李這把年紀,不再會路見不平一聲吼了,他原本視而不見地要徑直經過。
誰知就在這時,腦殘的受害人大聲自報身份:「我爸是大老闆,我表叔是當官的!弄死你們,信不信?」
魏謙整天給李風雅施壓,讓他去接洽張總,巨大的壓力幾乎把李風雅弄出神經衰弱來了,他原本就對張總唸唸不忘,一聽這話,本能地停下了腳步。
民工兄弟們跟著停了下來,伸長脖子看著。
老李思量了片刻,伸手一指:「大過年的,這都幹嘛?讓他們別打了!」
他一聲令下,儘管沒人動,幾個小混混見此陣容也先害怕了,互相看了一眼,打了個呼哨,跑了。
老李裝作和顏悅色地把「受害人」拉起來一問,真他媽是閉眼就有人給遞枕頭,這二頭巴腦的小子��是張總那寶貝兒子!
那龜兒子蹦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直眉楞眼地伸手一搭老李的肩膀,沒大沒小地說:「哥們兒,謝謝啊!以後你就是我大哥,有什麼事我罩著你!」
李風雅心說:「這小兔崽子肯定缺心眼。」
臉上哈哈一笑,豪情萬丈地說:「不算事,都是緣分!」
三胖得知後,對魏謙感慨說:「老李那孫子挺有兩下子啊!能來事還有運氣,福將。」
魏謙的聲音被他自己咳嗽得嘶啞極了,然而一點也沒有妨礙他高深莫測地對三胖冷笑,他說:「那幫打人的小崽子是我雇的。」
三胖:「……」
為防止他們出現顯得刻意,張總那頭,一直是老李在接觸。
而邪魔歪道的小手段只是輔料,真正打動了張總的是以老李的名義遞上去的一紙框架協議。
表面上這個協議是老李和張總雙方的,老李出資佔股25%,同時約定壟斷了上下游的工程,張總作為明面上的大股東,佔了剩下的股份,負責整個的項目操盤。
但張總沒錢啊,於是這裡引入了協力廠商的隱形股東,李風雅直到這時,才把魏謙他們介紹給張總,魏謙和張總之間簽訂了第二份協議,在整個項目的框架協議上和張總一方綁定,老熊作為不記名的實際股東,負責出錢,張總作為登記在冊的名義股東,全權負責整個項目包括拿地、走手續和銷售全部的操盤工作,末了享受15%的分紅權。
張總他們空手套白狼,玩了一回在當時極其前沿的「輕資產」概念,減輕了風險的同時,最吸引張總的,是他可以把周邊住宅和商業街弄成一個整體。
他之所以怎麼也不肯賣商業街,就是希望能弄出這麼一個地標性的、品牌的東西,張總是個個不合時宜的理想主義者,他做夢都想在市中心挖出一塊地,弄出一片他自己的王國一樣的極具個人風格的建築,可惜過於精雕細琢,才導致之前的項目週期拉得太長,乃至於資金鏈崩斷。
交給他來操盤,在張總看來,比仗著關係擺弄個土地收點溢價,讓他熱血沸騰得多。
他和魏謙一拍即合,月底就拿下了用地協議,期間魏謙和三胖也沒閒著,借助著張總這根橋,把所有的關係門路用酒瓶子鋪了過去,平均一天兩到三頓的酒,每天晚上回賓館第一件事必然是吐個死去活來。
同時,跟著張總跑前期,盯規劃,半夜爬起來研究一摞一摞的法律條款,草擬各種協議,送交專業人士審閱,各種測算和現金計劃修改了一版又一版,列印出廢稿摞起來足有兩尺來厚。
跟著魏謙這個工作狂,三胖那聲稱和節操一樣永垂不朽的肥膘竟然一個月去了十斤,腰帶鬆了個扣眼。
老熊也沒想到,三千萬,竟然讓這倆孩子活生生地給啃下來了。
而魏謙原本是想一直跟到項目開始預售、資金大筆回流的時候,反正大四下半學期也沒課了,他交論文答辯的時候露個臉就夠了,不過沒想到最後還是出師未捷身先死了——死胖子一語成讖,他的肺真的漏氣了,咳嗽了一冬天,不負眾望地轉成了肺炎。
最後被老熊親自趕來給拎了回去,扔在家裡休養。
魏謙非洲難民一樣地回了家,被宋老太逮著了大呼小叫的機會,連著給吃了三天燉雞,弄得他看見砂鍋直噁心。
他這次回家,直覺魏之遠不對勁,然而乍一看又和以往一樣懂事用功,魏謙說不出是哪裡不對勁。
到了週末,魏之遠估摸著他的隱形同夥宋小寶要和大哥反應情況了,所以早早地如往常一樣出門去上額外的課,把發揮的機會留給小寶。
宋小寶果然不負所望,心裡憋不住話很久了,魏之遠一出門,她就偷偷跑過去跟魏謙說:「二哥可能是要得自閉症。」
「……」魏謙,「你還是看動畫片去吧。」
「真的!」宋小寶指天發誓,「不騙你!不信你去他屋裡看看!」
魏謙:「多大人了他還自閉症,不願意搭理你就是自閉啦?我也懶得搭理你。」
宋小寶和熊嫂子說好了,週末去她那學舞蹈,耽擱不了多長時間,眼見大哥一點也不把她的話當回事,她跳起來拖起魏謙,死乞白賴地推著他一路到了魏之遠屋門口,擰開門:「你自己看啊!不跟你說了,討厭!我走了。」
第四十一章
魏謙對魏之遠屋裡有什麼,真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魏之遠那種越來越單薄的性格一度曾經讓他掛心,但他仍然認為,那小子已經這麼大了,一切都應該知道分寸。
在魏謙眼裡,小寶和小遠總是不一樣的。
宋小寶畢竟是女孩子,讓魏謙去理解她,實在是有些困難。她長得太顯小,性格也不見得有多大人,魏謙有時候其實也知道,她也勉強能算是大姑娘了,好歹是知道要臉要面了,就不能像小時候那樣沒遮沒攔地隨便說隨便罵,可卻總忍不住把她當成小孩看。
對魏之遠卻不存在這個問題。
魏謙看見他,偶爾會想起自己像他那麼大時的光景,很奇怪的,他只會覺得魏之遠「年輕」,卻越來越不會覺得他是個孩子了。
既然不是孩子,他也不想顯得很多嘴。
所以魏謙打發走了宋小寶,就從外面帶上了魏之遠的屋門,逕自走了。
晚上魏之遠回來驗收二貨少女宋小寶的豐功偉績,結果推門一看,就知道屋裡沒人來過。
他在屋裡留了幾個扣,用來判斷他不在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麼事。再裡頭的就不說了,比較清晰明瞭的屋裡有倆——早晨他走的時候,書桌前的椅子是故意歪著放的,方椅子腿正好卡著一條地板縫,地板縫是他的參考刻度,如果有人要翻他的的書櫃,必須會把那把怎麼都礙事的椅子擺正或者挪開。
還有就是屋裡面那一側的門把手上被他貼了一層非常薄的塑膠膜,塑膠膜就像手機螢幕,平時會沾上人眼看不見的細小灰塵,所以手抓上去就會留下肉眼可見的清晰的指紋,有人進了他的屋再出來,當然要拉門把手,就會留下痕跡。
而椅子沒有移動過,內把手和他臨走時一樣乾淨。
只有門縫裡拴著的一根頭髮被拉扯斷了,如果門是被輕輕推開的,頭髮會掉下來,直接崩斷,代表有人蠻力推開過他的門,不大可能是大哥,多半是宋小寶那個冒失鬼幹的。
而大哥……他大概是掃了一眼,趕走了小寶,又把門給他帶上了。
至此,早晨發生了什麼事,居然愣是讓魏之遠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魏之遠的心情瞬間就變得很複雜——他不是什麼掏心挖肺的人,從某種層面上來說,甚至是有點獨的,與人交往大多是面子活,真心實意的時候少。
儘管他有刻意引導的成分在,可畢竟是感情上白紙一張的少年人,當他把自己的一部分展示給大哥看的時候,始終是不可避免的心懷惴惴,羞赧乃至於有些憂慮的。
可魏謙竟然不看!
大哥的好奇心是都被狗叼走了嗎?
魏之遠有種深深的感情被浪費的感覺,無處著力同時,他也不免有些心情微妙。
如果是小寶變得很不對勁,大哥也會在打開的門口止步嗎?當然,小寶是女孩,肯定不大方便,可如果……她是個男的呢?
魏之遠緩緩地擺正了自己的椅子,在書桌前坐下。
魏之遠和小寶兩個人,一個省心一個不省心,大哥於情於理肯定是要多看著那個不省心的一點,而這會讓兩個人都不舒服,小寶認為哥什麼事都針對她,整天找她麻煩,一點也不自由,而魏之遠……
他覺得自己非常矛盾,當他為了那個人而儘可能地讓自己盡善盡美的時候,那個人卻反而不關注他了。
魏之遠知道自己這種想法是無理取鬧,他也知道自己的心是亂的,可他無法平靜下來。
如果他能平靜下來,如果他能不再讓這件事那麼如鯁在喉地折磨他,恐怕那也不是什麼割捨不了的感情了。
但凡他還有一絲理智,他也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地去撲這把火。
然而魏之遠畢竟是個行動主義者,這條路走不通,他很快找到了第二個機會。
魏謙正翻一份報紙的時候,魏之遠從旁邊經過,狀似無意中指著某文藝版面上推薦的書目說:「這個挺好看的,我有,哥你看嗎?」
魏謙正在家裡待得無聊,欣然接受了這份推薦。
魏之遠把書拿給了他,耐心地等了一陣子。
魏謙對書籍沒有任何尊重的概念,從來是看完隨手一丟,要看時到處亂找,看到哪裡就在哪折一個大角……和他對待襪子的態度差不多。
對魏之遠而言,他的進度非常容易觀測。
等魏謙看完一本以後,魏之遠又適時地如法炮製,拿了第二本給他。
魏謙鮮少有閒暇能坐在家裡安安靜靜地看書,這讓他回想起高中那兩年坐在教室裡的日子……那差不多是他一輩子最輕鬆的日子了。
而魏之遠知道,再一再二不再三,再有一次,魏謙看完就會不問自取地到他屋裡拿了。
……過了兩天,魏謙果然如他所願地自助了。
開始他是把書塞回去再隨便抽一本,這麼過了一個禮拜,魏謙逐漸把魏之遠的房間當成了閱覽室——魏之遠那比他自己那屋乾淨整潔。
魏謙發現他的弟弟收藏的書非常玄,有一些是艱澀難懂的外文譯本,雲裡霧裡的敘事風格和狗屁不通的翻譯,都會對閱讀造成障礙,顯得非常枯燥。然而經典之所以成為經典,卻絕不是因為晦澀難懂,一定有它的道理。
當一個人經歷到了,當他對某些東西能心領神會的時候,那麼不在乎對方在用哪種方式表達,他都能從中獲得某種程度的共鳴或者異議,這兩者是閱讀能夠繼續下去的根本。
但魏謙整整病了一冬天,又沒有得到正常的休息,即使仗著年輕恢復得快,此時也多少有些虛,先前心裡一直繃著根弦的時候還能忍耐,眼下一鬆懈下來,他整個人的精神都好像跟著衰弱了下來。
坐得時間長了他會覺得有點累,所以有時候就會乾脆躺在魏之遠的床上找一個舒服的姿勢,舒服一會,說不定就睡著了。
魏之遠這個人聰明過頭,當然,聰明本身是好事,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會像自己身無長物、僅此可依仗一樣,過分地迷戀和依賴他的聰明。他以為所有的事都可以通過合理的解釋,得到一個必然的結局,好像他一手操控的遊戲一樣。
但是難道只要他足夠聰明和謹慎,就能讓地球在公轉軌道上逆行嗎?
他還不明白,什麼叫做「盡人事、聽天命」。
他也不知道,就在他自以為已經節奏精準地把大哥帶進了他的精神世界,並準備在裡面織網捕蟲的時候,命運……不,或者說是神奇而無處不在的小概率事件就跳出來,嘲笑了他的自不量力。
有一天,魏謙在魏之遠的單人床上補了個短暫的午覺,忽然腿抽筋,把他活活疼醒了。
魏謙為了把抽搐的腿筋抻開,就用已經抽變形了的腳頂住了床一側的牆,用力把腿拉直,頂在牆上的腳,就把原本緊貼在一起的床和牆之間踹開了一條一掌寬的縫。
魏謙原本打算翻身起來,把床給推回去,誰知無意中低頭一看,卻在那條巴掌寬的縫隙裡看見了一本蒙塵的、做工精良的雜誌。
魏謙想不出什麼東西會掉到這裡來,就手伸進床縫裡,撲棱了一下土,撿起了那本雜誌。
封皮上是一個只穿了條內褲的男人,那貨一隻手插進自己的巴掌長的短褲裡,表情是擠眉弄眼的,姿勢是搔首弄姿的,儘管因為是個男的,魏謙一開始愣了一下,但那露骨的封面很快讓他就明白了,這是一本限制級的色情雜誌。
都是男人,都經歷過一樣的年紀,魏謙那時雖然累得像死狗一樣無暇他顧,但也知道生理上急劇變化帶來的躁動是什麼滋味。
以魏之遠這個年紀,收藏幾本這樣的東西,雖說魏謙作為家長,多少覺得有點彆扭,但作為哥哥,他基本也能理解,只是有些尷尬。
懷著這樣的尷尬心情,魏謙隨手翻了兩頁,當那高清銅版紙圖片,以連個馬賽克都懶得打的坦誠,極具衝擊力地撞到魏謙眼睛裡的時候,他臉上的尷尬凍結了。
魏謙先是震驚,很快震驚轉為了迷茫和難以置信,到最後,他的表情簡直是空白的。
一分鐘之後,魏謙猛地從床上彈了起來,不只是氣的還是怎麼的,原本有點缺少血色的臉一直漲紅到了耳根。
他「刷啦」一下把雜誌丟在旁邊,怒不可遏地說:「混賬東西!」
此時正是下午,小寶和小遠自然都去上學了,宋老太在隔壁睡午覺,她年紀大了,這兩年耳朵越發的不靈敏了,睡死了過去,魏謙鬧出這麼大動靜,也沒能驚動她。
魏謙沒收了這本雜誌,困獸一樣地在屋裡轉了好幾圈,心裡真是起火落火的,折磨得他嗓子眼都冒了煙,有心想咳嗽兩聲,又想起大夫說咳嗽傷肺,讓他能忍就儘可能忍著,於是他生���地把咳嗽憋回去了,抬手摔了桌上的一個瓷杯子。
總之,魏謙從頭髮絲到腳趾甲,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跳起來鬧革命了,心火燒得最旺的時候,魏謙衝到自己屋裡,挑了一條最硬最沉的皮帶,準備一會魏之遠放學回家,必須要先給他來個三堂會審,只要這小子有膽子認,他就把這王八蛋抽成陀螺。
真是從小到大沒打過,這是積攢到一起給他上房揭瓦了!
魏謙原本以為宋小寶已經是熊孩子的極致,沒想到魏之遠這個「從不出格」的好孩子在這等著他呢,魏謙又低頭看了一眼攤開在桌子上的雜誌,上面一群沒穿衣服的男人正沒羞沒臊地滾在一起,還正衝著他拋媚眼,再次氣得他心肝一陣亂顫。
魏之遠讓他哥活生生地體驗了一把心臟病人的滋味,魏謙的血管裡像安裝了十架機關槍,同時突突起來,他深吸幾口氣,感到胸口一陣一陣地發疼。
簡直是……傷風敗俗!
魏謙一屁股走在旁邊,恨不得掰開魏之遠的腦子,看看那小子到底是怎麼想的,或者什麼玩意佔領了他弟弟的身體,來地球的目的是要幹什麼?
這些因為出離憤怒而亂七八糟匯聚到一起的情緒,最後終於通過毫無邏輯的整合,江流入海般地合成了一個念頭——他決定要打死魏之遠那個小兔崽子。
這件事東窗事發是在午後,魏之遠一般晚自習會上到九點多,他從十二三歲開始就有晚上跑步的習慣,通常上完晚自習會自己順便跑幾圈,活動活動筋骨,等回來就差不多將近十點了。
當中七八個小時,足夠魏謙冷靜下來了。
宋老太晚飯依然做得賣力,可魏謙沒心情也沒胃口,草草吃了兩口就走了。
他回到自己的書桌前,對著那本下午讓他怒不可遏的色情雜誌,終於開始用人類的腦子——而不是機關槍一樣的心血管來思考這個問題了。
魏謙不知道這到底是魏之遠的一時好奇,還是那孩子本人真的有這個傾向。
他想不出任何原因,也想不出任何理由。
先哲中,同性間也有超出友誼的感情,但魏謙一般認為,那都是他們研究學問研究癡呆了,神經病的另一種表達方式。
他並沒有接觸過現實的同性戀,也不瞭解。對那些人應該是什麼樣的毫無概念,只好依照主流的想像來妄加揣度,理所當然地認為這些喜歡男人的男人,大多是讓人看了就彆扭的娘娘腔。
魏謙往後一仰,靠在椅子上,脖子軟噠噠地往後垂著。
「我們家小遠,」他茫然地想,「打架穩准狠,從不捏蘭花指,從不扭著屁股走路,也從沒有見過他對女孩子的玩的東西起過任何不正常的興趣……他怎麼會是那種人呢?不可能的。」
真的只是好奇,不可能的……吧?
魏謙雙手蓋住臉,狠狠地上下揉搓幾次,心說:「愁死我了。」
直到這時,他對宋小寶嘴裡那句「二哥要得自閉症」才有了一點認識,小寶雖然毫無常識表述不準確,但肯定是魏之遠不正常的沉默和情緒不良才讓她有此聯想的,要麼她好端端地幹嘛造謠呢?
還有那一櫃子的書……整潔到近乎嚴苛的室內環境,門後貼著的光怪陸離的梵古畫海報,無不凸顯出某些不屬於少年人的壓抑和掙紮。
魏謙恍然發現他的後知後覺,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難道不應該喜歡某些運動明星嗎?有個性一點的也不過是崇拜一些科學家或者著名大富豪,哪個會把自己屋裡活活弄成社會學圖書館?
他竟然還沒當回事。
魏謙簡直懷疑自己身上有與宋小寶同志如出一轍的沒心少肺。
晚上魏之遠一手拎著書包一手拎著外套進屋時,就發現大哥在客廳的沙發上,似乎是等著他。
魏謙:「小遠,你過來。」
魏之遠應了一聲,覺得他的態度有點不對勁,他心裡飛快地過了一遍自己最近的所作所為,一時沒想通到底是怎麼回事。
魏謙也不知道自己把他叫過來到底是要幹什麼,他想開口問雜誌的事,問不出口,少年的目光澄澈而專注,居高臨下看著自己的時候,顯出一點可愛的溫柔來。
準備好的皮帶靜靜地掛在屋裡,被魏謙盛怒之下失手打碎的杯子碎片還包裹好了躺在垃圾桶裡,而他竟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魏謙忽然站起來,抬手攬住魏之遠的肩膀。
魏之遠好像受到了某種驚嚇,激靈了一下之後猛地一僵,隨後又小幅度地掙紮了一下,好像既有些不安,又不捨得這樣掙開,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解釋:「哥我一身汗,我……」
魏謙用力拍拍他的後背,心裡很酸,勉強擠出一個笑臉來,放開了魏之遠:「別太累了,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告訴哥,嗯?」
魏之遠內心十分疑惑,不明白他唱得哪一出,可是本能地知道自己最好別問,於是乖巧地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魏謙看著他回屋,重重地嘆了口氣,內心無比滄桑地跑到陽臺上抽煙去了。
他有種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的感覺,明明就是個小青年,操心的全是中年人的事,想起前兩天老熊和他開玩笑說要給他介紹對象的話,魏謙憤憤不平地想:「我自己還沒對象呢,都已經開始操心起這幫小崽子搞對象的事了,怎麼活得這麼扭曲呢?」
魏謙忍不住找仍然外地留守戰場的三胖傾訴。
三胖好容易清靜一天晚上,早已經睡得人事不知,被他一個電話野蠻地拖出了夢境,當場恨不得和小子割袍斷義。
魏謙沉重地嘆了口氣,他這麼唉聲嘆氣弄得三胖十分不習慣,三胖撲棱撲棱腦袋,醒醒盹問:「怎麼了謙兒?你那肺炎擴散啦?」
魏謙無比糾結地說:「三哥我跟你說,小遠這小子……這小子……唉,他可能要出格。」
三胖以為什麼大事,一聽這話,頓時鬆了口氣,「哈哈」大笑起來:「出格?哈哈哈哈,大半夜的別跟三哥逗悶子,天底下有幾個出格能出過你的?你逗死哥哥了,謙兒,哎喲喂我都不困了——你知道我聽這話什麼感受嗎?就跟那梁山好漢李逵邁著小碎步跑到他宋江哥哥面前,嚶嚶嗡嗡地說『山下有土匪劫道人家怕怕不敢走』一樣啊!」
魏謙:「……」
他停頓了片刻,對著話筒喊了一句:「操你大爺的死痰盂兒。」
然後他不由分說地掛了電話,獨自一邊惆悵去了。
第二天魏之遠下了晚自習,如往常一樣來到了學校體育場,把書包一扔,熱身片刻打算跑兩圈,正在扭腳腕,無意中一抬頭,險些把腳扭了——魏謙正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在看臺上看著他。
魏之遠:「……哥?」
魏謙清了清嗓子:「嗯,我……咳,我過來鍛鍊身體。」
魏之遠匪夷所思地打量了他片刻,遲疑不定地說:「那……那行吧,你慢點別嗆風,醫生不是不讓你劇烈運動嗎?」
結果果然就沒有劇烈活動,魏之遠足足比平時慢出了一倍多,倆人一路溜躂一樣地繞著操場跑,不時被放學回家穿越操場步行的同學超過,最後魏謙終於忍受不了了,退下來站在一邊:「你去吧,我在這等會你。」
魏之遠跑完步,推著自行車,和魏謙一起緩緩地走了回去,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過了不知多久,魏之遠突然聽見魏謙說:「小遠,你在哥這,跟小寶都是一樣的。」
魏之遠抬起頭看著他,魏謙把目光移到一邊,似乎不習慣這種語重心長的角色,他努力回憶著學校裡的老師是怎麼做的,放緩了聲音,儘管已經盡力了,語氣卻依然顯得有些生硬:「小寶……她老出么蛾子,我不得已多管她一點,你比較懂事……唔,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反正我心裡沒有偏著她,你就跟我親弟弟一樣……唉,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吧?」
魏之遠其實不知道,可這不妨礙他享受大哥難得一見的溫情。
他突然停下來:「哥,我能抱抱你嗎?」
魏謙:「……」
他覺得有點肉麻,可生怕傷到他腦補中的少年人那顆「纖細敏感」的心,於是壓下自己的彆扭答應了。
魏之遠一把把他抱了個滿懷,摟得緊緊的,把臉埋進了魏謙的頸窩裡,閉上眼睛,嘴唇似有意似無意地掃過了魏謙的脖子,落下了一個似是而非的親吻。
魏謙本能地一激靈,然而他認為這只是意外,不想顯得反應太大,只好默默地忍了。
兩人一路回了家,剛開門,迎面卻飄來宋老太怒不可遏地吼小寶的聲音:「你每天都在幹什麼?都在幹什麼?這上面寫的都是什麼?別扯淡!我不相信!」
小寶的書包掉在地上,有幾張紙飄得到處都是,她抬頭瞥見魏謙回來,先哆嗦了一下。
魏謙無力地往門邊一靠:「祖宗們,這又是哪來一出嘣噔嗆啊?」
第四十二章
宋小寶看見魏謙,就像老鼠見了貓,臉上呈現出某種「大限將至」的絕望來。
宋老太撿起地上的一頁紙,一蹦三尺高地把自己發射到魏謙面前,扯著嗓子衝他嚷嚷:「你看看!太不像話了!這都什麼人?哦,你們學校教育出來的都是這路臭不要臉的貨色?你告訴我這誰,我找他去我!」
魏謙接過來大概齊地拜讀了一下,頓時啼笑皆非。
宋老太遞過來的,毫無疑問,是一張情書。
至於不認字的宋老太是怎麼看出來的,那要歸咎於情書製作人,他創意十足地把一張三十二開紙畫得滿滿噹噹,簡直就是小學老師經常讓小孩們辦的那種「小報」範本。
最上面是一個巨碩的大標題「給宋小寶」,外面奇葩地用某種類似樹藤的拙劣手繪給圈起來了,還用水彩筆挑染了不同的顏色……魏謙不知道此人是不是想表現出一圈霓虹綵燈的效果。
左下角畫著一個被箭穿起來的大桃心,右邊是一男一女兩個小人……
宋老太就指著那兩個小人,炸毛的老母雞一樣跳腳:「還親嘴呢!」
情書的內容與其繁瑣的形式相比,倒是非常簡潔易懂,正文就一行字:宋離離,你是個大美女,我非常喜歡你。
前因後果說得一清二楚,毫不扭捏。
末了,彷彿為了表現一下自己的文藝素養,此少俠在讓人眼花繚亂的花邊外面,用歪歪扭扭的「藝術字」畫了兩行也不知從哪抄來的古詩詞,抄得不求甚解,讓人看了十分摸不著頭腦。
左邊是「後回君若重來,不相忘處,把杯酒、澆奴墳土」,右邊是「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得嘞……這是要生離死別的節奏。
魏謙知道自己應該保持嚴肅,但又實在忍俊不禁,嘴角在壓抑和笑噴之間哆嗦半晌找不著頻率,他覺得自己的表情從視覺效果上來看,很可能更接近獰笑。
然而隨即,他不可避免地又想起自己在小遠房間裡發現的那本雜誌,終於沒心情嘲笑這一封「少年情懷儘是詩」的情書了。
他終於轉為苦笑,糟心地看了魏之遠一眼,對他說:「別在這看熱鬧了,你該幹嘛幹嘛去。至於你……」
他轉向宋老太。
宋老太咆哮:「天天上學就幹這個!我看這個學趁早別上了!」
魏謙往後退了一步,嘆了口氣:「你能不能消停會,別嚷嚷了?噴我一臉。」
宋老太也意識到自己的砲彈軌跡偏離了目標航線,立刻轉向縮脖端肩的宋小寶,繼續咆哮:「不行,今天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你是要唸書還是要搞對象!」
其實小寶這一次正經是很無辜的,她也不知道這個腦殘兮兮的小報狂人到底是哪位民間高手,她的雙肩包背在身後,放學的時候在學校裡被人擠來擠去,有人趁她不注意往她包裡塞東西,她怎麼會察覺到呢?
雖然虛榮心和好奇心讓她看到的時候不免蕩漾了一下,但她認為自己這只是正常範疇內的驚詫,絕對沒有奶奶說得那麼上綱上線。
然而即使奶奶拿掃帚疙瘩揍過她,小寶卻依然不怕這老太太,反而比較怕大哥,她覷著魏謙的神色,低聲下氣地解釋說:「我沒有,我真不知道這是誰塞我包裡的。」
宋老太一口咬定:「這肯定不是第一次了!不行,我要去你們學校找你們老師。」
宋小寶:「哎喲奶奶,你這樣我以後在學校裡都沒臉做人了!」
宋老太那張開開合合的嘴,和亞馬遜食人魚的鐵齒銅牙有異曲同工之妙,語速快得讓人捕捉不到她的嘴唇動作:「你不好好上學沒事談戀愛就有臉做人啦?我跟你說宋離離,這擱在過去就是作風問題,作風問題是大事你懂嗎?沒事耍流氓,法院能判了你!」
宋小寶有點急了:「我都說了我沒有!」
宋老太:「那怎麼不給別人寫專給你寫呢?你自己肯定也有問題!」
面對不講理的奶奶,宋小寶也只好嚷嚷著口不擇言起來:「他王八看綠豆,我哪知道!」
宋老太敏銳地抓到她的語病:「哦,你總算說實話了是吧?王八看綠豆?看對眼了是吧?」
宋小寶;「……」
說話或者寫作文,但凡她要引用典故、成語或者歇後語,十次有九次都是驢唇不對馬嘴的,她一直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還老自我解嘲說這是創意運用,這回終於把自己用創意活埋了。
見她沒有絲毫懺悔的意思,宋老太擼起袖子打算君子動手不動口了,魏謙這才不慌不忙地出面攔下,對奶奶說:「你明天不是還要早起?早點睡吧,我跟她說……行啦,沒那麼嚴重,你再給氣出高血壓來——你,跟我過來。」
托魏之遠的福,現在魏謙眼裡什麼事都顯得不那麼嚴重了。
宋小寶仇恨地看了一眼大哥手裡的那張找麻煩的小報,決定了,讓她查出這個傻逼作者是誰,一定要和他絕交。
小寶走進大哥教導主任辦公室一樣的臥室,把門一關就開始痛陳冤情,劈裡啪啦地交代了自己一整天的行程,並對這封莫名丟臉的情書是怎麼被塞進她書包的做了合理推測,最後指天發誓表明立場:「我真沒有早戀!我真不知道這個是怎麼回事,奶奶淨冤枉我!」
說完,她惴惴不安地觀察大哥的反應:「……哥?」
魏謙一直低著頭,好像在聽她說話,但是小寶以自己對他的瞭解,知道他不可能這麼有耐心,半晌不說話,多半是在走神。
魏謙被她一聲叫回了魂,猛地一抬頭,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蹦出一句:「給你寫這個的,是個男的?」
小寶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忍不住伸了伸脖子,茫然地問:「啊?」
魏謙:「是男同學給你寫的嗎?」
小寶感覺自己進錯了頻道,莫名地說:「那、那應、應該是吧?不然呢?」
魏謙悲哀地發現,自己心裡真是一點火氣都沒有,甚至還隱約有種「謝天謝地,是男的就好」的詭異安慰感。
他撚了撚手指,又想煙了,有氣無力地衝宋小寶揮揮手:「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吧,沒有就沒有,我相信你這次,下不為例。」
宋小寶就這麼被大赦天下地放出來了,臨走,她發現魏謙又摸出煙盒來,頓了頓,忍不住多了句嘴:「哥,大夫說讓你少抽點,他還說你那肺都熏成夫妻肺片了。」
魏謙沒好氣地說:「快滾吧,你們少惹點事,讓我多活兩年比什麼都強。」
等等……「你們」是怎麼個意思?
宋小寶的耳朵都豎了起來,感覺自己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內幕消息——難道她那一年四季溫良恭儉讓、如同勵志課文標竿的二哥也攤上事了?
一想到這,她就難以名狀地心情飛揚起來,心裡升起某種幸災樂禍的快感。
宋小寶同學自從離家出走一次以後,越發的心有天地寬……簡稱沒皮沒臉起來。見大哥沒追究,很快給點陽光就又燦爛了。
這一燦爛,她心裡的話就好像鳥類的腸子,都是憋不了太長時間的。
第二天正星期六,小寶在熊嫂子的推薦下找到了個比較專業的舞蹈老師,挺像那麼回事地學了起來,所以一早要趕公交車去老師那,她搭一程魏之遠的自行車去公交汽車站。
路上,小寶就嘻嘻哈哈地把她親愛的大哥打包賣了。
宋小寶:「二哥,你最近惹什麼事了?說出來大家一起長長見識好不好?」
魏之遠意識到自己的王派間諜來匯報情況了,不動聲色地搪塞了一下後轉移了話題:「我能幹什麼?昨晚上哥沒罵你?」
「啊哈哈,完全沒有。」宋小寶坐在後座上一晃一晃的,「昨兒晚上嚇得我腿都抽筋了,結果哥那叫一個好說話。」
接著,她沒等魏之遠問,就自覺地把事件前因後果學了一遍。
最後宋小寶總結陳詞:「其實我覺得哥他昨天有點不對勁,神兒不在家,後來還問了我一句特別搞笑的話。」
魏之遠:「他問你什麼了?」
宋小寶:「他問我給我寫情書的是不是男的,不是男的是什麼?你說這可有多新鮮哪……哎喲!」
魏之遠車把一哆嗦,自行車直接拐進了路邊的一個坑裡了,好在他車技高超,伸腳撐了一下,又騎了出來,好歹是沒把宋小寶掉進去。
宋小寶拍拍胸口,心有餘悸地說:「嚇死我了嚇死我了,二哥你幹什麼呢?」
魏之遠伸腳支起單車,簡單地說:「到了,來車了,快去吧。」
宋小寶一看,果然是她要坐的那輛公交車正好到站,立刻來不及追究,拎起書包跳下車,像條脫韁的野狗一樣撒丫子奔將過去了。
魏之遠驚險地維持住了沒失態,手心卻已經被冷汗浸滿了。
他驟然明白了前一天大哥的反常是從何而來了,而自己竟然一時得意忘形,還冒險偷親了他一口!
那……那大哥當時到底是感覺到了還是沒有呢?
一想到自己留下的漏洞,魏之遠簡直頭皮發麻。
問題是大哥究竟是怎麼發現的?
這不對啊。
接下來的日子,魏之遠再不敢輕舉妄動了,直到一個禮拜以後,張總那邊來了通知,說預售證能在一個月以內拿下來。
三方股東很快要做一次階段性的工作彙總,魏謙認為自己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趕去了外地,魏之遠才找到機會。
夜深人靜的時候,魏之遠一個人偷偷溜進了魏謙的房間,上上下下地翻了個遍,最後,終於在一個最下面的抽屜裡找到了那本要命的雜誌。
作為為數不多的幾本曾經被他打開翻開過的書,魏之遠一眼就認了出來。
魏之遠想破了頭也沒明白,這東西當初是怎麼逃過了自己亡族滅種一樣的地毯式搜索的,更匪夷所思的是,怎麼那麼巧,他本人搜了好幾遍自己的地盤都沒找著的東西,就那麼寸,一頭撞到了他哥手裡。
魏之遠把所有的東西復位,腦子裡終於閃過一句話,足以形容他現在的心情——
咿呀,此乃天亡我楚,非戰之罪!
魏謙這一走,就直到要交論文的時候才回來了一趟,他匆匆落了個腳,交論文答辯一系列的事做完,就又跑了。
而那一次,儘管就回來了這麼兩天,他竟然還給每個人帶了禮物。
要知道魏謙的字典裡本來壓根就沒有「禮物」倆字,所以魏之遠雙手接過那個上面有某個他沒興趣知道是誰的球星簽名的籃球時,內心根本就是錯愕的。
可魏之遠一偏頭,發現大哥正用某種試探的眼神觀察自己的反應,少年連忙反射性地露出一個略顯天真的笑容安撫他,假裝自己很驚喜很喜歡。
與此同時,魏之遠心裡算是明白了——大哥不知道怎麼得出的這個結論,認為自己是缺愛才走上「邪路」。
而接連不斷的家庭明暗矛盾,似乎給魏謙造成了不小的打擊,他企圖改善自己在家裡大獨裁者的形象。
當小寶穿著魏謙帶回來的新衣服在屋裡亂蹦亂跳的時候,魏之遠眼睜睜地看著魏謙把皺在一起的雙眉硬生生地棒打鴛鴦了,努力擺出一副慈祥態度。
……儘管他可能對「慈祥」的理解有誤,那神態怎麼看怎麼像「皮笑肉不笑」,好像隨時準備站起來,依照慣常冷嘲熱諷一番。
宋小寶已經習慣了她哥的沒好臉和冷嘲熱諷,一直在等,結果一直沒等到,她終於不習慣了。
在魏謙再一次拎起行囊走之前,小寶湊上前去,好生討罵地問:「哥,你這次回來,怎麼沒說我?」
魏謙:「我說你什麼?你又幹什麼了?」
宋小寶順口就說禿嚕嘴了:「哦,我期中考試語文差一分不及格,家長簽字讓二哥代簽了。」
魏謙糟心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宋小寶這才意識到了什麼,驚慌失措地摀住了自己的嘴。
可想而知,由於宋小寶不遺餘力的破壞,魏謙的「慈祥」假面最終的下場,就是屍骨無存了。
等魏謙再次閒下來回來的時候,時間已經又從盛夏劃到了年底,他們這個短平快的住宅項目的預售被張總包裝得非常上檔次,整個秋天過去,所剩的工作就只差一些掃尾工作了——等來年開春,立刻可以驗收工程,而銷售也幾乎到了尾盤。
他們出了三千萬,後期老熊又陸陸續續地弄來一千多萬,總共投了四千多萬,照目前的形式看,基本是翻了一倍多不止。
老熊樂得跟個瓢似的,帶著魏謙和三胖志得意滿地回來了。
他們勉力跳著夠了一下,最終還是邁進了這個門檻。
回來那天,老熊就跟衣錦還鄉一樣挺胸抬頭,感慨萬千地對三胖和魏謙說:「你們倆小子這回真給我長臉啊,我以後在你們嫂子面前就能抬起頭來了!以後……唉,我就不要求她跟日本女人似的給我準備拖鞋,天天歡迎老爺回家了,好歹給我幾個笑臉,這不過分吧?這才是爺們兒該過的日子啊!」
三胖和魏謙同時把臉扭到一邊——這是多大出息!
老熊:「行了,咱哥幾個這一輩子戎馬倥傯算是開了個頭,這陣子大家都辛苦了,回家休整幾天,週末說好了,出來慶功!哦,對了謙兒,穿漂亮點來,你嫂子還一直惦記著給你介紹對象呢。」
三胖眼睛一亮:「熊哥,我呢?」
老熊拍拍他的肚子:「給你介紹一個廣告商,請你去拍特效減肥藥廣告——四千萬!只要四千萬!減掉十斤不是夢!減不掉也不退錢……」
魏謙到家的時候正是下午,宋老太迎了出來:「你回來啦!吃點什麼?奶奶給你做去。」
魏謙剛把東西放下,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到魏之遠屋裡的門開了,他那越發讓人操心也越發出挑的弟弟衝他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哥。」
魏謙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哎,你怎麼在家?沒上學去?」
宋老太咋咋呼呼地說:「競賽得了好幾個獎呢!哎呀什麼獎我也不懂,反正是肯定是第一,對吧小遠?他跟你一樣,不用參加高考,唉,這墳頭上的青煙得冒出三十裡地去啊!」
「那就成森林大火了。」魏謙轉向魏之遠,「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沒告訴我一聲?」
宋老太又開始咋呼:「這小子說你忙,不讓我們拿這點小事打擾你……哎你說這孩子,這是小事嗎?這在老家是要擺宴席的!」
魏之遠彎下腰幫魏謙把行李箱扛進屋,輕描淡寫地說:「本來就沒什麼。」
這還寵辱不驚上了,魏謙心裡一陣孩大不由爹的心酸,更讓他心酸的是,小遠這孩子簡直了,什麼都好,偏偏……
話說,他那毛病到底好了沒有?
魏之遠幫他收拾東西的時候,魏謙就若無其事地試探了他一句:「你這也高中畢業了,以後就算大人了,想做什麼,我就不再過嘴管你了……嗯,交個女朋友也行。」
魏之遠正把手伸向一打散開的紙質文件,一聽這話,手在半空中落了下來,正好蓋在魏謙的手背上:「哥,我不打算找女朋友。」
魏謙心裡一緊。
魏之遠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幽深,似乎裡面藏了一個深深淺淺的世界,然而沉默了一會,他還是縮回了自己的手,同時給出了一個非常健康向上的理由:「學習和多做一點專業實踐才比較重要吧,時間那麼珍貴,不想這麼早談戀愛。」
魏謙情緒不高地點點頭,有點胃疼地想:還沒好,愁人啊。
同時,魏之遠垂下眼,有些惆悵地想:這麼摸他手都連一點反應也沒有,是一點也沒往那方面想嗎?愁人啊。
晚上,小寶一回來就咋咋呼呼地問她哥要禮物。
魏謙自嘲地一笑:「得,給了一回,第二回就自己會要了——扔你床上了,自己看去。」
宋小寶歡欣鼓舞。
宋老太忍不住問:「今天怎麼這麼晚?吃飯了嗎?」
「吃了,跟露露姐吃的,哦我還看見熊哥了,他也不知道是有什麼毛病,今天回家的時候撅著肚子,嘴撇著,跟個地主老財似的,結果露露姐把手一甩,跟他說『做飯去』,熊哥就一秒鐘變長工,灰溜溜地洗菜做飯去了。」
「露露姐」就是熊嫂子,熊嫂子芳名陳露,清新得聽在耳朵裡就讓人想起迎著第一縷晨光含苞待放的小花。
可惜……名字騙人的。
「露露姐可好了,不過她今天跟我說:『小寶你十七,我三十四,有你倆那麼大,你別跟他們油嘴滑舌地叫我姐了,叫我乾媽得了』……哎呀!這個真好看,謝謝哥——然後我跟她說:『哈哈哈哈,姐你別逗了,那不差輩了嗎,你等於間接佔了我哥便宜啊!』」
這丫頭說話的工夫,脫外衣換鞋,又跑到自己屋看禮物,大驚小怪一番後自己接上自己的話茬,一系列動作和背景音一氣呵成,她繼宋老太之後,成了家裡又一大話嘮,基本沒有別人插話的餘地,她一個人能演一齣愛恨情仇的獨角話劇。
一開始聽著還挺親切,到後來,魏謙恨不得縫上她的喋喋不休的嘴。
轉眼到了週末,魏謙先陪著鸚鵡一樣聒噪的妹妹出門跳了一雙新舞鞋,又帶著缺愛的弟弟跑到社區活動中心打了場一對一的籃球——不過後期明顯變成魏之遠陪著他玩,魏謙技術實在不行,他能和同齡人玩的時間近乎於零,學生時代一切接觸籃球的機會僅限於不多體育課。
所有的運動,他只有野路子格鬥還比較精通,然而整天西裝革履地坐辦公室,他懷疑過幾年唯一精通的也要荒廢了。
當然,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魏謙希望能多和魏之遠相處一些時間,能多瞭解瞭解他究竟是怎麼想的。
過完這充實的一天,魏謙晚上去赴老熊的宴。
熊嫂子沒來,說是臨時有事,介紹對象的事當然也就不了了之……魏謙不明原因地鬆了口氣。
他懷疑老熊是回家太得瑟,被夫人好好收拾了一通,整個人看起來特別憔悴,眼泡都腫了。
從頭到尾只有三胖在插科打諢,老熊的興致一直不高,最後還喝多了。
老熊喝多了也不鬧,一聲不吭地悶頭坐在一邊,好像耳朵失靈了一樣,誰說話也不搭理。
最後散場,三胖才推了推他:「熊哥,我打輛車送你回去行嗎?喝成這樣,嫂子能讓你進門嗎?不如找個旅館湊合一宿吧?」
老熊被他一推,就往另一邊倒去,撞到了魏謙身上。
魏謙一愣,下一刻,老熊卻一把拽起他的衣擺蒙在了自己的臉上,毫無徵兆地嚎啕大哭了起來。
他哭得肝腸寸斷,到最後連聲音都已經瘖啞不堪,幾乎是靈魂深處發洩出的難以形容、難以忍受的嘶吼與痛呼,簡直不成人聲。
把魏謙和三胖都嚇住了。
倆人等他哭得疲憊不堪地昏睡過去,才一起抬著老熊找了個酒店臨時住下,中間考慮了無數種悲劇的可能性——諸如破產啦、絕症啦、父母雙亡啦、被戴綠帽子啦等等。
惴惴不安了一整宿,結果等這胖頭魚第二天起來,倆人一問,發現他竟然毫無印象了。
敢情喝醉了就哭是這貨的個人特色,被浪費了敢情的三胖和魏謙憤而聯手揍了他一頓,然後各回各家。
魏謙要去頭疼地解決魏之遠,他決定,哪怕經過漫長的拉鋸,也要把這小子從邪路上掰回來。
這是一場戰鬥。
第四十三章
魏謙原以為拿到大學畢業證的時候,他會激動的徹夜難眠,為得到自己的夢寐以求。但實際情況是,他那段日子過得實在是太兵荒馬亂了,乃至於足足一年後,他才想起來,自己竟然連畢業典禮都沒能出席。
他以為自己在爬,然而不知不覺中,竟已經站起來跑了。
老熊他們以前一直也有公司,只不過看起來都很兒戲,雇了一大堆臨時工,大多數時候都是他們幾個人在親力親為,賣茶葉就註冊個某某茶葉公司,賣醫療器械就起個名叫某某外貿公司。
他們打遊擊一樣地積攢了一批亂七八糟的產業和一批更加亂七八糟的人脈。
而就在魏謙他們把第一個涉及大規模資本的項目做下來之後,老熊他們仨終於坐了下來,租下了市中心寫字樓的一層,細緻地寫明瞭章程,修改了好幾稿之後定下,組建起了正規的公司,並把那些山寨皮包公司一樣的某茶葉公司和某外貿公司都改了名,統一品牌,形成了一個集團。
最早的成員實際只有老熊、三胖和魏謙,後來隨著他們的擴張,陸陸續續招進了不少人,整個公司就像一個充了氣的氣球,開始有了複雜的五臟六腑。
魏謙他們哥仨的狀態,也逐漸從「像死狗」,變成了「表面上光鮮,實際累得像死狗。」
這艘船開始試探著在近海航行起來。
第二年,老熊他們又先後做了兩三個短平快的小項目,不在是隱形股東了,他們光明正大地從幕後走到了台前。
老熊的野心也在與日俱增地膨脹,他似乎已經隱隱看到了即將到來的黃金時代。
這是於公,於私,魏謙決定把魏之遠掰回來的話不是說著玩的,他從來是說到做到,只要下定了決心,立刻就會行動。
魏謙就經過多方打聽後,私下聯繫了一個看起來很正規的心理機構,不久,他就在預約後,戴著個能把臉都遮住的大墨鏡跑過去了,形容舉止比未成年少女打胎還偷偷摸摸。
結果笑面虎一樣的白大褂收了諮詢費,就溫聲和氣地告訴他:「同性戀雖然還沒有被法律承認,但是我國前兩年就已經把它從性變態裡刪去了,您所說的這種情況,有可能只是青少年在生長髮育過程中產生的某種傾向,可能會隨著他身心日趨成熟以後而逐漸消失。當然,也有可能他本人是一個真正的同性戀者,成因可能是很複雜的,我們稍後討論,但是它給青少年帶來的心理壓力是很大的,家裡人更需要科學對待,不要反應過激,要慢慢疏導才行。」
魏謙聽了這麼專業的話,立刻抱著一線希望問:「疏導完以後呢?能掰回來嗎?」
白大褂笑容可掬,以一種普度眾生的語氣說:「通過耐心的疏導,讓孩子能豎立起足夠的自信,坦然面對自己和別人的不一樣,最後找到一條屬於自己的幸福之路。」
魏謙看了看這位心理諮詢師,又看了看桌角的煙灰缸,慎重地思考著,如果一煙灰缸給這小子開個會怎樣。
經過這次經歷,魏謙認為這些心理諮詢師純粹是半吊子,一點也不靠譜,他得到了這個所謂「科學」的答覆,依然不肯死心,過了沒幾天就找了一張大美女的掛曆搞到了客廳牆上。
魏謙這個人品味著實堪憂,傳統意義上的東方美人他自己看不慣,於是委託三胖搜尋。
三胖要是靠得住,母豬都能上樹了。
他不知從哪弄來了一套掛曆,裡面一水的金發碧眼大胸妹,個個袒胸露背,長得全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大眼睛雙眼皮,用燦爛的笑容對中國人民恭喜發財,活能閃瞎人狗眼。
魏謙把這幅圖掛在了客廳裡,完美地破壞了熊嫂子營造出的文藝型家居氛圍,頓時把品味拉到了城鄉結合部水準,整個家裡都開始瀰漫著一股「驢肉火燒店開業大吉」的「喜慶」氣味。
魏謙企圖以基礎的肉慾來喚醒魏之遠對女性的興趣,結果魏之遠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宋老太先不幹了,她氣沉丹田的一嗓子:「哎喲我的媽,這些女的怎麼都穿著個褲頭就跑出來了?誰掛的?什麼?你哥?我看你哥是吃飽了撐的,越活越回去了!太不像話了,快給我摘下來!」
他們就趁魏謙不在家的時候,把掛曆給摘下來了,宋小寶連忙趁機夾帶私貨,掛上了剛流行起來的日韓男明星。
晚上魏謙回家一推門,正看見魏之遠站在牆根,打量著牆上那一群油光水滑的小白臉,大哥當時就出離憤懣了。
他大步走過去,面沉似水地問:「好看麼?」
魏之遠帶著點意味不明的笑意轉過頭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般吧,我見過更好看的。」
魏謙被他這話裡的信息量震得苦膽都哆嗦了起來,立刻把小寶掛的小白臉們卷吧卷吧收起來扔了,同時決定去調查一下魏之遠平時都和誰來往,什麼叫做「見過更好看的」?
哪來的狐狸精勾搭著青少年學壞?
還是個男狐狸精。
這是多麼蛋疼的名詞。
最後,新年掛曆掛上了符合宋老太審美的「春華秋實」。
……依舊充滿了接地氣的田園風情。
兩次的嘗試都被宣告無疾而終,魏謙消停了一陣子,後來他又不知從哪個不負責任的研究報告上獲悉,說一些男同性戀者是從小缺失父愛和與父親的互動造成的。
魏謙不可能憑空給魏之遠變出個爹來,只好硬著頭皮自己上。
等到春暖花開後,趁週末,魏謙硬是擠出了一天的時間,決定帶魏之遠去做一些屬於男人的休閒運動——釣魚。
魏謙擠出一整天的時間並不容易,他那一段時間的日子過得相當兵荒馬亂,每天都是過勞死的節奏,沒有什麼加班不加班的概念,從早晨睜眼到晚上閉眼,連軸轉。
他依稀回到了那種每天早晨一張眼就要開始盤算一整天的日子該如何過的時間。
臨走前一天,魏之遠最後檢查了一遍自己要帶的東西,這才上床睡覺。
他屬於那種永遠也用不著鬧鐘的人,平時有生物鐘準點起床,而如果第二天有需要特別早起做的事,他也會自發地醒的特別早,他的身體裡好像裝了根發條。
當然,這個特長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如果惦記著第二天要早起有事,他會容易睡不好覺。
魏之遠三點的時候醒來了一次,之後再躺,就開始做夢。
他的夢境支離破碎的,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情節,他夢見自己從很多地方經過,有時候是疾馳的火車,有時候是骯髒的牆角,有時候是逼仄狹窄的房間,所有的地方都有個蓋子,都顯得暗無天日,顏色單調而暗沉。
魏之遠難受地在床上動了動,但是沒有醒,他的夢裡沒有突然出來嚇他一跳的怪物,也沒有突然落下去的懸崖,而他似乎就是被困在那樣漫長而真實的夢魘裡,心情不激動也不恐懼,只是覺得極端的壓抑,與麻木了一樣的習以為常。
夢裡,他四周始終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眼睛,從他身邊經過的形形色色的人,全都是面孔模糊的,而那些人平面般的臉上如出一轍地只有一雙眼睛,每一雙眼睛的目光都險惡地投注在他身上。
那些視線就像芝麻大的小蟲子,並不致命,卻一刻不停地在他身上緩緩爬過,帶來一股說不出的顫慄感。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無蹤,所有的觸感都虛假不真,而他目光所及處,只有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魏之遠終於開始跑了起來。
他把自己「跑」醒了。
魏之遠大汗淋漓地從床上坐起來,按下床頭燈——淩晨四點四十五分。
他頓了頓,雙肘撐在自己的大腿上,擼了一把臉上的汗,坐在那平復著呼吸。
胸口好像被堵了一團棉花,呼吸不暢。魏之遠再也躺不下去,起床洗漱。
他從鏡子裡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高大而英俊,提前長成的雙肩像拉開的翅膀,行動的時候充滿了生動的力量感。
大概是沒從夢魘裡清醒過來,魏之遠突然想起一件年代久遠的事。
那時候他有……六歲?七歲吧,反正還在漫無目的地流浪,文明的社會與他之間像是隔了一道牆,透明的、觸碰不到的,卻清晰無比地拒絕著他進入。
有一天,他在街角休息,看見一個人拿著兩盒食物從一個小飯館裡走出來,一次性的飯盒大概有些不結實,那人走了幾步,底下的飯盒就漏了,他被燙得鬆了手,整個一盒的飯菜打翻了滿地。
這個人罵罵咧咧地轉身去找飯店的人理論,食物的香味瀰漫得到處都是,誘人的菜香對於飢餓的孩子而言,就像是有致命吸引力的罌粟。
魏之遠實在忍不住,終於鼓足了勇氣,悄無聲息地走過去。
他蹲在地上,偷偷用手抓著撿來吃,正在吵架的那個人發現了他,當即大吃一驚,他的表情歷歷在目——怒目圓睜,汗毛倒豎,好像看到了一隻陰溝裡的老鼠,又嫌棄又憎惡。
隨即,那人大聲喝罵起來,好像魏之遠不是撿他掉下的飯吃,而是玷污了他的食慾一樣。
「噁心死人了!」魏之遠記得那個人這樣說,而後他被毫不客氣地狠狠踢了一腳,飛濺起來的熱菜湯落到了孩子嬌嫩的皮膚上,把他的手腕內側燙壞了,至今,那裡依然有一個小得幾乎看不出來的傷疤。
這就是那堵看不見的牆——他在人們眼裡根本不算人。
可憐他的,像可憐小貓小狗一樣可憐他,嫌他髒的,像看見野貓野狗一樣心懷憎惡,對他不懷好意的,像惦記著要吃貓肉狗肉的那些人一樣,居心叵測地估量著他有幾斤幾兩。
他們可能認為他是個小傻子,或者精神不大正常,沒有人會覺得他智力正常甚至超常,甚至沒有人知道他竟然也有人類的喜怒哀樂。
所有的惡意,都坦然地刻在地球表面上,逐字逐句地橫亙在魏之遠面前,長成他自己由內而發的惡毒。
難以泯滅、難以戰勝。
魏之遠以為自己已經忘了,然而這些壓箱底的記憶卻總在不合時宜的時機出現,腦子裡像有一個小小的放映室,時而就會放些老片子,歷歷在目,恍如昨日。
可這畢竟不是真的昨天了。
魏之遠漠然地盯著自己手腕上的傷疤看了幾秒鐘。
直到現在,他依然討厭別人毫無來由的注視,卻並不再恐懼那些目光,他依然知道自己病態地追求強大,然而那又怎麼樣呢?
少年想,他總有一天會有踏平這個世界的力量,那時候將沒有人能阻止他,他甚至狂妄地夢想,要強大到影響這個世界的規則。
這時,另一個人突然在魏之遠眼前一閃,他一個恍惚,好像又看見當年被他一步一步引到冷庫活活凍死的不知名的變態的臉。��說人腦對於不愉快的回憶會自動遮罩,可魏之遠的腦子卻像一塊冷漠的硬盤,從不讓他忘記任何事。
突然想他做什麼?死都死了。
魏之遠自嘲地笑了一下,轉身走出衛生間,一出來他就險些撞上魏謙。
魏謙的腳步幾乎是踉踉蹌蹌的,他們倆約好早晨五點鐘起床出發,結果魏謙頭天晚上回家的時候就已經半夜兩點半了,草草洗漱再加上走了困勁睡不著,估計等好不容易閉眼,至少得三點多以後了。
魏謙覺得自己剛進入深度睡眠,鬧鐘的聲音就粗暴地鑽進他的腦子,把他嬌弱的睡眠一舉殲滅了。
他用了幾乎是戒毒的毅力才從床上爬起來。
魏之遠眼看著他哥就像個不倒翁一樣,左搖右晃了好一會,一不小心撞到牆上,魏謙幾乎要順著牆壁滑下去,就睡在牆根了。
魏之遠捉住他的肩膀扶了他一把,輕聲問:「要不你再睡會?今天就別去了吧?」
魏謙一聲不吭地��擺手,掙紮著起來走進了衛生間。
直到被冷水一激,魏謙才有一點回過神來,他身上沒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不想出門想睡覺,卻仍然被集體鎮壓了。
魏謙心說,小子,哥為你可是豁老命了。
釣魚的地方一般在郊外,開車過去要將近兩個小時,魏謙剛拿的駕照,買了個中低檔的家用轎車平時開。他手頭這些年略有些錢,卻依然不怎麼往自己身上花,倒並不是他年紀輕輕就本性沉穩、不虛榮、聖人似的不想顯擺。
而是他實在還沒有富到讓自己有安全感的地步。
有多少錢才能有安全感呢?
魏謙說不好,不過他尋思著,以自己不高的修養和淺薄的思想境界,真有那麼一天,他說不定真能幹出「喝一碗倒一碗」之類揮霍無度的事來。
貧窮已經刻在了他的基因上,直接影響著他身體裡每一個蛋白質分子的合成。
而一邊的魏之遠也不知是沒睡醒還是怎麼的,一直撐著下巴,望著窗外不出聲。
魏之遠從來沒有釣過魚,魏謙也還是小時候——他繼父和親媽都還活著的時候,三胖的爸帶著他們仨玩過一次。
那時三胖他爸還年輕,就跟現在的三胖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好脾氣和油嘴滑舌,帶著三個高矮胖瘦不同的小男孩,男孩們一邊走一邊打鬧,三胖爸也不管,只是偶爾鬧得過了,才回頭維持一下秩序,以防他們掉進河裡。
坐下等著魚上鉤的時候,三胖爸就和三胖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一起在背後惡損三胖媽,活像兩個翻身農奴把歌唱的窮苦人民共同痛斥壓迫階級的官老爺。
釣魚,有時候更像一種「先生們的茶話會」,他們可以湊在一起肆無忌憚地在一起討論女人,抱怨生活以及家裡永遠麻煩精一樣的小崽子們。
兩個人到得不算很早,已經有人支好魚竿了,他們倆找了一個水邊歇腳遮陽的小亭子,坐在台階上,擺開傢夥式。
魏謙以其稀薄的經驗,生疏地教魏之遠怎麼往魚鉤上掛餌,怎麼看魚漂,怎麼甩魚鉤。
魏之遠有心耍賴,故意顯得笨手笨腳,他哥只好捏起一條蚯蚓,把著他的手幫他裝在魚鉤上。
死不瞑目的蚯蚓上寄託著指縫間落下來的甜蜜,一絲一毫,魏之遠都抓緊時間地享受著。
魚漂靜靜地浮在水面上,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魏謙想起三胖他爸蹲在水邊對他們說過的話,於是順口學給了魏之遠:「釣魚的樂趣在於期待的過程。」
魏之遠偏過頭看著他:「期待了半天,一條也釣不上來呢?白期待了,不是很失望?」
魏謙哽了一下,當年他們仨傻小子可沒有人問過這麼尖銳的問題。
他活動著因為睡眠不足而鏽住的腦子,最終沒能想出一句比較有教育意義的話,只好坦誠地據實相告:「那估計也挺鬱悶的,不過可能性不大,現在魚塘都是收費的,老闆做生意要是那麼不厚道,讓人一條也釣不上來,以後大家沒人來了。」
說完,魏謙伸了個懶腰,靠在一根石柱上:「不過真的一無所獲,你就當欣賞湖光山色了吧。」
天色漸陰,過了一會,竟然下起雨來,他們坐在涼亭裡,倒不怕被雨淋,帶著水汽的小風從湖面上捲來,魏之遠在旁邊看著魏謙睜著的眼一點一點地合上,最後一隻手扶在架在支架上的魚竿上,就這麼睡著了。
沙沙的雨聲漸漸連成一線,魚塘水面紛擾,更遠處是一片農田,連著天色一般的曠野茫茫。
雨幕逐漸遮眼,湖光山色都一起模糊了起來。
魏之遠早就收回目光,側頭專注地看著魏謙安靜的睡臉。
片刻後,他小心地伸出手,試探著碰了一下魏謙的頭髮,魏謙沒反應,真的睡著了。
魏之遠低下頭,並起兩根手指,輕輕地放在嘴邊,虔誠地親吻了一下,然後伸長了胳膊,把那兩根手指在魏謙的嘴唇上似有若無地劃過。
他的臉上終於蕩盡陰霾,露出一個有點孩子氣的笑容。
魏之遠伸直了腿,從早晨開始就一直困在心裡的、鬱結的黑暗,就像得到了短暫的安撫,乖乖地伏下了。
這一瞬間,他感受到了「期待的快樂」,也見到了真正的「湖光山色」。
魏謙是被手裡的魚竿突然一沉,尾部翹起來打到他的胳膊給驚醒的,他連忙抓住魚竿尾部,手腕用力一抖,站了起來,一圈一圈地收回魚線,一條足有兩斤左右的大魚時沉時浮的被拖上了岸。
魏謙回頭對魏之遠說:「給我魚簍,魚簍在哪呢?」
魏之遠彎下腰把插在岸邊泥裡的魚簍揪出來,接住了,魚就隨著吊鉤拆下掉進了魚簍裡,不安的活動了幾下,魏之遠把魚簍重新泡回水裡的時候,它的尾巴甩起了一連串的水珠。
魏謙清醒了過來,心情非常好,他做夢也夢見了魚,進而又被魚驚醒,可見是個好兆頭。
然而就在他重新坐回去,還沒來得及對自己的階段性勝利作出總結的時候,魏之遠開口了。
他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聲音平淡地開口說:「哥,我喜歡男的,你其實是知道了吧?」
第四十四章
魏謙八風不動地……把魚竿掉到水裡了。
他盯著淺淺的一截露在水面上飄著的魚竿看了一陣子,耳畔儘是細密如私語的雨聲。
好一會,魏謙才面無表情地蹲下來,挽起褲腿,一腳踩進水裡,把魚竿重新撈了起來。
魏之遠一直在旁邊以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他,魏謙餘光掃見,覺得他的眼神有種心如死灰的坦然和平靜。
兩人像演出啞劇一樣,誰也沒有出聲。
魏謙收回魚線和魚鉤,攥著尖銳的魚漂,好像無意識地在岸邊鬆軟的泥土上亂畫,每畫一筆,他心裡就默數一下,似乎想要強制地把他亂跳亂蹦的血管都捋順、平和下來。
最後,泥土地上留下了一隻烏龜,背著一個格外大的殼,顯得沒精打采又忍辱負重。
魏謙感覺他胸口裡有一柄能呼嘯千古的利刃長刀,鋒利到能洞穿一切擋在他面前的東西,而此刻,前突後進的利刃無處安放,他聽見「噗嗤」一聲,感覺自己的肺被戳了個窟窿。
魏謙終於慢吞吞地坐了下來,抽出幾塊紙,緩緩地擦著魚竿尾部沾滿的水珠,過了好一會,他才刻意地把聲音放柔和了一些,以便讓自己聽起來很講理地開口說:「你是存心想氣死我,是吧?」
魏之遠沉默不語。
魏謙:「我想聽聽你是怎麼想的。」
魏之遠以那種奇異的目光盯著他看了好一會,才輕聲說:「有一個人,我喜歡他好幾年了,沒敢讓他知道,也沒敢讓任何人知道,每天……每天刻骨銘心一次——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哥,你的論調跟我高中教導主任一模一樣,你就是想說,再刻骨銘心的感情,也會時過境遷的對吧?」
魏謙到了嘴邊的話被他搶了,只好鬱鬱閉嘴。
魏之遠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可一個人始終是由過去堆積起來的,你讓誰獨一無二地住進你心裡過嗎?你試試就知道,心裡裝著他一個月,那一個月就是他的,裝他一年,那一整年就是他的,後來就算真的時過境遷了,又怎麼樣呢?他都已經成為我的一部分了。」
魏謙仔細體會了一下,感覺自己心裡裝滿了雞毛蒜皮的生計,亂七八糟得就是個活禽市場,哪還放得下人那麼大的事物呢?
他只好煞風景地強調:「你的一部分是由細胞和組織構成的,跟另一個碳基生物沒半毛錢關係,別拿這種狗屁不通的比喻搪塞我——現在你說完了?」
魏之遠無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魏謙忍不住偏頭避過魏之遠的目光,他不知道魏之遠是不是和別人說話也這樣,反正魏之遠跟他說話的時候,總是喜歡直視他的眼睛,而這種長時間的、無遮無攔的對視,會使再柔和的目光也變得咄咄逼人,讓人有種好像無路可逃的錯覺。
魏謙從兜裡摸出一根煙,點著了,嘆氣一樣地呼出一口白煙來,他的脾氣似乎已經被時光與漫長的拉鋸磨平了,只有字裡行間能聽出些許鬱結的憤怒:「那我說說我是怎麼想的吧,我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你就算是說出花來,我也是這個態度。魏之遠同學我建議你出門打聽打聽,十個家長九個不會接受,剩下一個多半不是親生的……」
他說到這裡,完全是順口,話音落下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禿嚕出了什麼,魏謙當即愣了一下,有些尷尬地蹭了蹭鼻子……這個好像也不是親生的。
過了一會,兩人突然一起笑出了聲,方才顯得有些緊繃的氣氛倏地就消散了。
魏之遠:「哥,你是氣糊塗了嗎?」
魏謙:「可不是麼,我跟你說,這要是宋小寶,我早大耳刮子糊上去了,什麼時間不時間的,一鎯頭打你個失憶青年,一年一個月?一秒你都甭用記住。」
說到這,魏謙緩緩地收斂了笑容:「你從小心裡比她有數,現在也這麼大了,我不會用對付她那一套對付你。我不知道你記不記得,其實我小時候也走過一段歪路,現在想起來,有一部分原因是沒辦法,還有些……大概是不服氣吧。當時是你三哥和……和麻子哥把我拉回來的,現在我能把你拉回來嗎?」
片刻後沒能等到魏之遠的回答,魏謙:「算我求求你了好不好?小遠,一輩子眨眼就過去了,好好活著尚且困難那麼多,你幹嘛要特立獨行地給自己找不自在?」
魏之遠沉默不語,他突然沒了先前那些試探的心情,心口湧上了說不出的難過。
他寧可不明真相的大哥跳起來給他一巴掌,或者乾脆像兩年前命令小寶剪頭髮那樣,說一不二地命令他明天就去找個女朋友回來。
……也不願意看見他像個真正的成年男人那樣,帶著無法形容的無奈,掏心挖肺地說這種話。
魏謙伸手撚了一下指尖沾上的雨水:「小遠,你這樣是不是因為我沒開個好頭?是不是因為我一直……」
魏之遠截口打斷他:「哥,你別說了。」
魏謙目光茫然悠遠地望著水汽迷離的水塘表面:「我對不起你們。」
他忽略家人良多,以至於竟然不知道魏之遠經歷了一場怎麼樣光怪陸離的青春……
然而他實在是已經盡力了。
那一刻,魏之遠幾乎想要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抱住他,想把心裡積壓的渴望一股腦地都倒出來。
然而話到了嘴邊,他又堪堪地忍住了,那千鈞重負的心意被發絲一般細碎的理智險而又險地拉了回去,最終,分毫未露。
還不是時候,他同手背上的青筋一同繃緊的心弦這樣告訴他。
後來,雨停了,魏謙他們拎著魚簍和幾斤小鯽魚往停車的地方走去。
方才晴好的天上傾瀉出大把的餘暉,把魏謙的影子長長地拖在了地上,魏之遠一直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著那條被拉得細長扭曲的影子。
每走一步,他就發洩一樣地在心裡說一次:「我喜歡你,我喜歡的就是你。」
他一直就這樣默默地念叨了一路。
魏謙把漁具丟進後備箱裡,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過身來,猝不及防地問魏之遠:「你喜歡的那個是個什麼人?幹什麼的?」
魏之遠沒預料到他突然這樣問,一時間險些把心裡念叨的話脫口而出,他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臉色蒼白,近乎瞠目結舌,一時沒了詞。
看起來就像驚恐地維護著什麼人。
魏謙見了他這幅樣子,心一下就沉下去了,他還真沒看出他這弟弟竟然還是個癡情種子。
一股沒來源的怨氣突然撞了他一下,魏謙想,那個人呢有那麼好嗎?值當你在我面前也這樣百般推脫維護?
他忽然難以抑制地懷念起當年窮困潦倒的舊時光起來,起碼他們在一起相依為命的時候,中間沒有夾雜著這個語焉不詳的、幽靈一樣無處不在的「外人」,他們都乖乖的,傻乎乎的,無時無刻不需要著他這個哥哥。
直到這時,魏謙才意識到,總有一天,這些小崽子終於會長大成人,等他們翅膀硬了,就各自遠走高飛了。
他緩緩地把車開出郊區的曠野,青色的麥苗隨風如浪,他感受到了一股濃重而綿延不絕的孤獨。
從那以後,魏謙和魏之遠就不由自主地共同迴避了這個話題,他們保持了表面上的平和,內裡卻彷彿僵持住了,誰也說服不了誰。
就這樣又別彆扭扭地過了小半年。
那天魏謙正在他自己的辦公室裡就著半杯茶水,急急忙忙地吞了一個麵包當早飯,準備開始一整天的工作,三胖卻突然進來了:「謙兒,張總來了。」
魏謙一時沒反應過來:「哪個張總?」
「就那個,」三胖比比劃劃地說,「就咱倆做第一個項目的時候那個名義股東,時刻端著他要上天造宇宙飛船範兒,實際比我還能嘴炮的那貨——熊哥讓咱倆過去一趟,你快點。」
張總這個人,是個高貴冷豔的人來瘋,一開始極端不好接觸,無時無刻不把裝逼奉為人生第一要務,然而有些瞭解之後,又能讓人發現他來自外星一般不食人間煙火的本質。
他是構想的腦殘粉,每次一談「構想」倆字,他就激動得屁股上長釘子。
此刻,張總正熱情洋溢地在老熊辦公室發表他的個人演講,其高談闊論沒人插得進嘴,頗有些熊夫人的風格——多虧老熊早被他的敗家老婆調教出來了,竟然一點不耐煩的意思都沒有。
張總一看見魏謙和三胖,連忙站起來,無視魏謙伸出來的手,假洋鬼子似的給了他一個擁抱,衣領上的古龍水毫無徵兆地鑽進魏謙的鼻子,簡直和芥末油異曲同工,躥鼻子醒腦,魏謙急忙後退半步,扭臉打了個噴嚏:「張哥不好意思,我這兩天有點感冒。」
張總包容地笑了笑,繼而無視了三胖打算入鄉隨俗地給他個擁抱的動作,雙手抓住了三胖的豬蹄,上下搖動了一下:「談總!」
三胖的面部表情有點癱,感覺自己受到了某種微妙的歧視。
張總特地遠道而來,是想找人合作一個新的項目,據說是個C市的海景度假別墅項目,老熊可行報告還沒翻出目錄,張總已經吹得天花亂墜了。
魏謙忍不住打斷了他一下,提出質疑:「對不起張哥,我得打斷一下,我聽說那地方前些年整個地區崩盤過一次,你覺得那邊真的還有投資的價值嗎?」
「好問題。」張總一拍椅子扶手,「魏總這種一針見血我最欣賞了。但你知道,現在對於有錢人而言,什麼才是不可複製的嗎?是健康和環境啊!稀缺的海景和負氧離子就是我們的噱頭,我還打算利用附近的經濟林開發一些度假娛樂項目,用類似療養旅遊的模式來做成這個項目,年資金回報率我算過了,能高達200%以上,你們信不信?」
老熊低頭沉默不語,魏謙和三胖彼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表情裡看到了同一個資訊:傻逼早晨起來又忘了吃藥了。
上次他們看中了張總的人脈,和他合作過一次,嚴格來說那次的合作是非常愉快的,張總的注意力依然主要集中在商業街上,對於周邊住宅的樣式沒有搞太多的么蛾子。
但即使是這樣,「這個人不靠譜」的概念卻已經深入了魏謙他們心裡。
這個人出身好,資本雄厚,隨意他糟蹋,導致他一身理想主義者的臭毛病。
他的情商極端的低,也是極端地不會看人臉色,這當然都不要緊——最致命的,是他在用寫小說的想像力和畫漫畫的浪漫做實實在在的生意。
過去的合作夥伴既然已經找上門來了,老熊就算純為了給面子,也是要帶人跟著張總走一趟。
第二天,正趕上國慶假期,他們毫無休假概念地登上了飛往C市的飛機。
就在飛機起飛前那一瞬間,魏謙心裡忽然「咯噔」一下,他當時沒往心裡去,因為起起落落失重超重的時候人總不會太舒服的。
再一次地,他忽略了自己神奇的預感。
當時魏之遠正在學校,小寶正呲牙咧嘴地做著怎麼也做不明白的作業。
麻子媽來他家串門,正在宋老太的幫助下纏一捲毛線——她希望能在冬天到來之前,給每個人織一副毛手套。
麻子媽被燙傷的手不很利索,掰不開齒,行動也遲緩,別人織毛衣是幾根簽子捉在手裡上下翻飛,她卻只能一針一針努力地織,時而會靠上的線會掉下來,時而會因為漏一針而破一個小洞。
小寶有一搭沒一搭地對她們說話:「我高考想走藝術特長生,露露姐說應該可以,這樣文化課要求能低一點。」
宋老太毫不客氣地說:「低一點你就考得上啊?起碼得低好多。」
「你們別老潑我涼水!」小寶不幹了,過了一會,她又弱弱地補充說,「確實是低好多……哎,姨,您嘴唇都幹爆皮了,我給您倒杯水吧?」
宋老太連忙制止她:「你別起來了,我去就行了,你啊,只要學習好就行了,家裡的事不用你管。」
她說著,把撐著的毛線掛在椅子背上,行動顯得有些遲緩地站了起來,還對麻子媽笑了一下。
突然,宋老太揉了揉太陽穴,低聲抱怨了一句:「一起來起猛了,還有點頭暈。」
小寶頭也沒抬地說:「你可能有點低血壓,多吃點就好了。」
宋老太:「我怎麼也比你那點貓食吃得多。」
小寶嘴角耷拉下來:「我舞蹈老師不讓我吃,她老嫌我胖,我哪裡……」
她的話音隨著一聲巨響戛然而止,宋老太不知怎麼的被椅子腿絆住,這個腿腳向來利索的老太太竟然一個大馬趴就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
她就再也沒能爬起來。
魏之遠當時正獨自在一間教室裡,他最近自己向學校申請組建了一個「網絡安全與程式研究」的小社團,剛剛招進幾個人,還沒成規模,他想把自己以前的東西拿出來當範例,正在調試中,就接到了小寶的電話。
他一個「喂」字還沒落下,小寶的哭腔已經突兀地從電話裡傳了出來,魏之遠仔細分辨了兩遍,才弄明白她哭聲裡夾雜的那句話是「大哥的電話為什麼關機了」。
魏之遠皺皺眉:「他現在應該還沒落地,你怎麼了?別哭。」
宋小寶難以自抑地抽噎���好幾下,斷斷續續,艱難地把事說明白了。
魏之遠聽她說了一半已經收拾東西站了起來:「別動她,你叫救護車了嗎?還沒有?快叫,冷靜點,哭什麼哭?客廳下面的櫃子裡有幾千塊錢現金,一會救護車來了你別忘了把錢帶在身上,聽見沒有?等我這就過去……」
宋老太很快被送到了醫院,魏之遠趕到的時候,她已經被推進手術室了。
小寶抬起兔子一樣的眼睛,茫然地抬頭看著魏之遠。
魏之遠試著撥了一遍魏謙的電話,開機了,但是沒人接。
魏之遠輕輕地吐出口氣來:「跟我說說,當時到底是怎麼回事?」
宋小寶找到了主心骨似的,交代了前因後果。
魏之遠沉默地聽完,預感宋老太不是小毛病,這次恐怕不能有驚無險了。
他站起來拍了拍小寶的頭:「行,我知道了,沒事,別害怕,你在這守著,我出去再取點錢。」
小寶含著眼淚目送著他的背影,感覺他越來越像大哥了。
魏謙已經到了C市,找旅館落了個腳,就直奔項目地了,手機落在酒店了,錯過了魏之遠好幾個電話。
張總和老熊在前面走,張總在那吹牛,什麼這要建一個高爾夫球場,那裡要建一個溫泉療養院,哪還要引進也不是日本還是韓國的抗癌理療,整一個天花亂墜。
他們走到高處往下眺望,發現半山腰上大片的經濟林中,人煙稀少,幾乎看不到幾座房子,只有再往下一點,還有農民在種地。
三胖和魏謙落後兩步,魏謙低聲說:「我看都多餘來。」
三胖嘆了口氣:「別介,好歹就當療養了,還能買點新鮮水果回去。這個張哥的異想天開症怎麼比上次見他還嚴重了?」
魏謙笑了一下,剛要回答,前面的老熊忽然一偏頭,魏謙就看見了他側臉的表情。
魏謙的表情突然僵住了,好幾年風裡來雨裡去的合作,他已經能通過老熊的神態判斷他在想什麼了——怎麼,這是幾個意思?老熊難道聽不出這個項目不靠譜?
他的意思難道是,這一回要帶領大家往火坑裡跳?
然而老熊畢竟沉得住氣,即使神態和表情已經在熟人那裡出賣了他,但當天仍然端著,沒有給出肯定或者否定的答覆,只跟張總推脫說要再研究一下。
魏謙正心急如焚地想看看老熊腦子裡哪根筋搭錯的時候,他看到了自己攤在酒店床上的手機那十來個未接。
宋老太是突發腦梗,漫長的手術時間過去以後,她被推了出來,直接轉到了重症監護室,生死不明。
魏之遠方才取來的錢正好派上了用場。
魏謙當晚就訂了夜航的機票折了回去,直奔醫院,只來得及匆忙囑咐三胖一句話:「千萬拉住了老熊,別讓他鬼迷心竅。」
第四十五章
魏謙淩晨三點半到家。
他站在門口捏了捏鼻樑,先對著家門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漫長的歸途中,他一路的焦灼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發自肺腑地不想推門進家。
當然,不進去是不行的。
輕輕地打開門,客廳裡柔和的閱讀燈卻亮著,魏謙一愣,往裡一探頭,看見魏之遠正坐在沙發上翻看一本現代漢語字典一樣肥碩的書,臉上掛著一對明晃晃的黑眼圈,抬起頭對他笑了一下。
魏謙壓低了聲音問:「怎麼還不睡?」
「等你呢,」魏之遠說著站起來,「吃飯了嗎?沒別的了,家裡沒別的了,我給你煮一碗速凍餃子吧?」
魏謙:「等我幹嘛,我自己想吃不會煮?」
魏之遠頭也不回地燒上水:「我怕你著急。」
魏謙坐了四個多小時的紅眼航班,而後從機場趕回家,又是將近一個小時的車程,渾身每一塊肌肉都是痠痛的,按理說應該是疲憊至極的,但他對這種情況已經習慣了,幾乎不會往「累不累」那方面想。
可夜深人靜時,有個人在家裡等著他的這個事實,卻好像一下抽掉了他的脊樑。
魏謙一屁股在飯廳的小凳子上坐下了,弓起的後背貼著冰冷的牆面,襯衫皺成了一團,敞開的領口露出他顯得越發突兀的鎖骨和明顯的脖筋。
魏之遠把速凍餃子下到了沸水裡,轉身到了一杯水,捏了一小把蓮子心放在裡面泡開,遞給魏謙:「敗火的。」
魏謙沒骨頭似的靠在儲物櫃和牆的夾角中間,表情有點木然地問:「怎麼樣了?」
「進ICU了,今天剛做完手術,暫時不能探視,」魏之遠拉了一把椅子在他旁邊坐下,「今天我跟醫生聊了聊,他說過幾天情況稍微能穩定一點之後,每天可以安排半個小時的家屬探視時間,你別著急,著急也沒用。」
魏謙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啊,急也沒用,這是生死有命了。
他不出聲了,喝著蓮子心泡水,苦得他舌頭都麻了。
他老覺得宋老太是一個隨時準備炸碉堡的炸藥包,卻忘了這包炸已經七十多歲了。
前些年她不小心滑過一跤,可是除了把路人嚇一跳之外,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她自己又爬起來了。那件事之後,她還得意洋洋地自誇摔一跤不算事,年輕的時候她一個人能把兩百多斤的麻袋甩上車,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吹牛的。
為了省那幾塊錢,她每禮拜走出十裡地,到早市上背他們一週要吃的菜回家,十來斤乃至於二十來斤是常事,年輕小夥子拎起來都覺得壓手,她背著一路走回來,絕不坐公交車。
她的名言是:他們一毛錢也別想從我兜裡賺走。
……即使他們已經不缺錢了。
她的行為舉止幾十年如一日的粗魯,搬到相對高檔一點的小區,也沒有絲毫改變,這裡沒有一個惡老太整天跟她對罵了,她很快又找到了新的令他們兄弟三個丟臉的方法——闖紅燈,隨地吐痰,站在路邊擤鼻涕,擤完就把手往旁邊的路燈或者電線杆子上一抹擦。
有一陣子居委會倡導文明社區,打擊隨地吐痰的行為,抓到一次罰五塊錢,宋老太就跟人倚老賣老,撒潑耍賴無所不為,弄得人家文明紅袖箍後來見了她都躲著走。
魏謙雖然自己不捨得買什麼好東西,但並沒有不捨得給她花錢過,蜂王漿、西洋參、冬蟲夏草這些都給她買過,可惜老東西不領情,不光當面要罵他吃飽了撐的,背地裡轉手還會給賣出去——是從一而終、由內而外的不領情。
她認為那些都是給官太太和地主婆吃的,不該她用的東西,用了會折壽。
魏謙手頭逐漸寬裕,每個月給她五千塊錢的零用現金,她樂��見牙不見眼,拿著錢卻只會在手裡捂著,數上十幾個來回後鎖起來。
她每天挺胸抬頭,認為自己現在是有錢人家的老太婆了,然而這「有錢人家的老太婆」依然每天早早起床,在路邊擺攤賣煮玉米和茶葉蛋。
多麼沒出息、沒文化又沒素質的混蛋老「沒婆」啊。
她三天兩頭要給他找點不痛快,好像不拌幾句嘴就不是日子。可是他們一起湊合了這麼多年,魏謙幾乎想像不出,以後沒有她的日子可怎麼過。
「哥,趁熱吃吧。」魏之遠的一句話叫回了魏謙的魂。
魏謙看著那碗熱氣騰騰的速凍餃子,有點沒食慾,蓮子心苦得他倒了胃口,然而他還是勉強接過來,機械地逼著自己吃了進去。
「小寶呢?」魏謙問。
魏之遠輕聲說:「哭累了,睡了。」
魏謙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吃東西的速度,越發難以下嚥了。
魏之遠在旁邊繼續說:「最壞的可能當然就是……我還是跟你說說最好的情況吧。如果奶奶能搶救回來,最理想的,就是她能自己走路,生活勉強能自理——恢復到以前那樣是不可能的了,即使這樣,她的腦細胞也會加速衰老和萎縮,可以用藥拖延,但也只能維持現狀或者越來越壞,不可能修復了。」
魏謙不是科班醫學生,但是他生科出身,專業多少有一些重疊的地方,一聽這話,立刻就明白了。
那樣下去,最終的結果不外乎就是癡呆。
他徹底不想吃了,把碗筷放在一邊。
魏之遠條分縷析:「要是那樣,她可能會需要一個人貼身照顧,其他的事我能做,但是有些太貼身的,我怎麼也不太方便,不能指望小寶,到時候可能需要雇一個保姆。哥,你看這麼辦行嗎?」
魏謙沉默良久,點了點頭:「這些話別跟小寶說。」
魏之遠:「我知道,她都嚇壞了。」
魏之遠就這樣,一點一點地告訴他現在的情況,分析討論應對不同的情況,以後應該怎麼辦,他平穩的語氣和態度讓魏謙滿心的迷惘也跟著一點一點地沉澱了下來。
魏謙終於從「難以想像」,過度到接受了這個現實,並且有了一條明確的思路——她死不了,不管以後變成什麼樣,他給她養老;要是她幸運地沒受罪就死了,那他就給她風風光光地送終。
魏謙突然抬起頭看著魏之遠,問他:「你說小寶嚇壞了,奶奶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不害怕嗎?」
魏之遠捧起他一隻手,輕輕地攥了一下,在魏謙沒有感覺到異樣之前,又飛快地鬆開,站了起來:「我要是也嚇壞了,你怎麼辦?」
魏謙愣了一下,魏之遠的站起來時的陰影被燈打得越發高大,好像把他整個人都攏在裡面。他想,這小子說話怎麼越來越戳人心了呢?
先開始的那段時間,魏謙整天往醫院跑去看宋老太的情況,老熊他們這次考察的時間格外長,這使得魏謙還要兼顧公司的工作。
幸好魏之遠徹底從學校搬回來住了,魏謙才感覺事情並不像自己想像得那麼捉襟見肘。
魏之遠就像是他多長出來的一顆腦子,每天替他想一多半的事,做一多半的事。
他就像一根逐漸長高長大的樹苗,替他撐住了一半搖搖欲墜的屋頂。
而幸運的是,宋老太到底還是沒有死成。她被搶救回來了,並且在十來天之後,離開了重症監護室。
她的話說不清楚了,但是還沒傻。
住進了普通病房,家屬就要開始繁忙了,小寶還在上高中,每天能擠時間到醫院來給送個飯已經需要她一路狂奔了……而這樣大的活動量好像刺激了她的生長,兩個月過去,她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褲子居然短了一大截,青春期之長挑戰了一回人類極限。
魏之遠課業重——不光是學校裡的,他可能還在學別的東西,魏謙每次看見他,他身邊都至少有一到兩本板磚一樣的書。
魏之遠兩頭跑,時間被縮水了一大塊,魏謙好幾次看見他半夜兩三點,打著哈欠坐在電腦面前補作業,有時候乾脆做著做著就睡著了。
魏謙就再也不讓他過來值夜班了,他在宋老太的病房裡支了一張行軍床,公司那邊只好請了長假,整整兩個月,宋老太出院。
沒辦法,自從宋老太恢復了神智,她就堅決地拒絕了護工。
而當魏謙試圖和她溝通「找個保姆照顧她」的問題時,更是遭到了宋老太的嚴重抗議,她用含著一塊豆腐的模糊的聲音連比劃再嚷嚷地讓魏謙明白了她的想法,她是在說:「我是個老農民,不是那種會使喚人的人。」
魏謙說:「哎喲我的老祖宗,您老人家還活在封建舊社會呢怎麼的?」
宋老太眼睛一瞪,嘰裡呱啦又嗷嗷一通。
她不會去想耽誤家裡人的時間,耽誤他們工作學習,損失的金錢可能更多,她雖然沒傻,可腦子也轉不過那麼多彎來了,比沒病之前還要固執。
魏謙苦笑一聲:「你真是欺負我不好意思跟你對罵,開始對我也倚老賣老了是吧?」
宋老太難得佔他一次上風,得意得要命。
魏之遠細心地剪她變形嚴重的指甲,輕聲細語地問宋老太:「不請保姆,以後你讓小寶伺候你擦身洗澡上廁所嗎?」
這一句話正中紅心,宋老太不出聲了。
小寶正好從外面進來,她氣喘吁吁地拎著兩個送飯的保溫桶,只隱約聽了個音,也沒弄清楚前後語境,就莽莽撞撞開口說:「我可以啊,我會!奶奶,沒事,我伺候你。」
宋老太沒搭腔,但也沒對「請保姆」的事鬆口。
隨著身體的垮塌,她有些無所適從,只好更加地因循守舊,這在她看來,這是個原則性的問題。
但她又怎麼捨得讓小寶照顧她呢?
小寶是被寵著長大的,對小姑娘來說,最繁重的勞動也不過就是洗個碗、拖個地而已。
照顧病人是世界上最艱難的事之一,宋老太給公婆老伴一干人等養老送終,她比誰都清楚。
最後,她硬是憑藉著自己「把兩百多斤的麻袋甩上車」的毅力,每天只要抓到空隙就鍛鍊,奇蹟一樣地能拄著枴杖扶著牆緩緩挪動了。
要說內心強大,還真是誰也沒有這個活過了四分之三個世紀的老東西厲害。
宋老太出院那天,魏謙原本要去接她的,結果當天晚上就臨時接到了他們公司行政辦公室的電話,說有個重要項目推進,現在要過「三會一層」【注】,請他務必出席。
這個重大決策要通過「三會一層」的規矩,是最近才修改的公司章程內容,施行時間不到半年,還是當時老熊從他爹那挖來的一個職業經理人提的,隨著他們的公司有了點起色和規模,終於到了規範化和高速發展的階段。
魏謙走出了病房,站在樓道裡,皺眉問:「推哪個重要項目?」
那頭告訴他:「就是上次C市的那個健康療養海景度假村項目啊。」
魏謙毫不客氣地問:「誰推的,腦子有坑是不是?」
對方聽出了他的語氣不好,遲疑了一下,戰戰兢兢地說:「是熊董。」
魏謙:「那你現在給我轉接他。」
行政:「他已經回家了……」
魏謙:「那談魚呢?」
行政:「可能還在飛機上,他說趕在明天開會前趕回來。」
魏謙低聲罵了一句,平時分管行政的是三胖,魏謙和他們接觸不多,他每天來去匆匆,話也不多,後來新招來的員工基本都有點怵他。
行政的小姑娘心裡更沒底了,小心翼翼地問:「那……我能不能請問一下,您明天確定能來嗎?」
魏謙嘆了口氣:「我家裡有點事,這個……」
「哥,你有事走你的吧。」魏之遠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他身後,伸手撐著病房門,看起來就像是半抱著他一樣,「有我呢,你放心。」
魏謙看了他一眼,繼而沉默了兩秒鐘,最後,對電話那頭的人說:「行吧,我明天過去。」
他不是裝的,是真的挺放心魏之遠。
第二天早晨魏之遠正好沒課,他當天晚上留在醫院守夜,魏謙打了老熊兩次電話,對方都不應答,他只好跟魏之遠交代一聲,自己出門找老熊興師問罪。
老熊其實在家,裝孫子不接電話。
門也沒鎖,虛虛地合著,一推就開,魏謙一腳踩進去,險些給嗆個跟頭——老熊家裡燒著好幾柱高香,弄得四處雲山霧繞仙氣飄渺,都快趕上瑤池了。
那胖頭魚不知犯了什麼病,把沙發墊放在地上當蒲團,盤腿坐在上面,手裡捏著一串木頭念珠,正面對著牆坐著。牆上掛著的一副大楷抄的《般若波羅蜜心經》全文,經書抄得字大行稀,還挺佔地方。
魏謙沒弄清這是什麼節奏,打眼一掃就知道,熊嫂子不在家。
客廳地上不是香灰就是破破爛爛的沙發墊,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魏謙淌雷似的走進來,頭皮發麻地問:「怎麼個意思?你要皈依我佛嗎?我姐呢?」
老熊好像料到他要來,聽見動靜連頭也沒回:「外地旅遊去了——她要是在家我也不敢這樣,你坐吧。」
魏謙看著他指著的地上的另一個沙發墊,果斷無視了他,坐在了沙發上——他本以為老熊瘋了,聽出了他對熊嫂子十年如一日的畏懼,才勉強承認,他大概還沒瘋徹底。
「你到底是想……」
老熊抬手打住他的話音:「等會,九九歸一,我還有最後一遍經沒唸完,你等我兩分鐘。」
接著,他真的開始低頭念起梵語寫就的經文,乍聽起來就像某種奇怪的鳥叫。
魏謙等他唸完,才本著尊重別人宗教信仰的原則,耐著性子問:「你開始信佛啦?」
老熊:「不信。」
魏謙抽出一張餐巾紙堵住鼻子:「不信?不信你還把你家弄得跟個大煙館似的?你有病啊?熏死我了。」
老熊用跳大神一樣的口氣悠悠地說:「我在尋找一個寄託。」
魏謙擺擺手:「你愛怎麼寄託怎麼寄託,我不跟你扯這個淡,剛才有人打電話跟我說C市那項目,到底怎麼回事?」
老熊有些笨拙地從地上爬起來:「哦,那個,你等著,我給你拿項目建議書去——中國第一生態療養別墅群,非常有吸引力。」
「你別拿姓張的那套忽悠我,又不是要賣給我,」魏謙重重地往沙發上一靠,「你是吃錯了藥嗎熊英俊同志?你告訴我,這個什麼療養別墅、什麼癌症發現抑制中心的核心價值在哪?」
「我跟你說過了,隨著有錢人開始追求生活品質,健康是……」
「去你的健康,你知道什麼叫健康嗎?」魏謙截口打斷他,「他們追求的健康是有面子的運動,心理安慰劑一樣的有機食品,還有能喚起小時候記憶、讓他們有自己還年輕錯覺的鄉間農家樂——迷信保健的人有幾個不諱疾忌醫的?他們寧可練氣功,也不想聽醫生說你得了什麼癌需要怎麼化療!你是打算把這個項目做成臨終關懷俱樂部嗎?」
老熊啞口無言了片刻,然而他很快就鎮定下來:「山清水秀沒有污染,這樣的地方,題材只是個噱頭,山間溫泉和隱居的感覺,才是人們真正需要的,別墅不愁賣。」
魏謙說:「你純屬放屁,別墅項目本來就比別的風險大得多,就算真心想做,你不能在城郊蓋一排嗎?非跑到那窮鄉僻壤,連當地農民都少見,你打算賣給誰?」
老熊說:「賣給那些希望逃離城市,逃離所有壓力和思慮,想在山清水秀的地方過一段與世隔絕的日子的人。」
魏謙冷嘲熱諷地說:「希望與世隔絕地等死的絕症患者?」
老熊沒有笑,也沒有反駁,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魏謙,回答說:「絕症患者家屬。」
魏謙先是覺得今天和老熊簡直沒法溝通,他剛想由著性子,對著這個常年包容、和緩的老大哥發一次火,而隨即,他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等等,熊哥,你什麼意思?」
「她跟著你,吃了無數的苦,等你終於想對她好一點了,她卻沒時間了,」老熊的眼圈毫無預兆地紅了,他眼珠轉了轉,轉到那一面佈滿了佛經的牆上,表情逐漸平靜下來,恢復到某種麻木一般的漠然,他盯著那些經文與佛龕,彷彿輕描淡寫地對魏謙說,「你說家屬會想怎麼彌補呢?怎麼也彌補不來的。你說這個時候,要讓這個人窮盡財力,為他的家人打造一個人為的世外桃源,同時又能提供必要的醫療服務、各種商業服務,既能脫離現實,又能舒適地享受生活,他幹不幹?」
魏謙幾乎是震驚地看著他。
老熊說:「要是我,我就幹。」
作者有話要說:
【注】三會一層:指股東會、董事會、監事會和高級管理層
第四十六章
「不是,」魏謙有些不確定地說,「熊哥,你……你慢點,你什麼意思?沒事別拿這個嚇唬人好嗎?」
老熊不接茬,只是站起來拿過項目建議書,四平八穩地擺在魏謙面前:「這個你拿回去看看吧,這是明天要上會的材料。」
魏謙從來沒有成功地讀懂過老熊的眼神——當然,除了是老熊比較有城府之外,還因為他眼睛太小了,不貼面都看不清他的眼珠在哪。
可老熊一直是開朗好接觸的,想來生意人大多走南闖北,除了張總那種含勺子出身好的,少有性格特別古怪的。
然而此時,魏謙第一次從他身上感覺到了那股快要瀰漫到空氣中的拒絕。老熊坐回地上的沙發墊,有點艱難地盤起腿,對著滿牆的佛經畫了個十字。
他似乎企圖讓自己看起來不可理喻,企圖讓自己看起來有點瘋。
有的時候,大概瘋了就好了。
魏謙猶豫了一下,沒再說什麼,拿起了那份建議書,起身走了。
商務建議書噱頭十足,大概很能打動人,可是打動不了魏謙。
因為他們早期的幾個項目沒那麼多人手,三胖學歷不行,文字不通順,老熊又要負責弄錢又要負責談判,所以像這種做建議書和可研報告的工作,十有八九是出自魏謙的手的。
這些沒煙的東西一個個是怎麼吹出來的,他心裡全都有數。
不過刨去噱頭,這也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別墅項目,魏謙也實在說不出它哪裡不好來。
回去的路上,他捏著那份項目計劃書,想了一路——魏謙腦子裡依然總會出現那天他們仨跟著張總登上小山坡時,居高臨下地望著下面經濟林的情景。
那情景到底有什麼問題?魏謙仔細推敲了好幾遍,都想不出來。
他畢竟還是年輕,經驗太有限了。
到最後,魏謙心裡也只有一層淺淺的陰影,他說不出那層陰影蒙在哪裡,只是內心有種抗拒,覺得這個項目,能不做,就最好不做。
但老熊那邊……
第二天早晨出門前,魏謙終於成功地堵到了三胖,三胖坐他的車一起去公司。
「咳,這事啊,你別提了。」三胖糟心地擺擺手,每條肥肉的縫隙裡都寫滿了糟心。
「當時你不是著急走嗎,就留下一句說讓我攔著他,也沒說明白了讓我怎麼攔——我平時接觸業務不太多,您老人家好,『咣當』一撂挑子,給我留下這麼大個任務,好懸沒給我砸傻了——是啊,我攔了,可熊哥問,我也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壓根攔不住。當時我想著不行啊,於是就出了個邪著。我就給嫂子打了個電話。我本來想著,這不就跟上西天請如來佛祖一個效果麼,結果電話一通,我剛把這事前因後果交代明白,那頭就哭上了。」
魏謙:「誰?嫂子哭了?」
三胖呲牙咧嘴地點點頭:「可不是麼,咱陳露姐姐那可是如來神掌的一代宗師啊,好麼,她哭?我一聽,這不得是天塌下來的事啊,可把我嚇壞了,就問是怎麼回事,結果……唉,還真是……」
魏謙把車停下等紅燈,緩緩地問:「她什麼病?」
「合著你知道了啊?」
魏謙:「聽了個音,老熊沒跟我說清楚。」
三胖嘆了口氣:「他們倆結婚這麼好些年了,一直也沒孩子,也不是不想生,嫂子一直懷不上。她可能是天生的,打挺年輕的時候開始,肚子裡就長瘤子——就是生孩子的地方,你知道的吧?前後做了兩三次手術,但是擋不住復發。最保險的辦法當然是切了,但是她本人不同意,還是想要個孩子。」
怪不得……
「嫂子以前不是跳舞的嗎,她們幹那個看著輕鬆,實際是挺耗費體力的,她又是那種抓尖好勝的性格,身體實在撐不下去了才只好辭職。熊哥那時候說,斷後就斷後了,沒什麼了不起的,讓她切了,她不肯,最後倆人說好了養兩年,要是能有孩子那就最好不過,沒有也是他們兩口子的命,就不打算要了,讓她去做手術。結果年前去醫院一查,大夫說完蛋,可能癌變了。」
紅燈過去,後面的車不耐煩地按了個喇叭,魏謙才回過神來,把車開出去:「確診了嗎?」
「確診了,要不老熊那天怎麼哭得跟個真狗熊似的了呢?」三胖的聲音低了下去,他停頓良久,才接著說,「這個病,有人得了以後二三十年都不死,和沒得一樣,有人可能一兩個月就擴散了,陳露是屬於那種……運氣比較不好的——謙兒,反正就這麼個事,你怎麼說?這項目一會過會,你是簽字還是不簽吧?」
魏謙知道,自己沒有任何理由不簽這個字了。
少年喪父,中年喪妻,老年喪子——三大悲,魏謙自己趕上一個,麻子媽趕上一個,眼看著老熊可能很快要趕上另一個。
這到底是活著不容易,還是他們命比較苦呢?魏謙實在不想知道這個答案。
小時候,他想,不能沒有父母,如果連這一點感情寄託都沒有了,那還不如死了。
過了幾年,他想,不能沒有錢,如果連起碼的生活保障都沒了,那還不如死了。
後來,他想,不能沒有尊嚴,如果人人都看不起他,那還不如死了。
然而他一件一件地失去過它們,有些後來又得到了,有些再也找不回來了,他卻依然活著。
大概是車裡的氣氛太壓抑了,三胖看了他一眼,試圖活躍氣氛,就說:「前兩天,我聽張總那個大忽悠跟我侃偽科學,他說有那麼一條江湖謠言,體溫低的人就容易得癌症,體溫高的人就容易得心血管疾病,人類兩大殺手,咱們遲早都得投入其中一個的懷抱。我一聽,這江湖謠言原理上是哪也不挨,可道理上還真就那麼回事,沒災沒病活著,咱們都趁早想開點吧——你們家老太太沒事了吧?」
魏謙沒有回答,好一會,他答非所問地說:「我要是也有那麼一天,就去一個誰也找不著的地方自己等著死,不治。」
三胖沒當回事,哈哈一笑:「你現在當然這麼說。」
「以後也一樣。」魏謙平穩地把他的車滑進公司車庫,「那倆孩子將來也大了,到時候他們該結婚結婚,該工作工作,我給人家討什麼厭呢?為難的事,到我這一輩就讓它們都到頭得了。」
三胖側過頭看著他,黯淡無光的車庫中,他覺得魏謙的臉上帶著某種深沉的自嘲。
魏謙停穩車,熄火,嘆了口氣:「不過那是以後的事了,現在我還得給他們掙錢去。」
三胖忽然覺得他這話說得不對勁,他考慮到了弟弟妹妹將來組建自己的家庭,卻獨獨把自己抽了出來,放在了一個冷眼旁觀、形單影隻的位置上,似乎他從潛意識裡就沒想到自己會娶個老婆,自己也會有個孩子。
「謙兒,」三胖忍不住開口提了一句,「你是不是也該考慮成家,或者起碼找個女朋友了?」
魏謙一愣。
「你總不能老單著啊,小寶小遠眼看就都大了,你現在也沒什麼負擔,不正該找一個嗎?再說,你們家老太太那樣,以後她也需要多個人幫你一起照看著。」
魏謙飛快地皺了皺眉,心理上依然有些抗拒,然而隨即,他又想,這也是啊。
人總得有個家吧?
家裡總不能只有自己一個人吧?
這天的會議很順利,魏謙沉默的縱容給老熊掃清了最後一處障礙,老熊的提案很快就被通過了。
老熊推進的力度極大,半個月之內,就先後和張總簽了框架協議與合作協議,一個月後,項目公司和操盤管理團隊正式成立,勘探、規劃、拿地等等的前期工作全都有條不紊地展開了。
C市那頭忙起來了,項目前期需要人坐鎮的地方太多,一般操作層面上的事,三胖不怎麼插手,都是老熊和魏謙在跑,眼下倆人誰也不比誰強,各自家裡一人一個病人,只好輪流兩地亂竄。
老熊那裡好在熊嫂子肯用保姆,而魏謙這邊,好在還有魏之遠。
宋老太出院那天,魏謙開完會趕回來,正好看見出租車停在樓下,小遠背起宋老太,小寶在後面拎著東西,替他們叫電梯開門。
從遠處看,一個個都像大人了。
連小寶也說到做到,真的嘗試著照顧起宋老太來,儘管她一開始笨手笨腳,但時間長了經驗也慢慢成熟了起來。
小遠呢?
小遠似乎總是有用不完的精力,魏謙不知道他覺夠不夠睡,正常上學受不受影響,可是旁觀看來,家裡的事,外面的事,魏之遠的學業和全家人的生活,好像都被他兩隻手兼顧過來,至少在魏謙眼裡,魏之遠是遊刃有餘的。
又經過了一次和當地政府漫長的談判和拉鋸,魏謙出差兩個多月回家。
倆孩子好像都去學校了,宋老太在屋裡打盹。
眼看著快要中午,魏謙把行李箱往門口一扔,就開始洗菜做飯,菜還沒切完,魏之遠回來了。
他走進來說:「哥,我來。」
魏謙:「沒事,我來吧,今天正好我回來了,你也歇一天。」
魏之遠不和他爭辯,在他身後站了一會,而後找了個機會,猝不及防地從他背後伸出手,夾住他的胳膊肘,捏住菜刀刀背,搶過來了。
魏謙:「……」
魏之遠貼著他耳邊,低聲抱怨了一句:「都說了我來。」
大概是離得太近的緣故,那聲音一直鑽進了魏謙的耳朵裡,他情不自禁地激靈了一下,連忙有些不大自在的側頭躲開。
魏謙在旁邊轉悠了幾圈,妥協說:「你來就你來吧,還有雞蛋嗎?我弄點蛋湯當喝的……哎我操,魏之遠你要造反嗎?」
魏之遠一把從後面抱住他,搖搖晃晃地讓他雙腳離地,用搬大件傢俱的姿勢,不由分說地把他從廚房裡請了出去。
「我還正打算逼宮篡位呢。」魏之遠放下他,有點得意地說,「就先從禦膳房下手。」
這並不像是魏之遠慣常說話的口氣,魏謙一愣,靠在門邊上打量著他。
他出差這一趟回來,魏之遠身上好像產生了某種說不出的變化,魏謙發現,自己不在家的這段日子,這本該累得像狗的小子就好像煥發了某種生命力。
他不像以前那樣,總好像有些心事似的,雖然臉色上能看出魏之遠的睡眠不足,但他的精神卻是很好的,甚至變得有點開朗了起來。
「我看不行還是請個鐘點工吧,不讓奶奶看見,每天就替你們做個飯打掃一下就好了。」魏謙頓了頓,又問,「學校呢,忙不忙?」
「還行。」魏之遠心情不錯地說,「我們的社團最近在做一些常用的小工具,上禮拜拉到贊助了。」
「贊助?」魏謙一愣,「你怎麼沒跟我說?」
魏之遠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伸手跟你要錢?」
魏謙覺得他說得太赤裸裸,於是乾咳一聲,故作矜持地說:「那倒不是,還得看你們做的東西有沒有投資價值。」
魏之遠把切好的菜倒進鍋裡,在一片油花「呲啦」聲音中,他說:「你再有本事,我也不可能總靠你,男人總得自己走出去轉轉。」
不然以後我拿什麼照顧你?
當然,後半句魏之遠嚥回去了。
「得了吧,小崽子,說你胖你還喘上了。」魏謙笑起來,「跟哥說說,你怎麼找的贊助?」
魏之遠愉快地告訴他:「我們一開始嘗試登廣告,不過後來發現廣告開銷太大,效果也不怎麼樣,就停下了,然後又在網上追蹤目標投資者的聯繫方式,直接把廣告發到他們的郵箱裡,還打過一陣子非預約電話,可惜郵件經常被遮罩,非預約電話大多數時間也會直接被人家的前臺截下來。這樣也不行,最後我們就一家一家地上門。」
魏謙笑不出了——幾個大學生,貿然上門推銷自己的團隊請求贊助,得挨人家多少白眼啊?
別說是那些大老闆,就是他本人,碰見這種,估計也是頭都懶得抬,就直接讓人給擋出去的。
「求人是挺難的。」魏之遠報喜不報憂地說,「不過好歹結果是好的,總算求到了。」
中間種種經歷,魏之遠舉重若輕,並沒有描述自己的感受。他一直是那種非常出類拔萃的優等生,也許智商很高,但是他的逆商一直不怎麼樣,他比同齡人聰明沉穩得多,然而承受挫折的能力卻與這一切並不匹配——在這方面,他甚至比不上從小被大哥罵到大的小寶。
魏之遠極度痛恨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那漫長的、挨家挨戶帶著同一套東西,磨破嘴皮一樣上門推銷尋求投資的日子,幾乎讓他回憶起自己塵封在記憶深處中那流浪的童年時代。
他孤立無援,卻沒有告訴任何人,就這麼沒頭蒼蠅一樣地沉潛了將近一年,當中,他們的社團活動由於種種困難不得不停滯,很多人相繼離開了,魏之遠獨自承擔著壓力,與此同時,他家裡還有個病人宋老太需要照顧。
他還要小心翼翼地不在大哥面前露出端倪——只要他開口,這個贊助,魏謙一定會給,魏之遠心知肚明。
但那有什麼意義呢?
當全部的負面感情全都被激發起來,一起沉甸甸地積壓在他心裡時,魏之遠曾經幾次想要放棄,他第一次發現,承受這種看似懦弱的姿態,不比任何事簡單。
可是大哥那些年不是一直在承受嗎?
那些日子,魏之遠幾乎是靠著錢包裡那張,魏謙少年時代的泛黃的舊照片才熬過來的。
魏謙無法言喻地心疼起來,就像他第一次看見小寶給宋老太洗尿盆一樣心疼。
可他表達不出來,沉默了好一會,才只能像毫無創意地像誇獎小寶那樣,格外晦澀難解地誇了魏之遠一句:「你啊……你要是願意找個女朋友回來,哥現在就都能瞑目了。」
魏之遠平靜地說:「那不可能的。」
「一點戲也沒有麼?」魏謙幾乎是帶著期冀地看著他。
魏之遠避開了他的目光,放鹽放調料,語氣卻是堅定的:「嗯,一點也不可能。」
「為了你那個男狐……」魏謙頓了頓,臨時別彆扭扭地改口說,「男……心上人?你別看現在拉個贊助千難萬難,如果你真要走這條路,比你拉贊助可困難多了。」
魏之遠似乎覺得這個「男心上人」的說法很有趣,他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難以抑制地微微提了起來:「知道,這就是個開始。」
魏謙頓了頓,換了個角度:「那人家願意接受你嗎?」
魏之遠看了他一眼,有些遲疑地說:「還不知道,可能……可能有些不能接受吧?」
魏謙好像立刻找到了突破口,放緩了語氣,擺出耐心勸解的架勢來:「男的到了一定的年紀,都會想娶個女的做老婆,就算你不想,別人也會想,你現在還小,不考慮那麼遠,如果將來你喜歡的人結婚了,你要怎麼辦?」
魏之遠停下了一切的動作,僵持了一會,他落寞地低聲說:「哥,你別挖我的心行嗎?」
魏謙無可奈何地看著油鹽不進的魏之遠,心裡想起老熊說自己的一句話——這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熊嫂子,兩個月前,魏謙找了個機會,帶著小寶去探望過她一次。
熊嫂子不肯做化療,她不知怎麼說服了老熊,而老熊竟然就默然放任了。
熊嫂子終於心滿意足地聽小寶叫了她一聲「乾媽」,她看著小寶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暢想,如果自己能有一個孩子,如果自己能再多活幾年,是不是也能看見自己的孩子長到小寶這麼大了呢?
她看著這缺心少肺的小丫頭,就忍不住暢想起自己那虛無縹緲的未來。
臨走的時候,熊嫂子對魏謙說:「有的孩子天生就愛美,有的孩子天生就不在乎,這都是天性,像貓吃魚狗吃肉,你僅憑著自己的喜好,強按著愛美的孩子讓她去剪頭髮,跟逼著不愛美的每天早起一個小時化妝都是一個道理——扼殺別人的天性,你覺得你對,可你知道自己有多殘忍嗎?」
魏謙知道,這是她的肺腑之言。
陳露女士,她也天性熱愛美,天性熱愛藝術,熱愛她的工作,熱愛家庭和孩子,也熱愛生命,然而才走到半途,一切就都被強行打斷,畫上了休止符。
她跟魏謙說這話的時候,眼圈分明是紅的。
那小遠這樣,這麼頭撞南牆不回頭地喜歡一個男人,也算是天性嗎?
魏謙不知道,然而他心緒幾次起伏,終於在自己的底線之上,又喪權辱國地給魏之遠退了一格。
他悲哀地發現,自己的底線就像是褲子,總有一天會給這些小崽子扒得褲頭都不剩。
魏謙說:「愛怎麼樣怎麼樣吧,我不管你了,該說的話我都說了,你以後別後悔。你那個……那個誰——嗯,就那個誰吧,你明白我的意思,是香的是臭的也不知道,有機會你讓我見一見。」
魏之遠立刻就領會了他讓步的意思,然而聽見後半句,又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怎樣,心裡糾結良久,終於應了一聲:「哎。」
魏謙還要再說,不過就在這時,他的話題被打斷了,外面有敲門的聲音。
魏謙應了一聲,打開門,卻看見外面站著一個陌生的中年女人,她燙著一頭焦黃的小捲髮,就像頂著一個行動的雞窩,眼珠渾濁,眼角細紋叢生,可見是有些年紀了,身上穿著一件不大符合她年齡、顯得有些豔俗的碎花杉,拎著一個隨處可見的假名牌包。
魏謙問:「你找誰?」
對方見了他,也是愣了一下,隨即立刻說:「哦……我可能是敲錯門了,那什麼,王秀紅是住這樓嗎?」
「王秀紅」是麻子媽的名字,魏謙皺了皺眉:「你找她有什麼事?」
第四十七章
從外表上看,魏謙當然屬於「人模狗樣」的那種人。
他個高腿長,從小練就的端架子功夫,如今已經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
平時在公司裡,他顯得太年輕,又不像三胖,到哪都會跟人家打成一片。他常年四處出差,來去匆匆是他的常態,鈕子每每系到最上面一顆,越發顯得不苟言笑。即便偶爾沒事在辦公室待著,他也關著門自己待著,寧可像個自閉症兒童一樣在屋裡畫烏龜玩,也不出來和公司裡年輕的姑娘們說笑。
這樣變態的時間長了,身上自然而然地就提煉出某種生人勿進般嚴肅的氣場來。
門口的陌生女人還以為他是什麼大人物,頓覺侷促,不自覺地捏著自己的包,擠出一個有些討好的笑容說:「哦……我是她老家親戚,他們家大小子的大姑。」
魏謙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大姑?我怎麼沒聽說過她老家還有個大姑姐?」
陌生女人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起來,但她又摸不清魏謙是什麼人,不敢隨便發作,只好一個勁地賠笑,像是習慣了低三下四,自帶一副唯唯諾諾的面孔。
魏謙掃了她一眼,走到隔壁敲敲麻子媽的門:「姨,是我,有個自稱你們家親戚的人來了,您出來看看,認識不認識。」
說完,魏謙回頭瞟了一眼乾巴巴地戳在樓道裡的女人,眼神像是刀子一樣,刻薄地在她身上刮了一圈。
就算她不是冒充的,麻子爸去世那麼多年,麻子媽每天擺攤賣油條,孤兒寡母的時候,她這個「大姑」死到哪去了?
當年麻子媽出事,麻子那麼小的一個孩子被壞人引誘去販毒的時候,她又在哪裡?
魏謙打有記憶以來,就和麻子他們住鄰居,從來沒見過他們家任何一個活的親戚。
女人驚懼地迎著他冰冷的審視目光,不自覺地貼著牆邊站直了。
麻子媽行動不便,好一會,才把門打開,微弱的女聲從裡面傳出來:「謙兒,什麼時候回來的?吃了嗎?」
魏謙的表情這才柔和下來,彎下腰跟她說了幾句話,又回身把她從屋裡推了出來:「這就是找您那人。」
陌生的中年女人先是震驚地看著麻子媽,眼珠快要從眼眶裡掉出去了,好一會,她猛地摀住嘴,大驚失色地說:「媽呀!你……你是秀紅嗎?你真是秀紅?你……你怎麼成這樣了?我的媽呀!」
麻子媽呆愣了良久,聲音微弱得如同從喉嚨縫裡擠出來的:「你……你是大姐姐?」
女人看了麻子媽幾眼,忍不住了,眼淚不要錢一樣劈裡啪啦地掉了下來。
魏謙把麻子媽重新推進屋裡,把這個不知從哪裡來的「大姑」給放了進去,兩人就在屋裡抱頭痛哭了起來。
魏謙悄悄地退了出去,不過他出來的時候留了個心眼,沒有把麻子媽的門帶上,虛虛地露出一條縫,以防發生什麼事,他在隔壁能聽得見。
連三胖也聽見了動靜,出來看了看情況,一見了魏謙,立刻恬不知恥地跑到他家來蹭飯。
「親戚?別說你了,我都不記得他們家還有親戚。什麼親戚啊,三十年沒來往?」三胖捏了一塊油炸蝦球塞進嘴裡,吧嗒著嘴品了品滋味,「哎喲,這個可好吃!你們家小遠這手藝,簡直絕代了,比別人家小媳婦還要知冷知熱啊,也不知道將來便宜誰。」
三胖的嘴就是個火車站,什麼玩意都跑,本來沒人會跟他認真。
可魏之遠的性向問題一直是魏謙一塊心病,他妥協是真妥協,糟心也是真糟心,後者是控制不了的。
「小媳婦」仨字毫無預兆地踩了魏謙的雷,他頓時火了:「滾,你才小媳婦!」
剛罵完,話音都沒來得及砸腳面上,魏之遠就端著菜、穿著圍裙走出來了,模樣格外賢惠,用實際行動扇了他哥一個耳刮子。
魏謙和三胖的目光同時落在他身上,魏謙無可奈何地翻了個白眼,對無辜中槍的魏之遠說:「明天我就請個鐘點工去,我看咱們樓下那俱樂部裡不是有個業餘散打隊嗎?你有空多鍛鍊鍛鍊身體,或者出去多打幾場球也行,別老圍著鍋台轉。」
魏之遠把他的話當聖旨,二話不說點頭答應,而後抬起頭來,笑眯眯地問他:「哥,原來你喜歡練散打、身體好的男人啊?」
三胖不知想起了什麼猥瑣的事,捂著臉開始笑。
也不知道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反正魏謙怎麼聽這句話怎麼覺得不對勁,感覺就跟被調戲了似的:「我喜歡……喜歡你大爺!小兔崽子怎麼說話呢?」
三胖只顧著找樂子,絲毫沒看出這其中的暗潮湧動,還沒心沒肺地在一邊開玩笑添亂:「別鬧了弟弟,就你哥這臭脾氣,必須得找個三哥這樣軟綿綿的,才能以柔克剛,禁得住他一天三回的么蛾子,我們這體型啊……」
他拍了拍自己熟透西瓜一樣的肚子:「頂多是個相撲出身。」
魏謙一腳踩了下去,三胖立刻訓練有素地躲開了,嘴裡還捏著嗓子賤兮兮地噁心他:「哎喲,這是要幹什麼呀相公,一言不合就要家庭暴力啊?打死了娘子,誰給你生孩子?」
魏謙想打死他的心是發自肺腑的。
魏之遠還唯恐天下不亂,藉著三胖的玩笑,他抓緊時間佔了點便宜,半真半假地拉起魏謙的手,含情脈脈地在他哥手背上啄了一下:「那就打死他吧,不怕,我給你生。」
三胖樂得肥肉亂顫。
魏謙一把抽回手,只覺得好生胃疼。
魏之遠給屋裡的宋老太盛好飯菜,送過去以後,就自己回來硬生生地擠開了三胖,隔開了他們倆。
魏謙:「你又幹嘛?」
魏之遠:「爭寵。」
「嘿,這熊孩子,欺負你哥還上癮了,」三胖讓出了點地方,在魏之遠的後腦勺上拍了一下,而後伸長了脖子對魏謙說,「對了,謙兒……哦不,魏總,這段時間您老人家出差不在家,有個情況我得跟您匯報一下。」
魏謙眼皮不抬地拖長了聲音說:「有話說有屁放。」
三胖的表情異常猥瑣,「渣——咱們人事部,不是有個管薪酬績效的漂亮姑娘嗎,就那個小林清,嘿嘿……人很不錯,也比較跟我合得來……」
魏謙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個禽獸,拱人家好白菜能別挑眼皮底下的嗎?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我就喜歡她,而且人家那姑娘不是光看外表的膚淺女人。我那天問她了,說妹妹你看我跟你們魏總誰比較帥,你猜人家說什麼?」
魏謙:「我不猜,你以後別老來我們家蹭飯啊,看著你就倒胃口」
三胖拍著肚子,得意洋洋,轉頭對魏之遠說:「嫉妒啊,弟弟,你看見沒有,這就是一個可恥的單身漢對身處甜蜜與幸福中的男人的羨慕嫉妒恨啊。」
魏之遠頗感興趣地問:「她怎麼說?」
「我們家林清說了,」三胖捏細了聲音學,「『就魏總那張棺材板臉,每天早晨打招呼我都不敢跟他對視,帥管什麼用啊,還不夠每天伴君如伴虎地提心吊膽呢,不像談哥,讓人覺得特別溫暖,還特別有安全感。』你聽聽,說得多透過現象看本質,這就是智慧啊!」
魏之遠含笑看了魏謙一眼,眼疾手快地把最後一顆炸蝦球搶來了,放進了魏謙碗裡:「哥,你是該多笑笑。」
魏謙回了他一個皮笑肉不笑,但神色卻是柔和的,眼角眉梢充斥著某種無可奈何的縱容。
三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點神經過敏,反正他驟然心裡一跳,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這兄弟倆眉來眼去彷彿不大對勁,特別是魏之遠。
三胖忍不住叫了一聲:「小遠?」
魏之遠:「嗯?」
魏之遠那個眼神,真的特別古怪,面對家人時神色比對著外人的時候放鬆,那是正常的,可他並不是放鬆,三胖看得真真的,他覺得魏之遠的眼神就像是藝術家看著一副絕世名畫,收藏家看著一塊極品和田,像……像一個男人看著他的情人,滿含著某種潤物無聲的、熾熱的溫柔。
剛才鬧得過分了吧?
三胖遲疑了片刻,搖了搖頭:「哦,沒事了。」
而後他隨便找了個藉口搪塞說:「你給姨留飯了嗎?今天她那屋有客人。」
魏之遠面色如常地說:「我打電話叫了外賣,既然是來客人了,請人家吃家常���飯不合適。」
正說著,他們聽見了門鈴聲和送外賣的人問:「這有人點了餐嗎?」
「我去吧。」魏謙站起來,從零錢包裡拿了點零錢,出去接了外賣。他正要直接推門進去給麻子媽,卻在門口聽見了裡面談話的聲音。
麻子的大姑一直在鄰省的某縣城裡,距離本市不到五個小時車程,這點距離說不上很近,可也絕不是千山萬水。
麻子的爸和他大姑並不是親生姐弟,他們是麻子的爺爺奶奶各自鰥居守寡之後再婚,才被硬湊在一起的異姓姐弟,血緣沒有,情份也有限。
大姑得知自己有個便宜弟弟的時候,已經成年嫁人了,兩姐弟之間本來就是面子上的事,後來老家兒們都沒了,麻子他爸娶妻生子,背井離鄉地討生活,兩家人就更加沒有來往了。
大姑的男人去世得早,她獨自帶著倆兒子,大兒子在縣城,已經工作了,小兒子才十六,唸書不行,早早輟學了,可心又野,總想著往遠處跑,說是去打工。
小嬌兒從小嬌生慣養,大姑當然不捨得,只好陪讀一樣地千里迢迢跟過來「陪工」,到了這,她才想起小兒子在本地還有個不親不疏的舅舅。
於是起了投奔的心思。
她拿著早好多年的通訊地址,輾轉打聽了好久,才得知自己便宜弟弟早就死了,麻子媽也搬到了市中心。
先開始見了麻子媽這幅模樣,大姑險些沒認出來,而後抱頭痛哭,也是真心實意的,然而等她們一起坐下來,敘完舊,麻子媽開始訴說這些年的經過的時候,大姑心裡那股屬於女性的同情心,終於逐漸的被屬於中年人的冷漠的精明給壓了過去,特別是她確認麻子已經死了的時候。
魏謙把手放在門把手上,正聽見屋裡的大姑壓低了聲音,對麻子媽說:「大妹妹,你傻啊?他們都是跟你非親非故的外人,這麼多年這麼盡心盡力地伺候你,你也不想想,人家圖什麼呀?」
麻子媽久不見外人,反應多少有些遲鈍:「圖、圖什麼?我能有什麼好圖的?」
大姑形似愛憐地抓著她枯槁而佈滿燒傷的手,嘖嘖有聲地說:「還能圖什麼?圖你這套房子唄,大妹妹,你整天在家裡,外面的事都不知道了,你知道你這套房子值多少錢嗎?」
麻子媽回答不出,震驚地看著她的大姑姐。
大姑把聲音壓得更低:「這位置、這面積——你也不琢磨琢磨,你一個人,就算能活到一百歲,才能吃多少用多少?跟這房子的價值有法比嗎?你可真是不長心啊……唉,也難怪,你身邊沒人了,我看著你心裡難受。你看這樣好不好,大姐姐明天把你小外甥帶來給你看看,那小子,虎頭虎腦的,好著呢。他正好過來找工作,你要是願意,姐姐讓他來陪著你,都是一家人……」
「算盤打得好響的一家人。」她的話音突然被打斷,門開了,拎著幾袋外賣的魏謙站在門口。
說人被人聽見,大姑的臉當時就掛不住了,她本能地強詞奪理說:「你這個人,你這個人怎麼亂闖別人家?」
魏謙走進來,冷笑一聲,把吃的放在桌上,不留情面地說:「吃吧,吃完滾。」
麻子媽小心翼翼地拽了他一把:「謙兒……」
魏謙雙手撐在桌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臉紅脖子粗的大姑。
他的鼻樑很高,薄嘴唇,垂下的眼皮更加凸顯了微微上挑的眼角,組合在一起,就是滿滿的傲慢逼人:「我那兄弟埋在哪,你知道嗎?叔叔埋在哪,你知道嗎?麻子——孫樹志他是怎麼沒的,你知道嗎?『孫樹志』仨字怎麼寫你知道嗎?」
他一拍桌子,大姑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魏謙:「你算哪門子親戚?」
大姑段位不夠,還要臉,實在扛不住這樣的路數,趕緊匆匆忙忙地逃走了,宋老太聞訊,還掙紮著扶著牆走了出來,她一嗓子驚動十裡八村的罵戰功力不再,但她依然有能力字正腔圓地啐上一口,聊表心意。
三胖趕緊說:「奶奶,我知道您厲害,不過敵方火力不行,這不用您老人家親自出面戰鬥了,您快點回去休息吧——警衛員,還不把首長攙走?」
魏之遠扶起宋老太,把她送回屋裡。
魏謙細心地給麻子媽拿出餐具,把魏之遠點的菜盛出來給她吃。
麻子媽卻沒有動筷子,她拉住魏謙,第一次把心裡的問題問出了口。
「謙兒,樹志是怎麼沒的?」
魏謙輕聲說:「被壞人害的。」
麻子媽雙眼含淚:「那壞人呢?」
魏謙的手掌輕輕地撫過她花白的頭頂:「下去給我麻子哥當牛做馬去了,我們給他報仇了,您放心。」
麻子媽抹了一把眼淚,艱難地衝他露出一個醜陋可怖的笑容。
這個莫名其妙的大姑當時看來,也許只是個很小的插曲,卻像是冥冥之中啟動了某一段殘酷的樂章。
麻子媽並不覺得傷心難過,心裡反而湧出某種說不出的快樂——她找到了自己一直苟且偷生的理由,自己值一套房錢哪。
處理完麻子媽那邊的糟心事,三胖跟到了魏謙屋裡,說起公事。
三胖問:「預售許可怎麼樣,近期能拿下來嗎?」
魏謙點了根煙,坐在床沿上:「那個不是問題,當地相關規定特別不正規,先斬後奏——先開始賣後辦證的有的是……」
三胖:「等等,什麼叫『有的是』?」
魏謙吐出一大口煙,煩躁地說:「我看當地政府是窮瘋了,屁大的一個山頭,連著劃了好幾片別墅用地,賣給了好幾家。我說滿山的經濟林,怎麼附近沒幾戶農民呢,敢情都給清走了。」
三胖:「那怎麼著?咱們現在撤退來得及嗎?」
「別說屁話。」魏謙擺擺手,「前期大頭的錢都砸進去了,好幾個億吊在那,怎麼撤?咱們操之過急了,當初用地協議裡就應該有約定……唉,現在說這個都晚了,我預感這事要麻煩。」
三胖:「那熊哥怎麼說?張總呢?」
魏謙搖搖頭,苦笑:「那兩位……唉,姓張的依然認為他的健康療養題材天下無雙,其他競爭對手都不是對手。這次我先撤回來,就是想緊急把大家召集起來開個會,看看有沒有什麼能補救的。」
兩人相對沉默了好半晌,三胖突然重重地往魏謙的書桌上一靠:「唉,這樁樁件件的,我有個建議,你看好不好……」
魏謙做出洗耳恭聽的姿勢,等他的真知灼見。
三胖:「週日咱倆去廟裡拜拜得了,去去晦氣。」
魏謙:「……」
半分鐘以後,三胖被從魏謙房間裡趕了出來,魏之遠端著一盤水果,才剛要敲門,見了這架勢,忙往旁邊退了一步,以防被殃及池魚。
三胖:「怎麼這麼不友好呢?我說得也是實話,這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是吧,你要像三哥一樣想得開……了不起申請破產,破完產咱還回去跟我老爸賣豬肉。」
魏謙說:「趕緊滾。」
「唉,小夥子火力壯啊,這脾氣急的……」三胖說著,從自己屁股兜裡摸了摸,摸出一個女孩的照片來,他抬頭沖魏謙一笑,「對,我剛才就想跟你說來著,被隔壁那地縫裡鑽出來的大姑打斷了,這是我們家林清的同學,姑娘本地人,長得漂亮,性格也好,就是口味有點異於常人,聽說就喜歡那種愛答不理的男的,我一聽,這不就是我兄弟你嗎?趕緊把照片和聯繫方式要來了,你看看,三哥想著你吧?」
他說著,就把那張照片往魏謙手裡遞,中途,卻被一隻冰冷的手擋住了。
魏之遠手背蒼白,手指尖好像泛著冰碴一樣,他背對著魏謙,從三胖手裡把照片拿了過去,聲音裡好像帶著玩笑的意思,彷彿是輕鬆活波的:「三哥,我哥這座火山都快爆發了,你還不跑,是打算拿岩漿泡個澡嗎?」
三胖的目光正好和魏之遠撞了一下,他心裡不由一驚。
只見魏之遠嘴角在不自然的、機械地往兩邊提起,眼神裡卻是一點笑意也沒有,黑沉沉的瞳孔好像某種沒有生命的石頭,表面一層冷冷的流光,露出滿溢的陰森來。
照片的一角被他捏變了形。
三胖先開始覺得自己神經過敏,了眼下卻不由自主地開始往歪處想——魏之遠這態度……這表情,是做兄弟的嗎?
三胖腦筋一繃,忍不住繼續試探了一句:「背面寫著那妹子的聯繫方式,謙兒,你看你要是有空,這週末乾脆大家一起出來吃個飯得了。」
魏謙倒是毫無知覺,挑挑眉問:「林清不是見了我就食不下嚥嗎?」
三胖挺胸抬頭地說:「有我這寶塔鎮著你這河妖,她儘管安心吃喝。」
魏謙噓了他一聲,從魏之遠手裡拿走相片,不怎麼放在心上地擺擺手:「再說吧。」
他說完就轉身進屋去了,魏之遠側對著三胖,任由那張相片被大哥抽走,看著魏謙的背影,魏之遠的眼神一瞬間晦澀難解。
三胖近距離觀測到了這一幕,覺得「咣當」一下,他整個人的「三觀」都掉地上找不著了。
打發走了三胖,魏謙才仔細看了看手裡這張年輕姑娘的照片,女孩看起來很乾淨,文靜不張揚,不太扎眼,也說不上多漂亮。
卻十分恰到好處——剛好讓魏謙看著順眼。
魏謙看著照片,當時心裡正在猶豫不定地想,三胖說的也有道理,最近煩心事太多,週末是應該出去緩緩心情,約出來一起吃個飯也不是不行……魏之遠進來了。
魏之遠手裡拿著一個精緻的小盒子:「哥。」
魏謙回過頭。
魏謙坐在椅子上,魏之遠就蹲下來,落到比他還低的位置上,打開包裝盒給他看:「第一次自己賺錢,給你的禮物。」
那是一條一看就知道很貴的領帶,魏謙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收到禮物,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啊?給我的?」
魏之遠抬起手,繫上了魏謙領口的鈕子,然後親自動手給他戴上。
他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擦過魏謙頸間裸露的皮膚,那股觸感總是很不對勁,魏謙有種錯覺,好像魏之遠的觸碰不是偶然的,而是……那小子一直在刻意地摩挲他的脖子。
魏謙忍不住皺著眉躲了一下。
魏之遠無辜地抬起臉:「怎麼了?」
魏謙打量了他片刻,隨即打消了方才心裡瘋狂的念頭,他覺得自己是整天發愁魏之遠的事,發愁得太多,導致快產生幻覺了,儘是胡思亂想。
魏之遠退開些,細細地欣賞他哥這充滿禁慾氣息的衣冠禽獸裝束,感覺自己渾身的血都沸騰起來了。
他心裡湧起無法忽視地、想要撕開這個人衣服的衝動和慾望,看著魏謙的眼神近乎飢餓。
「哥,」魏之遠說,「你今天不是問我,如果那個人不接受我,自己去結婚,我怎麼辦嗎?」
魏謙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心悸,年輕人的目光讓他有股汗毛倒豎的顫慄感。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魏之遠笑了笑,接著說,「不過我大概會瘋了吧?」
他說完,把才纔放在一邊的水果端來擺在魏謙面前,重新換上那貼心小棉襖一樣的溫和表情,對他說:「哥你吃這個呀,補充維生素。」
第四十八章
魏之遠小的時候,注意力非常的集中,一切他不感興趣的東西,即使看見了也會自行忽略。
帶他進一家商場,出來以後問他裡面是賣什麼的,通常魏之遠都會表情茫然,忍不住回頭看一眼櫥窗才回答,如果他回答得非常順暢,就說明裡面多半有他想要的東西。
那時魏謙只能通過這種方法判斷他喜歡什麼。
小遠不像小寶。
小寶很小的時候,家裡特別困難,魏謙也小,不知道怎麼克制自己脾氣,小寶本人可能不大記得了,但確實有那麼一段時間,她是不大敢明目張膽地和大哥要東西提要求的,可是每次碰到她喜歡的東西,小寶都會保持著脖子要伸斷、眼睛要脫窗的姿勢,三步一回頭地戀戀不捨一番。
可見「不敢要」,和「不要」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魏之遠天生比別的小孩會克制自己的慾望,所以相應的,脾氣也顯得比其他的小孩和緩一些。
但魏謙知道,「克制」出來的性情畢竟不是真性情,就好比「不在意,不生氣」和「微笑著憋著不發火,等時機條件成熟了再狠狠報復」這兩種人,雖然在遇到事的第一反應上非常相像,但他們的差異就像隔著一條銀河。
魏之遠這個孩子,偏激、狹隘、受挫感強、安全感差,這些都不算什麼,要命的是,他太聰明。有一段時間,魏謙總覺得他就像一個危險的、時刻準備爆炸的炸彈,後來爆出了性向問題,不知道是不是魏謙的心理作用,他幾乎覺得魏之遠的陰鬱和不好溝通又上了一個全新的層次。
最近兩年,隨著魏之遠日漸成熟,他身上那種讓魏謙不安的尖銳逐漸平緩了,魏謙甚至有種他長大後性格就變了的錯覺。而他這時才發現,魏之遠並沒有變,只是隨著他思慮增多,感覺到了別人對他某些言論和態度的不讚同,而刻意隱藏起來了而已。
魏之遠說完那句話以後,魏謙足有好一會沒反應過來,脖子上的觸感揮之不去,好像魏之遠在他的脖子上按了幾個灼熱的手印,越來越燙。
魏謙從來是缺錢缺揍不缺心眼,他當然感覺出了不正常,但究竟是哪裡不正常,他卻本能地不願意去往深處想,他順從了這股本能,並且跟著惱羞成怒起來,嚴厲地看向魏之遠:「你這是什麼意思?」
魏之遠默不作聲地站直,他已經覺得自己方才失言了。
一直以來,大哥沒有找伴的意思,可他年輕英俊,甚至是成功而且前途無量的,哪怕乍看不大好接觸,也依然會有前僕後繼的女人甚至男人喜歡他,魏之遠心裡一直有這樣的隱憂,他的大哥就像一塊被歲月和生活打磨得光芒璀璨的寶石,不單他一個人長了眼睛。
然而隱憂畢竟只是隱憂,誰知這天就被三胖這麼毫無預兆地當面點了出來。
魏之遠還沒做好準備。
當他捏著那個陌生女孩的照片時,心裡清清楚楚地有一股近乎仇恨的熱流,它幾乎是無差異攻擊地橫掃了出去,對三胖、對那他見也沒見過的陌生姑娘、甚至對他哥。
他心甘情願地吃那麼多的苦,受那麼多的累,每每承受不了的時候,大哥都是他心裡的支柱,他緊緊地握著這如同信仰一樣的東西,咬著牙逼自己變成一個更好的人、更配得上對方的人。
「可你為什麼不肯等一等我呢?」他垂著眼看著坐在椅子上的魏謙,心裡瀰漫著無法言說的委屈和痛苦——魏之遠有信心控制一切的來龍去脈,唯獨控制不了魏謙的心。
有時候做家長的人,如果面前的孩子一直態度強硬,他們可能還會理智地思考一下,但是一旦孩子避開他們的眼神,顯示出一點點退縮的意思,家長反而容易心頭火起。
魏之遠的沉默就這麼點燃了魏謙的怒火。
「你覺得自己很特立獨行是不是?你覺得自己情聖了,了不起是不是?」魏謙很少用這種口氣訓斥魏之遠,一股腦地爆發了出來,「我看你是找抽!」
魏謙斜斜地靠在椅子上,雙臂抱在胸前,方才被魏之遠整理過、格外整齊的衣服配著他格外不「整齊」的動作,顯出某種讓人怦然心動的獨特的氣質,魏之遠觸碰到他仰起的目光,他胸中的痛苦掙紮和慾望全都攪成了一團,變成一個一點就爆的火藥桶子,而不長的引線已經爆出了火花。
他的喉嚨忽然頓時幹澀起來。
盛怒之下的魏謙完全不知道,面前的似乎乖乖聽訓的寶貝弟弟正在默默地意淫自己,對項目那頭一團亂麻的焦慮和對魏之遠晦暗不明的未來的焦慮不分彼此地攪合在了一起,二者相互疊加,立刻相輔相成地發展壯大起來。
他毫不客氣地對著魏之遠劈頭蓋臉地發洩了出來:「什麼叫你會瘋?我看你已經瘋了!要死要活要瘋要傻的很光榮是吧?魏之遠,我他媽才剛覺得你懂事了一點,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還沒來得及表揚你的時候,先一巴掌把我這一肚子話抽回去,啊?」
他發火的時候,眼睛格外的亮,五官比平時一片漠然的時候顯得更加生動,魏之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他甚至覺得,魏謙的眼睛裡就像跳動著兩團帶著魔咒的火,讓他寧可化成一團灰燼,也想撲到其中。
引線快要燒到頭了,他的呼吸無法抑制地粗重起來。
「你說你喜歡男的,改不了,行,只要你自己想好了,這我也捏著鼻子忍了。你是不是覺得我的縱容就是讓你無法無天地揮霍生命了?」魏謙一抬手,從書櫃裡抽出一本已經有些年頭的新華字典,重重地砸在了魏之遠身上,「你會不會說人話?不會說自己查字典好好學學去!」
字典正好砸中了魏之遠的胸口,魏謙下手沒輕沒重,魏之遠幾乎覺得自己有那麼幾秒是窒息的。
「轟隆」一聲。
蜿蜒的火星點燃了他心裡壓抑的黑箱,魏之遠自己也本以為那只是一簇燒過就散的煙火,然而他只來得眼前一黑,一時間神智全非,他心裡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燒成了一片火海,綿亙十萬裡扭曲的烈焰融入了他每一根血脈。
他胸中有心如深淵,第一次他以為要失去這個人的時候,通往深淵的門打開過一次,捲進了一條人命,而這是第二次。
魏之遠的耳畔終於只剩下那麼一個聲音:他是我的!是我的!
魏之遠突然一把抓住魏謙椅子兩邊的扶手,雙手爆出可怕的青筋——那是一個把魏謙困在了椅子裡的動作。
他的心跳如隆隆巨鼓,瞳孔劇烈地放大,額角和手心浸出細密的汗,死死地盯著他所渴望的那個人的臉、眼神、身體乃至一切。
魏之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
就在這時,外面的大門突然重重地響了一聲,宋小寶好幾斤重的書包大概是從她身上滑了下來,撞在了門上,隨後是她掏鑰匙開門的動靜,一串鑰匙冰冷的金屬碰撞的聲音稀裡嘩啦地打破了兩人之間行將窒息的氣氛。
魏之遠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滿口的血腥味,撐在椅子把手上的手是麻木的。
小寶的大嗓門在外面響起來:「大哥!我看見你鞋啦,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魏之遠緩緩鬆開了手,這才感覺到大腦有些缺氧,而胸口在隱隱作痛,他臉色白了白,伸手按住被字典砸中的地方。
魏謙站起來走出去,魏之遠靠在他的書桌上,聽見客廳裡的交談聲。
魏謙:「剛到沒多久,你吃飯了嗎?」
小寶連抱怨再撒嬌地說:「我不吃,老師不讓我吃,快考試了,她還讓我減肥,餓死我啦。」
魏謙:「再減都沒人了,你們老師神經病啊?老不吃飯怎麼行,平時還要上課,你受得了嗎?」
小寶「嘿嘿」一笑,學舞蹈大量的肢體運動把她的身條拉了出來,細胳膊細腿顯得手長腳長,說不出的輕靈好看,唯有這嗓子笑法,依然把她回歸成了形象全無的傻妞一個:「受得了,我要是能通過專業考試,文化課過得去就行啦。說真的哥,做數學作業比空著肚子跑步痛苦多了。」
她說完,扔下書包,中氣十足地衝向宋老太的房間,嗷嗷叫喚著:「奶奶!俺胡漢三又回來啦!」
魏謙:「別蹦躂啦,小心樓下上來找你。」
宋小寶用行動充分詮釋了什麼叫做「弱智兒童歡樂多」,清脆地說:「來找啊來找啊,我給他們跳恰恰,哈哈哈哈哈!」
她一個人回來,整個家裡的噪音指數立刻指數冪上漲,到處都是她「哇啦哇啦」說笑的聲音,從誰誰誰今天摔了個大馬趴,到哪個老師把眉毛剃乾淨忘了畫——也不知道她哪那麼多感慨和樂子。
魏謙只覺得有五百隻大鴨子從他身邊列隊而過。
他揉了揉太陽穴,緩緩地吐出一口鬱結的氣。
魏之遠聽見門響,偏頭一看,魏謙走了進來。
魏謙回手關上了門,神色複雜地看了魏之遠一眼,終於還是嘆了口氣:「剛才砸哪了?過來我看看。」
魏之遠胸口上給砸青了一大片,中間隱隱帶著點淤血,看著怪嚇人的。
魏謙翻出跌打損傷的藥膏,彎下腰給他上了藥,已經平靜了下來的魏之遠慘遭了一份痛並快樂著的折磨。
上完藥,魏謙把藥膏盒子扔在他懷裡,低聲說:「氣死我了,滾回去自己反省。」
魏之遠就知道,這個事算揭過了。
接下來的好一段日子,魏謙都無暇他顧,他既沒有抽出時間去認識三胖介紹的女孩,也沒有時間煩惱魏之遠越長越歪的個性和已經正不過來了的性向。
C市項目的預售回款期開始了。
張總那不知哪裡來的盲目自信終於被慘淡的內部銷控表澆滅了,魏謙的預感成了真。
項目公司一般有自己的銷售團隊,怎麼賣,賣了多少,這些都是項目總管,打報告給雙方股東就好了,這次卻是老熊和張總兩大股東方的法人代表親自過去坐鎮銷售團隊了。
先是鋪天蓋地的廣告,然而沒用。C市的常住居民人口根本就沒有那麼多,完全消化不了這個體量,而度假療養別墅本身也是針對來此旅遊的外地遊客,但同類產品實在太多,競爭對手有的是,什麼「森林公園中的私人莊園」,「山居樓台隱居聖地」之類品類繁多,張總提的那個活像「臨終關懷老人館」一樣的療養概念根本沒有任何競爭力。
各家爭奇鬥豔一般,每家都有亮點,但是亮點多了就變成晃眼了——當地的別墅市場已經呈現了明顯的買方市場。【注】
說起來也是,出來旅個遊,看著地方好就在當地買個房子的燒包,全中國能有多少?
而這些燒包各自有家有業,當然不可能常住,弄個產權式酒店公寓每年臨幸一兩天,已經非常「傻多速」了,有多少人會花大價錢買一棟離群居索、進進出出都不方便的別墅的?
錢的問題還是小,難道找人打理不麻煩?
後來老熊他們也嘗試過在各自的老客戶群中搞「折價內部銷售」,依然以失敗告終。
這時,他們以前粗放式的撿著項目就幹,沒有品牌特色,甚至沒有固定產品的弊端凸顯了出來——這種超高端項目的客戶群體和以前做的城市住宅群甚至小規模的商業地產都產生了明顯的斷層。
簡而言之,就是老客戶裡根本沒幾個人買得起,別說購買,他們連關注都懶得關注。
中間有一段時間,他們幾乎放棄了「賣出去」的努力,想轉向「租賃」,租給某些旅遊機構或者酒店機構,改做別墅式度假酒店。
這個提案被雙方股東一致通過,然而且不說只租不售帶來的資金壓力,這一大片別墅區就連整租都租不出去。
只有幾家酒店管理公司表示過興趣,但是提出要不買也不租,只是替他們管理,而他們不但要承擔管理費用,每年這個別墅式度及酒店的盈虧風險還要自負。
至此,他們好像走到了一條絕路上。
然而這並不是最可怕的。
要知道,哪怕當年土地還便宜,整個項目做下來也要幾個億,其中大部分資金是借款。
「槓桿」【注】是資本密集型行業的雙刃劍,能乘風破浪,也能反咬一口。而借款是根據當年的用款還款計劃定的,眼下銷售回款沒有,去哪弄錢來還?
而借款合同的確沒有限定死,規定在一些情況發生的時候,可以拖延一年還款,但所有的條件,都建立在項目效益良好,拖延還款能帶來可以預期的、更大的收益的基礎上,他們沒有一條符合的。
臨近冬天,也代表著還款期限迫在眉睫。
一天冷似一天,上億的債務就好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一天比一天搖搖欲墜。
而別墅只賣出了兩套,其中一套還是老熊自己買的。
十二月初,老熊回來了,總部的人險些都認不出他來了,當年那條眼睛一條縫大的胖頭魚好像去抽過脂,瘦得臉型和輪廓都出來了,鬆弛的皮膚顯得他一下子像是老了十歲。
整個總部都是魏謙和三胖在坐鎮,兩人每天疲於奔命一樣地走訪債務人,掙紮著想為這件事找出轉機的餘地。
魏謙敲開老熊辦公室的門,雙眉之間快要擰出一條深溝了:「熊……」
老熊抬手打住他的話音。
他避開魏謙的目光,聲氣有些微弱地說:「先給我倒杯水。」
魏謙深吸一口氣,默不作聲地倒了杯涼水,「咣當」一聲放在了他面前,直接坐在了老熊的辦公桌上,沒好氣地說:「喝,嗆死你。」
老熊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一口氣把水喝了個乾淨,然後一抹嘴:「召集大家,開個緊急會議。」
魏謙怒氣衝衝地出去了。
十分鐘之後,總部所有人,包括管理者和普通員工,全都聚集在了會議室裡,老熊一屁股坐在執行董事空了半年多的位置上,沉默得像一口啞口了的大鐘,只盯著自己的手發呆。
會議室裡鴉雀無聲,全都在等著這個精神和實際雙重領袖,對眼下的困境做出交代。
難熬的幾分鐘過去,老熊終於開了口:「整個項目,是我力排眾議,一定要推進的,現在這個情況,也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本人承擔全部的責任。」
魏謙覺得這個節奏不大對勁,剛要出聲,老熊卻彷彿感覺到了什麼,先抬起頭搶過話頭:「魏總你有意見一會再說,先等我宣佈完這個決定。」
魏謙往椅子背上靠了靠,手裡的筆轉了一圈,和三胖對視了一眼,心說這事恐怕要壞菜。
果然,老熊接著說了:「現在,關於這件事,我提出兩個解決問題的辦法,請大家——以及相關決策人員聽一聽,做個決斷。」
他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
「第一,從現在開始,我承擔所有的責任,我會以合理的價格收購諸位的股權,如果公司最終破產,��限責任人拍屁股走人,無限責任人如果被迫承擔連帶責任,我會給諸位發一份協議,你們都可以向我本人追償,十個工作日內,諸位就可以開始願意辭職辭職了。」
老熊話音剛落,地下都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三胖終於忍不住也出聲了:「行了行了,都靜一靜——熊哥,你這是什麼餿主意?還沒破產呢先斷了後路?其他人沒有責任嗎?我覺得我就有責任,我們當初要是都鐵了心的不同意,你項目提案推得動嗎?」
老熊慘淡地笑了一下,輕輕地說:「你們都是被我綁上船的啊。」
魏謙:「行了你別扯淡了,說點有用的,破產前的事。」
老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舉起自己桌上執行董事的牌子:「第二計劃,就是我把位子讓出來,從現在開始,不對公司的決策有任何發言權,我只負責承擔最後的責任,魏總接替我成為這個執行董事。」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魏謙身上,魏謙的眼角「突突」地跳了起來。
老熊靜靜地轉向他:「魏總,你現在可以發表自己的意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買方市場:簡而言之就是買的人少賣的人多,供過於求,市場由買方主導。
槓桿:財務槓桿能用很小的資金撬動很大的項目,簡單說就是借錢很多,如果盈利了,很小的資金能獲得極大的收益,但是虧損一樣。槓桿會成倍地放大投資者的損益。
第四十九章
後來魏謙回想起來,那一刻——老熊把他當眾點出來鞭屍的那一刻,他心裡真的就只有一個問題和兩個選擇:究竟是跟熊英俊這貨一刀兩斷好呢?還是跟他同歸於盡好呢?
可他很快就沒時間思考這麼哲學的問題了,老熊往旁邊撤了一步,把椅子往後拉了拉:「如果你同意,那你坐過來,現在開始,我不參與任何決策,你說了算,最後是死是活,責任我來擔,你要是不同意,咱們就繼續按著方案一來,我等著收屍。」
被「黃袍加身」的魏謙看著他,眼神從千言萬語中化為一句話:你怎麼就不去死一死呢?
老熊的目光落在魏謙身上,而後又避開了魏謙的目光。
事到如今,一切檢討和懺悔都到此為止了。
他知道這是一件顏面掃地的事,老熊捏著手裡那張會議桌上的名牌,心裡卻明鏡一樣地知道,這是他所能做到的,比較有尊嚴的退場了。
他看得清楚,魏謙突然被點名的時候,那一瞬間,眼神是慌亂的。
錯愕、難以置信與茫然交替著閃過,最後落在了回過神來的憤怒上。
但老熊知道,他一定會走過來。
魏謙就是這麼一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人,與他的年齡和閱歷無關,他已經習慣了背後無處可逃的日子,就算有一天世界末日了,眾人全部鳥獸散,他也一定是反應最慢的那一個。
只有這樣的人,能擔得起一個公司、乃至一個企業的脊樑。
片刻後,魏謙果然如他所料,低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站起來走了過來。
老熊把名牌遞給了他,魏謙遲疑了一下,接了過去,董事長秘書訓練有素,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這是怎麼個情況,就先動作麻利地換了杯水放在了魏謙面前。
水杯放在桌子上半晌,水面依然顫抖不止,不知道是不是端水姑娘的手在一直哆嗦的緣故。
木頭椅子一會沒人坐就會變得冰冷,魏謙從這種冰冷中感覺到那些直撲向掌舵人的狂風大浪,這讓他覺得透不過氣來。
在座的,除了幾個剛參加工作沒多久的小青年,大部分人都比他年長,而他們都在一言不發地看著他。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會挑別人的刺,哪怕最細節的地方,也能有人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顯得自己很真知灼見地指摘一二。
但是大部分人真正坐在這個位置上的時候,也都會被這種極端的、暴露在風險中的畏懼感壓垮。
這麼說也許看起來很神奇,反正當時,就在魏謙坐上了老熊的椅子的一剎那,他心裡原本像其他人一樣的,對老熊的諸多怨憤就都煙消雲散了。
「我為什麼沒有阻止他?」魏謙捫心自問,「是出於對陳露的同情嗎?」
沒有人會允許老熊拿著幾個億的錢玩一場寄託感情的打水漂,他們最後一路沉默,最根本的原因,是包括他本人在內,沒有人在最開始決策的時候看出這個項目的風險點。沒人早早地預料到那一小片山坡,短短幾個月內就被瓜分成過剩的別墅市場,沒人在花團錦簇的項目建議書裡一針見血地看到它沒有一個準確實在的客戶群體。
市場變幻莫測,所有風和日麗的盡頭都有可能是一張猙獰的面孔,泰坦尼克號都撞上了冰山,每一天,都有無數的大小船隻在其中悄無聲息地消亡沉沒。
而這樣的險惡,普通員工乃至管理層都沒那麼容易感受到,因為它們全都在掌舵人的眼裡。
現在,是在他的眼裡。
魏謙沒有發表任何就職演說,他只是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潤了潤喉嚨,簡短地說:「別的不提了,先請熊總說一下項目部的銷售情況,然後預算部和投資部公佈一下資金缺口,聽完以後,想走人的可以提前散會,回去及時把辭職申請提交人事部門,想堅守的留下,我們討論下一個階段的工作重點——老熊,就從你開始吧。」
不過事實是,他雖然這麼說了,但是沒有一個人提前退場,工作不好找,只要還開得出工資一天,員工們就不會主動辭職,至於經理們……當初如果有一個人有「提前退場」這樣的決斷和真知灼見,或許他們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最長的一個會開完了,魏謙和老熊是最後剩下的。
魏謙站起來在老熊面前站定,老熊閉上了眼。
「你閉眼幹什麼?」魏謙沒好氣地說,「你不會以為自己長成這幅熊樣,我也有胃口親得下去吧?」
老熊低聲說:「我還以為你會動手打我。」
魏謙往四周掃了一眼:「在這?那不能,我起碼也會等下班,等你走到沒人的地方,先給你套個麻袋再打。」
老熊低低地笑了出來:「真是個流氓。」
隨後,他重重地靠在椅子背上,把頭往後仰起,注視著頭頂的天花板。
好一會,老熊才囈語一樣地說:「我有時候奇怪,我還在這幹什麼呢?我難道不應該帶著陳露遠走高飛,周遊世界,或者陪她一起靜靜地等著最後一刻嗎?」
魏謙悄無聲息地在老熊旁邊坐下,面前是除了他們空無一人的會議室,透亮冰冷的石面長桌,表面上映出自己光怪陸離的影子,看起來好像是某種神秘寓言的開場白。
「可是我明明知道,到了這地步,見一面少一面了,我卻還是不想多見她。我半夜做夢都能夢見自己替她死了,醒過來卻不敢側頭去看她的臉,你說我是不是有病?」老熊下巴上露出了青青的胡茬,好像一萬年沒睡過覺一樣抬頭看著魏謙,目光中流露出一種灰燼般的、沉寂的坦然,他說,「謙兒,你還讓我去C市項目那邊吧,有任何需要我跑腿的,隨時待命。」
魏謙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他連戀愛都沒談過一場,怎麼知道人家夫妻又是怎麼回事呢?
「行啊,隨便你吧。」魏謙說完,站起來走了。
也許有一天陳露死了,老熊就解脫了。
可是真有那麼一天,老熊還是老熊嗎?
歲月會把沙爍凝結成石頭,會把最早的、最青澀的愛情凝結成什麼呢?
魏謙突然有些後悔那天對魏之遠發火的事了。
魏謙藉著衛生間的水池洗了把臉,用最快的速度把後悔與疑惑全都丟在了一邊,他知道自己當務之急是有兩件事要做:怎麼穩住他的債權人,怎麼讓洽談延期的問題,以及怎麼去補上資金缺口,C市的項目究竟是想辦法盤活,還是想辦法撤退。
那段時間是怎麼過的,魏謙一直不想回頭看。
從前他一無所有的時候,在家裡跟宋老太為了百八十塊錢掐指頭算來算去,感受到的多半是生存的壓力,他的責任是一個家,是讓自己過得好一點,讓妹妹來要零用錢的時候,不至於因為沒有而臨時想什麼藉口躲出去。
現在,他算是這個城市裡的有產階級了,誰也不會再認為他是個窮人。儘管這年頭出去廣告牌子掉下來砸死仨人,有倆都是什麼總,但也沒人會否認他確實混得人模狗樣。
而他承受的壓力,也從一家老小,變成了全公司上下幾十、乃至上百個人下個月的工資和數億的債務。
三胖偷偷跟他說:「謙兒,我不瞞你說,我是真睡不著覺,天天晚上起床在屋裡瞎溜躂,我爸媽一開始還以為我是撒癔症呢,他們倆就快把我送精神病院了。我爸說讓我辭職別幹了,前兩年買了個小鋪面還租著給別人呢,拿回來自己開個火鍋店算了,只能混個溫飽就先混個溫飽,溫飽也挺好的。」
三胖說的是真話,他現在整天愁眉苦臉,連和心愛的女神談戀愛的沒精神了……更是忘了提醒魏謙,關於他們家小遠那一路狼狗望骨頭一樣覬覦的眼神的事。
魏謙評價他說:「瞧你這點出息。」
三胖一瞪眼:「難道你睡得著?我怎麼不相信?」
魏謙斜斜地看了他一眼:「你看我像睡不著覺的嗎?」
三胖一看,他精神果然是不錯,說不上容光煥發吧,起碼頭面都乾乾淨淨,臉色也不難看,眼睛裡沒有血絲,也沒有黑眼圈,說話的時候思路清晰,連驢脾氣和棺材臉都發揮正常,沒有任何異狀。
三胖就服了,心說人和人果然是有差別的。
以前魏謙考上重點高中的時候,他還覺得是這小子艱苦奮鬥熱愛學習,現在三胖發現,他和魏謙之間的差距果然如同天塹,不說別的,就他老人家這心理素質,活能趕上當年喪權辱國也吃得飽睡得著的慈禧太后,簡直沒治了。
慈禧太后已經作古多年,那賣國老娘們兒的精神世界至今早已經無從考證,魏謙不知道她是怎麼個情況,但他知道自己的精神世界是始終搖搖晃晃、臨到崩潰的。
「睡得著」根本是他吹牛糊弄……不,適當包裝穩定軍心的。
那年魏謙開始失眠,在這以前,他從沒想過這種毛病會落在自己身上,他曾經偏見地認為都是那些有錢有閒的大爺們,才會沒事捂個胸口失個眠什麼的。
前二十多年,他也確實是能隨時隨地倒頭就睡,現在,他終於不敢站著說話不腰疼了。
也不知道他這是算生理性的還是心因性的,魏謙一開頭是經常忙到後半夜,生活沒規律,過了一兩點也就不怎麼困了,快要破曉的時候才能眯上一會,久而久之,他就發現自己哪怕是按時躺下也睡不著了。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像死狗,魏謙開始少量地服用安眠藥。
這件事本來一直是個秘密,直到被魏之遠發現。
那天魏謙出門去見了個諮詢公司的人,回來得挺早,魏之遠最近一直都在帶著自己的團隊對程式做最後的調試,每天都弄到很晚,回家一看魏謙的鞋在,臥室門關著,還以為他睡了。
由於第二天基本沒什麼活了,此時又正值寒假不用上課,魏之遠沒有很著急休息,他簡單洗漱後,就坐下來開始研究起下一步的計劃和大概思路。
臨近一兩點鐘的時候,魏之遠忽然聽見客廳裡有聲音,他一開始沒在意,後來覺得有些不對起來——那似乎是在翻找什麼的動靜。
魏謙的安眠藥吃完了,他一時忙忘了,沒想起來去買,到了半夜一如既往的睡不著,在床上痛苦地翻滾了一陣以後,他福至心靈地想出了一個餿主意——很多感冒藥裡有安眠成分,他決定臨時湊合一天,用感冒藥代替安眠藥。
是藥三分毒,魏謙心知肚明,他還知道,這玩意沒病找病地吃多了會傷害臟器和腦神經。
可失眠的痛苦放在一邊,這個不是不能忍,但魏謙第二天要去洽談債務延期問題,還有一場硬仗要打,這種時候怎麼能睡不著覺呢?
魏謙越想越焦慮,越焦慮越睡不著,到最後,他幾乎覺得哪怕是耗子藥能讓他躺下睡一宿,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幹上一碗了。
魏之遠觀察了他一陣,奇怪地問:「你感冒了嗎?」
在他的印象裡,魏謙的體質不屬於那種容易感冒的——他要病就是大病,平時一般沒事。
魏謙嚇了一跳,手裡的感冒藥「啪嗒」一下掉回了抽屜裡,他回頭看了一眼魏之遠,怨念地想,這小子長大以後那黃鼠狼一樣走路悄無聲息的本事竟然沒有退步。
魏謙懶得和他解釋,只是搪塞了一句:「哦,有點。」
魏之遠才不相信,魏謙說話又沒有不正常的鼻音,看起來也不像發燒,而且以他哥的尿性,一點小災小病別說主動吃藥,他可能連察覺都察覺不到。
「有點?你就大半夜找感冒藥吃?」魏之遠走過去,皺著眉狐疑地打量著他拿過的藥,一目十行地掃過效果和副作用,突然抬起頭問,「哥,你不會是睡不著覺吧?」
���魏謙面無表情地在心裡罵街:「怎麼這王八蛋連這都能看出來?」
同時,他淡定無比地衝魏之遠伸出手,仍用他那若無其事的語氣敷衍說:「嗯,有點——給我吧,你也早點休息。」
魏之遠一縮手:「感冒藥不能這麼吃。」
魏謙:「沒事,不經常。」
魏之遠匪夷所思地看著他:「你還想經常?你……唉,你等等。」
他從冰箱裡翻出一袋牛奶,倒進一個很小的鍋裡,放在火上煮,又在裡面加了一勺糖。
這東西喝完管飽不管用,魏謙早就試過,不過他也沒拒絕魏之遠的好意,只是在旁邊說:「放微波爐裡轉一圈不就得了?」
「那不一樣。」魏之遠說。
怎麼熱不是熱?魏謙沒想出來,不過喝起來好像是有些不一樣,他猜可能是因為魏之遠那一勺額外的糖的緣故。
喝完他就回屋了,打算等這小崽子睡著了再出來尋覓一圈。誰知剛躺下,魏之遠卻抱著被子跟進來了,魏謙扭開床頭燈,默默地看著魏之遠把被子扔在自己的床上,中間夾雜著某個重物——扒開一看,是一個卷在被子裡的特別厚的筆記本。
魏謙:「你幹嘛?」
魏之遠擠到他床上:「看著你睡。」
魏謙覺得自己雖然是睡不著,但是也不能說是特別清醒,一定要描述的話,就是他整個人的神經處於一個睡眠和清醒之間的麻木的狀態,他木然地企圖思索這是怎麼個情況,片刻後放棄了,問他的寶貝弟弟:「你是打算用這個把我打暈嗎?」
魏之遠說:「我有一個新的想法,可以給你講講,中間有很枯燥的演算法,看看能不能把你講睡著。」
他話沒說完,魏謙已經推開被子坐了起來。
「嗯,好,來吧,給我拿根筆。」
「……」魏之遠頓了頓,無奈地說,「就是想給你助眠,哥,你別總這麼嚴肅認真好不好?」
魏謙單手按了按有點酸脹的太陽穴,苦笑說:「這要是也能把我講睡著,那我不是每天開會不是都要睡好幾圈?」
魏之遠想了想,忽然把他的筆記本丟在一邊,然後笑了起來。
魏謙驚奇地發現,魏之遠的眼睛平時看起來一點也不彎,笑起來卻是正宗的笑眼,兩頭微翹,像一對漂亮的月牙。
「我明白了。」魏之遠說完,把床頭燈擰到最暗,讓燈下的一切只剩下一個影影綽綽的輪廓,然後他拉開窗簾,推開了窗戶,一大股寒氣立刻洶湧地向著溫暖的室內撲了進來。
魏謙立刻鑽進了被子:「你他媽開窗戶幹嘛?都把我徹底凍醒了,小遠同學,能勞駕您老人家移駕自己屋,別在這禍禍我了行嗎?」
魏之遠:「你看,下雪了。」
寒冬的窗戶上總凝結著冰花或者白霧,很難看清外面有什麼。
魏之遠一說,魏謙才看見漫天的鵝毛大雪,有幾片還隨著寒風飄進了屋,轉眼就化了。
魏之遠重新關上窗戶,卻把窗簾留了一條縫。
他把那一小塊的玻璃上的白氣擦乾淨,讓屋裡的人能看清外面窗檯上越壓越厚的雪。
然後把魏謙桌上的資料全部收拾乾淨扔到了桌子下面,把角落裡扔著的魏謙的一張畢業照拉過來擺在了正中間,又坐回床上,把枕頭和被子拉起來拍鬆軟,拉到魏謙的下巴上。
魏謙忍不住笑了笑:「你還挺會照顧人。」
魏之遠說:「等你老了,我還會這麼照顧你。」
魏謙沒能從中聽出他「白頭偕老」的隱喻:「等我老了,難道你會很年輕?你又不是我兒子。」
這一次,魏之遠沒有回答,他窸窸窣窣地在魏謙身邊躺下來,抬手關上燈,俯身輕輕地在魏謙耳邊說:「睡吧,等天氣好,被子要曬一曬了。」
魏謙的耳朵非常敏感,忍不住想躲開,可是魏之遠一觸即放,黑暗中只能看到他眼睛裡的光。
彎彎的笑眼,魏謙腦子裡突然閃現了那麼一副畫面,而後魏之遠在他耳邊的話好像生成了某種魔咒,他恍惚間就覺得被拍得鬆軟的被子裡有一股剛曬過的、陽光的香味。
人躺在床上,抬起的目光剛好能透過魏之遠留下的窗簾的縫隙看到那一小片被擦乾淨的窗戶,再透過窗戶看見漫天的大雪,裹在身上的被子於是顯得格外溫暖了。
室內外的溫差讓清透的玻璃很快又染上了朦朧的白霜,冰天雪地一點一點地被隔絕在窗外,很快看不清了,方才喝下的甜牛奶從胃裡氤氳到四肢百骸,發揮了微妙的安神作用。
小火上加熱出來的牛奶,和微波裡草草轉一圈出來的,確實是不一樣的。
身邊的人若有若無地發出一聲極舒服的喟嘆,朦朧間似乎有人抱住了他,但這並沒有觸動魏謙衰弱而敏感的神經,他睡著了。
關於他在外面遇到了什麼事,魏之遠沒聽他透露過隻言片語,他當然是關心的,但是克制住了自己,在這個時間和場合裡隻字未提、分毫不問——因為魏謙的焦慮並不會因為傾訴而減少一分。
魏之遠只是非常巧妙地搭配了視覺、聽覺、觸覺、味覺甚至是可以暗示出的錯覺,編了一個「家」給他。
不是一棟房子,甚至不是社會意義、倫理層面上的家,不是需要柴米油鹽醬醋茶、需要「當家」的家。
是眼睜睜地隔絕了寒風凜冽、暴雨瓢潑的地方。
是風雨兼程的旅人宛如歸宿的落腳點。
一夜好眠。
第二天,魏謙被自己那久做擺設的鬧鈴叫醒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
客廳裡傳來宋老太拖拖踏踏地練習走路的聲音,魏之遠早早地出門查資料,小寶也去上課了。
魏謙匆忙地起床洗漱,餐廳裡放著烤好的麵包和煎得黃澄澄的荷包蛋,而頭天晚上他放在桌上的安眠藥藥瓶被魏之遠拿走扔了。
從那以後,魏謙再也沒有買過安眠藥,也再也沒有需要過。
第五十章
老熊是個非常超前的人,他喜歡自由民主有事好商量的氛圍。而隨著他這個創始人的公開讓位,魏謙卻成了整個公司的獨裁者,舊有的三會一層七嘴八舌的審批討論制度很快名存實亡。
用林清的話說,自從魏總變成魏董之後,他這個人的恐怖程度,也跟著鳥槍換炮地從「噴嚏大魔怪」水準升級到了「比克大魔王」,原本人性化、層級扁平的公司就像一片脆弱的肥皂泡,被他一巴掌就摧毀了。
魏謙接任不到一個禮拜,整個公司變成了一個機械運轉的集中營。
而在這樣如同納粹的重壓之下,工作效率竟然幾乎是以前的兩倍。
人事部門午休時間關起門來內部討論這個結果,林清總結了原因:是因為每次魏董冷冷地逼視著耽誤他事的人的時候,那目光都能讓人「兩股戰戰、幾欲先走」。
從魏謙辦公室接出來的內線人稱「午夜凶鈴」,電話接起來,那位一句沒頭沒尾、簡明扼要的「到我辦公室來」,更是恐怖如同「阿瓦達索命」。
要提交給債權人的材料被魏謙連續打回去要求重寫了二十多遍,只把投資、財務和預算部的三個部��經理寫得幾欲以頭搶地、殺身成仁。
他們要加班,行政和人事這些後勤部門就要協同,整個總部連前臺都只敢溜邊出門買飲料。
就這麼著,連軸轉了半個多月,沒日沒夜,平均每天工作時間超過十二個小時。
至於……週末?那是什麼?能吃嗎?
終於,最後一版在魏謙那得到了勉勉強強的認可。
「新上任的老闆是變態」這個認知,如同基石一樣地鑄造在了每一個員工心裡,然而奇怪的是,他們最後竟然都沒辭職。
危機降臨的時候,變態比寬厚的領導人管用得多。
一個多月後,魏謙帶著三胖和兩個部門經理輾轉了幾個債權人,經歷了數次談判。
結果是成功的,魏謙把還款期限拖了一年。
代價是他把目前手裡在建的項目公司股權,幾乎全部抵押了出去。
用三胖的話說就是:「這下可好了,咱們從死刑變成死緩了——哎,那不你們家小遠嗎?他怎麼到這來了?」
魏謙讓人把車停在公司寫字樓下,探出頭來問:「你怎麼來了?」
魏之遠從自行車上下來,把一個飯盒從車窗塞到他手裡:「我下個禮拜要跟一個老師去外地開個研討會,可能得週末才能回來了,每天做什麼,鐘點工阿姨那我都交代好了,她的工資和買菜錢我都付了,你有什麼要洗的衣服就放在門口的小簍裡,她會去拿。家裡平時的日用品我也都多買了一份備好了,奶奶平時吃的什麼藥,我按順序排好了,每種拿幾片我都寫好貼在藥瓶旁邊了,小寶要是不在家,你給她拿一下,一天三次。」
魏謙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魏之遠交代的一大堆事雖然沒什麼需要他做的,但聽在耳朵裡真是覺得又瑣碎又麻煩。
「你要記得按時吃飯,」魏之遠說,「我買了一箱牛奶放在冰箱裡了,喝的時候熱一熱,別喝涼的。」
魏之遠囑咐完,才好像才想起有別人在場一樣,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地衝其他人笑了一下:「哥,三哥,那我走了。」
說完,他就背著自己的單肩包,上了自行車,轉眼就消失在了街角。
兩個經理的表情就好像剛剛看見了拉登挖鼻孔一樣奇幻——儘管他們的變態老闆方才從頭到尾都沒說幾句話,但看起來卻是和顏悅色的。
魏先生和顏悅色是個什麼概念?
那就像侏儸紀和甜甜圈一樣,是兩種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啊!
此時,唯有三胖談魚先生的表現是淡定……乃至嚴峻的。
他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感受到了某種兵臨城下的危機——魏謙他們家過日子什麼時候這麼囉嗦了?
魏謙以前的日子過得多隨意啊,想吃油條開窗戶沖樓下吼一嗓子,沒零錢先欠著,不想吃的時候隨便抓一把米,往鍋裡一扔就能煮出一鍋粥,隨便弄兩口鹹菜就吃了。還有他每天早晨騎自行車上學那會,都是隨手從宋老太鍋裡抓一根玉米,一手扶著車把一手拎著啃。雖說已經過去了幾年,可三胖還有種歷歷在目的錯覺。
三胖在辦公室時間長了,不自覺地會往縱深裡想。魏之遠給他的感覺就像一隻不動聲色的蜘蛛,潛移默化地在他家裡織造出了某種看不見也摸不著的秩序網。每個人都會下意識地習慣並且服從——包括魏謙這個外強中乾的一家之主。
三胖剛才分明看見魏謙皺眉了,以他們倆從小穿開襠褲的交情,三胖能從他的眼神裡讀出「啊?怎麼突然說要走,真麻煩」這樣的信息。
這要是在以前,別說弟弟出門一個禮拜,就是魏之遠出國去南極科考兩年都沒問題,誰愛去哪去哪,只要別死在外面不回來,魏謙多半還會鼓勵地給塞點錢——少一個在跟前礙眼的,他更消停。
變了,不知不覺就變了。
魏謙拎著飯盒下了車,三胖忙跟了上去,跟他一起上樓,他決定要摸清楚這件事是怎麼個意思。
三胖試探著問:「怎麼你成你們家甩手掌櫃了?」
魏謙嘆了口氣:「我這不是顧不上麼。」
三胖就半開玩笑地說:「你這不行啊皇上,權力都被架空了,內務府的門沖那邊開還記得嗎——你還知道你們家裡用什麼牌的衛生紙,小時工一小時工資多少錢嗎?」
魏謙:「……」
他真不知道。
從前宋老太當家那會,她因為不識字,很多事不懂也不會辦,還是需要魏謙留著心的。自從宋老太生病,好像在誰也沒注意的情況下,這些事就被魏之遠接過去了,魏謙好像再也沒走過心思。
三胖搖了搖頭:「完蛋了,萬歲爺,你就等著被逼宮篡位吧。」
魏謙一笑,沒往心裡去,以為他鬧著玩。
三胖就兜著圈子又說:「對了,我還想問呢,你家小遠都快大三了,在學校裡也沒給你找個弟妹回來?」
這孫子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魏謙當時臉色一變:「別提這事。」
三胖覷著週遭沒人,前腳後腳地跟進了魏謙的辦公室:「怎麼的?他找了個無鹽女還是河東獅?」
那就好了,只要是女的,活的,魏謙覺得自己都能喜聞樂見。
債務又拖了一年,魏謙覺得自己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喘上來,又被三胖給堵回去了,他一開始不想說,想隨意打個哈哈搪塞掉,就說:「人家每天忙著呢,上課下課的一大堆課外活動,還能偶爾拉個投資做個小玩意,賺點小錢。」
「哦,這事我知道,當年咱們像他那麼大的時候,不也是被老熊忽悠說什麼『勞動是過去,資本是現在,技術是未來』嗎,咱們當年就敢幹『現在』,人家有出息的現在就開始盯著『未來』了。」三胖說,「你出差不在家的時候,我看見過那幾個孩子一次,都帶著電腦,到你們家聚會,幾個小子,還有倆小姑娘,哎你別說,有個姑娘也不知道怎麼長的,確實挺有『未來味』,特別俊……」
魏謙食不下嚥地把魏之遠給他準備的飯盒放在一邊,拿著筷子當筆,在指間轉了一圈,終於忍不住沒精打埰地對三胖說了實話:「沒戲,那姑娘好成天仙也不管用。」
三胖預感到了這裡,魏謙的答案呼之慾出,他的眼皮一跳,有種烏鴉嘴成真的苦逼感。
果然,魏謙無力地說:「那混蛋東西跟我說他看上一個男的,我都跟他掰扯了好幾年了,死活掰不回來。」
三胖雖說是早料到了,但是親耳聽到,還是不知該用什麼表情才好,只好也擺出一張奇幻臉。
魏謙嘆了口氣,抬頭囑咐了三胖一句:「當你親兄弟才告訴你的,別給我出去亂說啊,對孩子不好。」
三胖看著魏謙,痛心疾首地發現,這毫無知覺的兄弟還在給人數錢呢。
他知道自己不能說破,一來魏謙不一定信,二來真說破了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只好雙手捧心做嬌弱狀,顫抖地問:「那……沒告訴你他看上誰了?」
魏謙翻了他一眼:「那誰知道——反正不是你,別緊張,你長得安全。」
三胖簡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呼天搶地說:「我的兄弟哎……」
魏謙還以為他在感嘆魏之遠,擺擺手說:「隨他去吧,我反正是管不了了。」
是啊,傻兄弟,到時候恐怕由不得你了——三胖用萬分糟心的表情看了魏謙一眼,默默站起來離開了魏謙的辦公室,總算是明白了當年他是怎麼把高燒當上火,把肺炎當感冒的,他從未像現在這樣痛恨魏謙的不拘小節。
三胖回去以後越想這事越不對勁,就像大多數直男一樣,魏之遠對魏謙單方面的那種扭曲的感情讓他渾身不舒服。
魏之遠是他看著長大的,從小「三哥」叫到大,三胖不想用惡意揣度他、評價他,更不想用「噁心」這個詞來形容,可讓他坦然接受,那也是萬萬不能的。
三胖覺得自己知道魏之遠是怎麼想的,魏之遠在用某種方式刷自己的存在感,照這樣下去,總有一天魏謙會離不開他。
由於小時候家庭的緣故,魏謙和女性交往本來就有些障礙,三胖不想看著魏之遠走入歧途,更不想看著他把他哥也牽扯進去。
這不行啊,再這麼下去就危險了,得想個什麼辦法,把這件事破壞了——三胖心裡暗暗地這麼想著。
且不論三胖是怎麼打算的,在魏謙用盡了全身解數暫時地解決了債務問題之後,他找到了盤活項目的一個轉機,帶來這個轉機的是一位有史以來最不著調的諮詢師。
大型的諮詢公司費用從百十來萬乃至上千萬不等,對於此時「錢就是一切」的魏謙而言,是昂貴得過分的,他只請得起一些本土的、相對比較小一些的諮詢公司,對方派了個人前來和他接洽。
來人名叫馬春明,和魏謙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紀,還長著一張娃娃臉,一笑倆酒窩,那面相、衣著與談吐,都好像在用生命詮釋什麼叫做「嘴上沒毛,辦事不牢」,顯得格外不靠譜。
魏謙看著他那身邋裡邋遢、活像行為藝術一樣的舊西裝,只好先耐著性子試探地問:「請問您是學什麼專業出身的?」
諮詢師馬春明同志自豪地告訴他:「食品安全。」
魏謙:「……」
馬春明一見他的表情,自信心先遭到了打擊,他小心翼翼地打開面前的資料夾,小聲解釋說:「但是我覺得我的專業並不重要,我能在十天之內快速摸清一個行業,這才是客戶需要的素質。」
魏謙想了想,也有道理,他本人還是學生命科學出身的呢,現在也陰差陽錯地坐到了這個位置上,人家是靠這個吃飯的,多少應該有兩把刷子吧?
於是他保持著禮貌與溫和的態度,繼續問:「那我能請教一下,您上一單接的那種和自己所學專業無關的項目,是怎麼用十天摸清了整個行業的呢?」
馬春明沉思了片刻,用作檢討一樣的姿勢和語氣說:「這個……不瞞您說,這其實是我第一次接觸業務,我……我是剛從學校畢業的博士生,入職還不到半年。」
一個沒有人帶、沒有人教的食品安全博士,站在一個房地產老總面前,他和一個被丟在戈壁裡,剛學會走路的孩子有什麼區別?
魏謙甚至注意到對方拿著資料夾的手在簌簌發著抖。
什麼叫便宜沒好貨?
魏謙徹底失去了本來就不多的耐心,打算叫內線,把這位博士請出去。
誰知那馬春明這會機智了起來,一看他漠然的表情和抬手拿電話的動作,立刻就知道了自己即將被扔出去的命運,他急忙試圖挽救,以機關槍一樣的語速開口拚命為自己爭取著機會:「我我我真的可以在十天之內瞭解一個行業的,您聽聽我們的步驟!」
魏謙冷漠地說:「我不用聽了,我不想花錢請一個學食品的人來教我怎麼賣房子——博士也不行。」
他說完拿起電話,直撥給行政:「叫人過來一趟,幫我送送客人。」
馬春明緊張地直啃手指甲,眼睛眨得飛快,圓圓的臉使他看起來就像一隻抽了風的土撥鼠。
「您您您聽一聽!我馬上就說完——我們首先會研究整個這個行業是靠什麼生存,也就是大家賣的都是什麼。」土撥鼠飛快地說,迎著魏謙漠然的目光,額頭上很快浸出了一層虛汗,然而他毫無選擇,只有繼續說下去,以期待能有一點微末的希望打動面前這個年輕的掌舵人。
「研究完實際的價值以後,我們會研究這些價值的來源是什麼,也就是從開始『生產』開始,到徹底賣出去之間,哪些環節是輔助的,哪些環節是重點的,也就是創造價值的。」
這時,魏謙辦公室的門開了,行政辦公室的一個男員工先是訓練有素地和魏謙打了招呼,然後目光落在了快急哭了的諮詢師身上,客客氣氣地說:「是送這位客人出去嗎?」
馬春明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搞砸了,他頓時覺得人生都灰暗了起來,用一種悲憤莫名的表情注視著魏謙,蔫蔫地拿起自己的包,滿心絕望地想:世界上還有我這樣的廢物嗎?唸完了博士,竟然找不到一個對口的工作,好不容易輾轉進了一家「諮詢公司」,結果進去以後發現叫「騙子公司」還差不多,第一次做業務就被客戶鄙視得一塌糊塗……
馬春明覺得自己這樣的人活著還不去死,所以他決定離開這裡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個地鐵站下去臥軌。
就在這時,魏謙突然開口說:「不,我讓你給客人倒杯水。他還要再坐一會。」
正在腦補自己是怎麼被飛馳的列車碾得血肉模糊,眼球掛在車窗上的馬春明呆住了。
直到那位工作人員給他倒了杯水,又默默地退出去。
魏謙雙手交叉放在桌子上:「你剛才說什麼?從項目開始到產品賣出過程中每一個環節的價值?講詳細一些。」
馬春明長出了口氣,擦了一把額前的汗:「就是先要搞清楚有哪些環節啊,前期都要做什麼,建設中的時候需要做什麼等等,每一步對項目能否成功的影響。」
魏謙突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他找到自己錯在哪了。
最早和張總合作的時候,張總的價值在於人脈,他在當地非常有背景,能以質優價廉的條件拿到他們想要的地,這就是價值,體現在最終產品成本的大幅度減少上。
然而這次沒有,張總是個地頭蛇,他千里迢迢地跑到C市去爭取一塊土地,毫無根基,所以喪失了起碼的優勢。
他們取得土地使用權的拿地環節異常順暢,順暢到好像了理所當然那一樣。
可他們本該知道,前期拿地環節顯然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增值環節,人脈或者規劃的優越性是增值的關鍵點,這些關鍵點完全沒有體現出來,政府就痛快地批了用地許可,那豈不是「李生大路無人摘,必苦」的結論?
心懷僥倖到底是不行的。
魏謙一瞬間想通了癥結所在,立刻電光石火地閃現了幾個解決方案的方向。
「馬春明是吧?」他抬起頭對惴惴不安的土撥鼠笑了一下,「我們誠邀您留下完成這項諮詢工作,過後如果可能,也歡迎你加入我們公司。」
第二天早晨,魏謙早早就去公司開會了,魏之遠收拾好了行李,和宋老太交代一聲,最後在家裡轉了一圈,確保自己沒有什麼遺漏,這才帶上門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這種蠶食鯨吞的策略怎麼樣,魏之遠決定要試探一下,自己在身邊的時候是不行的,偶爾遠離幾天,才能看出對方的丟盔卸甲情況,所以他才答應了老師的邀請。
這是一次進度測試。
魏之遠還不知道,自己未來一段時間的對手是三胖這個隱形破壞分子,他還在樂觀地估計,這麼下去,自己得手也就是一兩年的事。
他還以為自己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徐徐圖之。
小寶假期短暫地住進了藝校宿舍,加訓,所以魏之遠一走,家裡就空了下來。
宋老太吃力地拄著枴杖,從房間裡挪動出來,在屋裡溜了兩圈,已經是大汗淋漓。
「我是個廢人了啊。」她想,低頭看著手裡的拐棍,「這東西拿起來就扔不掉了。」
她心情鬱鬱——最近一段時間,宋老太總是這樣,給她吃,她就吃,給她買東西,她就慣常訓斥別人不會過日子,她要麼顯得怒氣衝衝,要麼沒精打采,變得極其難以討好,誰都不知道怎麼讓她高興高興。
宋老太清楚地知道自己變傻了,她開始失去了對數字的敏銳,算不過賬來了,連錢財的概念也淡薄了起來。前面說的話,過兩分鐘就忘了,說完再過好半天才又會想起來,發覺自己說了惹人煩的車軲轆話。
宋老太堅強地活了下來,堅強地恢復良好,卻失去了快樂的能力。
而會說會笑的小寶一走,她就更孤獨了。
宋老太緩緩地挪動著枴杖,開門去了隔壁,她打算找麻子媽坐一坐,她現在說話含混,要說好幾遍別人才能理解,他們都忙,宋老太怕招人煩,於是也只有麻子媽有這個時間陪她聊天了。
等她進了麻子媽的家,宋老太發現麻子媽正盯著一張陳舊的、本市地圖發呆。
宋老太問:「她姨,你幹什麼呢?」
麻子媽轉過頭來,見了宋老太,卻並不慌張,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被任何人看見都會大驚小怪,唯有這個老太太不會。
她們分享著同樣無能為力的生理感受,也有著同樣的痛苦和孤獨。
「大姐,」麻子媽壓低了聲音,帶著一點奇異的、好像知道自己即將去遊樂場的孩子那樣純粹而期盼的笑容,她對宋老太說,「我打算要走了。」
第五十一章
宋老太睜大了昏花的老眼看了麻子媽一會,而她連表達能力也受到了限制,明明有話想說,卻怎麼也理不清順序,只能任它們擁堵在僵硬的舌頭下面。
麻子媽平淡地解釋說:「您看,我父母早不在了,男人死了,現在連兒子也沒了,沒有親人了。我自己又是這個模樣,本來就沒什麼勁了,活著也是給人家當拖累,但是我以前總是想,我要是不活了,三兒和謙兒他們吃那麼多苦不就白費了嗎?所以一直不敢死,前兩天我大姑姐來了一趟,跟我說這房子值不少錢,這倒提醒我了,我這條老命還值一套房子錢呢,我要把房子留給那倆孩子。」
宋老太吃力地說:「你瞎想什麼呢?」
「我沒瞎想,我就是想挑個好地方,走了以後,讓別人找不著我。」麻子媽輕快地說。
似乎生命對她而言,已經成了一種痛苦的背負,這使得她奔赴死亡的過程格外輕快。
麻子媽說到這,轉頭問宋老太:「大姐,您跟我一起走嗎?」
宋老太連忙搖頭,含含糊糊地表達:「可不敢,在我們老家,誰家老人這樣,那讓人家怎麼戳你們家後輩兒孫的脊樑骨啊!」
她話說得急,麻子媽聽了好幾遍才明白,隨即,她笑了起來:「您想得太多了,我的老姐姐,咱們住的這地方,出來進去的,誰認識您是誰啊?樓上住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您認識嗎?誰戳得著誰的脊樑骨呢?」
宋老太反駁不出,她的伶牙俐齒被一場大病崩碎了,現在別人就是當面罵她,她都反應不過來該怎麼回話了,急得滿臉通紅。
麻子媽笑起來:「您慢慢說,不著急,咱們姐倆現在都是閒人。」
麻子媽雖然沒有直說,可這樣一走,不就是死嗎?
人怎麼可以尋死?那多……多丟人呢!
宋老太拚命地思考著該如何阻止她,努力讓自己劇烈起伏的呼吸漸漸放緩。
她現在的短期記憶差得要命,幾十年前的事卻反而像是河床下面的石頭,隨著水面漸漸乾涸而顯露出來。
宋老太一個字一個字艱難地往外蹦,試圖讓自己的咬字更清楚一點。
「我七八歲的時候,正趕上鬧日本兵,他們就在城西邊有個大���營,進進出出還有好多日本娘們兒,我三爺他們家就住在那邊,大人不敢走,小孩倒是沒人管,我爺就讓我去給他們送糧食。其實管也不怕,我媽生了五個閨女,那會都叫丫頭片子,丫頭片子不值錢,活一個死一個的,除了親娘,誰在乎呢?」宋老太看著麻子媽,殷殷地說,「當時我年紀小,也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日本兵會殺人,來回走了多少趟,可就真的沒碰上過什麼事,我爺都說我命大。」
麻子媽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宋老太見無法打動她,只好繼續說:「後來三年自然災害,挨餓,沒吃的,大隊能分點糧食,可是家裡上有老下有小,也輪不到我們吃。寒冬臘月裡,我跟我嫂子拿著最後一塊鹹菜疙瘩兌涼水吃,我說等春天地裡野菜長出來就餓不死人了。我嫂子說:『嘿,你還想活到開春?我可不敢想那麼多。』結果怎麼樣?我們倆都活到開春了,還活成了兩隻七老八十的老王八。」
這一次,麻子媽連臉上的笑容都變得漠然起來,她渾濁的目光中似乎有一層膜,輕飄飄地把宋老太所有的話都隔絕在了耳朵外面。
宋老太費勁地探過身,抓住麻子媽僅剩的、變形的一隻手,用力晃了兩下:「活著吧,大妹妹,多難啊,活著吧!」
麻子媽沉默良久,終於還是搖了搖頭:「您甭說了,我都想好了,等我決定出去哪,研究出怎麼去,就找機會走。」
宋老太嘆了口氣,抹了一把眼睛,可是她眼睛太乾,已經不那麼容易哭出眼淚來了。
麻子媽問她:「這事,您會給我告訴別人嗎?」
宋老太沒來得及深究,就已經本能地搖了頭。
麻子媽臉上露出一個又像是如釋重負、又彷彿明白了什麼的表情,她下了斷言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啊,總有一天,您也會跟我一樣的。」
後來宋老太拄著枴杖,拖著沉重的腳步,從麻子媽那離開了,她們倆誰也說服不了誰。
麻子媽弄得她心裡很不舒服,宋老太感覺臉上火辣辣的,也有點生氣,覺得麻子媽不是東西,辜負了三胖和魏謙他們早年的辛苦。
怎麼難、怎麼苦都不離不棄的那些情分,難道就只值幾間破房子嗎?
然而歸根到底,宋老太也承認,麻子媽從某種層面上來看是對的——她要麼辜負魏謙他們以前的辛苦,要麼繼續拖累他們。
要麼成全孩子們的良心,要麼成全自己的良心。
宋老太是怕死的,生命的路越是走到了盡頭,就越是恐懼死亡。
她好不容被搶救回來,好不容易恢復到如今的地步……可當她顫顫巍巍半晌,才努力地打開了家門的時候,心裡仍然在這樣萬分不容易裡,又一次對自己感慨:「廢物啊,活著是真沒勁。」
但她這種情緒持續的時間很短,因為這天晚上,宋小寶的集訓結束,回家了。
宋小寶不負責養家餬口,不負責安排家裡大小事宜,只負責一天到晚窮開心,她責任不大,做得也不錯——確實是每天都鬧鬧哄哄挺高興的。
小寶不嫌棄奶奶,奶奶說話慢也不要緊——反正全家上下,只要有她在,幾乎沒有別人發揮的餘地,她一個人能叨叨完全場。
魏謙推門進來,正好聽見她在那手舞足蹈地吹牛皮:「奶奶我告訴您說,等我將來混好了,沒準還去演電影呢!您沒看過電影吧……不對,跟電視不一樣,比電視螢幕大好多,有一面牆那麼大呢!」
魏謙就站在門口,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他想起來自己年少那會,總是嫌這小丫頭太聒噪,直到現在才發現,家裡有一個能聒噪的,那是福氣。
「哥!」宋小寶山呼海嘯地衝他撲過來,嘰嘰喳喳地說,「本少女瘦了沒有?漂亮了沒有?像一朵花嗎?」
魏謙表情是溫和的,話卻依然是毒辣的,他涼涼地說:「像,多好一朵狗尾巴花。」
小寶猴在他身上好一番撒嬌耍賴,魏謙好不容易才把她扒拉下來:「你二哥週末才回來,我過兩天也要出差,你自己一個人在家,照顧奶奶行嗎?」
宋小寶連忙立正:「放心吧,人民是你最大的後盾!」
魏謙在「人民」的後腦勺上拍了一巴掌:「去看看,家裡零錢夠用嗎?」
宋小寶顛顛地跑到平時放現金的櫃子裡看了一眼,回來報告說:「夠……哎,等等。」
她說完,又去宋老太房間裡把她平時要吃的藥拿出來查看了一番,掐著指頭算了算,回頭沖魏謙喊:「哥,奶奶藥快沒了,該買了,你再給我留點錢。」
眼看著宋小寶跑出去,宋老太忍不住緩緩地移動著步子,探出個頭去。
她就看見魏謙拿出錢夾,數了一打紅得刺眼的鈔票給小寶。
宋老太臉上打從小寶回來就沒落下過的笑容緩緩地消失了。
她想:「哎喲,怎麼,買一次藥要那麼多錢啊?這吃的都是金子嗎?」
魏謙果然隔天就要走了,臨走,他把自己家和總部都丟給了三胖照應。
三胖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說著說著就故事重提,又要給魏謙說媒拉縴。
魏謙頓時一個頭變成兩個大:「三哥,你行行好吧,我他媽北都快找不著了,你還惦記著給我介紹姑娘?」
三胖煞有介事地診斷說:「找不著北了吧?感覺特別抓瞎吧?覺得人生充滿了壓力、毫無樂趣可言吧?你啊,這就是缺愛。」
魏謙面無表情地說:「我覺得我不太缺愛,我這毛病可能是缺錢引起的,你現在給我真金白銀地弄幾個億來,讓我當場以身相許都行。」
「滾一邊去,」三胖毛都炸起來了,「我們家女神光耀千古,就……就你這塊茅坑裡的臭石頭,倒貼都沒人要。」
魏謙聳聳肩:「行,沒人要就沒人要吧,那我走了。」
「回來。」三胖說著,從身上摸出上次他給魏謙看過的那個女孩的照片,硬是塞給他,「我上次跟你說過的,這姑娘叫馮寧,跟林清一屆的,研究生畢業以後留校了,現在一邊做行政工作一邊繼續往上念,一拿到博士立刻能轉正式的講師……」
魏謙快要哀嚎了:「饒了我吧,我真……」
三胖打斷他:「人家是高知,有才有貌的,介紹給你算便宜你丫了好嗎——我知道你現在顧不上,等擺平了項目那邊的事,回來見面認識認識,聽見沒有?好多人追呢,晚了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魏謙敷衍:「擺平了再說。」
三胖那張萬年風和日麗的臉色突然變了,表情一沉,冷冷地問:「怎麼著,這麼好的姑娘還配不上你啦?你還整天人五人六地說你們家小遠,你自己呢?」
魏謙腳步一頓。
「三哥不會害你,我知道你不喜歡這類型的,但是過日子不單需要怦然心動,還得合適才能長久,一時倒是看對了眼,回家在一起天天沒事打架玩,那能行嗎?」三胖嘆了口氣,放緩了語氣,近乎是苦口婆心地說,「就你那臭脾氣,有幾個年輕姑娘能忍得了?你就得找個性格平和、肯包容別人的。見一面會怎麼樣?不行再找別的,會掉塊肉嗎?這麼大的一個爛攤子你都敢扛下來,見個女的不敢?」
就一次,魏謙終於鬆口了。
其實從內心來說,他自己都知道,他並不是對馮寧感興趣,純粹是被三胖那幾句話激的。
他好像僅僅是急於想要證明,自己是能給魏之遠做一個正面的榜樣的,他也是能做出成人式的、理智的選擇,而不是屈從於內心不該有的任性。
至於心裡隱約的彆扭,被魏謙毫無懸念地忽略不計了,他已經習慣忍耐各種壓力和不愉快,對婚姻生活並沒有太大的期盼與嚮往。
只是人就應該這樣。
而後魏謙帶著馬博士飛去了遙遠的C市。
在他剛離開的那幾天,魏之遠每天晨昏定省一樣地給他發短信,事無钜細,吃喝拉撒他什麼都要打聽,什麼都要管,連每天魏謙那邊的天氣預報都要給發一份提醒過來,煩得要死。
這麼過了一陣子,魏謙只要是聽見手機一響,都不用看,就知道十有八九又是他那倒楣弟弟。
後來有一天,不知道怎麼回事,魏之遠突然沒頭沒腦地發了條短信問:「她挺好的?」
魏謙沒看明白,以為是魏之遠發錯人了,他原本打算過一會問問,沒想到剛好手頭有點事,過一會就給忘了。
而後,魏之遠就突然了無音訊了。
魏謙一開始有點不適應,有種忽然被人忽視的不快。但他給家裡打電話報平安的時候沒聽出小寶又什麼異狀來,家裡一切都好,魏謙以己度人,估計魏之遠也是有什麼事太忙了,顧不上了,心裡彆扭的感覺持續了幾天,也就沒再往心裡去。
南方不像北方那樣,工程會受季節影響,魏謙到了以後,第二天就請來了一幫搞設計的,用了兩個禮拜的時間,合計出了一套改造的方案。
原來別墅區有兩個配套,一個是位於最北邊的醫院,一個是最南邊的會所。
北邊借助山間的溫泉,他們給改造成了一個融合女士美容服務的療養養生中心,南邊的會所則被改造成了一個私立學校。
為了這個學校,老熊又被派回去了,他在全國各地飛了一圈,幾乎發動了所有的人脈,這才挖來了一個著名的留學培訓機構,他們把人請到這裡,以免租金並且為教師提供食宿和定期療養作為條件,借助著那個留學培訓機構的品牌,包裝出了一個「私立國際學校」。
從外語培訓到留學仲介,一條龍服務,和學員簽訂保底合約,保證其申請到保底學校檔次以上的留學地點。
別墅區戶主免學費和服務費。
這一次鋪出去的廣告是以「私利國際學校」的名義,由留學培訓機構打出去的,很快覆蓋到了目標客戶群,活生生地把一片度假別墅變成了「學區房」,兩個月之內就幾乎收回了成本。
大半年之後,整個項目更是直接清盤,甚至遠超過了張總一開始預期的200%投資回報率。
當然,這些後續工作就是項目公司營銷團隊的事了,售樓處迎來第一波外地趕來看房子的客人的時候,魏謙就知道,他們這最艱難的一關過去了。
回去的半路上,馬春明屁股上長釘子一樣激動地問他:「那、那我這次的諮詢服務做的算成功嗎?算入門了嗎?魏董,你說過讓我來你這裡工作的事當真嗎?我可以……」
他側頭看了魏謙一眼,突然閉了嘴。
飛機還沒有離開跑道,而魏謙靠在椅子背上,居然已經睡著了。
當老闆也怪不容易的,馬春明心想。
顛簸過後,馬博士放下小桌板,拿出他的筆和本子,仔細認真地記載下了這一趟全部的工作心得。然後,他把本子翻到最後一頁,在空白頁上認認真真地畫了一隻正在往山上爬的小烏龜。
等魏謙中途被送餐的空姐叫醒的時候,馬博士本上已經有了一個加強連的小烏龜。
那熟悉的畫風,活靈活現的動作,讓魏謙經年過後一眼瞥見就認了出來,頓時,「馬春明」三個字變得熟悉起來,與他曾經用過的舊課本扉頁上的人名重合到了一起。
魏謙忍不住問:「你高中也是市三中學畢業的?」
馬博士連忙慌慌張張地合上本子,後悔自己一時得意忘形,竟然把最不靠譜的一面展示在了未來老闆面前。
魏謙忍不住失笑:「沒事,你畫吧,畫得挺好的。」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就這麼邂逅了「神龜真人」,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他回想起當年拿著二手課本在兩廣打黑拳的事,在飛機引擎的隆隆聲中把放下來的遮光板撩開了一條縫,大片的雲層在機身下面,強烈的紫外線刺得人眼生疼。
魏謙胸中突然一片海闊天空。
……當然,如果他知道自己不在的這段日子,三胖背著他搞了什麼,以及他回去即將面對什麼,說不定就不會高興得這麼早了。
魏謙離開的第一天,三胖就潛進了他家,跟小寶說他有一份公司的資料要去魏謙屋裡拿。
小寶當然沒有絲毫懷疑,叼著蘋果走過,連看都沒看一眼。
三胖熟人作案,可謂是事半功倍,進了魏謙的房間後,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桌上原有的、陳舊的畢業照挪走了,換上了馮寧的照片放,還充滿暗示地在旁邊放了一個小禮物盒——明顯的女孩子氣的包裝盒裡裝著一個精緻的打火機。
魏之遠本來沒想到魏謙會突然決定去南方,不然他就不走了,一個禮拜後,他按時回家,雖說沒有實現觀測結果,有些遺憾,但他依然每天堅持騷擾魏謙一次,騷擾得不亦樂乎。
當中有一天,他似乎是終於把魏謙弄煩了,魏謙一個電話打回來,先簡要詢問了家裡的情況,而後開始訓斥魏之遠:「你還有完沒完了?電信剛在貴村開通業務,會玩手機了是吧?我這月通訊費比那邊談戀愛的二逼諮詢師還高!」
最後這幾句話罵得在魏之遠聽來動聽極了,挨訓挨得簡直心花怒放,可是這花骨朵還沒有完全打開,魏之遠就被另一個消息砸蒙了——三胖敲門,拎進了幾盒包裝精美的小點心,一進門遞給小寶說:「你哥是回不來了,便宜你們倆了,吃吧。」
小寶厚顏無恥地一邊扒拉包裝盒,一邊毫無誠意地客套說:「哎喲三哥,你來就來了,還拿什麼東西……下次多拿幾盒行嗎?」
「饞死你得了。」三胖笑嘻嘻地回她的話,卻有意無意地掃了魏之遠一眼,故意用曖昧的口氣說,「別瞎自作多情啊,這可不是給你買的,人家這是專門給你哥拿的。」
小寶必須保持體形,不敢多吃,只小心翼翼地掰了半塊解饞:「誰啊?誰給我哥買的?」
三胖對著站在她身後的魏之遠神秘一笑:「你們未來的嫂子。」
他滿意地看見,魏之遠的臉色驀地一變。
小寶呆了片刻,先是有點不適地皺了皺眉,然而她接受得飛快,很快又釋然,追著三胖問:「什麼時候的事?我哥怎麼沒說?她幹什麼的?脾氣好嗎?什麼樣啊?」
三胖哈哈一笑:「你三哥介紹的,能錯嗎?去你哥屋裡看看,肯定有照片。」
小寶立刻就去了,她很快找到了魏謙桌上馮寧的照片和那個禮盒,發現新大陸一樣地大驚小怪起來,還企圖拉著魏之遠一起觀賞。
「小寶,」這時魏之遠突然開口說,「奶奶好像在叫你。」
「哦,」宋小寶不疑有他,把剩下的點心一口塞進嘴裡,鼓著腮幫子掉頭跑了,「來啦!」
三胖覷著魏之遠陰沉的臉色,他從沒有見過魏之遠這樣,那種不加掩飾的陰冷讓三胖忍不住想起報復社會的變態殺人兇手,光是眼神就讓人不寒而慄。
魏謙是瞎吧?連這都看不出來——三胖心裡這樣感嘆著,預感著魏之遠要跟他當面撕破臉,藏在下面的話要坦誠相見了。
三胖裝作方才有所知覺的樣子,看著魏之遠的神色打趣說:「怎麼著?不樂意啦?」
魏之遠先是沒吭聲。
「唉,三哥知道,這就跟親爹找了後娘的感覺一樣,也就小寶那丫頭能這麼沒心沒肺。」三胖故作理解地拍了拍魏之遠僵硬的肩膀,裝模作樣地說,「可是你想想,你哥畢竟是你哥,連父母都跟不了兒女一輩子,別說是兄弟了,總有一天,你們都會各自成家,這是自然規律啊。」
三胖說完,抬頭觀察魏之遠的表情,然而在那年輕人的眼神裡打探不出一點端倪,裡面只是一片陰沉沉的黑,他終於忍不住脫口說:「你哥這輩子不容易,你……你……唉,少讓他操點心吧。」
魏之遠壓低了聲音,嘴唇幾乎不動地說:「三哥,你是知道了?」
三胖不知該怎麼回答,面對著這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極致蒼白的臉,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魏之遠的嘴角動了動,似乎是極快地冷笑了一聲,而後他一聲不吭轉身走了。他最後的眼神讓三胖忍不住一陣心悸,忍不住想:這小子該不會給刺激大了,做出點什麼事吧?
作者有話要說:
註:雖然前因後果改得面目全非,不過此處引用真實商業案例改編
第五十二章
魏之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來的,那段日子非要用一個詞來說,就是「暗無天日」。
最開始,他是憤怒。
對三胖,對那個不知名的陌生女孩,甚至是不明真相的小寶。
魏之遠覺得自己被整個世界孤立了,沒有人在意他挖空心思的努力。他從三胖的表情上看到無奈和迫於感情的寬容。
可他憑什麼需要被別人寬容?
他做錯任何事了嗎?
他就像一個身披風雪趕路的人,一路伸手不見五指,只有那一根燈塔用微弱而獨一無二的光引著他。
現在,他們連這一點僅有的東西也要奪取。
憤怒是一種不長久的情緒,就像一把沙子,要麼很快就會被風吹得煙消雲散,要麼沉澱成深深的、石頭一樣的怨恨。
再之後,魏之遠的情緒就滑向了後者。
怨恨像是一顆在他心裡埋了二十年的種子,埋得那麼深,那麼的如鯁在喉,稍加風雨就破土而出,長成連著血肉的參天大樹。
瘋狂的憎恨瀰漫在他心裡每一個角落——就像屍體,儘管再掩飾,也遮擋不住腐朽的氣味——即使魏之遠已經在極力不表現了,卻連一貫大大咧咧的小寶都察覺到了他的不對頭,每每跟他說話的時候聲氣都要低八度。
他的怨恨針對所有人,因此分攤到每個人頭上,也就顯得不那麼濃烈了,唯有魏謙。
魏之遠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他甚至自己都說不清楚,對大哥的感情濃鬱黏稠到了什麼樣的地步,乃至於現下幾乎有些愛憎不分起來。
愛之深,就恨不能食其骨、啖其肉、飲其血。
魏之遠的精神狀態處於某種極度麻木、也極度敏感的危險的狀態裡,醞釀著某種一觸即發的風暴。
就在這時,魏謙回來了。
魏謙從飛機上下來的時候人就是迷迷糊糊的,在了機場打發馬春明給他買了一大杯濃茶,灌進去了,勉強提了提神,又趕到總部開會匯報近期工作要點。
等他筋疲力盡地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南方天熱,他裡面穿著單薄的襯衫,到了這邊才匆匆地裹上大衣,但北方的小寒風依然不停地往他的衣服裡灌,魏謙裹著一身的寒氣進屋,裸露在外面的皮膚凍得發白。
魏之遠聽見門響的那一刻,心臟就開始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他夢遊一樣地走了出來,感覺站在門口的大哥就像是活生生地撞在了他眼睛裡,生疼。
「你在家呢?凍死我了,」魏謙掃了他一眼,隨後頭也不抬地問,「有吃的嗎?」
魏之遠說不出話來,好一會,他才行屍走肉似的應了一聲,走進了廚房,拿了兩個雞蛋,開始切蔬菜丁,打算把剩下的一碗米飯炒了。
魏謙在外面說:「小遠,你甭弄那麼麻煩,有剩飯給我拿過來隨便吃兩口得了。」
魏之遠充耳不聞。
他好像非要做點什麼事,才能讓自己維持表面上的平靜。
魏謙以為他沒聽見,被屋裡的熱氣一蒸,全身的懶筋頓時開始往一塊糾結,他沒骨頭似的往沙發上一癱,行李箱丟在一邊,就打開了電視。
等魏之遠端著一碗炒飯出來的時候,魏謙已經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魏之遠的呼吸隨著腳步一起停住了。
手心的大碗開始發燙,然而他的雙手好像麻木了,絲毫也感覺不到。
魏謙的身體隨著沙發柔軟的坐墊縮到了一個小角落裡,架起來的二郎腿還沒來得及放下,一手虛虛地按在遙控器上,另一隻手委屈地橫在胸前,頭一側靠在沙發背上,下巴幾乎全縮進了衣領裡,他面無血色,乾裂的嘴唇上爆出細碎的幹皮和裂口,胸口的起伏都顯得那麼不明顯。
……像是死了。
魏之遠聽見自己的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廣而不挑的閱讀中,曾經看過很多提到把活人做成標本的故事,以前只當是獵奇,從沒往心裡去過,而這一瞬,類似的念頭像是一道閃電,「嘩啦」一下打碎了他破破爛爛的精神世界。
如果讓那個人……再也不能說話,再也不能睜眼,再也看不到別人……
魏之遠覺得自己骨子裡一定就有某種屬於犯罪者的基因,他開始不受控制地往前走去,緩緩地靠近毫無知覺的魏謙,目光像是鬼迷心竅了一樣死死地盯在他身上。
耳背的宋老太已經睡了,而小寶還沒下晚自習。
近一點……再近一點。
近到能聽到魏謙細而平穩的呼吸聲,看見他一絲不動的眼睫。
就在這時,魏之遠心裡湧起毫無徵兆的悲傷,像是突然決堤的河,洶湧無情地衝散了他擁塞在五臟六腑中的冰冷的殺意,他聽見潮汐般轟然落下橫衝直撞的聲音,良久,又從中艱難地辨別出了自己壓到了水底的心音,那是簡而又簡的一句話……
他怎麼瘦了?
臆想的怨恨和活生生的人,將魏之遠心裡的愛和欲撕裂開了。
它們痛徹心扉,而後兩廂抵死糾纏,最後一起歸於近乎絕望的澄淨。
唯有刻骨銘心的感情能壓倒與生俱來的偏執,魏之遠知道,自己一輩子也不可能再動這樣的感情了。
他終於放下了端著的碗,蜷縮起被燙得發紅的指尖,輕輕地推了魏謙一把,彎下腰柔聲說:「哥,醒醒了。」
……醒醒了,我快要忍不下去了,求你看看我,我能為你粉身碎骨、魂飛魄散。
後來什麼都沒發生,魏謙被他叫醒以後,光速乾掉了一大碗炒飯,可能連嚼都沒顧上,就直接吞了,而後他晃晃悠悠地拽起行李箱回屋,不出意料地看見了三胖幹的好事——能自由出入他房間,還辦得出這種無聊事的人不作他想。
魏謙不喜歡揣度身邊的人,更懶得深思三胖這是什麼意思,只是感覺那胖子閒得蛋疼,自己罵了一句:「我操,死胖子。」
然後他就把包裝盒撕下來扔了,打火機看了一眼,也看不出值多少錢,隨手塞進了抽屜裡,最後把馮寧的照片扣過去,找了個犄角旮旯塞了起來。
在他眼裡,這只是三胖一個小小的惡作劇,小到連調劑生活都談不上,轉眼就忘了。
他丁點也沒有察覺到魏之遠心裡的一番天翻地覆。
那天是舊曆二月初一,似乎是應該快要開春了,可沒有春意,一整天都是陰沉沉的,似乎在憋著一場大雪,河水也沒有開化,春天在一片天寒地凍裡被遺忘了。
C市的項目危機正式解除,整個公司迎來了遲到的年會和格外豐厚的年終獎。
不知道是不是精神狀態太放鬆了,那天魏謙竟然起來晚了,三胖準備出發的時候跑來敲他的門,才硬是把他從床上挖起來。
魏謙兵荒馬亂地收拾乾淨自己,急急忙忙地出門了,自己丟三落四了什麼東西也沒注意到。
途中,三胖還在試探著問魏謙:「小遠跟你說什麼了沒有?」
「小遠?」魏謙愣了一下,「跟我說什麼?」
三胖眼珠轉了轉,忙打了個岔忽悠了過去,這段日子他精神也一直緊繃,唯恐魏之遠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傷人傷己,然而魏之遠竟然好像變成了一顆啞炮,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
三胖想:奇了怪了……別是憋著什麼大主意呢吧?
三胖:「哎,對了,晚上晚會,連慶功宴一起,你知道了吧?」
魏謙:「嗯。」
三胖:「大股東跟以前各個合作方的請柬都送到了,家屬也可以帶……哦,對了,我還叫了馮寧。」
魏謙翻了個白眼。
三胖立刻警告說:「你可是紅口白牙答應過了!」
魏謙只好擺擺手,隨他去了。
結果到了晚上慶功宴會的時候,張總又出來作妖,提議他們把C市那項目的大實景圖掛出來,大家好一起沾沾喜氣。
雖然張總這貨是把他們弄得如此灰頭土臉的罪魁禍首,不過面子畢竟還是要給的,魏謙讓人一找才發現,他早晨被三胖催得急,壓根忘了帶出來,只好臨時給家裡打電話,讓剛好在家的魏之遠給他送過來。
魏之遠到他們公司樓下的時候,董事長秘書正在等著他,忙迎上來親切地說:「你就是魏董的弟弟吧?他讓我在樓下接你一下。」
這位董事長秘書三十來歲,長相是純姑娘,性格卻能毫無過度地分裂出一個糙漢,剛春風和煦地和魏之遠說完話,轉眼接了個電話就開始瞪眼罵人:「你說你把演講稿放他桌上了?你指望魏董自己發現?你怎麼不指望哥倫布再他媽發現一次新大陸啊?就你們這幫小孩,辦事能不能仔細一點?我提醒你多少次了這個要你親自交到他手上,用你的嘴告訴他這個是晚宴開始前的開、場、白,不是什麼莫名其妙的合作方發來的賀電!你不告訴他還有這麼個東西存在,他敢直接上去鞠個躬告訴大家吃好喝好,你信不信?」
隨後,她意識到自己好像在人家弟弟面前抱怨了老闆,連忙沖魏之遠擠出了一個笑容,以其極快的變臉速度,用小碎步日本女人般微弱和緩的聲音說:「你還是學生吧?唉,我們這些人的工作就是替老闆注意這些他們無需注意的雞毛蒜皮,想起來還是上學比較有意思呢。」
魏之遠禮貌地衝她笑了一下,心裡卻著魔一樣地反覆回想起面前女人方才說過的話。
你指望他自己發現?
用你的嘴告訴他……
電梯很快到了,秘書小姐接過魏之遠帶來的東西,細心地給他安排了位置:「謝謝你啊,專門跑一趟,魏董讓你吃完飯坐他的車一起回去,有照顧不周的地方跟姐姐說。」
說完,她踩著高跟鞋,犯了狂犬病的炮仗一樣跑了。順著她的「發射軌道」,魏之遠抬起頭,就看見了他哥。
魏謙穿了正裝,一手插在兜裡,上衣衣擺被他的手腕折起一點,微微翹起的一側就露出若隱若現的腰身,脖子上的領帶還是當初魏之遠給他買的那條。他手裡拿著一張別人剛遞給他的紙——大概就是方才秘書小姐說的開場白。
他滿臉不耐煩,似乎想說什麼,一個禿頂老頭向他走過去,他只好短暫地收起自己的個人情緒,也露出一個熱情得恰到好處的笑容。
魏之遠不錯眼珠地盯著他,直到全場的燈都暗了下來。
他看著魏謙把那張愚蠢的紙隨手一折,塞進董事長秘書的杯子裡,空著手走上台,做了一個簡短又得體的開場。
大廳裡唯一一束光跟著的是他,所有人的目光跟著的也是他。
魏之遠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更多的事——那十多年前用板磚拍死野狗的少年,被那封經年日久的「遺書」逗得前仰後合的大笑,那大步走過來抱起他、讓他鬆開手裡鐵管的懷抱,那染上時光般的跌打損傷藥膏味和煙味,那異地他鄉賓館深夜裡一身的傷痕……
冷漠的,堅定的,溫和的,焦慮的,憤怒的,無奈的……所有那人臉上出現的表情。
觥籌交錯的宴會開始,每個人都如釋重負般地輕鬆愉快。
魏之遠毫無食慾——他看見了那個照片上的女孩,她本人似乎比照片上更漂亮一點,站在三胖旁邊,羞澀地看了魏謙一眼,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就是她吧?
以魏之遠的聰明,他後來冷靜下來,其實就已經猜到了他哥和這個女孩還沒有開始過,多半是三胖故意刺激他的……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他們完全可以現在開始。
魏之遠沒吃東西,他只是空腹灌著酒,在酒精的味道中心神俱疲地想,我要放棄嗎?
在他的印象裡,凡是他想要的東西,還從沒有什麼是得不到的,而這樣的傲慢終於經歷了一次毀滅性的打擊。
魏謙不知是為了給三胖面子,還是出於本心,在馮寧面前表現得像個真正的青年才俊,三胖看著他們言笑晏晏,不動聲色地走開了,臉上是一塊石頭落了地的鬆快。
魏之遠閉上眼,心裡糾結起伏不休的天平終於往一邊偏去。
他想:好吧,我放棄了。
隨後,一整杯的烈酒被他一股腦地灌進喉嚨,火辣辣地一路燒進胃裡,舌尖上殘留的卻全是苦味。
直到宴會結束,魏謙才擺脫了其他人,在秘書的指點下找到了魏之遠。
魏之遠一身酒氣,眼神已經不對了。
魏謙只好架起他:「臭小子,還學會喝酒了,沒人管你了是吧?」
魏之遠癡癡地盯著他,一聲不吭,順從地順著大哥的手勁站起來。
魏謙一路把他扶到了自己辦公室,把魏之遠丟在椅子上,倒了杯涼茶給他:「醒醒酒再回家。」
說完,魏謙脫下西裝外套,準備一會出門換上大衣。
魏之遠輕輕地開口:「哥……」
魏謙拽鬆脖子上勒得他有點難受的領帶,隨口應了一聲:「嗯?」
「他就要屬於別人了,」魏之遠絕望地想,「我已經放棄了,他卻還從來不知道……」
秘書的話鬼使神差地又在耳畔響起。
用你的嘴告訴他……告訴他……
魏謙發覺他半晌沒出聲,還以為這醉貓已經睡著了。
他的領帶解了一半,幾根手指還在當中纏著,側過半個身似乎想要回頭看魏之遠一眼,就在這時,魏謙猝不及防地被一個人猛地撲得後退了幾步,直抵到牆上。
「哥……」
那人重重地壓在了他身上,又這樣囈語一般地叫了一聲,在魏謙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的時候,他那還被鬆鬆垮垮的領帶纏著的領子突然被人粗暴的拽了過去,一個灼熱的吻堵住了他尚未開口的疑問。
孤注一擲般的激烈,轉眼就摧枯拉朽地席捲過每一個角落。
魏謙腦子裡一片空白。
直到這時,他才嗅到了對方身上的酒味,濃烈到無法言說。
就在這時,魏謙辦公室的門被人打開了,門響終於喚回了魏謙的神智,他一把推開魏之遠。
門口站著的是吃了一驚的老熊。
魏之遠踉蹌著往後倒去,後腰撞在魏謙的辦公桌上,桌上的文件搖搖晃晃地掉了下來,魏之遠爛泥一樣地滑了下去,他感覺自己下巴上挨了一拳,嘴唇被牙碰破了,血腥味沖鼻,滿眼的金星。
老熊很快反應了過來,迅捷地回身把門反鎖了,而後衝過去一把拽住魏謙又要落下去的拳頭。
「謙兒!」老熊用肩膀頂了魏謙一下,把他拖開了一段距離,衝著他的耳朵說,「別在這,行了!」
魏謙覺得自己的太陽穴帶起了眼角一陣沒完沒了的亂跳,站直了之後眼前幾乎一黑,臉色頓時煞白,魏之遠把他氣得胸口一陣陣地尖銳地刺痛。
老熊硬把他按在了椅子上,皺著眉看了魏之遠一眼,彎腰查看:「沒磕著後腦勺吧?還站得起來嗎?」
魏之遠拒絕了他伸過來想要扶他一把的手,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他的酒已經醒了,卻什麼也不願意想,什麼都不願意說,就這樣默不作聲地站在了一邊。
魏謙胸口堵著的一口氣好半晌才上來,他不想和老熊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連他自己都弄不清這是怎麼一回事,只好故作鎮定地說:「找我什麼事?」
老熊看了看這一地的混亂,嘆了口氣,彎腰撿起被魏之遠撞掉的文件,沉默了一會,輕聲說:「謙兒,我想走了。」
魏謙:「什麼?」
「我打算帶陳露走了。」老熊低聲說,「不幹了,我的股權會轉讓出來,你要是願意接,就接過去,不願意的話,我轉給協力廠商。」
魏謙深吸了一口氣:「你決定了?」
老熊:「嗯。」
魏謙長長地沉默了好一會,終於閉上眼睛,輕輕地揉了揉太陽穴:「好,我接。」
老熊衝他點點頭,不打算再逗留下去,轉身走了,臨出門的時候,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陰影裡的魏之遠,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我給你們叫個司機。」
而這天晚上,似乎還不止這些鬧劇。
魏之遠走了以後,小寶回家了一趟,確定宋老太有吃的,又給她拿了藥,才匆匆要回學校上晚自習。
宋老太照常送她到門口,囑咐她路上慢點,就在這時,宋老太感覺到了自己胯下一片溫熱,她先開始沒反應過來。
小寶無意瞥見:「呀,奶奶,您褲子怎麼濕了?」
宋老太如遭雷擊一般地低下頭,她震驚且羞恥地發現,自己竟然失禁了。
小寶隨即明白過來,忙把書包丟在一邊,挽起袖子要幫她換褲子:「我先幫您……」
宋老太慌慌張張地後退一步。
「奶奶別動,我給您換褲子。」
「不用!」已經吐字不清的宋老太近乎是嘶吼著喝住了她。
小寶沒聽見過她發出這樣淒厲的聲音,一時愣在了原處。
宋老太哆哆嗦嗦地說:「你……你去……上學去吧,走,走你的。」
小寶:「奶奶……」
宋老太一手扶住牆,一手衝她揮舞起自己的枴杖:「走!快走!」
小寶遲疑了一下:「那您自己能行嗎?」
宋老太衝她咆哮:「走!」
小寶:「好好好,我馬上走,您……那什麼沒事啊,您慢點,晚上回來我給您洗褲子……啊啊啊,您別著急,我馬上走,馬上走。」
宋老太粗暴地趕走了小寶,覺得自己一根脊樑骨都被抽走了,她花了足足半個多鐘頭的時間,才吃力地換下了尿濕的褲子,換出了一身大汗。
她想在一片腥臊味中大哭一場,可眼淚已經乾了,她依然是一顆淚珠也哭不出來。
十年前,她從老家一路撿破爛來到這個城市,那時她是多麼的窮啊,多麼的體面啊。
她從未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落到這樣的地步,宋老太幾乎覺得自己已經不算一個人了。
就在這時,家門被敲響了。
宋老太許久沒有反應,直到外面傳來麻子媽的聲音:「老姐姐,您睡了嗎?」
宋老太挪過去,給她開了門。
只見麻子媽坐著便捷式的輪椅,單臂還拎著一根拐,把自己打扮得容光煥發,除了一張地圖和一瓶礦泉水,她什麼也沒拿。
「老姐姐。」麻子媽說,「趁他們都不在,我就要走啦,再不走,天就要暖和了,我就得等到明年了。」
天暖和了,流浪的人就沒那麼好死了。
「我跟你告個別。」她說完,艱難地操縱著輪椅走向電梯。
就在這時,宋老太突然出聲叫住了她:「她姨!」
麻子媽回頭看著她。
宋老太嘴唇顫動良久:「我……我跟你,跟你一道。」
麻子媽好像早料到了,絲毫不吃驚地說:「你來吧。」
兩個女人就這樣,在一個行將落雪的寒夜裡,相攜著走出了所有人的視線之外,再也沒有出現過。
宋老太來自中秋,走去了早春,帶著她最後的尊嚴和體面。
「我好歹認識兩個字,寫了遺書,還留了一封信呢。」路上,麻子媽和宋老太這樣說。
宋老太問:「信上寫的什麼哪?」
「寫的是『我不是死了,只是走了』。」
並非死別,只是生離。
痛苦與幸福,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唯黃昏華美而無上。 ——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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