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女孩真皮懶人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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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樟樹芳 ——阿落
香樟樹芳
——阿落
二十九歲的腳步踏著滿地落葉,幹焦響脆,每一聲伴隨記憶的鳴笛,瞳孔濕潤而猛然放下背包的淡然微笑也許是十年前認為的成長。青澀的歲月中,情竇開時的美好經過歲月的滌洗,不會像那時貪愛。成熟後沒太多想法,唯有相擁的記憶,純粹的相顧無言,簡單的暢談心聲。很多年後,我想自己還愛著某人,記憶輕喚,淚水如櫻花飄落臉頰,又在三月綻放微笑。
“你許了什麼願望?”在我十七歲生日的時候,楊皚雲將臉湊到我面前,溫柔紳士地問。
我簡簡單單地告訴他我的願望:“我想擁有一份愛,簡簡單單生活,一起奮鬥努力,過上幸福的生活,一起在工作之餘遊覽景勝。”
他聽到回答後,微微一笑,他笑起來時候傾國傾城,如此印刻在腦海中。
與阿布相處的八年時光中,我一直將他當做楊皚雲的存在,當他四月離開的時候,無論我身在何地,無處不在是那個人身影。
“阿落,你確定愛著的人也愛你,不離不棄?”阿布總是呆呆地坐在床沿或者沙發邊,8月的周末,離開時調皮問我,一下子記憶紛飛,雨打花瓣,有著深度思索的問讓我瞬間發覺阿布的微笑和背影似曾相識。
“我想我們不會在一起,臉色憔悴,全是鬍渣,注定那麼多沒有結果的故事讓我老了。”我回了他一句。
“好藝術的回答,你刮鬍子的時候很迷人,我很喜歡瘦下來的你,很帥!你認為我不會愛你,櫻花飛舞是你的季節,我不在的日子願你保重!”他說完這句話,手指捋著劉海,提著手包快步離去,我呆呆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遙遠的天邊。
今年,已然2020年。長江邊,清澈的水讓我倍感親切,我脫下鞋,將襪子放在衣服兜里,試探著將腳丫放入水中,有些冰,春季的江水捎帶著��馬拉雅山脈的溫度,感知到遙遠地方的存在猶如感知著遠方某人的親暱。 “那個人還好嗎?”我內心問著自己,沒有答案的疑問讓我覺得可笑。
站起身,走向前,江水漫過腳踝,踢著清澈透明的水花,孤獨與夕陽的相互呼應讓我越發思念起時光中遙遠的人兒。拿出手機,為自己的水花拍一張紀念。小時候沒有智能手機,失去了許多可能的快樂,一張照片足夠,再回到原位看看視頻。有同感的視頻都是一份自作多情的代入,他不會用超能力讓許多人舞蹈、歌唱出現在我手機屏幕上與我對話,仔細想來,說的話,跳的舞,唱的歌,與我沒太多關聯。想念一個人總會以為他會出現在街道下一個拐角。
繼續向前走,來到遺忘詞彙的熟悉地點,滿地的落葉,我白色的休閒鞋輕輕地走進,香樟樹的芬芳馥郁,戴著口罩依舊可以嗅到淡淡的香味,一陣風吹拂我的劉海,樹葉沙沙作響,往事雲煙婆娑起舞。
眼角濕潤些許,我靜靜地慢慢地圍著香樟轉了一圈,輕輕地離開,走在小時候與朋友一同放學的道路上,許多人的模樣浮現眼前,微微一笑,那是回到情竇初開、小鹿亂撞怦然心動的年歲。
在15歲那年,我遇見一個人。他的頭髮在陽光下泛著我喜愛的棕色,濃濃的眉毛像家鄉山脈的曲線,眼眸看著前方,堅定的眼神讓人覺得英氣十足。他的步子邁得很開,我凝視著他的帥,走神撞在電線桿上,書本滑落一地。他聽見聲音,轉向我,我顧著撿拾書本,他的雙手出現在我的視線中,我觸電般地看向他。他為我撿起書本,沒有什麼表情,落物遞給我離開了。
乾旱持續很長時間,八月我很愛去阿布的泳池沖涼。
阿布喜歡潛泳,他說:“完全在水里游動聽不見外界除了水流的其他聲音,會感覺自己像一條自由自在的魚,我希望一直像兒時一樣安閒隨意。”
阿布鑽出水面,將濕漉漉的頭髮捋後、擠乾,雙手擦拭臉龐,他靠在對面的池壁,我端起一旁的飲料走過去。他捂著額頭笑著說:“在泳池裡面走來走去很���怪!”
“也許有一天我遇見一位願意教授我游泳的人,我們會前往許許多多地方,在清澈的水中暢遊。”我走到阿布面前,倒了一杯果汁給他。
阿布拿著果汁,咬著吸管,看向他處,然後看向我,我吸吮著果汁看著水面發呆,他說:“歐落,過一段時間我要走了,這裡會賣掉,以後你沒有地方游泳了。”
我微笑著放下果汁,說:“要前往哪裡?”
他搖著頭,說:“很遠很遠的地方。”
“哦!”我隨口回了句。
“你不問我們還會見面嗎?”他滑動著水面。
“很久很久以前也問過同樣的問題,現在認為很幼稚,為什麼要問,你要找我玩就電話我咯。”
阿布雙手拍打著水面,激起一陣水花,說:“沒有泳池,夏季你難熬炎熱。”
“像以前一樣,每天自來水沖涼。”
阿布怔了一下,我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他說:“你還要回到那個骯髒的房間?”
我把手放在水中,讓水逐漸浸著果汁杯,杯子的一半浸在水中閃爍著陽光的星星點點,我說:“那是我從小的工作,至少我的房間很乾淨。等我考上大學,一切都會好起來。我會有一份好工作,離開這兒追逐我想要的人生。等我有錢了返回故土,那間房打掃裝修,會很好看!”
“我看著你說話的時候,你處於迷茫中,”阿布突然哈哈大笑,他說,“挺不錯的房子,卻像豬窩,每天活在擔憂中,滿地的灰塵,一堆的雜物。”
“我沒有地方可去……”
阿布打斷我的話,將杯子扔到泳池中,雙手放在我的臉頰,眼神堅定地告訴我:“追逐自己的夢想,我在華燈初上的地方等你!”
我迅速蹲下,讓水浸沒全身,再從水中站起,水花四溢。搖動的水滴濺在阿布的身上,我也捋乾頭發,將臉龐的水抹掉。
阿布躲避著,歡笑著說:“我戀愛了。”
我驚喜著,眼睛睜大,問:“什麼時候結婚?”
他的微笑沉浸在戀愛的蜜罐裡,眼神中洋溢著愛情的甜美。我扭著脖子,嘟著嘴巴說:“她一定是個好姑娘!”
“以後一定會有個愛你的人陪伴你春秋冬夏!”
“哦,最近遇見一個人,他的臉龐帥氣美麗,衣著得體,與他擦肩而過,好迷人!”我陶醉著回憶。
“你想擁有與他一樣的品位,努力吧!再過五六年,你也會很帥氣,很迷人!”阿布握著拳頭為我加油。
往後的周末,我在射擊場練習打靶。大致訓練了半年,又遇見了邂逅的人,我呆呆地看著他練習。
他摘下隔音耳機,看著我,一同去隔壁,請我喝一杯飲料,他說:“四五個月了,��總是看著我,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我吸吮著果汁,歪著頭,想了想說:“楊凱雲,我喜歡你!”
“哦!”他往後靠著,語氣字拖得很長,他饒有興趣地看著我。
“你叫什麼名字?”他只眨了一次眼睛。
我看著楊皚雲的眼睛,將雙腿曲在凳子上,雙手抱著膝蓋,說:“你的眼神……請稱呼我阿落。”
他的眼睛快速眨一次,微笑凝結,繼而歎了一口氣,露出整齊的牙齒:“升原來叫阿落!”
楊皚雲捂著嘴巴,他迅速轉過頭,問:“你不是有個女朋友嗎,你喜歡我幹嘛?”
我喝了一口果汁,迎上他的眼神,偽裝著自己的悲傷,說:“沒人喜歡我!”
他搖著頭,問:“暑假你想去哪裡?”
“最近蠻悲傷,我想去遙遠的地方放鬆心情。”我低著頭看著果汁杯子。
楊皚雲站起身,我抬起頭仰視著他,聽他說:“過幾天我要出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旅行?”
我樂不可支地從椅子上跳下,說:“好的!”
一周後,我和楊皚雲坐上飛機,他坐在我的右手邊。
我看著飛機緩緩升空,感覺飛得慢,窗外的機翼在城市中穿行,我擔心飛機與城市的電線親密接觸,祈禱飛機快些到達雲層。
楊皚雲覺察到我的擔心,問我:“你在懷疑飛行員的駕駛能力嗎?”
我馬上鼓著嘴巴,說:“沒有沒有,我……我只是從來沒坐過這種飛機,覺得有點特別。”
“哦!”楊皚雲將眼罩放下,躺在位置上,很快,呼吸均勻起來。
他睡著之後,我看著窗外的景色,漸漸覺得無聊,走到駕駛室。
駕駛室裡面的飛行員英俊帥氣,瘦瘦的身材似乎比我高很多,我坐在一旁,看著前方的星空。
黑色幕布一樣的天空中閃爍著無數的星辰,隱約看見銀河的綢帶,這般奇麗的景色我從未見過,不由痴痴地望著遠方的天空。我驚嘆著天空的美麗:“哇!”
飛行員微笑著說:“長大後你最想做什麼?”
我看向他的側臉,想了很久,說:“我想的是讓生活好起來,沒什麼願望,希翼著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努力掙錢,然後去體驗人生的意義。”
“你喜歡的人喜歡你嗎?”他問。
我感喟著說:“還沒遇見,有一天遇見那個很愛我的人,我們一起前往魅力之都。”
“到達目的地後,多出去轉一轉。”
稍久,我離開駕駛艙,拿了兩床被巾回到楊皚雲身旁,夜晚有些涼,為他蓋上。我自己喝了一杯豆漿,搽乾淨嘴巴,將被巾蓋住他的左手,我窩在被巾中,握著他的手入夢。
廣播把我叫醒,窗外的天空依舊���夜,我前往駕駛艙,看著飛機緩緩降落在路面。
前面有兩個人,他們在閒聊。我和飛行員一塊兒下了飛機,他比我高出很多,我們聊著天,等著楊皚雲。
我對飛行員說:“我們一同逛逛街?”
飛行員拿出手機說:“明天下午我要上班,需要好好休息。”
我拿出手機和他互換了聯繫方式。楊皚雲跟我交代了一些事情,給了一張地圖和賓館的信息,和飛機前面的人驅車離開了。
我向遠方招了手,一輛車載著我離開。前往賓館,走進房間,精緻的裝修讓我驚嘆不已。
我很喜愛房間給我的靜謐體驗,牆上的繪畫別有風趣,我坐在沙發上,看著天花板,輕喚著:“願我有一天掙到許多錢,每天都在這樣的環境中,非常安然,有一個愛我的人,一塊兒享受生命的繁榮。”
我前往浴室沖澡,換了一身睡衣,蹦到床上,很快入睡。
我醒來去浴室衝了澡,穿好衣服,看著電視節目,過了一會兒,覺得沒什麼意思,準備出門逛遊。我戴上帽子,戴好口罩,包裡放好辣椒水,襯衫、牛仔褲、白色的運動鞋,我在鏡子麵前左右看著,覺得俊俏出了門。
大都市裡面沒有像家鄉那樣打招呼,走在商場附近逛著街。來來往往不同膚色的人,讓我覺得驚奇,他們的打扮都不一樣。我走到販賣果汁的地方,錢包裡面有楊皚雲給的幾百元。摘下口罩,喝著果汁,忽地覺得這是我想要的生活。
許多人回頭看著我,我忙把帽子戴上。拿出隨身攜帶的小鏡子,濕巾擦拭臉頰和額頭,拿出唇膏潤澤嘴唇。我照著地圖走向公園,那兒許多人坐在草地上休閒。我也坐在草坪上,看著大家跑步和玩耍。我躺在地上,想到一句話:和你在國際大都,體驗著公園的陽光,綠色的樹葉和風輕輕搖動,光線斑駁,你在我身旁。
廣場的屏幕輪播著廣告,我漫步在人潮湧動的大街,孤獨的感覺讓我想起陪伴了一段時間的人,我有些落寞。
轉轉悠悠到了傍晚,回到賓館,楊皚雲頭髮濕漉漉地坐在沙發看電視,他問我:“吃了嗎?”
我看著他的臉,說:“剛剛吃了一個漢堡包,嘴巴里面還有味道。”
“快去洗漱。”
我忙脫掉衣物,把一整天的汗漬清洗,洗漱完畢,我穿著睡衣來到楊皚雲身旁。
他說:“以後用過的睡衣和毛巾要讓酒店及時更換,要幹乾淨淨的!”
我連忙點頭,說:“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感覺你遙不可及,而你現在就坐在我身旁,像做夢一樣。”
他轉過頭看著我,說:“現在你還小���願意受著你的邋遢,要我一直在你身旁要看你配不配了,要別人不離開你,要看你多愛自己!”
我眨巴著眼睛說:“我沒想過你說的,你要教我愛自己。”
“你頭髮濕濕的,我媽媽說頭髮如果不吹乾睡覺容易腦中風,不吹乾嗎?”我詢問著他的意見。
他嘴角向上彎成弧線,說:“你和我的關係不太生疏,麻煩你幫我吹乾頭髮。”
我去浴室把吹風機拿出來,生疏地為他吹頭髮。
“你第一次用吹風機嗎?”他溫柔地問。
“洗完頭髮,我都會吹乾頭髮,我擔心為你吹得不好,讓你的頭髮亂糟糟。”
“我很享受你為我吹頭髮,很久沒有體驗這種感覺。”
“什麼感覺?”
他輕輕搖著頭,笑而不答。為他吹乾了頭髮,我把吹風機還到原位。
“我今天出去逛街,很小的時候我一直以為世界一條街,一個市,那麼大的都市讓我覺得很新穎,好多不同人種的人,他們的長相跟我們的不一樣,而且穿得衣服也不一樣,我覺得以後我可以在這里居住。”我坐在沙發上,拉著他的右手說。
“你要賺很多錢!我挺擔心你這個路痴找不到返回的路。”楊皚雲放鬆著,慵懶地躺著。
“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畢業禮物!”
“我們只停留三天,你要抓緊時間去遊玩,不要留下遺憾。願這一次的旅行治愈你心裡的傷痕,快樂起來。”
“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傷心,可能是吃了什麼毒藥讓胸口難受,眼淚流出,我自己誤以為是友誼導致的。”
他緊緊捏住我的手,對我說:“你只有一個女朋友,只有一個男朋友,兩個人是你多年來不曾擁有的友誼,你珍惜過了,你愛過了,再多的阻力是無可奈何,未來的路雖然孤獨,但是你要學會面對!”
“你是我朋友嗎?”我皺著眉頭問。
“你如果經常皺著眉頭,你的眉角會出現肌肉塊,會像惡魔一樣的臉。我不想欺騙一個小孩子,你我不是朋友,我早晚要離開你。你最近大腦思維混亂,我看得出來,希望你能夠自己照顧好自己!”
“我會一直愛你,一直喜歡你,我會留在第一次見到你的地方,不會離開你! ”我抓緊他的手,放在心臟附近。
“你是被我的長相吸引還是被我的穿著吸引?”
“都有!而且我羨慕你的身高,可惜身邊人給的毒藥讓我不可能再長高,一米六五的個子算是一輩子的難堪了,以後我會學著打扮自己,讓自己美美的!”
“現在的你也不醜!”
“最近我開始失眠了,不知道未來我會不會一直失眠下去。”
“我陪陪你,上床去,我給你講個故事。”楊皚雲把我公主抱到床上,我躺在他右側,聽他講故事。
是一個簡單的故事,當我寫這本書的時候,我方才明白其中哲理。
“從前有一隻小貓和一隻小兔子,他們是要好的朋友,小貓總是在河邊釣魚,小兔子總是在土裡挖蘿蔔。他們的關係要好,每次都在一起吃飯。可惜小兔子不吃魚,小貓不吃蘿蔔,所以當魚沒了或者蘿蔔挖完了,他們就要一起前往別的地方。”楊皚雲喝了一口水,繼續講:“有一天,他們前往新的地點,看見一隻小黑兔和一隻小黑貓,他們從來沒有離開過,住在舒服的大房子裡面,過著幸福的生活。小白兔和小貓咪瞬間被美好的生活吸引著。每一天小黑兔不僅僅在挖蘿蔔,還在勤勞地種蘿蔔,小黑貓打理著一個池塘,如此他們的食物就源源不斷,不用像小白兔和小貓咪那樣四處遷徙。不用把更多時間花費在尋找食物和遷徙道路上,他們有了更多的時間修建房屋、籬笆草園,還有各種各樣的家具。”
楊皚雲看著我,對我繼續講:“小白兔和小貓咪很害怕他們不接受自己,但也很希望他們接納,於是鼓起勇氣。小白兔和小貓咪很高興地接納了他們。幾年之後,他們修建了一個城堡,有了更多的伙伴。他們過得無比快樂!”
楊皚雲說:“故事講完了,你要睡覺了。”
“在你面前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孩子。有你講故事,我覺得好開心!本座馬上睡覺,今晚你陪著我可以嗎?”
“嗯。”他肯定著,我很快進入了香甜的美夢中。
每一天我都出去逛,坐著車觀看窗外的城市風光。夜晚我和楊皚雲逛夜景,我看見美麗的城市,說:“我有的時候想,在自己青春年少的時候戴著口罩,有一天我的美麗臉蛋不再好看,不是很可惜嗎?”
楊皚雲聽到我的這一聲感嘆,不禁大笑起來,說:“也許真的有一天你會變成醜八怪!”
“那樣子會太糟糕的!但我不怕,只要我賺到足夠的錢,應該可以讓自己的臉蛋恢復美麗。”
“你可以把口罩摘下來,你皮膚那麼白,不會有人覺得奇怪,而且有我在,你害怕什麼呢?”
聽他說完,我也覺得自己是安全的,於是摘下口罩,路人總是轉過頭看著我,我有些害羞。那個年代還沒有“回頭率”一類的網絡語言,他在身旁我覺得很安心。
那一天夜晚我們去吃了牛排,去更遠的地方逛了一會兒,回到賓館,我問他:“好不容易外出一趟,只停留短短幾日嗎?”
楊皚雲摸著我的頭說:“我已經把事情完成了,如果你還有新鮮感,我可以多陪你幾天。”
“你的意思是說一天二十四小時陪伴著我嗎?”
楊皚雲點點頭。我撲進他的懷裡,說:“有個大哥哥寵著真好!”
楊皚雲將我抱在懷裡,問:“你什麼時候回到你自己住的房間呢?”
“什麼?”我有些疑惑。
“你的房子雖然很小,但那兒是你的房間,你不能總賴在父母家裡。”
我看著楊皚雲,回答:“我沒有經濟獨立,我不住在父母那兒,我怎麼穿衣吃飯,就連讀書的學費,你覺得我自己掙得了嗎?你覺得我可以找你要,也許在這座陌生的國際大都市裡面,陌生人會覺得你我關係要好,我年紀小,可以依靠你。你只是出差,順便帶我出來見識世面。”
“聽到你說的話我很欣慰,我也不瞞著你,相處完這幾天我就要離開了。”楊皚雲表情有些尷尬。
“我明白你的工作,我依舊很愛你!以後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我不知道!”
“那就一切隨緣吧!與你相處這麼久,還沒有問你多大。”
“我以為你知道。”
我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今年二十二三歲。”
“好棒的年齡!願我在你的年齡時候,會很幸福!”
“返回重慶之後,有什麼打算?”楊皚雲摟著我問。
“繼續著我的工作,雖然工資不是很高,但我年齡還小。原本希望去做公務員,不過我這個樣子,所有人似乎都希望我很差勁,基礎也毀了,應該是不可能了。願我讀書考個好大學,找到一份好工作,把我的小房子裝修裝修,自己買套大一點的房間,開店,辦企業。有不錯的穩定收入,到處逛一逛,我還沒看過世界,我需要去瞧瞧。享樂餘生,簡簡單單卻舒舒服服地度過美好的日子。”
楊皚雲慎重地看著我,說:“你想要的是鍾鳴鼎食的生活!”
“沒錯!”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做到了,你會拉我嗎?”
“我想,我盡量在三十多歲的時候完成目標,每年盈利一兩百萬,再盡量每年盈利增長,當我有一千萬的時候,如果你願意來,我會很歡迎你的到來。那時候這筆錢足夠我們生活開銷。不過,要我真的做到才行,否則你要跟我一起過窮苦日子。”
“小落,為什麼你要我在你身上索取,可是你卻不向我索要?”
我輕輕地說:“現在的你能幫我什麼?等你羽翼豐滿的時候,如果我要辦到我想到的目標,你要幫助我,啟動資金賺起來很不容易,我很難做到短期崛起。”
“如果我幫不了你呢?”楊皚雲謹慎地問。
“那就算了,我也不是你什麼重要的人。你有什麼打算?”
“很感謝你的體貼,遇見你是我的幸運!我會保守你的秘密,絕對不會說出去!”
“謝謝你!其實也不算是什麼秘密,我已經習慣了。”
“我的打算很簡單,找一個漂亮老婆,這就這樣度過了。”
“挺好的打算,已經有合適的人選了嗎?”
“還在追。”
“希望你追求成功!”
“也希望你未來能夠把企業辦成功!以後你還會回到家鄉嗎?”
“他們還在那兒,我總要回去,老了之後也會留在重慶。江津的冬天很冷,也許我會在南岸居住。”
“有錢了之後,裝上供暖設備,有保姆照顧你,你還會留在那兒嗎?”
“當然會,每天簡簡單單地度過挺好的。不過我看見大都市的生活,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習慣家鄉的那種‘清淡’人生。”
“所以,未來是不確定的,你應該會回去,在那兒小居,陪陪親人甚麼的。我感覺你離開後,會很難返回。”
“我明白你說的,也是對的,像我這樣的小毛孩,從小如此,到哪裡都是家。畢業之後,我會去廣州,賺到錢,逐漸發展,希望有一天,我的公司在深圳甲級寫字樓裡,我在那兒辦公。”
我們多停留了兩天,這兩天有楊皚雲的陪伴我很幸福,我們逛了更遠的旅遊景區,可惜沒有拍照。
楊皚雲說:“有一天你寫作成功了,把我們走過的地方和快樂變成文字。”
年少的我還不懂照片的紀念意義,如果當初拍了照,如今拿出來也覺得是一種懷念。
回程飛機上,我端著一杯豆漿,說:“謝謝這一年陪伴著我!”我從背包裡面拿出兩個棒棒糖,我遞給他一個,說:“對我而言,棒棒糖是最好的糖果,甜甜蜜蜜的,很幸福,願你未來也像品嚐著棒棒糖一樣,甜甜蜜蜜的。”
他拿過棒棒糖,我把自己的棒棒糖包裝撕開,放進嘴巴。楊皚雲品嚐著棒棒糖,說:“被一個人喜歡著是很好的感覺!”他把行李打開,裡面有一個鋁金屬箱,遞給我,說:“我沒有什麼禮物給你,你七歲時候槍法就很好,這裡面是一把仿真模型槍,你留著做個紀念。”
我接過他所謂的禮物,打開盒子,裡面是一把小巧玲瓏的美國柯爾特M1911模型,我將模型槍的皮帶解開,摸著槍身,問:“這是全金屬的?”
楊皚雲儒雅的口吻說:“金屬製品保存會久一些。”
“謝謝你送我禮物,小小年紀的我,不懂。”我把槍放好,鋁製金屬箱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我繼續說:“我第一次看見你,那種感覺真棒!”
楊皚雲愣住,沒有再說話。
飛機落地後,已經是凌晨,我把楊皚雲送的禮物轉交給他人,說:“回家帶著這個東西不方便,以後再給我。”我送楊皚雲轉機離開,看著飛機的燈逐漸升空,漸漸消失。
我嘆了一口氣,前往渝中區,買了個蛋糕,進入房間。
我將蠟燭拿出來,一共16根,插在蛋糕上,點燃蠟燭,許了個願望,再猛地吸一口氣,將蠟燭吹滅,我對自己說:“今年16歲,祝我生日快樂!”
我走到鏡子麵前,對自己說:“以後再愁苦也不要喝那麼多烈酒!”
我取出酒櫃的一瓶葡萄酒,為自己倒了一小杯,卻聞著酒氣突然乾嘔,我忙把酒杯的酒水倒掉。
“糟糕,胃部出問題了,要調養身體,可惜這一瓶拉菲。”我將木塞緊緊堵住瓶口:“但願以後還能喝,我太傻了,這可是我半年的工資呢!”
我將蛋糕分好,自己吃了一份,沒吃多少就飽肚了。
躺著休息了三個多鐘頭,驅車前往江津周邊,一架直升機等著我,我係好繩子,降落在樓頂。
下樓,開門,躺在床上繼續呼呼大睡,我累得夠嗆,夜晚父母回家我也不知道,隨意吃了點東西,又繼續倒頭大睡。
午夜醒來,我將櫃子裡面的小靈通充好電,沒有什麼人聯繫我。
坐在床沿,這座城市似乎很悲傷,突然間難以入眠。於是打開電視,聽著音樂節目的榜單音樂,漸漸地心態平復。
那幾日一大早去老媽工作的地方,每天都有幾十斤辣椒要碾碎給客戶,我正好放假,在那兒幫忙,每一次舉起鐵板碾碎辣椒的時候,我都想念著井山哥哥和天蕊。
我花了一百多元在車店買了輛單車,下午沒有什麼事情的時候在廣場練習。
媽媽皺著眉頭卻有笑著說:“這麼便宜很容易壞。”
“我先學會吧,壞了之後扔掉,反正也不貴。”我安慰著她說。
第一天很難上手,怎麼樣也平衡不了,第二天在叔叔阿姨的幫助下,學會了單車,能夠騎出去四五米。
學會單車後,我很喜歡在江邊騎車,風吹拂著衣襟,我迎接著自己新的一年際遇,那些美好的記憶就此告一段落。
我站在江邊,看著夕陽,對瑰麗的落日說:“能夠邂逅你與你緊緊相擁,是你給我最好的禮物!”
一晃眼,二十九歲,走過大樹,輕輕比個心,願你安好。
完畢:2020年5月18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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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尼無料 《你應該也懂》
釋出派尼《你應該也懂》無料小說內容 〈One and Only You〉 by 恰里 〈等你下課〉、〈五點半〉、〈你應該也懂〉、〈懂了以後〉 by 松鼠 無料封面 by 四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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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 and Only You〉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從什麼時候,只要對上那雙似乎總是盈滿星光的雙眼,便會心跳加速、失語片刻?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從什麼時候開始,只要撇過頭就能看見對方微微上揚的嘴角、噙著似乎只給他的溫柔?
***
HIStory2 粉絲見面會後,施柏宇養成了一個奇妙的小嗜好──幫每張他和楊孟霖的合照按讚,甚至存起來。
不過他很聰明地開了一個小帳,原因無他,經紀人已經耳提面命要他改掉大帳公私不分的壞習慣,要知道現在的粉絲很恐怖,各個和 FBI 或 CIA 一樣,一點點動態都逃不過他們的法眼,有什麼風吹草動都能讓粉絲馬上腦補出幾十篇同人文──哦,這個詞是他從盧彥澤那邊學來的──而施柏宇現在做的事情,確實不太適合讓熱衷於湊合他和楊孟霖的粉絲們知道。
雖然他很樂意被湊作堆,但他不知道孟霖願不願意。
他如此想著,楊孟霖笑著看向他,眼眸內仿佛星光閃爍的模樣又不受控制地冒出。
楊孟霖
楊孟霖
楊孟霖
楊孟霖
纖長的手指握著筆,如同中了魔咒般在計算紙上一遍一遍地重複相同的筆畫,字跡潦草,狀若癲狂,拖沓了長長一筆,原本充滿化學式子的紙被同個名字覆蓋,一直到手機提示聲響起,他才停下這個似乎只有國中生才做的事情。
施柏宇皺起眉頭,有些懊惱地看著計算紙還有參考書上的題目,剛剛的分心讓他忘了複習題做到哪了,都已經快晚上十一點,複習進度不到一半,剛剛還花了時間看楊孟霖和盧彥澤的直播……再這樣下去期中考就危險了。
他一邊想著,一邊抓起手機看訊息通知,想著看完就繼續複習,沒辦法,拖延症是每個大學生的通病。
然而期末考和延畢危機在他看清楚訊息和傳訊人的那刻便被拋到九霄雲外了。
楊孟霖:那件事我考慮好了 10:26 PM
楊孟霖:我想和你談談 10:26 PM
***
9:42 PM
結束了和章哲銘及許少瑜的雙直播後,盧彥澤坐在沙發上逗盧筍汁玩,旁邊的楊孟霖一隻手拿著手機滑啊滑,另一隻手還不忘輕撫已經玩得有些累,半瞇著眼打嗑睡的歡歡。
盧彥澤看著時不時對著手機露出可疑微笑的楊孟霖,忍不住打趣道:「在跟女朋友聊天喔?」還不等楊孟霖回答,他又補一句:「還是男朋友?」
楊孟霖僵了一下,隨後翻了個大白眼說:「都不是好嗎。」
「喔,那是你家派派喔?」
「對啊,」楊孟霖很自然地回。「剛剛不是叫那傢伙來嗎?結果他現在說期中快複習不完,不來了。誰叫他下午還有空去買鞋。」
「哈哈,叫他加油,不要延畢啊。」盧彥澤笑著說,楊孟霖嗯嗯兩聲,又回頭繼續盯著手機,嘴角時不時上揚。
盧彥澤摸摸盧筍汁的頭,笑得意味深長。
快十點時,歡歡和盧筍汁蜷曲著身子,靠在一起睡著了。兩個網癮少年也終於雙雙放下手機,配著宵夜聊天。在某個越界相關的話題告一段落後,楊孟霖摸摸鼻子,假裝若無其事地問:「欸,盧彥澤,如果有個小你六歲的男生在追你,你會怎麼辦?」
楊孟霖一直是個好演員,但此刻他彷彿剛開始上表演課的初學者,動作及聲音都因為緊張或是某些其他不明不白的情緒而顯得僵硬又不自然。
「喔,你說施柏宇喔。」盧彥澤裝作沒發現,眨眨眼睛說。
「幹。」
「我是覺得小我六歲沒差啦,可是施柏宇我不行。」
「靠北,我就沒說是施柏宇吼。」
楊孟霖瞪一眼盧彥澤,看起來很抓狂,通紅的耳朵卻是洩露了答案。
惡趣味得到滿足的盧彥澤暫且放過愛面子的楊尼可先生,沒有繼續補槍,倒是楊孟霖安靜了一會,又忍不住開口問:「但為什麼施柏宇不行,他人滿好的啊。」
何止是滿好的而已。
對每個人都客氣有禮貌,重感情,對著自己時更是溫柔得很,偶爾展露點屁孩大學生的調皮,但在許多場合卻又可以充滿自信,成了他的「浮木」。
「你剛剛不是說你沒在講施柏宇嗎,那你現在幹嘛幫他說話。」盧彥澤挑眉嗆他。 「幹盧彥澤你很煩。」楊孟霖後悔了,他就不該一時腦衝問盧彥澤這種事情!
***
施柏宇前段時間跟他告白了。
楊孟霖還記得施柏宇就那樣站在他家樓下,臉龐被大門旁邊的暖色系黃燈渲染得比平常更加柔和,眼中映著的不只是溫暖的燈光,還有他的倒影。楊孟霖望著那雙他不知道已凝視過幾次的眼睛,發現裡頭似乎裝滿了比平時更濃烈的情緒,彷彿即將傾洩而出──他突然有點呼吸困難。
對方輕輕抓住自己的手腕,一觸即放,若不是猶記得對方指尖的冰涼,他都要以為是自己的幻想。
「孟霖,我喜歡你。」施柏宇用他一貫低沉又溫柔的嗓音鄭重地說。楊孟霖幾乎可以看到光芒在他眼中閃爍。
為什麼要捅破這層薄薄的窗戶紙呢。楊孟霖想。
在這���子打滾多年,他早就看出施柏宇眼神中的涵義,更何況施柏宇甚至沒有隱藏的打算,追求的手段一次比一次明顯。
他原本想著,等宣傳期結束,或許可以慢慢拉開彼此間的距離,退回好朋友、好兄弟的位置。施柏宇或許只是入戲太深,喜歡上身為搭檔的他。等到他出戲了,或許還會覺得當年喜歡上年長自己六歲的男人實在好笑。
楊孟霖想了很多,做了很多打算,唯獨沒有把自己的感情算進去。
他沒料到,當施柏宇真的告白了,他的內心升起的並非抗拒或任何想拒絕的意圖,一顆心反而劇烈地狂跳,胸口暖暖的,還有些搔癢。他很慶幸此時是晚上,施柏宇或許看不到他倏地變紅的耳朵。
他不太記得自己或施柏宇又說了什麼,只記得理智最後終於佔上風,他左顧右盼,不敢去看施柏宇的眼睛,低聲說:「給我一些時間考慮。」
隔了半晌,施柏宇才嗯一聲,說:「好,我等你。」
那晚之後兩人相處如常,照樣有事沒事傳 Line,彷彿那場告白和進行中的等待都不存在。
但那之後,他們沒有再約出來見面過。
楊孟霖知道,他必須盡快給對方一個答覆。
***
盧彥澤看楊孟霖自己悶著面無表情想事情的樣子,終究是良心發現。
他拿出邱子軒的眼鏡,舉到楊孟霖面前說:「孟霖,跟子軒的本體打招呼。」
楊孟霖用看白癡的眼神看著他。
「你忘記邱子軒的經典名言了嗎?『喜歡的重點,在於喜歡本身,不分男女。』對你的話,我還要再加一句,年齡不是什麼大問題。孟霖,你自己心裡應該已經有個答案了吧。」盧彥澤收斂了笑容,難得正經地說。
楊孟霖抿起唇不說話。過了許久,久得盧彥澤都在考慮要不要多說些什麼時,楊孟霖終於開口,有些沙啞地說:「我知道了。」
盧彥澤看他的表情和終於放鬆下的肢體,同時也放下一顆心。他很想對孟霖姨母笑,但覺得對方大概又要用鄙視的眼神看他,只好轉換目標,對剛睡醒的歡歡用關愛的語氣說:「欸,歡歡,你可能要有另外一個爸比了。」
「白目欸,歡歡不要聽他在那邊,去咬他。」
歡歡無視兩個無聊的人類,和同樣睡醒的盧筍汁玩了起來。
「哈哈哈,你看歡歡默認她會有另一個爸比了。」
楊孟霖聞言又是一個白眼。
「我出去一下,歡歡先交給你了,等下回來。」楊孟霖看看手錶,發現還不是很晚,對方應該還沒睡,於是他抓了手機、錢包和車鑰匙便走。
盧彥澤左擁右抱歡歡和盧筍汁,好不快樂,也沒多問楊孟霖要去哪,只是笑著說:「加油啊。」
***
手機���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施柏宇還是沒有點開訊息。
孟霖想好了?要談什麼?不是拒絕就是接受,會是哪一個?儘管這段時間表現得再淡定,他心裡其實也是怕被拒絕的。
他喜歡楊孟霖,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得他連在公眾場合都懶得偽裝。他用小帳偷偷存下的飯拍大多是他盯著孟霖,孟霖看著他,或是兩人對看的畫面。
粉絲總愛留言說:「柏宇看孟霖的眼神好寵溺,藏不住的愛意!」他都會默默按讚。
看到粉絲說:「孟霖看柏宇的眼神也很有愛!」他則會看著傻樂──
楊孟霖,你是不是也有一點喜歡我?
就在他躊躇半天,終於決定點開訊息時,又有訊息進來了──
楊孟霖:睡了嗎? 10:47 PM
楊孟霖:我在你家樓下 10:47 PM
楊孟霖:我想當面跟你說 10:48 PM
施柏宇馬上滑開手機已讀,匆匆打了「我現在下去」就跳起來,抓了件外套和爸媽說了一聲後便跑出家門。
他跑到社區大門時,就看到楊孟霖帶著鴨舌帽佇立在牆邊,施柏宇看著他的側臉有些心跳加速。他緩了一下,才打開鐵門並出聲叫道:「孟霖!」
楊孟霖轉過頭道:「嗨。」
對方的臉分明隱沒在鴨舌帽的陰影下,施柏宇卻覺得他似乎看到孟霖對他笑得溫柔。
施柏宇不覺得在一旁有保全人員的社區大門「談談」是件好事,他領著楊孟霖到一間比較少人會經過的交誼廳。
「所以……你要跟我談什麼?」施柏宇問。平時上節目總是游刃有餘 carry 楊孟霖玩遊戲的環節此時聲音緊張得有些緊繃。
「談戀愛啊。」楊孟霖直直盯著他的眼睛,毫不閃躲,嘴角含笑。
「啊?」
施柏宇傻了,他有些不確定這是撩妹幹話還是認真告白。
「我是認真的,施柏宇,我們在一起吧。」楊孟霖一字一句,鄭重地說出他的決定。那雙施柏宇多次稱讚的眼睛,此刻彷彿星辰大海,深邃得多看幾眼就要淪陷其中。「我喜歡你。」
是啊,喜歡你,早在不知何時我便沉溺於你的溫柔與喜歡了。
在大腦順暢地消化這爆炸性的資訊前,施柏宇的身體就先做出反應,他一個箭步急速縮短和楊孟霖之間的距離,猛地抱住眼前的人,楊孟霖楞了一下後回抱這個身體似乎都在顫抖的大男孩,還安撫性地拍拍他的背。
「你的心跳好快喔。」過了半晌,施柏宇含著笑意的聲音在楊孟霖耳邊響起。
「廢話,我剛剛是在告白欸。」楊孟霖將下巴靠在施柏宇的肩膀上說,呼吸間滿滿都是施柏宇的味道。「你還不是心跳很快,在那邊。」
施柏宇鬆開他,雙手搭著他的肩膀,深深地望進他的眼睛:「��為我太開心了啊,孟霖是我的男朋友了。」
楊孟霖倏地��了耳朵,他還來不及說些什麼,雙脣便被施柏宇的吻緘封。
閉上眼加深這個吻時,楊孟霖突然想到──歡歡要叫施柏宇爸比還是爹地?
晚點再想好了。
現在他要好好陪他新出爐、名叫施柏宇的男朋友。
****
「好了,你該回去讀書了。」
「再多陪我一下嘛。」
「不行,我不能害你被當掉。」
「孟霖……。」
「施柏宇,我跟你說,你這次要是沒歐趴的話就別想約會了。」
「欸哪有這樣的──!」
=END=
〈等你下課〉
「欸,等我上完表演課,我們今天晚上來開直播啦。」
車行在民權東路六段上,坐在副駕駛座的施柏宇趁紅燈時拍了街景,一邊用IG發限動,一邊裝作漫不經心卻又用眼角餘光撇向駕駛座上的楊孟霖。
「直播?」
對方聽到「直播」兩個字皺了一下眉,看見號誌轉綠,便踩油門繼續向前。
「說好要一起開的啊。」
「那是你跟你的粉絲說好的吧,在那邊裝。」
楊孟霖翻了個白眼,基於不想在接下來的車程一直聽到鬼打牆的「欸,拜託啦。」、「我們還沒有兩個人一起直播過耶!」,達到嗆人目的後,還是答應對方的要求,開始討論該如何直播。
「要用什麼開?」似乎想起幾天前短短一小時卻連開五次直播的慘痛經歷:「我不想要再被說卡成PPT了。」
「嗯……用IG吧,FB感覺也會卡。」
「不過我沒用過IG,你有用過嗎?」
「我也沒有。不過沒關係啦,找會的人幫我們用就好了。」
接下來兩人的話題就圍繞在如何該找誰來幫忙、幾點開始、要在哪裡直播、直播完要去哪做討論,等告一段落後,車子也到了施柏宇上課教室附近的路口。
「欸,」施柏宇解開安全帶,下車前跟楊孟霖說了一聲:「我應該五點半可以走。」
「然後勒,我們不是訂六點半的位,七點直播嗎?」
「你不來接我嗎?」
看到對方的反應,施柏宇停下拉車門的動作,轉過身靠近楊孟霖。
他用帶點無辜的眼神加放軟的語氣問著,在楊孟霖眼中看起來倒像是自家歡歡做錯事不想被罵時會出現的表情。
「靠北哦,來接你幹嘛,我送你來上課,晚上又和你吃晚餐加直播已經夠好了吧。」楊孟霖將擅自把施柏宇和狗劃上等號的想法逐出腦海,順便把湊近的施柏宇推出車外:「而且你上課地方離捷運站那麼近,不要得寸進尺,自己有手有腳就自己過去。」
「蛤,好可惜哦。」
「可惜個屁,快去上課!」
施柏宇被推下車後,走進上課的大樓,等電梯時滑著IG,發現幾分鐘前還��起聊天的人發了一個限時動態。
晚上七點 來看@ patrick8589 跟我在ig直播
他看著打在教室附近的街景上的那段話,又隱約聽見車載音響上傳來周杰倫的〈等你下課〉,不禁在有旁人的電梯間笑了出來。
=END=
〈五點半〉
「喂,你在哪邊?」
表演課結束後,施柏宇站在一樓門口,卻遲遲沒看到熟悉的車牌出現,於是播了電話過去。
「我在新莊啊。」
「蛤?為什麼在新莊?不是要等我下課嗎?」
「白痴哦,我沒有說要等你下課啊。我這邊有事要忙,自己過去餐廳啦!」
「……」
擅自腦補過多以為楊孟霖是在透過限動對他喊話要等他下課的施柏宇,只好默默走去捷運站,還差點遲到。
=END=
〈你應該也懂〉
楊孟霖覺得不對勁,對於施柏宇,這個人在他心中的份量十分不對勁。
施柏宇的比重很像在近期佔得異常的多。
當他意識到這件事時,他的生活已經充斥著這個因為共同出演BL網路劇認識,明明小他六歲卻在戲中飾演他哥哥的後輩了。
雖然說兩人因為是《越界》中出名的再婚兄弟CP,從演戲到宣傳期都是綁定在一起不意外──CHOCO TV放出的影片、參加的直播節目,或是臉書、IG、微博的粉絲留言,只要有「楊孟霖」的地方,就會出現「施柏宇」。而工作因素被綁在一起的兩人,相處久發現有共通的興趣話題,工作結束後一起打打球吃個飯也是理所當然。
但是他無法解釋,自己閒暇時總是刷IG,看看施柏宇有沒有發動態或限動,好讓他能在下面留言嗆人的習慣是什麼時候養成的。
他也無法解釋,明明宣傳期很常見面的兩人,為何還要天天用通訊軟體聯繫,講得也不是像范少勳敲盧彥澤討論隔天上節目要如何搭配服裝才有CP感之類的工作內容,就只是他三不五時發幾句「今天搞到超晚才收工有夠想睡」、「午餐吃的這家拉麵真的很難吃」、「好想看無限之戰喔」,施柏宇回個幾句「我今天也唸期中唸到很晚,而且還沒唸完」、「那家真的不行,我下次帶你去吃板橋那邊有一家還不錯」、「一起去看啊」,接下來他再嗆個幾句「唸到這麼晚就不要睡過頭來不及去考試」、「如果那間很難吃你就死定了」、「不要,我等不到你期中考結束,我上映那幾天就要去看然後暴雷你哈哈哈」。
諸如此類的幹話,施柏宇或是他自己起頭的都有。
又拿現在的狀況來講,明明和朋友去台中玩,卻總是一直分心翻看通訊、社群軟體,然後直接在晚上八點半當起令人唾棄的低頭族,用臉書看施柏宇參加益智節目的直播,和盧彥澤在上面留幾句嗆人的話才滿意。
楊孟霖Nick 施柏宇漏氣。
盧彥澤Zach @楊孟霖Nick 你覺得柏宇可以對幾題?
楊孟霖Nick 我猜是一題。
盧彥澤Zach @楊孟霖Nick 要不要來賭麻辣鍋?
明明只是個屁孩般來鬧的問句,卻讓楊孟霖滑手機的手指一頓。
「楊孟霖,要不要來打個賭。賭輸的就請麻辣鍋好了,我最近很想吃。」
他想起前一晚亂入許少瑜和章哲銘的直播後,盧彥澤突如其來提出的賭約。
「蛤?」將把他大腿當成自己家而自在地睡到打呼的盧筍汁放在一旁,楊孟霖從沙發站起來,一邊把玩累癱倒在地的歡歡抱進提袋,一邊納悶盧筍汁真正的爸比要搞什麼把戲:「要賭什麼?」
「賭你這個月就會和你家派派在一起。」
「幹,白癡喔。」聽見對方提出的打賭項目,楊孟霖直接翻了個白眼:「講那什麼瞎話,你要不要現在就打電話去訂小蒙牛了。」
「反正你覺得你會贏的話,你就賭啊。」盧彥澤無視楊孟霖的回嗆,只是瞇起眼睛笑著把家門打開,送他出去。
「賭就賭,怕你喔。」
楊孟霖看著靠在門邊笑得欠揍的好友,克制得住把肩上的包包砸過去的衝動,卻無法克制自己不經嗆的個性,答應了這場以麻辣鍋為賭注的荒唐博弈。
「欸,好不容易放一天假出來玩,不要一直玩手機啦!」
身旁友人看不下去出聲提醒,楊孟霖才回過神注意到自己真的頗沒品——想放鬆而把對方抓出來玩的是自己,一直很不專心的也是自己。瞄了眼在螢幕中隱約出現在答題者右後方穿著志弘高中制服的施柏宇,草草地在下面回了句「哈哈哈咖,好想吃麻辣鍋」後,就把直播關掉。
幹,真的好想吃麻辣鍋喔,尤其是盧彥澤請的。
總之楊孟霖覺得不對勁,對施柏宇,對於自己,更準確來說,是對於接受讓施柏宇每天都在他身邊繞的自己。
這樣意識到不對勁的想法在被盧彥澤點開後同水面的漣漪越擴越大,讓他在這幾天一直思考施柏宇在他心中的位置。
工作上的前後輩?
是,他確實比施柏宇踏入這個圈子的時間還長,拍戲那段期間施柏宇總會拿著筆和劇本跑到等戲的楊孟霖身旁,問他下一幕的走位、該表現出的情緒等,他也不藏私地將自己對振文振武的解讀告訴對方。但又不全然是,有時候他覺得施柏宇更像自己的前輩,尤其是上節目時,放得開的施柏宇總是照顧不習慣以「楊孟霖」這個身分面對鏡頭的自己,讓他能有一個肩膀可以趴著大笑,掩飾自己的害羞無措。
而且對於一個工作夥伴來說,互動的次數真的太過頻繁,關心的程度也太多。當施柏宇看見他下戲回家發的限動,會傳訊息叫他開車小心回去以後早點睡。當他看見施柏宇用「就是因為有太多的因素讓我現在無法翱翔」回覆他的揶揄,就會擔心平常總是笑著講幹話的大男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志同道合的好兄弟?
是,他確實在工作外和施柏宇也是很好的朋友,除了兩人都熱愛籃球這點外,在說話、生活方式也很合,常常下戲後一起打球約吃飯,就連殺青後這個習慣還是維持著。但又不完全是,有時候他覺得兩人的關係並不像他和盧彥澤、許少瑜等人的互動,更多的時候會冒出一些他無法坦蕩承認的行為與情緒。
他無法說明為什麼自己不能盯著施柏宇的眼睛太久,無法解釋聽到施柏宇在見面會時說「我很愛他,他也很愛我」時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是欣喜而非「施柏宇又在講幹話了」,無法控制當盧彥澤說「你家派派來了」時馬上湊過來看手機螢幕中施柏宇的留言在哪裡。
施柏宇是他的後輩,也是他的好哥們,還有更多無法定義的位置。
「孟霖,」只是施柏宇正用他的眼神、表情、話語、行動,將這些定義不全的模糊地帶越劃越清楚:「你真的不懂嗎?」
到底是不懂怎麼定義,還是不願真正去定義呢?
即便楊孟霖想了很多,想自己到底懂了什麼到底不懂什麼,想他跟施柏宇之間的關係該如何填空,想如果施柏宇向他前進時總是習慣閃躲的他到底該做出什麼反應,但這些想法直到他生日那天,看見為準備期中考而久沒碰面的施柏宇笑得燦爛捧著蛋糕出現在餐廳旁邊的巷子時,就只剩下一句話──
幹,要請麻辣鍋了。
經紀人幫他們拍了張合照,兩人一起唱了生日快樂歌,施柏宇攔住一邊吐槽和自身年齡不合的蠟燭數字一邊準備切蛋糕的楊孟霖,要他先許願。
前兩個願望無非是希望自己及周遭的人身體健康和事業順利,第三個願望──他盯著蛋糕上的26和一旁專注看他許願的施柏宇,思考對方想表達的會不會是他想的涵意。
但不管是不是會錯意,他還是想說。
「第三個願望,我希望──」
還沒把想要講的話說出口,施柏宇突然化身成試圖阻止弟弟亂說話的王振武,伸手摀住楊孟霖的嘴巴,不讓他繼續往下說。
「第三個願望不能說!說出來的話就不靈了。」
施柏宇嚴肅地跟楊孟霖科普生日許願的都市傳說,看起來比自己還擔心第三個願望不會實現。
「好,我不說。」楊孟霖被施柏宇認真的表情���樂了,閉上雙眼默念第三個願望後,睜開眼睛把兩根蠟燭吹熄:「但我希望你馬上實現我第三個願望。」
「欸?」聽見楊孟霖的要求,施柏宇一臉錯愕,只差沒把「你在整我嗎」這幾個字寫在臉上:「就說不能講吼。」
這樣我要怎麼知道?要怎麼幫你實現?
看著對方抿嘴──楊孟霖知道這是施柏宇很困擾卻又很想幫上忙,而費力思考的表情。他仰頭大笑後靠在施柏宇的左肩上,做出了平常在節目中總被網友戲稱「找浮木」的動作。不同以往的是,他靠上去後又微微蹭了蹭對方的肩膀,感受到這塊浮木因他異常親暱的舉動變得僵硬。
今年28歲的楊孟霖看著蛋糕上的蠟燭,26,施柏宇說這是貼心為了讓自己年輕兩歲的26。如果將數字作無偏移值轉換成英文字母來看的話,2是B,6是F,26便是──
「反正就算我不說,你應該也懂。」
=END=
〈懂了以後〉
「喂,老師,最近晚上有沒有空。」
「嗯……星期五的戲應該下午三點就能收工了,怎麼了,要約狗聚嗎?盧筍汁滿想歡歡的。」
「沒啦,就……請你吃飯啦,狗聚改天再說。」
「這麼好,又不是我生日……喔~我懂了──是請麻辣鍋嗎?」
「……對啦!就約這週五晚上,到底有沒有空。」
「有空有空有空,我想吃小蒙牛!」
「閉嘴啦,只會買三媽給你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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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INNATE/一中街男裝/潮流服飾/NEXTION/台中男裝哪裡買/小版型男裝/一中街好逛的服飾店/STAGE/MIX TALENT/INNATE/MR.RICH /JIMMY'S WEAR/G-SHOCK/DOGYBALL
我家的老爺的穿著打扮一直以來都是我在安排居多,
有時候姊其實也不太知道現在流行什麼,就是憑感覺給他亂搭一通XD
不過最近他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嗚嗚…開始會想吸收新的穿搭知識(他長大了嗚嗚)
於是今天我們來到位於台中一中街的【NEXTION】
在台中它是屬於一中街男裝、喜愛潮流服飾的群組必逛的小型服飾百貨,
今天就跟著姊,啊不對!是跟著我家老爺,來去大鬧店裡一翻吧(想被打嗎?)
本文:服裝:INNATE(阿海)/鞋:DOGYBALL/髮:新竹沐樂(Tim)
這次我們一家子要去逛的NEXTION其實躲藏的很好,你不見得找的到XD
不過姊今天很有義氣,就告訴你們它躲藏在哪裡吧!
NEXTION位於三民路三段,會看到看到屈臣氏跟福勝亭、LANEIGE就給它轉彎進巷子就對了!
這個就是你常常會走過、錯過、沒看到過的小門口,看到它以後就給它不要害羞,走進去就對了!
有沒有看到滿滿的箭頭,跟著它走你就可以到達神秘秘境(不要亂講,等等嚇到人家)
箭頭比的方向你會看到一堆樓梯,就是它!
沒有錯!下去就對了,NEXTION就是藏身在這裡的B1哦!
(我們推著少爺坐娃娃車去,他們家的員工還出來幫我們搬娃娃車,太感動了)
NEXTION的試衣間總共有四間,人多的時候消化的很快,不會一堆人擠著等試衣間,
他們家額外還有販售G-SHOCK的手錶、DOGYBALL的鞋、
還有進一些特別的、不容易撞衫的皮帶跟襪子等等…
(店員都打扮的很潮流)
除了剛剛說過的G-SHOCK跟DOGYBALL以外,
他們還有STAGE、MIX TALENT、INNATE、MR.RICH 、JIMMY'S WEAR這幾間自創品牌的產品,
NEXTION店內的牌子全部都是以台灣原創為主。
INNATE是這次老爺主要的目標,DOGYBALL的鞋也是跟INNATE放在一起哦!
左上那個襪子就是姊剛剛說的非常不容易撞衫的襪子XD
有沒有哪個專業人士可以來去搭配一下讓姊參考,因為每一雙都好可愛喔!
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幫老爺搭配才不會被老爺白眼…
對了!試衣間的前方會擺放椅子,讓等待的親朋好友可以稍坐、更換鞋子也不用練金雞獨立!
還有販售NBA、大聯盟等的帽子,
現在擁有一頂這種帽子好像已經是時代潮流了,還沒買的朋友要趕緊跟上了!
帽子的底下還藏有一台扭蛋機,NEXTION不定時會舉辦各種不一樣的扭蛋活動,
獎項都非常的豐富欸,有興趣的朋友要記得密切關注哦!
一下樓最先看到的則是羅志祥的自創品牌,STAGE,
其實姊一直覺得小豬的潮牌個性很鮮明,感覺超難駕馭的耶!下次一定要老爺也來挑戰看看哈哈!
旁邊那個國王則是MR.RICH(不專業攝影師之咖掉人家招牌)也是小版型男裝,
對於身形嬌小、中性打扮的小夥伴來說,這裡一定可以找到適合你的服飾!
跟INNATE鄰近的是女裝品牌JIMMY'S WEAR衣服都是比較日系、休閒的款式,有的真的超可愛!
不過姊產後肥胖還���消除,我不敢走過去,怕自己失心瘋,所以你們看外面就好(不負責任言論哈哈)
(我擔心我瘦下來就不能穿了啊!)(老爺:你不會有瘦下來的那天了…)
不管你在哪一個櫃上買產品,最後都會來到中間這個大圓環繳錢XD
刷卡、付現他們都可以接受!
(因為今天老爺買衣服買到爽起來,我說:「我沒帶錢喔!」
店員竟然回我:「沒關係,我們可以刷卡」
XDDDDDD好想揍他!(就是上圖這位帥哥)其實我只是想嚇嚇老爺,看它會不會少買一點)
在我拍攝店內環境的時候,我家老爺跟店員阿海已經開始探套男裝的奧秘了XD
阿海正在傳授時尚知識給老爺,幫助他升等。
第一套先來比較溫和點的,
這套比較符合老爺原本的穿搭風格,很休閒、運動款!
前往時尚大師的旅途,就要先把基本款穿到人家看到都會覺得時尚才能升等。
沒有很誇張的圖騰,INNATE的LOGO做的很有設計感,簡單的配色,搭配袖口的小LOGO,低調的男孩兒也絕對可以接受。
束口棉褲的好處就是可以依自己當天的心情來決定它的高度,
放下來可以穩重點,單邊拉上去可以假跳街舞的舞者一下XD,兩邊都拉上去則是可以營造出九分褲的感覺,
以前都說棉褲看起來很睡衣、出門很扣分,
不過INNATE的束口棉褲完全沒有這樣的困擾,反而姊覺得很好穿搭、很可口呢!(很可口?!)
叫我家老爺隨便擺幾個POSE給我拍一下,因為我們去的時候是平日而且大中午XD
所以客人比較少,於是呢…整個NEXTION都是我們的大-舞-台(很慶幸店員沒有覺得我們神經病哈哈)
我家老爺是168/53(號稱170)身材很嬌小的男孩兒,
很難找到可以很貼身的束口棉褲(就只有在鬼洗找到過)現在又多了一間INNATE可以做選擇,他覺得這輩子滿足了(這是我說的)
合身束口棉褲搭配單一尺寸的寬鬆上衣,很輕鬆就可以營造出慵懶隨性的運動休閒風囉!
INNATE的所有圖案、LOGO都是採用噴墨設計,所以比較不會因為拉扯衣服(或是變肥)而造成圖案畸形化喔!
(變形你就硬要講畸形…真的很北爛)
第二套是我家老爺從來不曾嘗試過的款式,有點微正式的街頭風。
教練外套是現在正紅的產品,是一件一年四季都可以拿出來穿搭的單品,
可以當外套也可以直穿搭襯衫,這件姊一看老爺穿就戀愛了,要回家時直接失手買下Orz$2000
褲子則是假單寧款的直條紋西裝褲,這種褲子都會給人一種雅痞的感覺,搭配上素描LOGO白上衣及教練外套,
整個給人的感覺是呈現有點小正式又不會太正式的小調皮感XD
因為這套是今天老爺去提升穿搭技能裡面,姊最喜歡的一套,結果不知不覺就一直刷快門XD
嬌小的男孩兒可以跟我家老爺一樣,將褲管縮緊、再以小折襬的方式上捲至九分,可以把整體腳的比例拉長哦!(店員教的XD)
無論是脫掉外套還是穿著外套,覺得這件褲子搭配起來都很好看啊!
明明我家老爺已經30歲了,看起來卻還像青春洋溢的大學生XD
素描風的大LOGO白T也是這套穿搭的小心機,不使用過多的顏色去搶整體的丹寧配色,
採素描的方式讓人一看到後,就不能不注意認真看,反而更有吸引力呢!
INNATE的教練外套上的小LOGO、扣子是以壓扣非鈕扣,袖口是鬆緊設計,都是我覺得不買不行的原因XD
因為小LOGO不會搶走整體外套的風采、低調卻存在的概念。
扣子則是因為鈕扣式的通常沒鈕扣的那一邊,如果沒扣起來看起來就很空洞,就一個一個小洞超醜的!
現在使用壓扣,兩邊都有黑色裝飾,一點都不單調啦!不管扣與不扣都很好看!
扣口的鬆緊設計則是懶人必備!如果懶的折袖口,直接咻的給它拉上去,它也不會一直下滑,夏天必備!
褲子的版型也跟一般的兩片布黏起來車好不同,有做弧度壓線,讓版型可以更貼腳、更好看。
這套私心姊的最愛,
真心覺得突破自我風格,就該選一套衣櫃裡永遠不會加入的單品,一個不小心就會找到全新的自己欸!(找到全新的老公XD)
第三套是店員阿海穿的XD因為搭配起來還蠻好看的,
我家老爺跟阿海的身形差沒有多少,所以阿海就幫老爺搭了一套相似款,
這套也是老爺從來沒有嘗試過的穿搭風格,意外的穿起來也還蠻有型的耶!
只能說INNATE的員工眼光很準內!
長版的襯衫(可當外罩衫也可單穿)也是最近夯起來的單品,
以前人家都說襯衫就是要完全合身才會看起來有型、好看,不過近年來寬鬆打扮反而有一種隨興感,
這樣打扮起來姊個人覺得有一點小假文青的感覺哈哈!
我家老爺是搭配窄管牛仔褲並同樣以收口+小折襬方式折起褲管,看起來比較修長也比較有層次(小個子男孩推薦)
這件立領襯衫跟一般襯衫不同,還有兩個大口袋,可以用來耍帥用(最好是!)
且有暗門襟設計的木質鈕扣,用來當外搭、單穿都可以很有型。
而且偷偷告訴你們,姊發現這件立領襯衫就算不燙的很平整也不會看起來很邋遢哦!
其實內搭就是一件素色吊嘎XD這件立領襯衫厲害的地方就是簡單素面的單品都能穿搭出自我風格。
你看店員阿海的黑色吊嘎跟我家老爺的白色吊嘎穿起來也是截然不同的感覺對吧!
(一件衣服多種風格就是身為專業鐵母雞最追求的事情了)
第四套就是比較紳士款了!
襯衫可以說是每個男孩衣櫃一定會有的一件萬年不敗單品(見女友爸媽、吃喜酒必穿XD)
不過很多人都不知道該怎麼把襯衫穿出門,
上次老爺試過白色的襯衫穿搭,不過等級好像有點太高了,有小夥伴反應那樣太業務了XD
於是今天我們來試試看藍色襯衫囉!
當然同樣的,全身上下的衣服我們都是在INNATE搞定!鞋子的部分是DOGYBALL。
其實姊一直對於穿襯衫的男子沒有抵抗力啊!
(尤其現在韓劇看的正入迷,發現每個襯衫男都好可口喔!當然我家老爺也很可口XD)
這件襯衫的下襬比較短又是窄版,所以不用紮進褲子裡哦!(超過拉鏈一半以下的襯衫建議都要紮,比較不邋遢)
長度剛好不用紮的襯衫看起來通常比較沒有那麼正式、而且也會拉長身形,
所以我家老爺雖然只有168,但看起來也就比較高啦!
襯衫上的小LOGO算是低調中又會讓人不得不注意呢!
不同於以往素面、線條、的襯衫,有點刷色的設計也是這件襯衫特別的地方。
褲子則是有合身設計的收口線條,比起以往老爺的休閒褲都更挺直有型,
有點假西裝褲的感覺XD卻又不會跟西裝褲一樣行動困難(請參考上上圖,坐下也不會很憋屈哦!)
第五套就真的是超級街頭風啦!
當然也是老爺的衣櫃裡從來沒有出現的款式,
只能說INNATE加上店員阿海幫我挖掘了很多不一樣的老公(每晚換一個好嗎?)
話說這套一穿完老爺直接整套打包欸XD(其實他很想要全部打包,不過姊的眼神是會殺人的)
因為我家老爺很嬌小,所以一樣是採捲褲管,瘋狂的使用捲褲管拉拉長比例哈哈!
不過姊個人覺得如果搭配長靴會更好看耶!會很有ROCK的感覺。
上衣是很特別的五分袖落肩設計,這件厲害的地方就是一年四季你都可以穿它出門完全沒有問題,
夏天當然就是單穿囉,冬天只要內搭隨便一件長T就很有風格囉!
而且整件衣服有許多地方都有做淡淡的刷白效果,整個看起來就很特別耶!
褲子是姊第一次認識的機車褲(不是說它很機車喔=_=這是它的名稱)
這件褲子老爺很愛,他說穿起來很舒服、延展性很好,我個人也很愛,因為穿起來很帥(反正我就是夫控+兒控啊)
這件寬鬆五分袖的落肩衣的LOGO就稍微比起上面幾件顯眼了一點,點綴整件衣服的黑,讓街頭感更強烈一點,
搭配機車褲線條感很重的視覺效果,還有姊的PICK,整個就很像假樂團成員XD
不過不瞞你說,我家老爺真的蠻會唱歌的(驕傲台下巴)
其實姊個人覺得,這件我家老爺穿起來是很心機欸XD!
因為它有兩個大口袋可以收手手,
��像一下天氣很冷把女朋友/老婆的手收進大口袋,是~不~是!!!(不好意思,姊韓劇看有點多)
再來這套有沒有比較夏天一點了?
套用店員阿海的話:「女生冬天為了美不怕冷;男生夏天為了帥不怕熱啊!」
這樣想一想好像也對欸!路上看明明現在都快要40度了,怎麼還是一堆男生做感覺會熱死的打扮XD
回歸正題,這套我們來夏天一點了!(每到夏天我要去海邊,不過姊就是高雄妹了,老爺不用找高雄妹!)
一直以來老爺對於短褲都還蠻抗拒的,他覺得短褲穿起來因為他腳很細,會很醜,
之前的穿搭也只帶入一件黑色短褲,就知道他多不愛露美腿。
這次阿海幫老爺選了這件水洗破壞感的牛仔短褲,卻意外的還蠻好看的!
其實短褲感覺近年來越穿越短欸…會不到到最後變成跟女生一樣小熱褲XDDDDDDDD
對了,短褲的長度都要落在膝蓋以上一點點最剛好哦,然後最好如圖片的,搭配一點點反折,
可以搭長整個人的身型,腿也不會看起來太細(如果紮起一點上衣搭配一條皮帶應該會更高!)
短褲搭配不敗橫條紋的穿搭,看起來既休閒又年輕!既然都已經決定要穿「短褲」了!就勇敢給它露出美腿吧!
這一套算是比較基本款的夏天打扮,橫條紋單品很適合體型較嬌小、纖細的男孩兒,可以讓身形不那麼感覺瘦弱哦!
不過姊比較不喜歡,因為我家老爺已經夠娃娃臉了(他明明已經30歲)
再做這樣子的超假年輕款打扮,我怕他會去大學把妹妹,於是這套就留給…還沒有女朋友/老婆的小夥伴們去買吧XD
欸?看到這裡的小夥伴們,你們太厲害啦!(姊都打這麼���一串你們還看完,不親一下可以嗎?)
這邊是這次我們去把NEXTION的INNATE玩翻掉的最後一穿,
現在正流行的條紋單品,雖然現在正夯的是直條紋,
不過不敢直接嘗試直條紋的朋友可以跟我家老爺一樣先從橫條紋下手!
這件橫條紋搭配上面介紹過的落肩五分袖其實也很搭耶!
黑白相間的橫條紋算是踏入條紋領域的基本款,也是最好駕馭的顏色,
(不過褲子最好是選用素色單品,不要再條紋了,人家會以為你是哪邊剛出來的)
而INNATE這件條紋長上衣,穿搭起來整個人會有一種慵懶休閒感,給人一種可愛系男孩兒的感覺欸!
(袖管如果拉到手掌的位置就更可愛了啊!!!!!!我完全可以!!)(可以什麼?)
因為它不會過於合身,也不會太過寬大,整個就是非常剛好的寬鬆感,好想摸摸頭啊!
寬鬆的橫條紋長T搭配貼身素色的丹寧縮口褲,只能說也太對味了吧(可口美味)
通常如果上半身的穿著是偏鬆寬了話,下半身就建議要以合身為主囉!不然整體看起來鬆垮垮的會很不OK呢!
這件單寧版的縮口褲就是屬於微合身但是又不會完全貼緊腳部的曲線,
不管在正式還是休閒場合都可以拿出做搭配,不會過度輕佻也不會太過死板。
(而且縮口褲還有一個好處就是蹲廁所不會拖地板XDDDDDD)(你很髒)
這一件橫條紋長T跟上一套的短袖橫條紋T都是在小角落縫上他們家的LOGO,姊個人還蠻喜歡這種小低調感。
結語:
姊這次好厲害喔!一口氣寫了那麼長一串文章,差點就沒氣了!
不過最厲害的是你們,願意看到最尾部,來!通通啊姑親一下!
好拉不鬧,回歸正題,
這次我們一家子到位於台中一中街的NEXTION的INNATE試穿了七套衣服,
還恥度破表的拍了一堆照片XD感謝沒有嫌棄我們的員工們,
他們家員工態度都超好的(還有個姊姊幫我們帶了一陣子少爺,讓我們放心選衣服呢!!!)
而且對於推薦服裝方面也很有他們的想法,
他們不是那種強把自我意識強壓到客人身上的那種販售方式(姊最不喜歡人家強迫推銷了)
反而是會試著跟我們溝通,問我們想要哪種款式、類型,願不願意做突破與挑戰,
所以這次我才可以在INNATE找到很多不一樣的老爺!
雖然姊一踏進去還不知道會噴錢嗚嗚,下次老爺如果說它要去台中逛我可能要小心了…
推薦給各位對穿搭很有困難、想要找到更多自我風格、跟老爺一樣嬌小很難買衣服的朋友可以去選選看衣服囉!
希望你們會喜歡貴婦今天的分享,
如有任何問題指教歡迎告知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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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ipPlus】高空的美食饗宴 韓亞航空頭等套房~貼心而專業的服務讓人折服
作者:KC
*貼心小提示:TripPlus Blog作者群會盡力維持文章內容的正確性。然而,我們並無法保證內容的時效性與正確性,也不會主動更新資訊,活動/促銷時效與內容以主辦機構為準,讀者採取行動前務請重複檢查。
韓亞一天有兩班班機從洛杉磯飛往首爾,中午這班OZ201,通常是由巨無霸空中巴士A380來執飛,晚上那班則是777 (同樣也是有First Class Suite頭等套房),但我個人比較虛榮,所以就選擇中午A380這班了。
一上飛機之後空服員跟座艙長都來自我介紹,我用著很破的韓文跟他們寒暄之後,就趁著沒什麼客人趕快來交功課拍照 (我臉皮很薄的)。
我的座位旁邊早就已經擺好拖鞋+Ferragamo過夜包+Bose耳機+睡衣,硬要雞蛋裡面挑骨頭的話,我不喜歡耳機沒有塑膠袋包著,有沒有消毒過都不知道。電視聽說是業界最大32吋。
拖鞋+Ferragamo過夜包+Bose耳機
寬敞的座位
電視
聽說是業界最大32吋
即使門沒有關上也看不到隔壁的乘客,隱私性超好!
座艙設計基本上跟日航一樣,走的是簡約風,儲藏空間超多,超適合我這種不喜歡把東西亂放的人。桌子的設計也是可以讓兩個人面對面共餐。
簡約設計
靠近電視的另一個儲藏空間
靠近頭部的空間有USB跟耳機插座
這裡我要分享一個小故事了,因為我的傢伙很多,我有自備一個迷你的加濕器,但是空姐跟我說不能使用這個USB充電,我本來也覺得無所謂(我發誓我沒有臭臉!)但空服員姊姊非常熱心的幫我跟其他組員借了行動電源,雖然最後跟我的加濕器不合無法使用,但是貼心服務再度加分!
跟日航一樣觸控式LCD遙控器
這個小螢幕可以用來調燈光,位置,座椅,當然還有個請勿打擾的標誌!每一個選項點進去還有更細微的功能,非常細心!如果你想要有自己的空間只要點上請勿打擾這個模式,外面就會亮燈告知空服員不要打擾你啦!
靠近頭邊的小螢幕
這個門關起來雖然看起來很威,可是美中不足的地方是不太好拉,空服員解釋說因為是新的飛機所以比較難拉,如果可以設計成電動的就太完美了!
可以關起來的門
可以滑動的衣架
接下來就是令人驚豔的美食部分啦,菜單有中文英文韓文非常貼心,它們同時也提供預選餐單,但是要起飛前24小時預訂,我這邊拍了一張給大家參考,有機會的話我還蠻想試試他們的鮑魚粥!
預選菜單
午餐我選的是西式因為我不吃牛再加上平常韓餐吃的已經夠多了….他們的前菜就有五道每一道都很好吃。最特別的應該是它們拿Parma ham包著哈密瓜,鹹鹹甜甜口感非常特別!有點好笑的是魚子醬為什麼要配蔥?韓國人真的很愛吃蔥耶…
Melon, Parma Ham & Ricotta stuffed mushroom
Caviar
前菜,龍蝦給超多….
前菜的龍蝦給的非常大方,我猜應該比一些航空公司的龍蝦還要大塊吧!韓國人很愛吃南瓜,前菜的西式南瓜濃湯也不會做得太鹹,配著滿滿的小黃瓜絲真的很棒!(我是討厭吃南瓜的人…能讓我喝完真的不容易)。
沒有特別好吃的凱薩沙拉
主餐我選的是龍蝦料理,龍蝦超大隻配著馬鈴薯泥跟蔬菜,它們很特別的用芒果醬來調味,所以真的不會太鹹,也不會淪落到不中不西!
主菜 – 龍蝦料理
甜點是奶酪跟起司還有水果,奶酪很爽口不會太甜,但我實在已經飽的不行就沒怎麼吃了…
甜點1:起司與水果
甜點2:奶酪
吃飽之後當然是要去上廁所阿!廁所超大,裡面有窗戶,洗手台,梳妝台,跟可以當床的軟鋪!!盥洗用品很貼心的準備了化妝棉,但是沒有蓋子蓋著我還是不敢用。軟舖的兩側分別是洗手台跟梳妝台,我很喜歡單獨的梳妝台空間,上面一樣有很多儲藏空間跟小凹槽,不但乾淨而且東西也不會亂灑!洗手台自動感應的出水裝置也非常衛生深得我心!
廁所裡超大的軟鋪!
廁所好大呀!
感應式水龍頭
廁所備品,還有化妝棉
盥洗用具
來自拍一下囉!
在廁所狂自拍完之後,我的床已經鋪好了,果然每次坐飛機都是吃飽睡睡飽吃的餵豬行程…棉被非常舒適柔軟,只是我已經被日航的高級軟墊寵壞,所以並沒有一路睡到早餐,中間消夜選了韓國特產辛拉麵!!!我是個超愛吃泡麵的腐女,我只能說這是我在飛機上吃到最好吃的泡麵!!!
辛拉麵超好吃!
床鋪已經鋪好囉!
機艙頂部的滿天星斗
吃飽泡麵之後我就去二樓逛逛,二樓主要是商務艙跟一區小小的Lounge。我上去的時候剛好有個媽媽在哄小孩睡覺,我就沒有多待了。這邊不得不誇一下他們真的對小孩跟媽媽服務很好,不但有小孩的專屬電視頻道,也有給小baby的專屬座椅,搖籃甚至給媽媽的背袋!我看到的那位媽媽就是用飛機上提供的背袋在哄小孩睡覺,一方面有獨立的區域不會打擾的其他客人,如果媽媽想餵母乳也有隱密的空間。我不確定是否只有長程線有提供這些服務,所以建議有興趣的媽媽們出發前還是跟航空公司確定一下喔!
上樓梯前往二樓!
有個小Lounge
還有兒童專用頻道可看
起床之後飛行也接近尾聲,我一樣選了西式料理,前菜就是一般的燻火腿跟沙拉,主菜則是出乎意料嫩的雞肉配香酥酥的脆皮酥餅跟蔬菜!甜點水果蛋塔根本就像是Bottega Louie買來的,超好吃!!!
前菜
主菜,好好吃!
甜點也超~好吃的!
小豬我吃飽喝足後就去梳洗準備美美的下飛機啦!我因為搭的是中午的班機所以下飛機之後大約是韓國下午五點,還是可以去市中心嗨一下再回飯店的!總體來說這次的體驗很高過我的期待,以後我可能回台灣這都會是我的首選!
這次應版主們的要求,我也特別準備了影片給大家欣賞,懶得看文字的人可以點擊下面的影片進去欣賞,也歡迎大家給我們更多的建議,讓我們帶來更豐富的內容!
小知識專區:【如何使用里程兌換韓亞頭等套房】
我不是一個會囤積哩程的人,所以每次旅行��是看自己手上有什麼哩程再來決定搭什麼航空公司。這次剛好遇上SPG點數大放送跟轉點到Aeroplan有加成的優惠,我自己平常也是American Express MR的忠實愛用者,總總原因加起來用Aeroplan的105,000 miles換了單程LAX-ICN-TPE韓亞頭等套房First Class Suite(原本只是想看看OBBA結果莫名其妙又入了Hyatt的坑…)。Aeroplan用AMEX MR轉點通常都是馬上到帳,SPG的點數可能通常要4-5天才會入帳,不過這完全不是什麼大問題,因為Aeroplan可以選的位置非常多!我自己的票就是出發前幾天才開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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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道迷看這篇!新幹線上的秋田の豐富傳統文化、地產美食、百大秘湯、親子景點
一向習慣遊走關東、關西熱門觀光景點的我們,為了一圓鐵道迷的夢~我們這次挑戰了東北の盛岡及秋田。結果卻意外愛上這個寧靜緩慢及蘊藏了豐富傳統文化極具特色的地區,以及找到一個近二年漸漸消失的東西~日本人親切可愛的微笑。
鐵道迷為了就是這二台~東北新幹線【E5系 はやぶさ 隼 (Hayabusa) 】以及 秋田新幹線【E6系こまち 小町(Komachi)】而來,雖然票價讓老木大失血,但只能說~回憶無價,失去的血只好再造了。
東北的交通並不像關東、關西區那樣的方便,���不便有不便的變通方法,找最方便的Hotel來住就對了,JR大飯店集團所屬的飯店幾乎都是與車站直通或是就在鄰近的幾百公尺內,像我們這種拖著一家老小的,便利性極佳的飯店對我們而言是上上之選呀!所以這回我們訂了盛岡大都會飯店(ホテルメトロポリタン盛岡)、秋田大都會飯店(ホテルメトロポリタン秋田),一到盛岡站,就有飯店的指標,不用拖著行李在那團團轉的找飯店。
盛岡大都會飯店(ホテルメトロポリタン盛岡)有【本館】、【新館】二處 ,本館與車站相連結,新館則需走出站外,距離車站步行3分鐘。我們住的是新館,這樣和洋式的房型超令人滿意的,空間很大,不論床上、地上都能放任小朋友去打滾,房內有淡淡的榻榻米香氣,讓整個房間的「溫度」提升不少。
房內空間寬敞還有個小客廳,玄關的空間也很令我贊賞,不但能置物,一家四口一起在這穿鞋也不擁擠。(每次要出門一堆人全擠在一起,連個轉身空間都沒有,狹小的玄關很容易令我阿雜)
衞浴的部份也很寬敞速西,雙洗臉檯的設計讓我們早上起來不用在那排隊輪流等著使用,獨立的廁所及獨立的浴室也可各取所需,雖然飯店內沒有溫泉或是大浴池,但浴室的地板及天花板牆面等都是木頭材質,讓人好像置身在三溫暖裡。
盥洗備品很齊全,也有小朋友專屬的(小朋友的都好可愛~)以及房間內還有一台清淨機+加濕器二合一機,在日本冬天加濕器真的很重要,不然一整晚下來空氣乾到流鼻血都有可能。
在盛岡有個相當著名的名產~南部鐵器。盛岡大都會飯店不但在房內放了個南部鐵器製的茶壺,就連房間鑰匙的鑰匙圈,都是南部鐵器製造,且在進房時需將這鑰匙圈放在感應台上,才能啟動房內的電源,超妙的。
飯店的一樓有個婚宴廣場,很像一個小教堂相當的漂亮有氣氛,在這裡辦婚禮應該很不錯,想像新娘拖著美麗的白紗從那彎延的樓梯走下~畫面一定很美。
一樓的【対い鶴】餐廳是我們晚餐的地方,每道食物精緻的像藝術品,除了有名的地產食材~前沢牛(夭壽好吃),還有當季的食材,都是相當新鮮美味,就連裝酒的杯子及壺,都精美的一個不行,在這用餐,真的是視覺、味覺都大大的滿足了。
早餐的部份,和式、西式都有,選擇的樣式很多。
雖然我們的房間是在6樓,但外面還有一個空中小庭園,從窗外望過去的風景~可以看到有「東北的富士」之稱的岩守山,白雪舖蓋的岩守山,真的很美麗。
盛岡大都會飯店的地理位置對於喜歡購物的朋友是最好的選擇!本館與Fesan購物中心是相鄰的(※Fesan店舖情報
),要注意的是,九點後大部份的店舖就收攤了哦!不過沒關係,附近還有一個非常好逛的24小時超市哦!眼皮撐著都要去逛~
超市路線圖小資訊:在新館google map會帶你走綠色這條線,如果人多一起是還OK,若只有1~2人,建議走紅色的路線較為安全。那天老木我一個人走在綠線上,雖偶有車經過,但整條路超暗,走的我心驚膽跳的,要不是衝著這24小時,還真的很想回頭,幸好這間超市沒讓我失望,超好逛的呦! 盛岡大都會飯店(新館)Hotel Metropolitan Morioka-New Wing ホテルメトロポリタン盛岡 訂房網址:https://goo.gl/acDn9b 地址 : 020-0033 岩手縣盛岡市盛岡站前北通2-27 電話 : 81-19-625-1211 / 傳真: 81-19-625-1210 客房 : 121 / 入住時間 2:00PM / 退房時間 11:00AM
鐵道迷最夢寐以求的飯店,就是從窗外就能看到火車。與JR秋田駅相鄰的秋田大都會飯店圓了小光的夢,一早醒來就守在窗邊看著來來往往的火車,不時會興奮的回頭說:XX車經過了、這台我有耶......
秋田大都飯店與JR秋田站相鄰並有連接通道可直接走到飯店,且站內有大型購物商場,老木一出站就看到超大一家的松本清藥妝,可惜那晚小孩纏身走不開,只能含淚跟他說:有緣再相見了!
秋田大都會飯店直通車站及商場真的很方便,不論購物或搭車都不需四處奔波,下了車穿過商場就能走到飯店櫃台CHECK IN,真的超級便利的!管他外面下大雨還是下大雪,完全不受影響,在前往飯店的路上還能一邊逛街,讓人心情真的極佳呀!
房間內的空間也很大,即便加了床也不顯得擁擠,靠窗的床位林小光一進門就先訂了,因為窗外就可以看到秋田駅、看的到火車,能伴著它們一起睡,我想他作夢都會笑吧。
衞浴空間也夠大,還有個浴缸,提供的盥洗備品齊全且另外有附三種不同口味的入浴劑供泡澡使用。
房內的其他用品有清淨機+加濕器、保險箱以及濾掛式咖啡、茶等。隔天太早起來,心血來潮沖了杯咖啡,發現UCC職人咖啡好好喝柳~(剩下二包打包帶走XD)
隔日的早餐富有秋田當地特色,東北的米都相當好吃,早上不論是來碗咖哩飯或是海苔包飯,都令人大快朵頤,還有煙燻大根(右下)也是地產特色之一。
晚上出去晃晃,在飯店外有個光廊隧道配上白雪非常漂亮,很喜歡東北區,不擁擠很舒服,即使在這重要交通樞鈕上應該算是市中心的地點,也依然讓人輕鬆自在。 秋田大都會飯店 Hotel Metropolitan Akita ホテルメトロポリタン秋田 訂房網址:https://goo.gl/tWSSXu 地址 : 010-8530 秋田縣秋田市中通7-2-1 電話 : 81-18-831-2222 / 傳真: 81-18-831-2290 客房 : 115 / 入住時間 2:00PM / 退房時間 11:00AM
盛岡、秋田玩什麼?不論是親子景點、傳統文化、秘湯、美食以下一應俱全報乎哩哉~
盛岡有個超好玩的地方~盛岡手工藝村(盛岡手づくり村),這裡集結了盛岡當地的特色文物名產且個個都是工坊,來這裡不但能一次了解盛岡名產還能在各個工坊做DIY,是個非常有趣且適合親子的一個點,這裡待一天都不是問題。(※DIY項目及價格
)
這裡的DIY費用其實都很合理不貴,我們為小吃貨先來個盛岡煎餅100円(是不是很親民的價格呀!),首先將麵皮桿成圓形放上烤架加入花生後就可以上爐子烘烤,每30秒翻面一次,翻了六次就完成了(作業步驟有中文說明)。看師傅將麵皮桿成圓形好似簡單,但實際下手後.....呃!不過自己烤的不管形狀如何,就是特別香特別好吃!
滿足了小吃貨,林小光選了陶器製作,或許鶯歌也有這類的體驗,但小孩選了它,我們也就....反正我們也沒玩過這類的DIY,第一次體驗,發現玩陶土超有趣的,連老木也跟林小亮聯手做了一個馬克杯,雖然我們捏一捏會走山,但老師都會適時的來救我們XD。在這裡其實不太需要擔心語言的問題,因為看著老師做,也就大概了解該怎麼下手。做陶器有點比較麻煩的是,成品需要較長時間(陰乾、燒陶)才能收到(郵資部份可以跟同行朋友一起集運)。
手工藝村內有個百年老古厝非常漂亮,在雪地裡特別顯眼出色,在燈光佳環境優的條件下,真的隨便拍都好美~如果你也想了解盛岡文化,或是喜歡DIY,這裡真的很有得玩哦! 盛岡手工藝村(盛岡手づくり村) http://tezukurimura.com/main/ 岩手県盛岡市繋字尾入野64-102 TEL : 019-689-2201 FAX : 019-689-2212
小岩井農場大家應該都不陌生,他出產的乳製品供應整個大日本地區,東北區每年的雪祭也都在此舉行,占地之大,可惜我們來時雪祭己結束,不過這時進來不收門票,來這裡吃吃道地及限定的乳製品及用餐,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鏘鏘!這就是我們主要目地~來這吃人氣NO1的成吉思漢(需事前預約),成吉思漢的基本配肉是以羊為主,若不吃羊在預約時需先告知,農場才能換掉羊肉,我家就不吃羊,所以換成了牛肉,那個牛肉油花分佈的~嘖嘖嘖,要人命的好吃!菜盤裡還有農場特別的起司可以烤,它烤了不會溶,吃起來的口感QQ彈牙,超妙的口感。
用完餐再來到販賣部買個甜點及歐米呀給,不論是冰品、牛奶糖、起司蛋糕、鮮奶、優酪乳等等,都是必買商品,另外這裡的乳酪口味超多,要不是沒辦法冷藏保存,真的超想全都打包。 小岩井農場 http://www.koiwai.co.jp/makiba/ 岩手県岩手郡雫石町丸谷地36-1 TEL:019-692-4321 / FAX:019-692-0303
位於盛岡與秋田中間的田沢湖有個令人小害羞的「乳頭溫泉」,其中的鶴之湯更被日本列入百年秘湯,這裡不論是湯或是建築都非常的古老,想要一訪這秘湯必不是那麼簡單,搭乘秋田新幹線至田沢湖站,再轉搭往乳頭溫泉的巴士,到達乳頭溫泉後再搭鶴之湯的接駁巴士,這樣的輾轉才能抵達這神秘又極美麗的地方。鶴之湯的湯色為乳白色,在這裡的最大特色是有男女混浴!!!!!我家老北就是衝著這點而無畏路途的艱辛,據說是因為湯色為乳白色,泡下去後什麼也看不到,所以適合男女混浴(可是入浴及起身那刻怎麼辦?!)不過那天據老北回報,露天混浴池清一色都是男士(哈哈哈~)
來到了鶴之湯,這裡的一景一物真的美麗極了,絕對值得這一路的奔波,大雪䨱蓋著百年老屋,這裡的一切都那麼的有味道,彷彿走入了時空隧道回到了過去。戶外露天湯更是必泡,泡湯配雪景,真的是再夢幻也不過了!而且泡在這百年的溫泉中,真的會有種莫名的感動。這裡很可惜的是沒住上一晚,我家老北說~下次一定要來住一晚!(期待中~)
乳頭溫泉郷 鶴の湯溫泉 http://www.tsurunoyu.com/ 秋田県仙北市田沢湖田沢字先達沢国有林50 TEL 0187-46-2139
秋田真的是一個非常有特殊傳統文化的一個城市,「生剝鬼」就是其中一項傳統文化,生剝鬼分別為一男(紅)一女(藍),雖然他們長像驚人,但卻是用來警剔世人不可以懶隋、不可以做壞事,不然就會抓走(突然覺得跟媽媽告訴我的虎姑婆故事有雷同之處)。在秋田駅外走路2分鐘就到的餐廳,非常具有特色,不但用雪屋做為包廂,還會有生剝鬼表演,他衝進我們的雪屋時,林小亮的確嚇了好大一跳(有小小孩同行的要慎思),他不但長的嚇人,連聲音都哄亮的嚇人,小光的年紀不會怕,只覺得好有趣,這裡的餐點非常具有秋田特色,像是切蒲英(Kiritanpo)烤米棒及切蒲英鍋都是秋田最具代表的料理,撇除生剝鬼會嚇到小小孩之外,這裡的東西真的也好好吃!
かまくらの郷 https://www.hotpepper.jp/strJ000979650/ 秋田県秋田市中通4‐13‐1 秋田駅徒歩2分 TEL:050-5834-8521
位於秋田東部的角館保有東北地方的風貌,有著風雅瀟灑的小城風情,故有奧州小京都之稱。
角館現今還保存著許多武士的家,是日本最能體驗「城下町」的城市佈侷和武士住宅風貌的小鎮之一,其中以石黑家及青柳家為最典型的武士住宅。(註:城下町,以諸候的居城為中心而發展起來的城鎮)
先不論懂不懂這江戶時期的所留下的歷史產物,從角館站一路漫步來到這裡,這美麗的景色己讓人驚嘆不己。
石黑家是角館現有的武士住宅中最赫赫有名的也是最古老的一座,因目前後代子孫還有居住在此,所以開放的空間並不多,只開放了萱茸屋根的主屋及醫藥門,屋外還有顆300歲的神木,這裡非常具有歷史,若懂日文,屋內有解說人員解說石黑的歷史,建築及生活文化等等,可更加深入了解江戶時期武士們的生活形態哦。
武家屋敷石黑家 http://www.ldt.co.jp/kakunodate/street/2_1.html 秋田県仙北市角館町表町下丁1 TEL 0187-55-1496 AM9:00--PM5:00 大人300円 小・中学生150円
青柳家3000坪全面開放,整個宅內相當有看頭,除了武士的寶物及收藏琳瑯滿目之外,建築的宏偉以及庭院的美麗也不容忽視,這裡很值得一探。
與石黑家較不同的一點是這裡的部份寶劍是可以讓人觸摸的到,感受的到那拿起寶劍的沈重及威武感,另外也有武士頭盔體驗,不知為什麼我家二隻戴上頭盔一個像消防隊一個像牛魔王的,一點都不威,不過對於這樣的體驗,讓小朋友覺得相當有趣。(全身著武士盔甲裝的體驗也有,需付費),
武家屋敷青柳家 http://www.samuraiworld.com/ 秋田県仙北市角館町表町下丁3 開村時間 午前9時~午後5時 年中無休(11月~3月 下午4時閉園) 大人500円 高中生、國中生300円 兒童200円 電話番号:0187-54-3257
秋田縣相當知名的比內地雞是日本境內排名前三的雞,來秋田旅遊時一定要品嚐,位於角館武士屋敷的櫻之里,在參觀完二家武士家後可以順道吃的美食。這裡的親子丼就是採用比內地雞,一進門就看到大大的究極親子丼,這叫人怎能不來一份試試這比內地雞的厲害。
完美的餐點需要當地啤酒來加分!這比內地雞的口感很像我們的土雞,做成親子丼真的很好吃,這究極親子丼果真沒有在馬虎的!
櫻の里 http://www.sakuranosato.net/ 秋田県仙北市角館町東勝楽丁9番 電話:0187-54-2527 営業時間:午前9時~午後5時(冬季間午前10時半~午後4時 4月~11月(無休)、12月~3月(不定休)
短短的東北三天旅程,讓第一次來到這裡的我紮紮實實的愛上這裡,愛它的樸實與親切、愛它的熱鬧又鮮明的傳統文化。這裡沒有東京的繁華便利,卻有著我喜歡的日本人情味、日本古老年代的味。即使交通不是那麼方便也無所謂呀!住在交通便利的飯店就先解決了一半的不便(筆記!)。
原文出處: 【日本東北】住在最方便的Hotel Metropolitan大都會飯店,一訪盛岡、秋田の豐富傳統文化、地產美食、百大秘湯、親子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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蕩婦美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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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麗的上海灘,聳立著一座座摩登大廈,白天各色落地大窗折射出一道道陽光,晚上又閃耀著星星般的霓虹燈,如盛妝的舞女婆挲地對著路人獻媚。座座大廈的停車場裡,泊滿了進口小車,接送著金髮隆鼻的老外,大腹便便的富賈官商,以及外表端莊骨子裡風騷的office lady,美玲就在其中的一棟寫字樓上班,天天過著普通工薪一族望塵莫及的生活,而對家人卻是守口如瓶,真是行事慎密的一個天生蕩婦。 「鈴……」早上的手機鬧鐘把酣睡中的美玲吵醒了,反手撈過手機,啪地一聲撳斷,翻了個身的美玲,露出一大塊光滑粉嫩的後背,一條粉腿也不情願地伸出空調被,足踝上的金色腳鏈微微地晃動,塗過紅指甲油的腳趾黝黝地透著一股淫蕩的魅惑。 「老婆我去上班了,早餐是豆漿和生煎,放在桌上,你起來記得要吃啊!」美玲的老公家明是一個斯文體貼的it工程師,平時很忙,雖收入不是很高,但也對美玲十分照顧,是個不錯的伴侶。 聽到老公漸漸遠去的腳步聲,美玲一骨碌爬起來,洗漱完畢,從衣櫃中挑出一套紅色透視情趣內衣換好,下面的三角褲是最近的開洞設計,不但方便小解,而且隨時可以方便男人的抽插,真是浪態可掬,然後又穿上平時上班的職業套裝西服裙,混圓滾翹的臀部配上萬人迷一樣纖細搖擺的水蛇腰,足下是一雙時下流行時尚的細高跟尖頭涼皮鞋,薄如蟬翼的肉色高筒絲襪裡裹著一雙修長的大腿,小腿肚上混圓的梭形肌肉會隨著步履一顫一顫地跳動。 「到小區後門口外路上第二個轉彎接我,親愛的,快點!」美玲對著撥通後的手機發出了指令。 10分鐘後,美玲就上了一輛嶄新的白色本田子彈頭,寬大的茶色車窗,配上無可挑剔的流線車身和省力的自動檔以及足大空間的後車廂,以及厚實舒適的皮質XX椅,都讓人有種說不出的喜歡。 開車的男人戴著一付雷登牌太陽鏡,一雙有力的手臂自信地握著方向盤悠閒地駕馭著本田穿出小區,一忽就上了南北高架,美玲這才摘下早已戴在臉上的枌色太陽鏡,淡施眼影和捲翹睫毛下的一雙秋波飄過駕駛倉,嬌艷欲滴的紅唇邊露出了笑意,緩緩地彎下腰,一手拉開男人的褲子拉鏈,白嫩的小手順勢掏出一根青筋暴跳的怒莖開始輕輕的套動,小嘴也不留空閒地舔向了下面的兩個卵蛋。 「又想插穴了是不是?」男人叫廣平,35歲,是美鈴的一個老客戶,一年前在公司一次產品推廣會上認識的,後來美玲讓廣平訂了200多萬的貨,當然兩人在四季酒店的套間裡你死我活地爽了個夠,美鈴連屁眼的第一次都是被這位給開通的。 「你有辦法麼?我看你還能堅持多久?!」美玲柔軟的舌頭纏上了粗大的肉棒,開始有力地刷,卷,啜,吸,套,一下一下帶出淫蕩的節奏,男人騰出一隻手悄悄鬆開了鱷魚皮帶,鬆了鬆腰圍,美玲的左手舒地鑽進男人的後腰,搡斜了男人的屁股,中指在肛門周圍轉了幾圈,就輕輕插了進去。 「絲……」男人爽得吸了一口氣,腳下的油門在重力下帶出了本田更加快的飆速,車速表上的指標漂亮地向右劃出一個小弧,美玲抬起頭嘴角掛出一絲白色的精液,露出得意的媚笑,自己的肉穴也濕癢得難受。 「還是做我的午妻吧!11點50來接你!到時一定餵飽你!」廣平眼露淫光地獰笑,說話間,本田已嘎然停在了美玲公司所在的寫字樓下。 「你可別到時候丟盔棄甲,落荒而逃啊?!」美玲調侃著,不慌不忙地掏出小化妝盒,對著翻開的鏡子補了點口紅,嗓子裡還回味著姦夫精液的腥甜氣味,施然扭臀,輕搖蓮步地邁下了車,揚長走進寫字樓的大廳。 廣平陰笑著咧咧滿是胡茬的嘴,一打方向掉頭弛去。 雖然已是是9點,電梯裡仍是人滿為患,大上海的交通的確成問題,早晚上下班高峰的人流就像洪水一樣抽刀斷水水更流。一些剛剛上崗的年青人都行色緊張,不時地看著手錶想著不要誤了打卡鐘。 美玲是市場推廣部的總監,聰明漂亮又能幹,自然不用擔心這個,只見她抬腿邁出修長而有彈性的大腿,輕甩一下過肩的直髮,走���自己公司的玻理門,只留下淡淡的莫莉花香水的味道。電梯裡的色狼們不知悄悄吞了幾次口水,下面早就撐起來好幾把小傘呢!! 「美玲姐!你今天穿得可真靚呀!」財務部經理Joice端著一杯剛泡好的卡布其諾笑著打招呼,美玲和她是一對死黨,在回扣上一塊吞了不少甜頭,當然也一起去地下酒吧放浪形骸過。 「哪有你靚啊?看你的奶都快掉出來了!」走到屏風死角處,美玲促狹地捏了一把joice的乳房,joice嚇了一跳,紅著臉跑掉。 打開電腦,美玲先收了幾封郵件,一封從公司國外本部的mail吸引了她的注意,下周董事會執行總裁要帶市場督查來公司視查開會。 唉,又是一個獻媚邀寵的好機會呀,心頭一陣暗喜,不由想起來執行總裁那愛叼古巴雪茄滿是嗆人煙味的手曾按著自己的頭,仰在辦公台後的老闆椅上享受克林頓式的deepthro��t服務,美玲就羞紅了臉,那是她第一次給老外口交,粗大的陰莖幾乎是他老公的3倍!噴射的流量足足有一小杯!要不是她被按著頭咕咕地全部嚥下去,一定是滿臉,滿領全是老外白花花的精液! 又看了一下今天的日程安排,10點開本部晨會,10點半,約見一家供貨商代表。下午是聽國外總部發來的培訓課件,晚上和上海分公司總經理john去見日本某株式會社社長,並就本公司產品下半年的配方改進方案徵求意見。 還好,中午沒事可以溜出去和廣平happy了。至於晚上,回家遲是司空見慣了,那個書獃子總是把晚餐準備好,隨時用微波爐可以加熱來吃。想到這美玲不由露出狡詰的笑容。 會上訓斥了2個銷售業績不佳的年青人,穿著絲襪的腿也有些累,美鈴從辦公台的抽屜裡取出一隻跳蛋,扭身進了自己辦公室的私人衛生間,分開雙腿,從三角褲的開口把雞蛋大的跳蛋輕輕放進了肉穴,姿意地瞇起一雙美目,開始享受電動自尉的快感。 不一會隨著陰道內壁的震動刺激,美鈴就達到了高潮,雙腿軟綿綿地又懶又解放,內射之後的雙臉也浮上了兩片紅暈,用衛生紙揩淨了肉洞口流出的淫水,美玲起身到台盆前的梳妝鏡前端詳起自己:好個美人胚子啊,一雙彎彎的蛾眉,一雙水靈靈的大眼,鵝蛋粉臉上翹著一隻高高的小鼻子,紅紅的櫻桃小口和潮紅未退盡的臉龐相映成趣,高聳的乳房還在砰砰地隨著心跳起伏。 「美鈴啊美玲,你可真是玩弄男人,玩弄自己的色女郎!!」美玲忖道。 10點多的會見彈指即到,一個40多的老供銷帶著手下一個25、6的女徒弟來談判,一看倆人唧唧咕咕愛昧的樣子和那女孩子豐滿碩大的胸部,美玲就暗笑老傢伙又啃了一棵嫩草,不過自己不也被老外啃過了麼?想到這美玲不由正色談起供貨的事來。 老傢伙賊溜溜的雙眼一會飄向美玲的胸部,一隻手還在桌下偷偷地摸著女徒弟裙下的大腿,徒弟發騷地扭來扭去,很是不安。美玲實在看不下去,就強調了一下供貨價格和質量一定要保證,就打發一對狗男女走了。 回到辦公台,美玲見還不到11點,就順手打開電腦,玩起前幾天joice發來的外國色情卡通站的flash遊戲,只見一個應召女郎一件一件地脫去衣裳,和嫖客一套一套地玩起69,吹蕭和肛交來,不一會卡通男人就噴出一股一股的精液來,美玲玩太監津津有味,一會就過了11點半。 咚咚!手機的短消息提醒音響了,美鈴一看: 「親愛的小騷貨,快點下來,我剛剛談好生意,人家送了我一大盒增強型偉哥,還附贈女用的,要不要試一下……平」 美玲看到這,心頭又是一陣亂跳,淫水又一股股地湧出來。 美鈴從抽屜裡抽出一隻精緻的小手袋,裡面放好了半打日本原裝進口的顆粒安全套,一會可以充分享受強壯男人肉棒的衝刺帶來的性刺激了,美玲不由打了個激冷,光潔背頸的根根的絨絨汗毛也幾乎豎起來,在走出寫字樓外的陽光下閃著肉慾的光芒! 廣平載著美鈴駛出繁華的商業區,開到了綠蔭華蓋般的靜安區,這裡全是使館及衛戍軍區的高幹別墅,蓊翁鬱鬱的法國梧桐掩映後的豪宅內又是何種的別樣洞天呢? 廣平的父親曾是一位高級將領的老部下,自然廣平和那些軍區的高幹子弟是胡天胡地,稱兄道弟了,今天本想和美玲去賓館的廣平忽然想換個新奇的玩法,就約上了自己的把兄弟衛國一起玩4p。 話說這位衛國,也是色字當胸,當仁不讓的性情中人,在部隊早就把那些小話務女兵,衛生員玩了個遍,這次聽說廣平要帶個白領麗人來玩4p亂交,真是淫心大動,興致高漲,也從高幹的特護班裡把平時和自己操屄操的的最多的,也最浪的倩玉拖到自己的3號別墅2樓早早等候。 「去哪呀這是?怎麼開這來了?」美玲奇怪地問, 「去了就知道了。」廣平淫笑著回答。 這裡的院子好大呀,從外面的圍牆可是一點都沒想過在寸土寸金的大上海,還有這樣寬綽的院落,周圍的二層別墅小樓的每扇窗,全都是幃幕低垂,看不到裡面的情形。 跟著廣平拾級走上二樓,好氣派的起居室呀,高級的尊爵音響裡傳來了男女前戲的呻吟,牆上碩大的等離子超薄數位螢幕裡正酣暢淋漓地上演著一部外國春宮電影。 「唉呀!可把你們等來了!歡迎歡迎!這就是你常提起的高級白領,大美人美鈴小姐吧?百聞不如一見啊!!」衛國執情地打著哈哈,魁梧的身形折射出軍人後代的強健體魄。 被陌生人誇,並且是在這種深宅大院的場合,對美玲還有點不習慣,美玲不由羞紅臉,給廣平翻了個白眼,心頭卻有點甜絲絲的。 「廣平兄弟,這就是咱們號稱高幹特護一枝花的倩玉小姐,可是從東方航空公司抽調過來的,怎麼樣啊?」 廣平早就注意到XX上著一聲粉色西裝裙的倩玉了,水汪汪的桃花眼,高挺起伏的胸部,肉色的長筒絲襪下趿一雙奶白色的高跟涼鞋,修長渾圓的大腿充滿了性的暗號。 倩玉倒是大方的很,起身扭腰走過來和美玲打個招呼說,「姐姐好,隨意玩吧。」說著就蹲下身去,一把拉開廣平的褲子拉鏈,掏出早就硬到不行的一根大吊,張口含了上去!看的美玲也執血沸騰,心如撞鹿般呯呯地跳!! 這時衛國走上來擁過美玲走向豪華的義大利真皮XX,說:「我們先看看他倆的免費真人秀吧?」說著就吻上了美玲的耳垂。 美玲含羞點了點頭就任由衛國的大手伸進了裙內…… 果然是上路的白領麗人!連內褲都有這般奧妙!!閱人千百的衛國做夢也沒想到美玲這外表端莊的尤物的內裡竟會有如此內涵,不由淫興大發,翻起美玲的裙擺,把美玲的身體倒過來放在XX靠背上,一邊舔弄著她肥美多汁的肉唇,一邊擺動著肉棒,讓郤拒還迎的美玲也為自己含起了雞巴!! 美玲頭朝下嘴裡嘬著腥臭的大雞巴,在衛國兩條油黑的腿毛中間,看到了顛倒著的廣平和倩玉,也互相扣弄著屁眼,氣喘噓噓地玩起了69,不過是一上一下的兩條肉蟲蟲,頗為好看!屋子裡瀰漫著淫糜的氣息,嬌喘聲,男人的呻吟,陰唇被舔弄的嘖嘖水聲,啜雞巴的啪啪聲,和牆上的春宮的聲音響成一片,相映成趣,分不出你我高下!! 好一個三英戰呂布,二鳳齊迎龍!只見衛國舔到開心處,把美玲的陰唇也弄的水淋淋的個翻了出來,又痛又爽的浪貨也以牙還牙的玩起了磨砧功,雙手交替地快速搓起廣平的大雞巴來。 衛國覺得美玲手中的肉棒越來越燙,不由大叫一聲,轉過美玲,提起九寸長的大雞巴在美玲的穴口揉了揉,哧地一聲,全根送入!! 「哦!!」美玲滿意地淫哼了一聲,不由粉腿高舉,如擁護三個代表般,迎合著湊上衛國拉風箱般的抽插,真是好一個浪貨淫婦尋快活,又一位西門必正淫人妻!!! 另一邊,倩玉也跨上廣平的膝頭,玩起了坐懷吞棍、平沙落雁、七上八下,極盡夾、吞、吸、擺、轉、顛之能事,與廣平是你顛我扭,我落你頂,插的是遍地春秧滿穴盈,叫的是乖乖寶貝你真行!! 只見倩玉的淫水順著脫了一條光腿的大腿內側如���涓小溪般孱孱流下,扭擺中早把脫下的絲襪沁濕了一大塊!二人你來我往,又換成猛虎擒羊式,倩玉把兩條肥肥白白光滑的大腿舉上廣平的肩頭,露出黑紅一團的陰戶,任廣平在肉穴裡進進出出,左右衝殺。 時間的指標飛快地指向1點,4個人你來我往地在大廳裡宣淫著,戴好顆粒套套,服了性藥又開始蠢蠢欲動了,只見美鈴和倩玉兩個浪貨的肉洞都張開著,一吸一合,穴口淌著黃白混合的淫水和精液,身上散發出肉體的香味和分秘物的腥騷氣味,這樣的空氣讓人既興奮又有點想打噴嚏,真是活色生香,淫態畢露! 兩個賤貨相對微笑,不約而同地把身邊男人的大雞巴拖到嘴邊,一手輕輕托著兩個蛋搓動,一手握住肉棒用舌頭和皮套一樣的嘴瘋狂地嘬起來!衛國在美玲的強烈刺激下,漲紅了臉,額上滲出黃豆大小的汗珠,說不出是痛苦還是高興,那既刺激卻又不想早早結束的執著真是驚天地,泣鬼神,好難過啊,好爽啊!! 這邊廣平也彎下身,拉起倩玉,手掠過生滿油黑陰毛的陰阜,條地一滑,探向了屁眼,誰知早已久經沙場的倩玉浪笑燦然地說,我可沒怎麼洗屁股啊?你幫我舔舔? 廣平做個鬼臉,捏起鼻子說,就讓我來給你清理乾淨吧,就伸過頭去,像狗吃到了冒著熱氣的新屎一樣撲了上去,只見半隻臉漏出在兩個白屁股後面,煞是好看,廣平一邊拚命捲著舌頭往浪貨的屁眼裡鑽,一邊用含混不清的聲音喊著真香,就像吃到了豆瓣醬!!逗得倩玉花枝亂顫,浪笑著不住向上聳著肥白的屁股蛋子,兩個奶也七上八下地如大白兔一樣跳躍。 回頭一看,衛國也把美玲轉後進式,拿過一枝強生油,塗了滿滿一食指,輕輕在美玲的屁眼上轉了幾圈,就插了進了,滑爽的快感,讓美玲高興地揚起頭,瞇著眼,披肩的長髮飛瀑般灑下來蓋著腰邊,一下下隨著衛國的指姦,時不時扎到衛國前弓的大腿,別有一番風味。 衛國看看指鑿把屁眼也開大了不少,就用還沒抹乾淨強生油的大手在青筋暴跳的雞巴上擄了幾把,慢慢照美玲的屁眼裡捅了進去,剛剛還瞇著雙眼的美玲被碩大的肉棒刺激的一下連眼白都翻了過去,哈哈,衛國奸笑道,等下我操玩了屁眼,讓你到咱家電動噴水的馬桶上洩個夠!!!現在先讓我的小弟弟給你封上! 廣平一看美玲吃了虧,也不甘示弱,挺槍也把倩玉的屁眼給撐開了,沒想到倩玉早在航空公司上班時就被金髮隆鼻的老外捅過屁眼,來了部隊更被老得硬不起來的淫棍老幹部們用電動雞巴玩過全身所有洞的的老風月高手的屁眼居然是個外緊內鬆的大窟窿! 裡面的寬敞一點不亞於前面的洞,廣平沒想一拳打在棉花上,只好來回的抽插,磨擦起倩玉的屁眼口,二人不一會也下體發燙,廣平大吼一聲,一瀉如注,一滴不剩地灌進了倩玉的後洞,一頭栽倒,呼呼地牛喘。 到底還是戎馬後代的衛國秉賦過人,駢起中食二指又磨起美玲的陰蒂來,癢的美玲直叫饒命,後面卻夾住衛國的大雞巴,動彈不得,真是滑稽。衛國看看還沒過癮,又揮手叫倩玉爬過來在後邊給自己加磅,倩玉老馬識途地就趴在後面把舌頭伸進衛國的屁眼裡攪了起來!!原來她也會吃豆瓣醬啊?! 廣平大叫吃虧!這下是陪了夫人又折兵,自己把美玲這尤物送人玩了不說,自己還先敗下陣來,又沒哦享受到頂級服務,還是軍隊裡這幫久旱的鋤頭會種地呀!!!雖說不是自己的老婆,可在廣平心裡多少還是有些憐惜的。 美玲就這樣邊扭邊爽的痛樂中達到了又一次高潮,衛國運了一口氣,把沾著穢物的大雞巴又捅進美玲的櫻唇裡,轉了兩轉,一股濃精破管射出,爽的衛國氣貫長虹,汗毛直豎,美玲在閃避無奈再次飲下了老公以外的特種奶茶!!(說來她連老公的奶茶她也沒喝過呢)正應了上海奶茶鋪老闆阿慶同志的一句話:「珍珠奶茶真好喝!!!」 下午的培訓算了不用去聽了,美玲在衛生間用滾燙的花灑沖刷著屈辱而淫蕩的身體,陰唇兩側早已紅腫,肉洞上方的陰毛如黃蜂尾巴的形狀一樣,垂下黑細的一綹,還隨著激情未已的陰唇一開一合地翕動。 潔白的軀體,曲線妙曼,春潮過後的臉龐,透出粉紅的風情,真是媚眼含春秋波轉,天然剔透一嬌娃。誰能想到在辦公室裡端莊的外表下竟暗藏著這麼風騷淫蕩的本性呢?可憐的老公,你的綠帽真的綠得冒光,高得像樓了。 和另外一對野鴛鴦打過招呼,美玲坐著廣平的車來到史東巖燒,點了一份牛排,一杯紅酒,埋怨起對面的姦夫來,「以後這樣的玩法,我可吃不消!看人家被遭塌的多慘,下面的屁股(眼)到現在還痛呢!」 廣平嘿嘿一笑,悄悄拿出一隻紅絨布小盒子,塞進美玲手裡,獻媚地說:「寶貝,別生我的氣啦,這是送給你的鑽戒,3克拉呢!」 美玲這才回眸轉笑,打開小盒一看,真是璀璨奪目啊! 「以後不許這樣了啊?!」說著,桌下了一隻玉足已蹬掉高跟鞋,裹著絲襪的玉腿伸向了男人的襠部,大二趾分開,輕輕地夾住男人的老二,開始揉動。 廣平環顧四周,見無人注意,輕咳一聲,抓住了一隻肉足,按上大肉棒,開始上下搓動起來,大雞巴不一會就搖頭晃腦,神氣活現地昂首挺立起來了。美玲得意地媚笑,「我的小腳就能讓你這般興奮了,以後就它幫你射出來吧?」 廣平說,「好啊,不過你可不要浪費我的精華啊?!」兩人打情罵俏,又點了飲料,吃到3點才散。 回到寫字樓,手下和別的部門都各忙各的,美玲踢掉高跟鞋,換上拖鞋,剛踏上位子下的足部按摩機,「嘟…」桌上的電話就響了,原來是總經理John提醒她,晚上7點要和日本井田商社的褲襠小太朗先生商務會談,讓她在下班高峰前早點回去換裝,不要誤事失禮。 John是加籍華人,平時專心抓業務,技術及外部高層公關,對女人好像無暇,不過對美玲的業務是相當看重,所以遇有重大商事活動,一般都會叫上美玲參與,公關效應相當不錯,市場反饋良好。 美玲想,又是陪John,雖然以前也有過與客戶打情罵俏,但一到關鍵,John都會藉口toilet抽身或爭取到實質性有利條件後簽字撤退。所以基本上是加個引子,充個花瓶場面。 回到家就洗漱打扮了一番,淡妝薄施,穿了一件繡花高領白襯衫,外罩一件開襟職業裝,就在家等John來接。中間Joice來過電話,問她晚上去不去新天地Happy,美玲說有事呀,就改期週末了。 6點15,John的電話來了,說已到樓下,電梯裡碰上興沖���拎著購物袋的老公家明,「要出去啊?」 失望又寫在家明的臉上,美玲柔聲說,「人家要見一個重要客戶嘛,我會回來吃你燒的飯的,乖!」對著家明飛了一個媚眼就蝴蝶般飛上了老闆的車。 家明無奈地搖了搖頭,與美玲一直感情平穩,只是應酬較多,在夫妻事上美玲總是能應付自己,帶來許多快感,雖然只是覺得肉穴比以往有點鬆,淫水比以往多,可能只是女人的生理成熟期吧?家明自己也沒有多想,就上樓去做晚飯去了。 來到了上島咖啡的包廂,John和美玲見到了井田商社的副社長褲檔小太郎先生和技術課長色鳥一先生。只見二人一臉鬼子相,小玉郎先生是個光頭,是個1.55的侏儒,大腹便便,一雙色眼如餓鷹一般,在美玲高聳的胸部掃來掃去。 色鳥一先生是個骨精強式的麻桿,一雙細長的手,指節如竹節一樣有一個個���起,美玲在八卦雜誌上讀過,說這種手型的男人色到極至,還有一嘴黑黑的小鬍子,像極了木偶戲 裡的壞地主。 幾杯清酒下肚,大家開始就技術配方談論,John就技術環節和色鳥一達成了一致,然後就利益分成上與褲檔小太郎先生開始討價還價,中間美玲也幫襯幾句,色鳥一先生就開始擺弄起從包裡帶來的數碼相機。後來不知John又與小太朗說了點什麼,二人哈哈大笑,小太郎連說要西要西,美玲想你才要死呢,就開始頭發昏起來,眼前也開始一片朦朧,只聽見人的說話,笑聲,就睡著了。 話說美玲在昏沉中睡著以後,John就與兩個鬼子小太郎與色鳥一掏出早已備好的合同唰唰唰地簽了字,然後就匆匆離去了,只剩下美玲留在包廂裡,在上海的日資公司裡,這又是司空見慣的一幕啦! 只見褲檔小太郎和色鳥一二人相對淫笑,悄悄把門後的「請勿打擾」牌子掛出了門外,又加上了反鎖,兩個人的褲子都開始支起了小傘,好一個騷美的人妻呀! 長期出國在外的小日本,由於明知在本土的嬌妻也會去參加同樂會,與別人的老公偷情,或是到紅燈區找鴨買春,因此在大陸就不放過一切出差,簽約的機會玩年青美麗的女人,哪怕是別人的妻子也不放過!這就是小日本的淫蕩好色本性! 美玲今天按john的吩咐換的是一套職業休閒兩宜裝,領口露出白晰的肌膚,在燈下透出粉色的性感,裙下是一雙時下流行時尚的黑色網格絲襪,修長的大腿斜伸在XX上,高跟涼鞋裡裹不住從絲襪裡透出紅色指甲油的腳趾。 兩個鬼子看的口水直咽,雙眼發直,不約而同地撲向了美玲,還是色鳥一知道社長的愛好,先拖下美玲的鞋子,抬起美玲的秀足,舉到社長褲襠小太朗的嘴邊,只見社長先生伸出蒜頭狗鼻子對著美玲的腳丫深吸一口氣,大讚「西!」就張開臭哄哄的大嘴,舔了上去,還特別把大腳趾含在嘴裡,如嬰兒吃奶一般嘖嘖有聲地嘬個不停! 這邊色鳥一先生也輕輕抱起美玲的上身,伸手探至背後解開了美玲背後的乳罩搭鉤,砰地一下兩隻大白兔就跳了出來,不算大深顏色的乳暈上赫然豎立著兩粒紫葡萄,讓人饞涎欲滴!!色鳥一用手開始捻動起這兩粒大葡萄來,一邊喃喃自語:「翹道,翹道!!」 小太郎一邊舔著腳趾,順著美玲的大腿就把兩隻狗爪又伸向了裙子裡,用小指甲一劃,就挑破了美玲的網眼絲襪,又一撕,就如剝龍蝦一樣,把絲襪開了個大洞,倒著一脫就像蛻皮一樣,把美玲的下半身剝得只剩一條丁字褲,由於丁字褲只有兩根帶子,美玲的陰阜就如桃子一樣鼓鼓地頂起,陰唇邊緣的陰毛也紅杏出牆般地從帶子下伸出幾根來。可社長先生只是讚了一聲,卻將色眼移向了美玲的屁眼。 日本男人非常變態,把屁眼叫菊門,視做女人的第二陰道,可能是由於屁眼比陰道緊而且能給女人帶來排泄感吧,所以小太郎就伸出手指在嘴裡沾好唾液,在美玲的屁眼邊緣上開始蹂動,美玲在迷迷糊糊中受到刺激,不由輕哦了一聲,從眼縫裡一看就知是怎麼回事,想掙扎身上軟綿綿地卻一點沒有力氣,又氣又羞地只好任兩條鬼子狗摸弄。 只見社長小太郎見美玲的屁眼開始濕潤,慢慢習慣異物的刺激後,就開始把食指一點點地探了進去,並且開始抽動,美玲被刺激的只能不停扭動,可身體裡的快感和慾望卻一點點如月亮般升起,長長的睫毛下,美麗的大眼開始變得有些淫蕩了。 只見美玲隨著社長褲襠小太郎先生玩弄屁眼的刺激開始發起騷來,不由喉嚨間發出嬌媚的呻吟來,胯下的肉洞也開始濕漉漉地張開。小太郎叉開左手中食二指撐開了美玲的二片陰唇,飛快地揉動起來。這下可好,爽得美玲兩條粉腿不住地向上挺送起來。 色鳥一一看時機成熟,急忙拉開褲子鏈,把一根細長黝黑的肉腸送進美玲的櫻唇,瞇起眼享受起上海灘白領麗人的口交來。 美玲初時還有些不習慣,此時也放開羞恥心,徹底放浪形駭起來,靈巧地用又紅又軟的小舌頭,舔,啜,吸,把色鳥一這個麻桿弄得是緊鎖雙眉,強忍著精關,出了一頭的虛汗,可見美玲的口技的確一流! 小太郎這時突然放開美玲,從包裡拿出一付眼罩套在了美玲臉上,美玲掙掙也就放棄了,這下小太郎開始為美玲口交起來,只見堂堂的日本株式會社社長在美玲的胯下嘬著陰蒂,發出了狗喝牛奶的聲音,連臉上的鏡片都濺上了淫水和口水,變得十分可笑。 小太郎悄悄胼起右手中食二指開始配合舌頭在美玲粉嫩的肉洞裡抽插,這種強烈的刺激令到美玲禁不住喉嚨裡咕轤地想叫卻發不聲來。 色鳥一此時也到了緊要關頭大叫一聲,就把一管熱熱的濃精灌進了美玲的小嘴,美玲感到一股腥鹹的熱流酸奶般粘稠地噴來,想閃也來不及,只好咕嚕咕嚕地嚥了下去。色鳥一感覺到了美女的馴服,不由一股得意。小太郎此時也感到胯下的肉棒需要紅唇的安慰,就和色鳥一換了位置,把短小粗大的醜陋陰莖插進了美玲的嘴裡,開始得意地搖頭晃腦起來!美玲此時其實已是慾火難耐,早就渴望一枝雞巴插入了,只好拚命嘬硬小太郎的雞巴,盼他早點插入。 色鳥一此時分開美玲的大腿,用舌頭舔起屁眼來,這下美玲爽翻了,開始啊啊地叫起來。只見色鳥一像是一隻啄木鳥,捲起長長的舌頭拚命在美玲的屁眼裡刷動,抽插,為社長小太郎先生開路潤滑。 小太郎此時被美玲啜得雞巴漲到不行,一隻大龜頭黑到發紫,如雞蛋般大,肉棒上的青筋也如蚯一樣暴跳突起。 只見小太郎拔出雞巴靠在XX上,色鳥一識相地抱起美玲坐上了小太郎的大腿輕輕一分,用手指又醮了美玲肉洞邊流出的汪汪淫水塗在美玲的屁眼周圍,小太郎扶好雞巴,在屁眼口轉了轉,就一下插了進去!美玲爽得一下就翻了白眼,長髮披下來不住地擺動。 小太朗此時一付餓豬相,瘋狂地幹起了送上門來的美玲,這樣的麗人可是和以往簽合同玩的妞不一樣,更比那些叫你三分鐘交槍的雞高出幾個檔次,這可是有老公的小家碧玉,不由地幻想著社長太太在新宿紅燈區酒吧的燈光下和別的男人發騷在酒店裡大床上打滾性交的場面來。 一邊想一邊狠狠地操起美玲的屁眼裡,這種報復心讓小太郎忘了操得是美玲還是社長夫人,現在是自己還是社長太太的姦夫! 色鳥一這時又恢復了雞巴的硬度,扶好雞巴,對準美玲的騷穴,一下就插了進去! 好一個人肉三明治,只見二支雞巴在美玲又白又滑的屁股上你進我出,你來我往,擠得陰唇一翻一翻地,不一會,淫水就沾滿了三隻淫獸的性器,沾得陰毛一綹一綹的,互相撞擊時,大腿上又涼又扎的癢酥酥的感覺是那樣的美妙,就像有使不完的勁,重複著那亙古不變的活塞運動!! 小太郎終於在一聲壓抑而暢快的長吟中射出了濃濃的粘精,順著美玲的屁眼慢慢流出,因抽插而張開的後門略帶紅腫充血,十分鮮艷。 美玲瞇著眼爽的幾乎昏死過去,此時色鳥一也一聲大吼,拔出粗脹的大雞巴快速地擄了兩把,一骨腦地射在了美玲又白又滑的肚皮上。 美玲被熱熱的濃精一激又醒過來,伸出纖纖玉指,淫蕩地蘸了蘸,放在嘴裡品嚐著年青精壯男人的精液味道,這味道可真令年青騷嗲的美麗少婦迷醉,特別是象美玲這樣觀念開放且有一定修養的辦公室白領女郎,偷情無疑是能帶給她們最大快樂的方式,不單能充份享受做愛的歡愉,而且是緩解工作壓力,甚至是加薪升職,額外創收的生財之道呢! 美玲穿好衣裙,剛好遮住陰部已被撕破的網眼絲襪,下面雖已擦過,但在空調間的冷氣下還有點涼嗖嗖的,拿過皮包,對二位精疲力盡的男人拋了個媚眼,說:「好,人家便宜也被你們佔過了,我可要走了。」 小太郎急忙拖住美玲柔嫩的小手,從懷裡摸出一遝美鈔,約有2000的樣子,讓美玲一定要收下啊,畢竟是大公司的社長,對這樣騷媚的OL美女還是捨的下本錢的,更何況上海的人妻本來就自視高人一等呢? 就這樣,輕輕鬆鬆的,美玲假做推辭地收下了約值一萬多人民幣的美金,心想,這還差不多,週末又可以和Joice去買點化妝品和情趣內衣了,用肉金來武裝性感,來賺更多���錢,絕對合算! 難怪OL美女們總是有與其收入不相稱的光鮮衣著和媚人時尚的風采。君不見大街上人流滾滾,OL美女們哪一個不是豐乳扭臀長絲襪,短裙尖頭高跟鞋,混身上下帶著一股有錢就讓上的騷勁……哈哈,可憐的工薪男人啊,賺來的錢就這樣被騷B們搾乾了精液和鈔票,還有最後一點點的感情,換來的只有貧窮和遺憾。 打車到家後,美玲急忙鑽進衛生間清理個人衛生,以免留下痕跡,熱氣氤氳中映出妖嬈粉紅的身軀。家明見妻子近九點才回來,關心地問美玲吃過沒有?美玲說談判時吃了,就換上睡衣扭身說累了自顧自睡了。 家明只好把微波爐裡的菜端出來,套好保鮮膜放進冰箱冷藏。又踱進衛生間拖乾水漬。美玲的衣物早就被美玲拋進了全自動洗衣機開始轉動,真是天衣無縫啊! 第二天一早,John打內線叫美玲來自己辦公室,正色地說,這次談判你又立了大功,我已向國外總部打了報告,年底准去新馬泰旅遊一周,費用全包。 美玲一聽就開心,說沒別的了?John說你還想要什麼?美玲說,我一個人去有什麼意思? John其實早就知道眼前的麗人是經過上面大老闆動過的,但畢竟是總經理,業務歸業務,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還是拎的相當清的。所以John還是禮貌地笑笑說:「目前還沒有人業績比你強啊?你要是帶好你那幾個人,等他們業績上來,不就可以一起去……」 美玲心想:哼,不想上我,還找這麼冠冕堂皇的理由?總有一天讓你上了我的床!! 美玲相當清楚,雖然國外大老闆和自己有一手,但畢竟只是春風一度,曇花一現式的。John年輕有為又上自己頂頭上司,管理手腕一流,將來絕對是入選董事會的翹楚,(一旦大老闆退休輪到John執掌,自己要是能和他搞上不就有機會升至John現在的位子,)因此不放過在John面前賣弄風騷的機會,無奈John就是不上鉤。 美玲一邊想,一邊扭著風騷的屁股,走出了John的辦公室。 時間一晃,已是週五,Joice打來電話問美玲要不要去High一下,美玲剛剛有了一筆進賬,欣然同意。恰巧家明這天趕上一個軟體攻關專案,要加班至週日。一對麗人就換好行頭消失在華燈初上的衡山路酒吧一條街裡。 酒吧裡八點多時還只有三三兩的人頭隨著歡快的鼓點搖擺,這裡是年輕時尚白領的好去處,也是老外泡妞的好地方,沒有國界,沒有年齡和身高的界限,微醺過後的打情罵俏和漂亮的外語成為一夜性的最好溫床,異國情調的音樂撩撥著男男女女的第六感性神經,一切都有可能發生。 「一杯深水炸彈和一杯龍舌蘭。」 好傢伙,真是來High的,上來美玲就叫了兩份烈酒。有人說能喝酒的女人性慾很強,不知是否真的有些道理? 昏黃的燈光下,兩個OL麗人無疑成了吧台前高腳椅上的亮點。晚禮裙裸露出來的穿著綁帶高跟鞋的修長大腿和白晰香肩以及豐滿乳房的側影的確讓男人們升起了強姦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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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鄰居的老婆偷情
她是我鄰居的老婆,她比大好幾歲,雖然我們家和鄰居他們家平時不大聯繫,但我從高中的時候就很喜歡她,也許是因為她真的是很漂亮,也許我經常聽到有時半夜來自他們屋發出的呻吟。
一直以為對她只是個幻想,但她真的來了,走進了我的生活。 她的確是個漂亮的女人,雖然她已經三十三了,但她身上散發出要叫我咬她的誘惑。 平時我只跟她在遇見的時候打聲招呼,雖然之後我會有很多幻想,但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我大學畢業。 我在一家投資公司上班,經常會到晚上七八點鐘才可以下班,所以經常在我公司附近的一家日本餐館叫一份蛋包飯當作晚飯。 當然了,這家餐管也是我經常帶網友來吃飯的場所,在這裡,我已經記不起說過多少甜言蜜語了。我對這家餐館有一種特別的感情。 但是,上個星期二,也就是APEC交通管制放長假的前一天晚上,我竟然在這裡遇上了她,她的卷髮,她的身體,在這裡竟然那麼動人。 我一時間竟然忘了給她打招呼! 她也看到了我,逕直用她那個迷了我六年的笑容朝我走來。 她是來買衣服的,我們吃著,聊著,她不停的問我衣服好不好看,因為她說女人的衣服總是穿給男人看的。說實話我不知道她的衣服好不好看,因為她的衣服很露,沒幾塊布,我甚至在她低頭吃的時候可以看到她胸罩裡紅紅的乳頭,雖然不是很清楚地看到,也雖然不大敢這麼看一個這麼熟悉的人,但這的確刺激著我對她的嚮往。也很奇怪三十多歲的女人竟然��有紅色的乳頭! 我下面的東西硬了! 我們第一次聊得這麼多,說聊的這麼多是因為第一次聊家常俗事以外的東西聊的這麼多,我發現她跟我們這個年紀的人喜好的東西也差不了多少,她也喜歡下了班去蹦的,只是我喜歡去的是「真愛」,她喜歡去的是「羅傑」 我當時開了一句玩笑,說今天我們去跳舞好了,你老公不會管你吧。她竟然說行,說今晚去啊,因為她老公去香港了,要一個禮拜才回來,今天剛走的,她剛送她老公機場回來到淮海路買衣服的。 我們在新天地露天酒吧一直坐到十點半,她說想去「真愛」看看。到那已經十一點半了。 正好是人最多的時候,很擠,我跟她說先喝點什麼吧,她說喝啤酒,其實我不會喝酒,但她說了喝啤酒,我不喝,有點說不過去,於是叫了四瓶。 我已經覺得我的臉紅了,因為我的臉很熱,終於她忍不住要去跳了,她說她受不了,不管人多不多,於是拉了我擠了進去,我第一次被她牽了手,碰到了她的胳膊,很柔軟,很暖。我很有慾望。 說實話,我很喜歡「真愛」這個地方,因為這裡的女人真的很漂亮,很長一段時間,我是到這裡來看女人的。她今天的穿著其實真的很適合這裡的氣氛,緊身,低胸,顯得很豐滿,不過她本來就是一個很豐滿的女人。 她在我面前開始跳起搖頭舞,閉著眼睛,很節奏地擺她的長髮。我很奇怪象她這樣的年紀竟然也喜歡跳搖頭舞,我一直以為是活潑少女的專利,更驚訝於她搖她的頭時,她的雙峰搖得比她的頭髮更有節奏。我不僅向她靠近了一步,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也許是想在不經意間碰到她的那個極具誘惑力的東西一下吧。 她搖得真的很瘋狂,幾近於瘋狂,我有時也跳這種舞,但我最多跳五分鐘,我實在受不了那種眩暈的感覺,但她竟然跳了一支半,突然哈哈笑一下抱住了我,我著實被她嚇了一大跳,她瘋笑著說她跳不動了,叫我扶一會她。我抱著她,有點寵若受驚的感覺,我不是沒抱過女人,只是她對我真是很特別,不是愛她,是另外一種感覺,在高中的時候,我甚至覺得她算是我的長輩一類,但今天在這樣的場合,我竟然可以這樣充分地抱著她,她的味道很讓我眩暈,我的肩膀充分地擠壓到了她的左胸,覺得軟軟地一大片。溫溫的,很想咬它的感覺,但她可是我的鄰居,不是我在網上的小妹妹! 於是我抱著她,在吧台前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她在我肩上靠了會,覺得清醒了,於是一邊嘲笑我這麼年輕還不如她,一邊又叫了兩瓶JAZZ,說是渴了,也許我對她的性幻想想得太多的緣故,我竟然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正好看到一個身材CLASS1的二十出頭的女孩在跟老外討價還價,一個說要兩千,一個自認為是中國通的說最多一千五。他們說得很大聲,大概那個女孩認為說的是英語,其他中國人聽不大懂,而另一個覺得給自己的同伴聽到可以證明自己是個中國通。 我不由對著她嘲笑起那兩個傢伙,說雞就是雞,再怎麼漂亮,再怎麼檔次高她還是隻雞。她笑著說是,說你們男人喜歡啊,只要有兩千塊,就可以玩這個走在大街上一般男人只能多看兩眼的女孩,我說我再怎麼好色,也不會去碰雞,不是說她髒,也不是水說她賤,而是說自己會瞧不起自己,我就不相信我要落到想女人要去找雞的地步。她竟然覺得我這句話很有想法,問我想女人怎麼辦,也許是我們多喝了幾杯的緣故,我和我的鄰居竟然會聊得這個話題。我說我想女人我會去搞一夜情也不會去找雞,不知到她是有所感悟還是覺得和鄰居小弟弟討論這個話題不大合適,她怔了一下,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深入下去。 於是我們又擠進人群跳了起來。 音樂很好,是我最喜歡的一首的高,我跳得很興奮,她也許是不大跳這種舞,有點跟不上節奏,不知道哪來的衝動,我一下抱住了她,手放在了她的屁股上,我的胸貼在她的胸前,帶著她跳起這首節奏很慢太很重的舞,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讓我退縮的驚訝,但馬上她取而代之的是迎合,於是我貼得她更緊,更有節奏,看的出她跳得很有情趣,因為她用她的手放在了我的屁股上,後來我甚至感到了我們的小腹正在摩擦,她的手指在我的屁股隨著節奏輕輕地揉捏,我的小腹著了火! 一點半的時候,我們決定回家,但在我們中間的氣氛我明顯感到和剛到這裡的時候不一樣了,因為自從我們在跳完那支舞後,她的話明顯少了。我很想說些什麼,但什麼也說不出來。我們叫到了一輛在門口的出租車,司機竟然熱情地為我們介紹賓館。我並不奇怪這裡司機的熱情,但畢竟是對我和我的鄰居說這些,不禁感到一絲尷尬,我說去虹口廣靈路便不作聲了,她也沒說什麼,而且一路也沒怎麼說話,我覺得氣氛不是很好。在快到家的時候,我叫司機停一下,我付了錢,對她說我覺得剛才在裡面有點悶,透透氣,她微笑著點了頭,其實她也知道,怕被熟人看到不大好。 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她家的燈亮著,是她家的那支很可愛的橘黃色的壁燈,燈光我覺得很誘人。我又不僅幻想起來。但我又能怎麼辦呢? 輕手輕腳開門進了客廳,生怕吵醒了父母,打開壁燈,發現飯桌上有張紙條,一看是父母留的,他們說長假去黃山旅遊了。 想想我父母真的想小孩子一樣,小孩子脾氣,喜歡玩,而且喜歡臨時決定。 我想我這幾天幹嗎麼。 洗完早照,打開電視,放的是有線台的「廊橋遺夢」,正好是男女主人公在廚房裡接吻,然後倒在床上,這部電視我看過,書也看過。一直覺得沒什麼意思,因為跟我的生活根本不搭界,但我看了竟然很興奮,比平時偷偷看A片還興奮,我不僅把手拉開褲子,看看我的那位不自覺的兄弟,它紅紅地挺立著,桀驁不遜的樣子。 我又聽到了隔壁她穿拖鞋的聲音,我很難受,我突然萌生了打電話和她聊聊的念頭。 對著電話看了好半天,總覺得今天已經是很荒唐了,真的實在是拿不出勇氣拎電話,電視裡那對老男女依舊在親吻,很投入的樣子,她的拖鞋聲音依稀可以聽見,燈光覺得昏昏的,褲襠裡那傢伙還是怒氣沖沖的樣子。 我還是那起電話撥了她家的號碼,因為我始終覺得男人想做一件事,想到就要去做到,多想了反而不妙。她接到我的電話,並沒覺得很驚奇,只是問我怎麼還不睡?我說剛洗完照,覺得很清醒。我問她怎麼還不睡,她說她覺得有點餓,在弄東西吃,我順口接上說,我也餓死了,說爸爸媽媽今天不在家,家裡什麼也沒得吃。她說到我家來吃點啊,但說完好像又覺得說錯了什麼。我也楞了一下,說好啊。 我是真的餓了,七點鐘吃的一份蛋包飯,哪裡又蹦又跳撐得到午夜兩點鐘啊。 她家就在對門,我隨便套了條長褲,就過去了,走出我家門的時候,我總覺得今夜可能會發生點什麼,她笑盈盈地開了門,我想做賊一樣閃了進去,就是到了她家裡,說話也是比正常的時候少了幾個分貝,怕被誰聽見,其實這層樓,今夜只有我們兩個人。她家裡我不是第一次去,她還養了只金巴狗,我討厭那東西,但那隻狗其實對我挺好的,每次我回來,如果被它看到,它會在她家門框裡搖頭晃尾地迎接我,比看到她丈夫還高興,有時甚至會跳出來舔我的腳,不過我討厭狗,每當這個時候它總是被我一腳踢開。那隻狗今天大概是累了,趴在地上半睜著眼睛睡覺。 她一邊笑著叫先坐一會,說馬上就好,問我喜不喜歡吃這樣那樣,一邊背對著我在弄。我坐在她後面很欣賞地看著她,她也剛剛洗好澡,頭髮濕濕地,油亮亮地很好看,還散發著沙宣加她的肉體混合的味道,她穿了件寬寬大大的男式汗衫,很休閒的樣子,大概她是準備穿著它睡覺的,下面套一條剛剛露出一截大腿的白紗裙,裡面可以看見剩下的半截大腿,但看不見她的三角褲,因為被她大大的汗衫的邊遮住了,這使我很有衝動把她的汗衫撩起來。她的腿很好看,白白地,小腿肚很豐滿,我想那裡因該很有彈性,大腿依稀可以看見大腿肌的痕跡,但不是很顯露,腳上穿的是最近比較流行的可以穿著上接的有後跟的拖鞋,我以前很討厭女人穿這樣的鞋,因為我覺得這種鞋是給懶女人穿的,但她穿的很好看,因為她的腳很白,拖鞋的後跟也���高的,她那雙好看的腳很突出地呈現在我的眼前,她走路的時候,腳跟和鞋面一起一合,我竟然對她的腳很興奮,很想我的那個東西塞在她的腳底讓她這樣一起一合地踩,這樣想著,我的單薄的褲子膨脹了起來。 她轉過身來的時候,我意識到了這一點,這使我有點窘迫,我想起了初中時在水上樂園玩的時候,看到好多穿著游泳衣的姑娘,竟然只能蹲在水裡不敢出來。 所幸我是坐著的,不注意的話不大看得出那裡的異樣。她幫我煎了幾塊南瓜餅,用牛奶沖了些麥片遞給我,她只吃了些蘋果,我說你怎麼餓的時候吃的下蘋果,她說習慣了,本來晚上是不大能吃東西的,今天實在是餓了。 我問她今天玩的怎麼樣,她說很開心,以後再去。說著打開電視,電視放得還是那個紅杏出牆,她說她很喜歡看這部片子,看了好多遍了,她覺得那個女人很幸福了,也許她跟著拍照的走反而不覺得會怎麼樣?我說為什麼?她說那個女人有了那一個禮拜,那她一生中心裡都會有那個禮拜,可以隨時很幸福地想起,如果跟著那個怕照的老頭走了,你覺得會一生都像他們在一起的那個禮拜一樣快樂嗎?她的想法我覺得很奇怪,也許女人的大腦結構和男人不一樣吧。 看著她說的時候,覺得她的眼神裡有點異樣,覺得她說得不是即時的有感而發,是在心裡面老早有了這些話,異樣的眼神裡我分明看到了渴望,當然,她的渴望也許根本不會是我。因為我想我還不能做到像電視裡的那個死老頭子那麼有魅力。也許是受到她眼神的鼓舞,我竟然不再為自己鼓起的下面感到尷尬,心裡竟產生了一種要顯現的想法,我站起身,假裝去洗一下吃了南瓜餅粘了油的手,我看到了她略帶驚訝的神色,因為我的小弟弟很神勇地頂著我的褲襠。她家廚房的燈光是暗暗的,因為她做完南瓜餅就關了大燈,暗暗的燈光使我很愜意,覺得可以藏掉好多東西,我在洗手,但沒有肥皂,於是我問她要肥皂。 她彎下腰給我拿水池下面櫃子裡的「舒膚佳」,大概是肥皂用完了,她還是保持著彎腰的姿勢在拆大包的「舒膚佳」,她的頭靠著我的小帳篷很近,頭髮和身體散發著混合的誘人的氣息,寬大的汗衫領子也很寬,粉色的頸脖,透著紅的耳垂,一條深深的乳溝,黑色的花邊乳罩,僅僅是遮擋一下兩粒紅色乳頭,她豐滿的屁股撅著,大腿被她這個姿勢撐得很緊,有富彈性的樣子。我感到我忍不住了,我輕輕地晃動著身體,有意無意地用我的那個衝在前面的傢伙,觸碰著她的頭髮,第一次,她沒在意,她快要拆來那包肥皂了,第二次,第三次地碰她,她停了下來,慢慢地抬起頭,其實我想我那時我因該害怕,但我沒有,我用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身體仍然保持著晃動,好幾個網友在餐廳吃飯的時候說我的眼睛會放電,我自己並不知道,但我想那時我的眼睛可能真���放電了,因為我覺得她的眼睛漸漸變得迷離起來,我上去抱住了她,並開始用嘴唇吻她的髮根! 我的手放在了她的胸前,嘴唇沾著她的髮絲,啜著她紅潤的耳垂,本以為她會抗拒,但她沒有,只是用手想推開我放在她胸前的手,但結果是她更用力地把我的手擠按在她的乳房上,我的手可以說是陷進去了,因為她的乳房的確很大,我摸到了那顆乳頭,開始在那裡用手掌摩擦,手指收放著,想極力感受它的柔軟,她的喉嚨裡發出了「咯咯」的聲音,她更緊地抱住了我,緊地讓我在她胸前的手都快沒法放,我抽出手,撩起那一直讓我心跳的寬寬的汗衫,順著她的背,一路遊走上去,她的背很光滑,很有質感,就像上好的宜興紫砂的感覺,只是比它更溫暖,更柔軟。我開始親吻她的頸脖,雪白的皮膚,散發著牛奶的味道,頸上的皮膚很柔軟,我可以用嘴啜起,吸在嘴裡,用舌頭慢慢地品嚐。 她的手臂在我胸前亂動著,不知道她想幹什麼,像是掙扎,像是想要摟住我,眼睛閉著,仰著頭,給我留了很大的空間吻她的脖子,但她的手的確妨礙著我的動作,我從她的汗衫裡抽出我的手臂,緊緊地環住了她,同時我的嘴唇變得更加瘋狂起來,一種征服的慾望燃燒了起來,她的手臂被直直地固定在我的胸前,雙手交叉著落在我的褲襠上,我隔著衣服咬住了她左胸的乳頭,覺得硬硬的感覺,但很不明晰,但她已經開始呻吟,我感到了她的動作,她的手開始隔著我的褲子想要握住我的那根金茂大廈,但怎麼也握不住,因為褲子太滑,這使我不由微微地挺動起來。她大概是受到了這個刺激的緣故,她開始用嘴親我的耳朵,把熱熱的舌頭塞進我的耳洞,我有一種酥軟的感覺。 由於衣服的阻礙,我們都變得更加興奮,開始瘋狂起來。 她的房間就在廚房隔壁,那隻狗還是蹲在房間門口,我想把她橫抱起來,但她有將近170,又很豐滿,我怕我抱不動她。我鬆開了她,她收回了手,我發現我褲襠上的拉練在不只不覺中已經被她拉開了。我拉著她的手,示意她到床上去,她很順從,她們家的房間我從沒去過,一般只是在她們家客廳裡朝裡面張望,今天我想主人一樣,拉著她的手,在她的床邊坐下,歪過身吻她的唇,她的唇很厚,她很迎合地送上了她的舌頭,我沒敢很用力地吸,怕弄疼了她,只是在她舌頭周圍饒來饒去,吸著她從舌頭底下流出來的口水,她的舌頭底下很軟,是她嘴裡最溫暖的地方,不由多舔了幾下,我用我的舌頭包住了她的舌頭,她大概是很愜意,開始玩弄起我下面的小弟弟起來。這使我整個小弟弟上的經統統暴了起來,我開始脫她的衣服。 她的衣服很容易脫,裙子也很容易,她的身體真的很白,甚至還透出了點紅,她實在是個保養得很好的女人,我甚至有了一種嫉妒的感覺,人性真的很複雜,以前看「失樂園」,他們在最高潮的時候選擇了死亡,最快樂和最痛苦相關地這麼地緊密,就像我看到這麼無可挑剔的身體,我想到的是破壞和蹂躪,當然這只是一種感覺而已。在我脫她的衣服的時候,她已經把我的外褲褪下了一半,我直起身子把我體恤褪去,看到她正在微微朝著我笑,這種笑,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麼意思,也許在笑她自己,我也笑著,褪掉了半截褲子,她翻過身,反手解開了乳罩,兩腿一蜷拉下了紅色的三角褲,但沒有轉過身來,可能是不好意思吧,像是在等我撲到她身上,我突然倒不高興馬上撲上去了,我覺得這種感覺很美妙,我知道再過幾分鐘在她們的床上,又會響起我聽了好多年的聲音,只是換了男主角;她蜷著雙腿背對著我,雪白的屁股像一張可愛的臉在等待著我;屁股中間的一條灰黑的縫一直通像我看不見的另外一面;房間門口的那條傻狗睜著大眼睛,吐著舌頭看著我們,這一切,都使我覺得很刺激,但我想慢慢享受這種刺激,我開始用我的腳在她那雙雪白粉嫩的腳心,腳踝上來回的磨蹭。 她很喜歡這種挑逗,嘴巴裡咯咯地笑著,兩隻腳回應著,想夾住我的腳。最後竟然被她夾住,本來可以掙脫的,但我不想,我用我的身體靠了上去,胸脯緊貼上了她的背,她微微地開始發抖,我的雙手環過去,揉捏著她碩大的乳房,手指輕輕撥弄她的乳頭,很真切的感覺,她顯然覺得很舒服,因為她開始低低地呻吟起來,我的那根澳大利亞紅腸在她的屁股上來回拖動,偶爾碰到那條縫,她總會重重呻吟一下,她的手握著我的手,一齊在她的乳房上揉動,我的動作越來越大,我的胸,我的肚皮,我想把我每一寸皮膚都貼在她身上摩擦,我的小弟弟已經開始在那條縫裡漫無目的地抽動起來,她的叫聲也越來越大,我覺得我渾身的經都開始酸酸地暴起,想要找到一個釋放的感覺。 她禁不住開始扭動她的身體,看的出她很想增加在她屁股上的摩擦,這使我更加地衝擊,她叫著終於忍不住翻過來,一把把我死死摟住,躺在她的乳房上很舒服,也許不該用舒服這個詞表達,熱乎乎地,可以看見被擠壓後的形狀,我沒有去吻她的嘴,直接咬住了她的乳頭,含在嘴裡,用舌頭把它捲住,嘴巴很想一口把她一整只乳房完全吞進嘴裡,但是徒勞,明知不可能,還是一次又一次努力地張嘴去包含它,這使得她開始痛苦地抽搐,把我的頭死死抱住,想要推開,推了一半,又重新把我的頭壓進她溫暖的前胸,她開始用另一隻乳房來摩擦我的耳朵,我想她很享受,我的手滑到了她的肚子上,輕輕摳著她的肚臍眼,她不知所措地用她雪白柔軟的像魚肚皮下的那塊肉一樣的大腿內側使勁地夾動著我的紅紅的鋼棍。 我們都開始了扭動,而且變得越來越有節奏,我的那個東西其實已經很濕了,但都塗在了她的大腿上,她開始探下手撫弄我那個東西下面的大包裹,她覺得很軟,在那裡揉動,但我很怕,生怕她一激動弄壞了裡面的兩顆櫻桃小丸子,但是感覺真的很好,好像鋼棍向前衝的時候,感覺後面很有基礎的樣子。我的手摸索著探到了她的底部,那真是���條水淋淋的溝壑,很熱,比她身上什麼地方都熱,用手指捏住了一片外陰唇,滑膩膩的,熱乎乎的,在手指間細細地捻撥,這使她整個屁股不停地扭動,我也很興奮,好像學會了四兩撥千斤一樣,這樣弄了一會,我用手指伸了進去,感覺很嫩滑的樣子,我一直很小心地往上摳,怕指甲弄疼了她,裡面很熱,我竟然聯想到了冬天裡的暖被窩。她沒有幹什麼,只是不停地,抑揚頓挫地呻吟,的確,她什麼也幹不了,只能享受。 手指一直往上,摸到了一塊硬硬的東西,她的呻吟聲大得讓我害怕,大概是子宮吧,她真的很受刺激,放開了揉捏我小弟弟下面的大包,使勁握住了我的鋼棍,使勁地上下圈動,我被她這樣一弄,連我都忍不住叫出聲來,回頭看一下,那裡青筋根根暴出,在她手掌裡一癟一暴地被她蹂躪,我終於受不了了,往上移動身子,使鋼炮放在她由於濕潤而泛著紅光的陰唇門口,我開始在那裡頂撞,每一次撞擊,在龜頭上總有酥酥麻麻的感覺,被她一把抓住,往她裡面塞,嘴裡含糊不清地說進去進去。我的東西真的很硬了,硬得都開始朝上彎了。我覺得我要進去了。 我本想一衝到底,我想任何男人在這個時候動作都差不多,只是我被她的股盆架住,竟然沒有感覺到底,小腹下的骨頭竟被撞得隱隱生疼,她也覺得一絲詫異,因為我因為疼而慢了下來,她好像覺得很不好意思,睜開眼睛說要不然坐到我身上。我很欣然接受這個姿勢,我私下認為這是個最經典的做愛姿勢,當然只是對於男性。她披頭散髮地翻上了我的小腹,手繞過去在她背後,撅起屁股,拿起我那個東西,慢慢感覺著移到洞口,說來吧。我的一挺,和她屁股的一放幾乎是同時的,我和她同時大叫了一聲,我的龜頭狠狠撞在她的子宮壁上,當時我聽到那條蠢狗逃跑的聲音,也許是被我和她的叫聲嚇著了。 我開始挺動,每一次都能撞擊到她硬硬的子宮壁,對我來說,最刺激的是這種撞擊,而不是期盼的來自於裡面的摩擦,因為她裡面太滑了,摩擦實在太小,她屁股的上下我的上下挺動很配合,漸漸很有節奏感,我想這時要是有的高音樂的配合,那就更加有情趣了。我欣賞著她,長長亂亂的頭髮散掛在胸前,飽滿的乳房隨著她的屁股有節奏地波動,我禁不住伸出手握住它們,細細品味,她的腰和臀在燈光下呈現出性感完美的曲線,雪白的皮膚因為興奮滲出了不少細小的汗珠。小腹在不停地蠕動,我很興奮,因為小腹裡面有屬於我的部分。 先到這裡吧,斷斷續續寫了一天,手臂都快斷了。 不是很露骨,希望大家喜歡。(完)|||這樣不露骨。帶著一些浪漫的愛愛也很美啊。
女人說不要,其實還是可以上的 http://www.ii-sex.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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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英】Seven Teens
那啥,標題跟內文基本上沒有太大關係(?)會取這個標題完全是突發奇想,加上想不到七可以接什麼,不過開篇數一下確實有七個青少年,姑且也算切題吧(X
有自創角,但是不會影響米英感情,相反還是個神助攻2333就是自創角的戲分比阿米還多讓我有點兒心虛咳咳--
英國,這個多雨的國度,今日卻是不尋常的大晴天。
牛津鞋踩過微潮的石磚路,亞瑟在巷弄中一棟兩層樓的房屋前按響門鈴,並把傘放入一旁的傘架裡。即使看起來沒有下雨的跡象,但攜帶雨傘也許是久居英國的人都擁有的習慣。
地板震動的聲音逐漸靠近,隨著門鎖喀噠轉動,一名年輕男子探出頭來:「我們這裡不接受推銷……」當他看清楚亞瑟,他突然閉上嘴,推了推差點滑落鼻梁的眼鏡。
「我是日丸屋秀和,這個原動力亞細亞之家(Axis Power House)的院長。你就是和我約了今天的亞瑟‧柯克蘭先生吧?」
換上室內拖鞋後,亞瑟被帶到二樓的一扇大玻璃前。日丸屋秀和遞給他一杯咖啡,開始給他介紹裡面的孩子們。
望進那片玻璃後方,可見大房間內擺了一列矮書櫃,鋪木地板上零散擺放著色彩鮮豔的抱枕。晨光自對面的窗戶照進來,顯得房內的氣氛極度祥和。
裡頭的七個少年年紀大約十歲左右。書櫃旁的兩個孩子正在說話,那分別是有一雙美麗冰藍色眼睛的路德維希和擁有一張與日丸屋秀和相似的東洋面孔的本田菊。而房間正中央在一堆抱枕裡滾來滾去的是菲利奇亞諾。另一側聚著其他四個孩子,圍著長圍巾,瞇眼笑看所有人的叫伊凡,在讀食譜的是來自中國的王耀,另外兩個似乎在拌嘴的,其中一個是有柔軟微捲金髮的法蘭西斯,另一個因為背對著亞瑟所以看不到正臉。
亞瑟耐心地等了一會,當那孩子終於轉頭,他不禁震驚的睜大眼,手裡捧著的咖啡杯差點落地。
怎麼會那麼相似呢?那總是明亮的笑容,還有那對彷彿加利福尼亞無雲晴空一般的蔚藍。
「阿爾弗雷德!」
「亞瑟,起床了。」
「……再給我五分鐘。」翻了個身,亞瑟的聲音裡還帶著慵懶的睏意。窗外淅瀝的雨聲伴著他進入又一次的睡眠。
真正清醒是在半個小時後,亞瑟一掀開棉被就聞到足以醒神的紅茶香。當他換好衣服下樓,不出意料望見少年撐著臉頰坐在餐桌前。
「亞瑟,休假日你從來就不曾準時起床。」雖然是埋怨的語氣,少年卻笑嘻嘻的。
羅伊斯現在十七歲,和亞瑟住在一起已有五年的時光。他一直是個很乖巧的孩子,個性非常獨立,從來不會讓他擔心。而且就在帶羅伊斯回家的第一天,嚐過亞瑟精心準備的晚飯之後,羅伊斯就堅持往後三餐都交給他處理,使��瑟覺得自己並未幫到他什麼而有些挫敗。
平常兩人都有各自的行程,當羅伊斯出門上學,亞瑟也得前往工作,但假日他們一定會聚在一起。��時候是整天窩在家看出租店租來的影集;有時候亞瑟會開車載羅伊斯去圖書館,結果兩人不小心在裡面耗了一天;甚至他們還曾一塊去露營。感覺似乎在羅伊斯來到他家,亞瑟就做了很多以前他從來沒做過的事。
其實一開始領養羅伊斯的原因,只是因為他長得很像阿爾弗雷德。但亞瑟知道,他們完全不一樣。
阿爾弗雷德不喜歡喝紅茶,比起來他更愛咖啡;羅伊斯卻會每天早起泡上一壺大吉嶺,等著和他一同用早餐,並且享受那股深沉的香氣。
阿爾弗雷德的表情豐富,憤怒、開心、悲傷……但更多時候是開朗而帶點傻氣的笑臉;羅伊斯則不然,微笑、抿嘴笑,瞇眼笑……亞瑟看到的羅伊斯總是笑容滿面的,好像沒有什麼值得他生氣或流淚。
他們有太多太多的不同,但就算如此,亞瑟偶爾仍會盯著羅伊斯發愣,只因為羅伊斯唇角上揚露出虎牙的模樣最像他。然而,他再也不會把羅伊斯錯當成阿爾弗雷德──望著羅伊斯出神,也許已成為他思念阿爾弗雷的的一種方式。
「嘿,亞瑟?」
突然回神,亞瑟發現自己還站在樓梯口,而羅伊斯一臉困惑:「亞瑟,你幹嘛站在那邊?再不來我可要偷吃你的培根囉。」
「你可以不必等我,羅伊斯。」亞瑟走過去,揉了揉羅伊斯的頭髮。剛才他腦子裡轉過了許多念頭,沒想到才經過幾分鐘。
用完早餐,羅伊斯撿起等待亞瑟時他正低頭閱讀的書本,把下巴靠在椅背上看亞瑟洗碗。「今天有什麼計畫嗎?」
沒有計畫的假日令人頹廢,相信這是通行於全世界的真理。對此,羅伊斯曾開玩笑的評論:「沒關係的,這是上帝允許世人休息的日子嘛!」
早上和羅伊斯下了好幾盤西洋棋,輸贏是一半一半──亞瑟肯定沒注意到羅伊斯偷偷放水。然後下午他們各自占據沙發的一邊,閱讀圖書館借來的書籍,還享用了藍莓果醬配司康以及溫熱的奶茶。吃完晚餐後,兩人並肩坐著觀賞電視台重播的電影。
節目一結束,亞瑟一如往常催促羅伊斯去睡覺。羅伊斯乖巧的應了,但是當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起,他的房門悄悄開了一道縫隙,伴隨著一聲嘆息。
「又來了。不過亞瑟還是第一次在這裡睡著。」
蹲在茶几旁邊,羅伊斯看了看音量被關得極小的電視裡那張與自己異常相似的臉孔,又回頭看了看躺在沙發上的亞瑟。
他很早就知道亞瑟會在他睡著後在客廳裡看電視,即使亞瑟小心翼翼不讓他察覺。他也曉得有個人長得和他很相像。另外,向來只租借光碟的亞瑟竟有個人的影碟珍藏,那些電影內容題材廣泛,唯一的共通點是裡面都有那個人出現,無論出演的是主角或是路人角色。亞瑟不想讓他發現,到底是怕他誤會,又或者是因為這是唯一可以獨佔那個人的時間呢?
這情形已經持續了五年啊……
「雖然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不過喜歡就去追嘛。還是說,這就是院長講的『傲嬌』?」思索了幾分鐘,羅伊斯喃喃道:「也許是時候去打幾通電話了。就讓我幫你一把吧。」
拿來毛毯為亞瑟蓋上,羅伊斯關掉電視,僅留下一盞夜燈。
「晚安,亞瑟。」
星期一亞瑟醒來時看見自己睡在沙發上,還蓋了被子,正有點擔心羅伊斯有沒有發現什麼,結果他態度如常。沒想到隔天早晨,亞瑟一坐到餐桌前,羅伊斯就放下手裡的三明治問:
「亞瑟,你喜歡的人是阿爾弗雷德‧F‧瓊斯對吧?」
「噗──咳咳!」亞瑟差點把才喝下去的紅茶噴出來。「你在說什麼啊!」
「亞瑟你可是騙不了我的喔。來,拿去,這是機票和他現在的住址。」
接過羅伊斯遞來的物體,亞瑟愕然。
「你怎麼弄來的?」
「別問那麼多,亞瑟。」食指抵住嘴唇,羅伊斯調皮的眨了眨眼。「喜歡對方就要說,不要在未來留下遺憾。不管你們之間有什麼阻礙,如果不解決,問題可是不會自己消失的。」
亞瑟看著羅伊斯,忽然覺得有些無奈。這個孩子,可能比他想的要成熟更多。
「抱歉,羅伊斯,當初我會領養你……」
「我明白啦,亞瑟。」羅伊斯打斷他。「是因為我和阿爾弗雷德長得很像對吧?」
「……沒錯。但是,羅伊斯,後來我就知道你們一點也不像了。」
沒預料到亞瑟會說出這番話,羅伊斯有點驚訝,然而他立刻笑瞇了眼。
「那當然。因為我不是迷倒了亞瑟的那位『瓊斯先生』啊。」
假裝沒看見亞瑟臉上的微紅,羅伊斯快手快腳打包好早餐塞進亞瑟懷裡。「要去找他就快一點吧,現在出門去機場的話時間會比較充裕。」
「可是我還沒收拾──」
一個旅行袋被掛在他手上。「我昨天就替你收拾好囉。」
「等等那工作──」
「放心,我已經替你向公司請兩個禮拜的假了,理由是你摔斷了腿。」
亞瑟就這樣被一路推出大門。門徹底關上之前,亞瑟依稀聽見了羅伊斯的聲音:
「我會好好顧家的,你一定要找到他再回來啊。」
一送走亞瑟,羅伊斯就回到玄關撥出一通電話。對方一接起話筒,羅伊斯就聽見了熟悉的輕浮嗓音:「可愛的小姐們,雖然不願意浪費哪怕一秒鐘與你們相處的時間,可是哥哥我有個重要的電話要接聽,能不能請你們等我一下?」
等到清脆的少女笑聲回應後,對面傳來清晰的回應。「嘿,羅伊斯,你打斷了哥哥我與美麗少女們的約會,你打算怎麼賠我?」
「法蘭,我想那些小姐不會介意我借走你幾分鐘的。話說回來,你怎麼弄到機票和地址的?」
昨天早上他聯絡了法蘭西斯,下午就拿到了他拜託他搞定的東西。
「要謝就謝菲利和路德吧。」
「菲利奇亞諾?」羅伊斯挑高了眉。他完全沒有猜到會在這時聽到他的名字,畢竟菲利對大家而言更接近吉祥物的存在。
「哈哈,可別忘了義大利是狗仔這詞彙的發源地。至於機票,那得感謝路德的撫養人基爾伯特是個機長。」接著,法蘭又報告了其他人的近況。
「是嗎?看來大家都過得不錯。」羅伊斯露出笑容。「下次,大家一起回去看院長吧。」
再度踏上這塊土地,亞瑟不禁產生了一種近似於近鄉情怯的心情。時隔多年,他終於還是回到了這裡──這個與他的故鄉,那座微雨之城完全不同的城市。
卻是和他相遇的地方。
當時他來,是為了長達三年的臨時派任,阿爾弗雷德則是為了追求他的夢想。愛上一個人……這種陌生的感情來的太突然,他卻不覺得害怕,真正害怕是在阿爾弗雷德的努力得到回報以後。他支持他的夢想,可是見證了阿爾弗雷德從沒沒無聞到功成名就,同時兩人一起居住的房子更多時候只剩下他一人,他忽然開始驚慌。雖然他相信阿爾弗雷德,但當他的成名伴隨緋聞登上電視,他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失去他了。
所以他不告而別。或許這樣會傷害阿爾弗雷德,但他們都該給彼此一些時間思考。
循著地址,亞瑟進入一處高級住宅區。意外的,阿爾弗雷德的住所沒有寬廣的庭院和雕花鐵門,這裡有的只是一棟外觀平常的房子。
前來應門的是一名中年女人。聽到亞瑟的來意,她就警戒地瞪他,作勢要關上門。這時屋內的人聲使他的鼻尖免於撞上門板的命運:「費雪女士,外面的是誰?」
「……是您的訪客,先生。」
亞瑟屏住呼吸,看著那張他想念的臉出現在門口。過了五年,他的樣子卻沒什麼改變,只是他臉上的訝異讓他有點想笑。
一陣沉默後,阿爾弗雷德看向那個中年女人。「費雪女士,請他進來吧。麻煩你替我們準備奶茶。」
直至坐上沙發,亞瑟還在想,阿爾弗雷德是不是變了。過去他很少為別人考慮,喝飲料時他往往只端出咖啡、果汁或能膩死人的奶昔來招待,但現在他竟然請人準備奶茶──一個可以滿足不喜歡紅茶的自己與喜愛紅茶的亞瑟的折衷方案。
「……你過得還好嗎?」
「我很好,阿爾弗雷德。即使沒有你,我也能照顧好自己,而且還有羅伊斯那孩子陪著我。」
「孩子?」阿爾弗雷德驟然起身,抓住亞瑟的衣領:「你連孩子都有了?」
「咳咳,羅伊斯���我領養的小孩……你能不能先放開我?」
就在阿爾弗雷德鬆開手後,費雪女士將飲料端進房。溫熱的香甜氣息使兩人鎮定了下來。
「你……為什麼要離開我?」掙扎了一陣,阿爾弗雷德終於還是將這個問題問出口。
亞瑟的回答幾乎沒有猶豫,因為這個答案早已在他心中盤桓許久,並且,也是他欠他的:「你應該去追逐你的夢想,但我也想尋回屬於我的自由。」
「我從來沒有限制你……」
「我知道。可是我的存在會限制你的腳步,而當你成為了影星,你就不再只屬於我一個人。我不願意拖累你,因那是你長久以來的願望,你做出的決定。」
阿爾弗雷德怔怔的看進亞瑟眼睛深處。那雙祖母綠色的眼還是那麼溫柔,可是有些東西已經改變。他站起身,上半身橫越桌面環抱亞瑟的雙肩,頭埋在他的脖頸之間。
「這確實是我選擇的,但難道因為這樣,我就要失去你了?」
「我們誰也沒有失去誰,不過是擁有各自追求的東西而已。繼續往你的夢想前進吧,但當你感到疲倦了,我在英國的家隨時歡迎你停留。」
我想成為你的港灣,在你出海時目送你的離開,不要成為你的阻礙;在你需要的時刻,總是能張開雙臂,微笑迎接你的靠岸。
今年亞瑟生日那天,家裡迎來一位稀客。
三人在客廳中吃完蛋糕,阿爾弗雷德拿出他帶來的禮物:一組精美的骨瓷茶具。亞瑟笑著收下了。
氣氛並沒有羅伊斯想的那樣尷尬,他也就放心留兩人獨處,並讓亞瑟晚一點再去書房收禮物。
推開書房的門,羅伊斯把懷裡的東西擺上桌,又像沒來過一樣離去,只有門關上之前一句「或許我該想個辦法讓他們在一起?」悄悄溜進了門縫。
牆上夜燈暖黃色的光灑下,靜靜映照著桌上攤開的書頁。那是紀伯倫的《先知》。翻開的頁面夾著一張書籤,上面寫著:「這首詩雖然說的是婚姻,但我想愛情也是一樣的道理。亞瑟,生日快樂。」
艾爾梅特拉又開口問道:「婚姻又是怎樣的呢,大師?」
他回答道:
你們一同降生,你們將永遠相依。
當死神的白色羽翼驅散你們的日子,你們也應在一起。
的確,你們始終相守,即使在上帝的記憶中。
但在聚守中你們要保留空間,讓空中的風在你們之間飛舞。
彼此相愛,但不要讓愛成為束縛,讓愛成為奔流於你們靈魂海岸間的大海。
盛滿彼此的杯盞,但不要只從一只杯盞中取飲。
彼此互贈麵包,但不要只向同一條麵包取食。
一起歡歌曼舞,但要保持各自的獨立。
魯特琴的琴弦也彼此分開,即使它們為同一首樂曲震顫。
奉獻你們的心,但不要讓對方保管。
因為只有生命之手才能接納你們的心。
站立在一起,但不要靠得太近。
因為廟宇的支柱總是彼此分開佇立,橡樹與柏樹也不在彼此的陰影下生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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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氣味在唐山豐潤區的這間醫院病房彌散。
一陣咕嚕聲打破了寧靜,黏稠的痰液從趙香斌喉嚨上開出的圓洞湧出,兒子趙勇趕忙用透明塑料軟管吸掉,這樣的動作每隔十幾分鐘就得重複一次。
兩年前的一場車禍讓趙香斌成了植物人,依靠連接在鼻子上的呼吸機維持生命。他瘦得只剩皮包骨,唯有間歇微微起伏的胸膛表明他還活著。
此時,30公里外的唐山城南郊區,一棟才建成一年的居民房里,肇事司機黃淑芬的女兒劉明月站在陽台想要自殺。
2015年10月6日,黃淑芬開車撞倒趙香斌。包括保險在內,先後賠償49.6萬元後,今年6月8日,黃淑芬再被唐山市豐潤區人民法院判決賠償趙家近86萬元,但此後5個多月,趙家沒有收到賠償款。
2017年11月16日開始,趙勇以“認真的趙先森”的賬號陸續在微博發表文章和視頻,描述他“(父親)車禍776天後被改變的人生”,並指責黃淑芬和劉明月是“教科書式耍賴”,他把兩人的個人信息曝光在了網上。
最近幾天,趙勇的微博粉絲從幾百漲到了27萬,微博上幾十萬的未讀消息讓他感到喘不過氣;而劉明月,每分鐘都會收到陌生人的辱罵短信和電話。
就在人們激烈討論“認真的趙先森”和“老賴”母女時,12月1日上午,趙香斌停止了心跳。
11月26日,趙香斌病情有所惡化,趙勇發現父親的皮膚變皺了。 除標註外,文中圖片均為澎湃新聞記者 張維 圖
86萬欠款
趙家住在唐山城北的豐潤區。每天早上6點,趙香斌沿著連接唐山市區的唐豐路騎車一路向南,經過建設路,最終到達市區的一個廣場後,再趕回家吃午飯。
1953年出生的趙香斌退休後愛上騎行。2015年9月份,他計劃騎行去西藏。為了準備這趟三千多公里的旅行,他每天都要騎行四五十公里。10月6日,他跟往常一樣出了門。
上午10點,趙香斌返程時騎車從東往西穿越唐豐路,黃淑芬開著一輛大眾POLO小轎車經過,撞倒了他。當天,黃淑芬正帶著母親去燒香,那輛車是黃淑芬的女兒劉明月的。
據劉明月轉述,黃淑芬當時下車,看到趙香斌嘴里還在說著“沒事沒事”。但結果顯然不是這樣——
放假在家的趙勇正玩著手機,突然接到父親的手機來電。但電話那端不是父親的���音,“你爸讓車撞了!你趕緊去豐潤醫院!”
趙勇愣住了。趕到醫院後,他在門口等了二三十分鐘,救護車到了。他看到父親躺在擔架上,鼻子跟耳朵都在流血,半邊胳膊在動,在說著胡話“你們躲開,刨花生了!”
二十分鐘後,趙勇發現父親胡話也說不出了,“人就蔫了。”趙香斌自此再未清醒過。
趙香斌在豐潤區人民醫院被診斷為特重型顱腦損傷。因為區醫院醫療條件有限,十天後,他轉到唐山市人民醫院,被診斷為急性特重型顱腦損傷。
為了尋求更好的治療,兩個月後,趙勇又把父親先後轉去北京協和醫院和首都醫科大學附屬複興醫院,複興醫院診斷趙香斌為重型閉合型顱腦損傷。
2016年1月19日,趙勇帶著父親回到唐山市人民醫院住下,做顱骨修補術。
“從協和醫院出來後,趙香斌進入後遺癥期,”唐山市人民醫院神經外科主任石文建說,“當時治療作用已經不大,在做一般力所能及的康複治療。”
2016年12月14日,唐山華北法醫鑒定所鑒定趙香斌為一級傷殘,“無認知能力,無自主活動,呈植物生存狀態”。
拿到鑒定書後,次年1月,趙勇向法院起訴黃淑芬,並提出357萬餘元的賠償請求。
劉明月為車子買的商業險可賠付30萬元。但由於當時趙香斌仍在治療,治療費用尚不確定,無法確定賠償金額,保險公司暫不賠付,所有的治療費用均需要趙家墊付。
趙勇那時剛工作,沒有積蓄。而趙香斌的治療費用很高,僅第一次在唐山市人民醫院治療兩個月,就花費了20多萬。
2015年11月30日,趙勇開始在“輕松籌”上賣畫籌集醫藥費。那時,他要一邊照料父親,一邊在網上找素材畫畫,晚上醫院病房的燈關得早,走廊的燈不關,他就偎著走廊的牆畫,就這樣,籌了21萬元。
在住院治療191天後,醫療費用已接近72萬元。2016年4月,趙勇請求保險公司先行賠付,保險公司於2016年5月24日向趙香斌賠付到位30.8萬元。但仍然不夠。
2016年9月18日,趙勇以31萬元賣掉了一家人住了近30年的房子。但他稱,向親朋好友借的40萬,網友借的12萬,和欠唐山市人民醫院的十幾萬,直到現在均未償還。
唐山市公安交通警察支隊第九交警大隊於2015年11月18日認定,黃淑芬和趙香斌共同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的相關規定,認定黃淑芬負主要責任,趙香斌負次要責任。
2017年6月8日,豐潤區人民法院認為黃淑芬承擔70%賠償責任,趙香斌承擔30%,判決黃淑芬賠償趙香斌一共124萬餘元,除去已賠付的40萬元商業保險和交強險,黃淑芬給付的76000元外,仍有近86萬元需賠付。
雙方均服判,未上訴。只是,這筆賠款遲遲未執行。
2017年11月25日,唐山中級人民法院以“被執行人黃淑芬拒不履行生效法律文書確定義務”為由,決定對黃淑芬司法拘留15日,凍結黃淑芬的傭金及查封其名下相關資產。
豐潤區人民法院
追償和三次見面
趙勇第一次見到黃淑芬是在車禍當日。
那天,他在醫院手術室外看到黃淑芬,印象中對方身形高大、體態微胖,戴著黃金吊墜坐在一旁看手機。在醫院來來往往的人群中,他的同學偷拍下這一幕。
車禍當天,趙勇的同學在醫院拍下的黃淑芬
趙勇回憶,陪黃淑芬來的一個男人自稱是車主,兩人都留下了手機號。但後來他了解到,車主實際是黃淑芬的女兒劉明月。男人則是黃淑芬的弟弟。
“她說話慢吞吞的,好像挺實在的,承諾會去墊付醫藥費,會去籌錢,說得特別好,特別善良,之後打電話不接……”趙勇稱,跟黃淑芬一共只見了三面。
第二次再見到是車禍一個月後。他去交警隊領事故認定書,碰到黃淑芬,問對方:“大姐,我想聽聽你怎麼說?”“說啥?誰讓你趕上了,認倒霉吧!”趙勇形容,對方眼皮都沒抬,牙縫擠出一句話。
黃淑芬此後不再露面。一個自稱是黃淑芬“前夫”(註,實則是朋友),叫鄭永順的男人買了一個果籃出現在醫院,說黃淑芬忙,他代理一切事務。趙勇說,此後再打電話,黃淑芬都會短信回複,“在開會,有事你找我前夫”。
趙勇的母親是一個禮拜後才知道丈夫被撞的消息。此前,趙勇一直瞞著他,“就說碰了一下,我媽三天頭發就白了”,趙勇說,母親在唐山大地震時失去了三個親人,很難再經受打擊。
趙香斌總不見醒,黃淑芬也未再露面,兒子前程被毀,趙母落下了心結,她得了抑鬱癥:懶得刷牙,牙齒都爛了;也懶得洗臉洗澡,癱在牀上不起來;生活無法自理。
趙母精神極差時,趙勇去找黃淑芬,想讓她來醫院說幾句寬心的話,讓母親釋懷。黃淑芬和鄭永順一起來了,但黃淑芬沒有上樓。鄭解釋稱,因為醫院沒有停車位。但趙勇說,他走下去,卻看到有很多停車位。
當時趙勇的一個小學同學來給他送錢,被黃淑芬看到,以為趙勇喊了人來想要打她,堅持不見面。
法院判決後,趙勇又多次打電話索取賠款,但都無所獲。2017年9月,他向法院申請了強制執行亦無果。法院以工作量大、人員有限的理由回複他,讓他等待。
事發兩個月內,劉明月名下多了一套房和一輛車。趙勇懷疑對方故意轉移財產以逃避賠償。
今年10月7日,趙勇找到了黃淑芬和女兒新入住的小區,兩人第三次見面,他偷偷錄下了見面視頻。
這段視頻和此前兩人的大量通話錄音後來被趙勇放到網上,並被形容為“教科書般耍賴”——錄音里,黃淑芬多次提到沒錢,“我沒錢,我咋給你呢!”“我就是人品有問題,你在這說有啥用?”“我是收入不低,我得還貸款” “判也中,反正判幾年,最起碼我這錢也不用還了”“我買房買車,沒錢了,別給我打電話了,咱們啊,法庭上見吧”“我不出國,也不坐飛機,也不高消費,你說的那個什麼老賴,我不給你,你不也得受著嘛”。
但對於這些,黃淑芬的女兒劉明月有不同的說法——
劉明月否認母親出事後從未道歉,她說,黃淑芬在車禍發生後的第一天,就買了果籃過去。因為她是個女人,(怕被打)一直不敢直接跟趙勇接觸。後來,趙勇找上門來“堵她們”。
她指的是10月7日那天,她正要出門時,接到母親打電話,說趙勇帶了很多人來,讓她不要出門。
趙勇否認“堵人”。他說,那天去她們居住的小區,是為了搜集證據,證明她住在那里,沒有堵她。至於劉明月口中為了表達歉意提的果籃,趙勇說沒接受,“是他弟弟提的,就是象徵性的東西。你說人在手術,你撞成這樣,你不墊錢,你買這個東西?”
“給一個奇跡給我爸,以後就信你了”
趙勇家桌子上堆滿了母親服用的精神類藥物。趙母躺在牀上,動彈不得,上個月,她不慎摔倒了。
趙香斌在唐山市人民醫院治療的14個月里,趙勇和母親在醫院附近租了一個房子,兩人輪流照顧趙香斌。房子比較破舊,冬天沒有熱水,夏天沒有空調。兩人在那里從冬天住到夏天,夏天來臨時,趙母開始煩躁不安,焦慮地走來走去。
趙勇家的客廳桌上堆滿了母親吃的藥趙勇的母親臥牀不起,他需要照顧她
那時,趙勇已經知道父親治不好了,他不想母親也跟著出事,就把她帶回了家住。從此,每天開著父親花兩萬元買的奧拓小車在醫院和家之間奔波,一趟二三十公里,那會他車技差,還常常熄火。
每次去,他都會帶個mp3,給昏迷中的父親放著聽,mp3里都是趙香斌喜歡聽的歌和廣播節目,趙勇還把以前家里拍的視頻轉成音頻放進去了。
治療前半年,趙香斌並發癥層出不窮,非常危險。那時他肺腔里都是黑血塊,半年才吸幹淨。趙勇給父親請了護工,一天260元。
以前兩父子看電視,看到重癥病人,趙香斌給趙勇開玩笑說,以後我要有這麼多管子,這麼受罪的話,你就幫我拔了。
但真到這個時候,趙勇做不到。他尊重父親的意願,但內心仍然選擇希望。“可能我會費很大的勁,但我有可能達到這個目標。最後(他好了)跟他對個話,說幸虧我沒像你說的那麼幹。”
趙勇家離唐山北站近,那會他經常買票去北京,四處打聽哪家醫院的腦科神經外科好,家里攢了厚厚一摞醫療卡。四處求醫不見效果,他哪怕一丁點機會都拼命抓住。
趙香斌的生日在平安夜,那會他正躺在北京協和醫院里。趙勇從醫院出來吃東西,回來時路過一個天主教教堂,外面正排著一兩公里的長隊,他感到冥冥之中有註定,就去拜了。
趙勇不信教,不信神,但是想試試。“給一個奇跡給我爸,以後就信你了。我真是發了個誓,一直到淩晨三四點,默念了幾千遍。”
他還找過跳大神的,燒黃表的,還有周易。隨著時間流逝,他發現不靈,就不再信了。
趙勇最難受的時候曾在醫院昏過去,醒過來時已經過了20分鐘。當時,趙香斌做完手術後被送進了“ICU”。醫院沒有給家屬的座位,趙勇就坐在地上,邊等邊發獃,感到無望又崩潰。
2015年12月,導演傅成在協和醫院的角落里第一次見到趙勇時,對方已經好長時間沒洗澡,也沒地方住。晚上去肯德基麥當勞過夜。每天四處奔波,鞋子都走斷了,進水了才發現,“特別可憐,整個一崩潰的狀態”。
傅成是在趙勇發起的輕松籌上得知了他家的事。後來,他拍了一個《車禍之後》的公益宣傳片,跟拍了趙勇父親車禍後他的生活狀態。
“一家都挺好的,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唐山北的街道兩旁,都是火柴盒一樣方正的老房子。這些房子是在唐山大地震後重建,學建築出身的趙勇邊開車邊介紹說,是糢仿蘇聯快速建造的工業化住宅。
“好多人都認為我慘兮兮,”他強調,家里算不上貧窮,只是普通的三口之家,有積蓄,然後一點點賺錢提高生活品質。
趙母此前在中國中車工廠做焊工,廠里分配了一套54平方米、一樓的家屬房,一家人在這住了近三十年。
右邊一層水泥外牆的房子是趙勇一家住了將近30年的家屬房,為了支付醫藥費已經賣掉
2010年,趙勇讀研之前,父母在唐山北站附近買了一套94平米的房子,準備留給趙勇做婚房。全款36萬,首付10萬,貸了30年,每月還款1400元,“以前是我爸還,現在我還”。
為了支付醫藥費賣掉老房後,趙勇和母親就住在這套原本用來結婚的房子里。
傅成常來探望他們,一開始他不知道趙母的狀況,後來才發現對方“時空錯位”,一直無法接受現實,“她老是在跟你說同樣的話:成啊,你說這本來一家都挺好的,它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趙母過去性格開朗,整日樂呵呵的。退休後當起家庭主婦,除了做家務,大事都不用操心。丈夫趙香斌是河北邢台人,唐山大地震重建時來到唐山,兩人相識結婚。
趙香斌年輕時愛時髦,燙發,穿喇叭褲,也愛玩,喜歡開車,不滿20歲就給當地領導開車。趙勇讀研時,趙香斌還經常開車帶著妻子四處旅行。
1984年,趙勇出生,從小受寵。震後樓房還未建起來時,一家人住在安置房里,頂是油氈的。趙香斌推著空車去拖廢墟里的舊磚塊給家里壘牆,去時把兒子放在車里,回來把他放在磚上。
趙香斌來唐山後做了幾十年駕校教練,在趙勇的印象里,父親開車三四十年,鮮有違章記錄,也沒有出過事故。
出事之前,趙勇建築學碩士畢業,進入天津一家大型國企設計院工作才四個月。那時,他從來不給家里送錢,自己掙的錢都不夠花。
趙勇和趙香斌一樣,也愛玩。在天津時,周末從不閑著,看電影,參加建築沙龍,有時候還專門去北京聽講座。那會兒也剛開始一段戀愛。
車禍之後,他再沒有去過設計院,愛情也夭折了。“一個字:熬,”兩年來他一直卡在這樣的狀態——
他胡子拉渣,兩年未理的長發胡亂束著,一副睡眠不足睜不開眼的樣子。他知道自己得做點什麼,往前推進一點,但又不知道自己的“目標”能否達成。
趙勇在微博上發出的自拍照,分別拍攝自2015年-2016年-2017年-現在
在醫院無事可幹時,他就看《三體》,或者刷刷知乎。直到2017年1月,他在知乎上看到一個問題,“你經历過的最苦的日子”,他一口氣打了兩三千字,收到4000個贊。
後來,他索性在知乎上附上了個人微信。有人加了他,給他發紅包,他說不用,“我可能會曝光,幫我轉發”。
“沒有好辦法,就選擇壞辦法”
趙勇形容自己:脾氣倔,遇到問題不會坐以待斃。如果沒有好辦法,他會選擇“壞辦法”。
小時候被欺負,他會憋著,再去報複。比如去找高年級同學幫忙,或者向老師告狀。如果發現老師特別喜歡那個同學,告狀沒用,那就在他作業本上畫一畫,“困難在面前,你待在原地不動,這是最差的一個結果”。
身邊的朋友都知道他是這種撞了南牆,站起來還要再撞一次的人——在向黃淑芬追償這件事上,趙勇把自己的倔進行到底了。
2016年夏天,趙勇帶母親回家後,一開始每天來回跑,後來兩三天去一趟醫院,再後來最長幾個禮拜去一次,“30公里加油多少錢?我爸不認識人,去有什麼用?”
他開始集中精力查肇事司機,搜集證據。他說自己手里有 “20多個G”的與對方溝通的視頻音頻文件, “有朋友提醒我跟他們打電話時要錄音,有可能哪句話會露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我就這麼做了,這個到曝光的時候就用上了”。
其實早在2016年1月,河北當地的媒體就報道了趙勇家的事,他被描寫成在輕松籌上賣畫救父的孝子,還被評為當年的感動唐山人物。但報道並沒有促成黃淑芬賠償。
趙勇的母親得了抑鬱癥後,趙勇學會了做飯
後來,趙勇開了微信公號和微博,相比之下,他覺得後者更適合曝光。
不論文章,還是視頻,趙勇都一遍遍精心選擇、修改,確保自己發出的東西有證可循,“我讓她知道我是有能力把事情搞大了,你(黃淑芬)應該最起碼掂量這個,你積極一點,態度好點”。
當趙勇查到,事發之後劉明月名下多了一套房和一輛車。他猜測,這是處於適婚年齡的劉明月要結婚了,男方給她買的。但黃淑芬主動打電話向他解釋,她最近買的房是貸款的,車也是借錢買的。趙勇並不相信,覺得對方想轉移財產。
後來,他又查到劉明月去泰國旅游了,更覺得氣憤。他知道劉明月不是肇事者,並沒有義務賠償,但是他說事發當天曾見過劉明月,感覺對方說話蠻橫囂張,“是那種天不怕地不怕,唯恐天下不亂的人”。
趙勇稱那天他只是想了解車禍發生時是否有出警記錄,黃淑芬提供的信息是否正確,就讓黃先不要走,去交警大隊查一下。但是劉明月一下帶了好幾個人來,這讓他感覺對方“就是奔打架來的”。
劉明月在接受記者採訪時否認見過趙勇。她說,出事那天,直到外婆被人送回來,她才知道母親撞了人。而黃淑芬和趙勇在小區的第三次見面,她也沒見到趙勇,當時母親被趙勇“扣住了”,對方要300萬賠償,她就報警了。“我母親沒有讓我上樓,她說這里不讓她走,她怕也把我扣押在那不讓我走”。
說到泰國旅游,劉明月說,這只是個東南亞國家,“我去旅游,我不了解他們之間到底什麼情況”。
趙勇毫不猶豫地曝光了劉明月的個人信息。在趙勇看來,對方如果有意賠償,應該終止此類消費。
“你說這個世界需要超級英雄嗎?我認為需要,那我就充當這個角色。有些事法律觸不到,必須有一個特別執著的人,想辦法去把這個事情解決。”趙勇覺得,他曝光黃淑芬就是如此。
“你打擊她沒錯,但你這種想法有錯。”一旁的傅成打斷他說,應該把生活回歸正軌,不要陷入仇恨不能自拔。
但趙勇說自己不仇恨,他只想盡快解決這個事,“該坐牢坐牢,該賠錢賠錢,至少你得到一個懲罰,她這兩年的日子太舒服了,周末就出去玩。”在趙勇看來,與自己家的災難相比,對方的生活幾乎沒有什麼損失,反而還住進新房。
當被問到是如何掌握對方行蹤的,趙勇不願意透露細節,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斷。
趙勇也想過工作,但唐山建築行業不景氣,工資很低。而他要一邊照顧父親,一邊打官司,無法正常上班。
他也接過一些項目���兼職,比如為農邨宅基地蓋房設計方案,設計費1萬元,但要一兩個月才完成,中間還要不斷溝通修改,比畫畫還累,後來他就不做了。
“她要是跑到陽台掉下去怎麼辦”
劉明月名下的房子位於唐山市最南邊。小區還在建設,寒冬里土被挖掘機翻到一邊,幾根樹枝光禿禿的。
劉明月新買的房子所在小區還在建設中,基本設施還不完善
但屋子里很暖和,劉明月的姨媽剛從農邨過來陪她。在劉明月打電話給她之前,她對黃淑芬欠錢的事情並不知情。
這位農邨女人眉頭緊鎖,對漫天的謾罵不知如何是好,陸續到來的媒體更讓她不知所措:“這孩子現在要自殺了,我把她鎖在屋里不讓出來,不然她跑到陽台掉下去怎麼辦啊!”
11月25日,法院作出拘留決定後,黃淑芬沒有提起複議。在劉明月的陪同下,母女倆去了法院。劉明月稱,她們想見趙勇,與對方和解,商談賠償事宜。但趙勇不願見她們,雙方最後沒能見成。工作人員只能居中傳話,從下午三點一直談到次日淩晨,還是沒有談成。
黃淑芬被關進了拘留所,也被列入全國法院失信被執行人名單。劉明月一個人回到家里。
趙勇發布的視頻曝光了黃淑芬和劉明月的照片、聯系方式和住址,網友都在辱罵兩人老賴,認為法律應當維護公平正義。劉明月朋友圈里,一個昔日的同學也轉發了視頻,並配文:為了正義。
她的手機每天都會收到大量謾罵的短信和電話,她的鄰居也加入了圍觀。當澎湃新聞去採訪時,劉明月家來了十幾個鄰居,他們稱在事情發生後跑到劉明月家來詢問。
“她不主動說,我們拿著視頻,一點點問,跟擠牙膏似的,擠出來的。”一位鄰居說,“她們家真的沒錢。”
25歲的劉明月塗著卷翹的長睫毛,但目光獃滯,眼淚像是哭幹了。她不熱衷解釋,對於接受媒體採訪一事,也沒有太多主見。
劉明月出借車子,但在法律上無過錯,不擔責。鄰居和姨媽都認為趙勇不該把她公之於眾。
劉明月在網友辱罵後曾想要自殺
由於自己不是男孩,劉明月出生後7個月,父母就離婚了。她跟著母親輾轉於不同的親戚家生活,從四年級到初三都住在姨媽家。大一點時,母女倆開始在外租房住。她一直希望有自己的家,買房是多年夢想。
2014年6月,劉明月委托一家房產網站為她爭取會員額外團購優惠。7月,她交了5萬元買房的定金。8月,又交了尾款12萬元,付清首付。劉明月的房子90平,是這個小區最小的戶型。
原本於2015年初應該建成的房子延期了,拖到2015年底才交房。車禍發生5天後,劉明月簽了商品房買賣合同,辦理了五年的貸款手續,每月還貸6000元。目前還有20多萬貸款。
售樓處的工作人員介紹說,如果劉明月不買下這棟房子,定金就拿不回去。因為貸款還未還清,她沒拿到房產證,這個房子處於抵押狀態。
她所住的小區周邊剛剛開發,交通不便。之前給黃淑芬開的那輛車肇事被扣押,劉明月湊錢買了一輛新車,首付7萬,貸款6萬。
她的工作是兼職瑜伽教練,每天早上6點到晚上9點半往返在唐山的各個地方上課,一天要上6、7節課,一節課收費100-150元。除此之外,她跟著母親黃淑芬做保險業務。
劉明月在客廳牆壁安了練習瑜伽的繩子,她有時要在家里上課
黃淑芬是平安保險業務拓展部門的課長,下面帶著二三十個個人做業務。課長屬於中層領導,相當於保險代理人,每月收入一兩萬元,唐山的就業人員平均工資大約五千元。
趙勇在文章中稱黃淑芬是高管,他承認這樣寫有自己的用意,“寫高管跟寫個小組長那在網上效果是不一樣的。我需要煽動情緒,不煽動,大夥不會註意到。”
在劉明月看來,母親的收入雖然不低,但常常要花錢湊業績,“業績不夠的時候,他們都會逼我媽自己去買業務,她的貸款有很多”,她向記者出示了黃淑芬浦發銀行信用卡的還款短信和公司群通知,表示母親壓力很大。
但據平安保險的一位職員透露,雖然有業績,但是基本都可以完成,通過貸款才能完成業績的人特別少,“這樣的人不太稱職”。
11月底,澎湃新聞記者來到黃淑芬所工作的唐山金融中心平安保險大樓,一出電梯,就看到四周都是課室,學員們一樣圍坐在一起上課,而“黃淑芬課”已經被撤,門也鎖著。課室之間存在競爭關系,由於不是同一個課,人們大多不了解她。
“沒毀,也沒成就”
唐山市中院於2017年11月28日對黃淑芬之女劉明月名下房產進行查封。11月29日,劉明月向法院提起執行異議申請書。她整整跑了一天才完成。
劉明月的姨父姨媽陪著她。晚上回來時,劉明月中途稱有事要下車,一會兒就回家。但半小時後,她打電話告訴姨父暫時不回來,有重要的事。她不願意告訴姨父具體是什麼。
“倔,這孩子太固執了!” 掛完電話的姨父很無奈,在他眼里,黃淑芬家里的女人都是這樣的脾氣。
“脾氣暴躁,她倔,她笨,她表達不了,她一激怒,就更不知道怎麼了,”姨父認為,趙勇發布的視頻里的黃淑芬可能是被激怒了,因為當時見面時只有她一個人。
45歲的黃淑芬只念過初中。她十幾歲時父親去世,母親拉扯三個孩子長大,家里總是窮;後來女兒出生不久,丈夫跟她離婚,她帶著劉明月寄人籬下住在親戚家;在食堂做過飯,也當過裁縫,花幾千塊租了個裁縫鋪做生意,也住在里面,一直沒有個踏實的“家”;即使後來,她跟一個比自己大十多歲的男人再婚,對方還是沒有房子,幾年前兩人離婚了。
裁縫做久了肩疼,大家也不知道她從什麼時候開始幹起保險了。姨父說,想象不出來,“不善於表達”的她怎麼賣得出保險,“你能接觸到她的話,你就了解了……”
鄰居也說黃淑芬性格內向,在小區遇到時,跟她打招呼,她總是笑得很靦腆。黃淑芬家養了一只狗,有一次,她想找一位鄰居家的狗給自己的狗配種,但是每次見到,黃淑芬都不好意思開口。
劉明月說,她們母女倆相依為命,感情很好。車禍發生後,母親大概是怕她擔心,從來從跟她提過後續進展,“我知道的很少很少”。
今年夏天,劉明月發現母親的心情不太好,她無意中在母親使用的車上發現了判決書。一個月前,她曾偷偷請鄰居幫忙張羅一下賣房。鄰居向記者證實了這件事。
“我一直都是想賣房賣車,趕快去幫我母親解決這件事情。但是他不給我們商量的餘地。那麼多錢,我就算賣了房賣了車,也還不起他”。劉明月解釋,她們不是不想還錢,是想分期給付。
但黃淑芬不希望女兒賣房。當劉明月去拘留所探望她時,同行的人問她是否願意賣房賠償,黃淑芬堅定地說,不願意,並且哭了。
“如果趙勇可以幫我澄清,讓我可以繼續工作。我可以為了我母親,把房子賣掉。”劉明月嘆著氣。
11月25日,劉明月以49000元賣掉了那台大眾POLO小轎車,又向親戚借了些錢,幫母親還了一筆到期的貸款,剩下三萬送到法院交納賠償款。法院已通知趙勇,趙勇尚未領取。
同日,黃淑芬向豐潤區執行局提出調取證據申請書,請求調取她在華夏、交通、浦發、平安、微粒貸、支付寶、平安新一貸、雲貸、借唄等金融機構貸款和還款情況。
12月1日,唐山市中院發出《關於趙香斌與黃淑芬交通事故責任糾紛一案的情況通報》,稱法院正在對黃淑芬的財產及黃是否存有轉移財產情形進行深入調查,一旦發現可供執行財產,依法處置變現並及時給付;一旦查實黃涉嫌拒不執行法院判決裁定罪,將依法從快移送公安部門追究其刑事責任;根據執行工作實際情況,對案件執行不能的部分,及時啓動司法救助。
律師丁金坤說,本案處理的關鍵,在於能否調查到轉移資產的證據。如果劉明月購買的車和住房中,有黃淑芬的出資,就可執行給付,但如果是現金轉移,沒有證據,則不能執行。
在丁金坤看來,即使黃淑芬有許多債務屬實,也應抽出比例歸還趙勇賠償款。債權雖然平等,交通事故賠償款在法律上沒有優先權,但道義上應該先賠償造成別人苦難之債。
這一天上午9點,趙香斌去世。趙勇說,他沒有爸爸了。
交警告訴趙勇,如果想追肇事者責任,需要法醫做屍檢,他跟家人���量後,同意解剖。當晚進行。
趙勇說,他不否認,黃淑芬是一個好母親,好鄰居,好領導。但是在這件事上,他覺得她虛偽。“因為你傷害到我父親了,你不負責,你躲,你賴。”
回望過去兩年,趙勇覺得自己“沒毀也沒成就”。
他在想:未來會有一個好結果,一個壞結果。好結果就是母親逐漸好了,養了條狗,他掙錢還債,回歸正常生活。不好的話,媽媽也沒了。那他就什麼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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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員】紫鬼庵與嵐
※只是想玩聲優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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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霞點燃了蒼穹,染紅了世界,一個金色的頭顱在一片橘紅格外顯眼,少年哼著歌一蹦一跳的往前走,手上沉重的袋子反而給他幸福感,想到今天的晚餐,臉上的笑容愈揚愈高,然後一腳踩到異物。
「哇!」少年嚇了一跳,明明剛才看地上沒有東西,怎麼突然冒出一個?
低頭一看,一個漆黑的毛球趴在地上,少年撿起那個東西,「什麼嘛,原來是一個玩偶。」
被他抱起來的玩偶相當大,都快有半個他這麼大,長長的耳朵不正常的垂下,藍色的項圈綴著金色星星,原本應該是受孩子歡迎的兔子絨毛玩具卻流落在這,少年覺得太可憐了,便拿了一個袋子裝兔子,掛在一旁欄杆上。
認為自己做了善事的少年興高采烈的要離開,卻突然感受到背部一重,少年驚慌的回頭,只見一個烏黑的兔首從肩膀上探出來,眨著閃亮的大眼睛,再看看空蕩蕩的袋子,少年才驚覺肩上的是活兔子,暗忖自己可沒有能力再養寵物,於是用力想把兔子拔下來,可是那兔子不知道哪來這麼大的力氣,像是被黏住一樣盤踞在少年背上,最後少年放棄了,還是留點力氣背這隻兔子比較實際,便如此帶兔子回家了。
被兔子黏了一晚上,感覺沒睡好的少年拖著沉重的腳步,駝著兔子努力前進,他羨慕的目送同學們輕快的超越他,搖搖晃晃踏出步伐,身體疲憊到彷彿不眠不休三天三夜,但是有上學這個堅持下去的動力,想到能認識新朋友,他咬牙再踏出一步。
「那個……你還好嗎?」
在校門口,有人叫住了他,頂著粉紅色短捲髮的學生看著他,臉上略顯憂色。
「沒什麼,只是這隻兔子太重了。」少年無奈的指了指背上的大兔子。
「兔子?」那位學生疑惑的尋找動物的蹤跡,「哪裡有兔子?」
金髮少年震驚的愣在原地,那麼大的兔子,而且還趴在自己身上,怎麼可能看不到,除非這兔子不是普通的兔子!難怪其他人都沒有對這隻奇特的兔子有反應,原本他還以為是大家不想多管閒事,裝作沒看見。
得到這個結論,金髮少年覺得意識有些混亂,天地旋轉,眼前一黑,在一個慌張的聲音中昏倒了。
翌日,金髮少年簡短的和那個粉毛同學自我介紹,最後在大樓前體力不支,再次倒下。
第三天,他堅持到了鞋櫃那裡,第四天倒在樓梯前,第四次在保健室醒來,師走驅再也忍受不了,他趁校醫不在時,使盡力氣想甩掉兔妖。
「一定都是你這妖怪害我昏倒!而且你怎麼愈來愈大了!」驅對黑兔又推又打,「讓我去上課啊!學費都繳了,不去太浪費了!」
就在驅想盡辦法要甩掉兔子時,嘶啦一聲,他不小心扯破了海報,驅愣了一下,緊張的去檢查,卻意外看到印刷可愛圖案的海報下,有一張用毛筆寫的招募告示,雲紋的中間清楚的寫下祛除妖怪的字眼,即使無經驗也可以應聘等等,最下面則是一個電話號碼。
那串普通的數字在驅的眼中散發出希望的光芒,哪怕是惡作劇,他都要試一試,所以他立刻掏出手機,以最快的速度按下電話號碼,當他等待電話接通時,再抬頭看那張公告,卻只看到宣傳刷牙的文宣,這使驅聽到通話另一端傳來問候聲,沒有馬上回應。
「有人嗎?喂?」一個溫和的男聲問道。
「啊!抱歉!」驅連忙回應,他拿著手機對著空氣鞠躬道歉,「我看到一個招聘的廣告,才試著打這通電話。」
「啊,那個啊,你看到啦,我只是想說碰碰運氣才貼的。」即使沒看到人,驅也能想像到對方恍然大悟的模樣,「那你就直接過來吧,你現在在哪裡?」
「保健室。」
「你直接開門就可以過來了。」那個聲音平靜的說。
「開門之後呢?」驅疑惑的追問。
「總之你先開門再說。」
驅半信半疑的下床,走到門口拉開門,原本應該是走廊的地方變成茶室,一個身穿和服的人影正坐在中央,並對他晃了晃手機。
「初次見面,你好。」而且聲音跟剛才通話的一模一樣。
驅飛快的關上門,深呼吸平復心情,再打開門,依舊是那個不該出現的景象,那個青年無奈的笑著招手,接著看清眼前的人與兔,他訝異的站了起來。
「黑田!原來你在這!」青年大叫的同時,伸手想去抓,那隻名叫黑田的兔妖轉身就逃。
驅傻立在原地望著剛才還溫和有禮,看起來十分儒雅的青年毫無形象的追兔子,那兔子以不合體型的敏捷在保健室亂竄,從地上跳到桌上,再逃到櫃子旁,突然又跑到床下,讓追逐的人屢次撲空。
「你快來幫忙啊!」
驅聽了才回過神來,趕緊幫忙圍捕兔子,最後依靠以前打工的抓兔子經驗,成功逮到黑田。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你打工會有抓兔子的經驗,總之謝謝,而且你以後來我們這裡上班可能經常會有這種工作。」青年抱著黑田踏入茶室,巨大的兔子消氣一般的縮小,雖然以兔子的尺寸來說依舊很大,「請進,麻煩拖鞋。」
「好的。」驅匆忙拖下鞋子,踩上疊蓆,然後在一角有些不安的坐下。
另一邊的青年則是安撫似的微笑,「抱歉,黑田給你添麻煩了。我是彌生春,紫鬼庵的主人。」
驅最先注意到春的眼鏡,那只是很普通的膠框眼鏡,接著透過鏡片看到左眼下的淚痣,重新整理好的和服一看就知道是由不便宜的布料組成,草綠色的長著上,罩了一件最莊重的紋付羽織,細緻的繡了五個蝴蝶家紋,不過墨綠色柔和掉嚴謹,只留下穩重。
驅擺手客氣的說:「沒什麼。我是師走驅,請多指教。」
「真是的,黑田,你知不知道始找你找多久了。」春揉了揉黑色毛皮,不堪蹂躪的兔子立刻逃離魔爪,春也沒打算管黑田,反正茶室就這麼小,不會再弄丟的,「不好意思,我要再打個電話,讓真正的飼主安心。」
驅立刻表示不用在意他,逕自觀察起茶室,壁龕上掛了一幅空白的畫,一旁還有風鈴,這令驅很不解,沒有窗更沒有風,懸掛風鈴的意義何在?
等驅把視線收回來,春的電話也接近尾聲,「對,所以你先回去休息吧,我等一下會把黑田帶回去。什麼?沒抱著黑田睡不著?總之你別跟隼亂跑,回去等我。那就先這樣了,等一下見。」
春收好手機,不禁嘆了一口氣,然後揚起笑容面對驅,拿出茶具泡了一碗茶招待他。
「那麼你什麼時候可以開始上班?」春把茶碗推了過去。
驅道謝後,捧起茶碗,「隨時都可以。」
「那明天來上班吧,先從基本時薪算起,表現好再給你加薪,每個月結算薪資,沒問題吧?」
「是!」驅握拳,內心充滿對工作的熱忱,春都覺得彷彿有火焰要從他身邊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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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決了昏迷的問題,驅在開學第五天,終於踏入了教室,男生對又多一個同性興致缺缺,女生則是難掩驚喜的稱讚驅好可愛,最晚加入班級的少年只能微笑以對,在老師的安排下,坐在靠窗的第一個位子。
「恭喜你成功來上學,驅さん。」在他後面的同學祝賀。
「謝謝你,戀。」驅趁老師轉頭的時候趕緊回應,「沒想到我們同一班呢。」
「我是早就知道了,畢竟一開學就連續四天進保健室的人不多,只是沒機會講。」戀笑道。
「師走同學,如月同學,專心上課!」
「是!對不起!」兩個被點名的孩子異口同聲的大叫。
到了下課時間,戀戳了戳前面的人,「驅,你想參加哪個社團?」
「流行音樂社。」驅轉身回頭,「你呢?」
「真巧,我也是!」戀抓住驅的手,「不過我們學校流行音樂社很有名,好像真的會有星探來觀察,所以應該也有不少人慕名而來。」
戀收回手,撐著頭嘆了一口氣,「感覺競爭會好激烈。」
「總要試試才知道會不會成功啊,怎麼可以在一開始就放棄。」驅站了起來,拽著戀跑出去。
如同先前戀所說的,流行音樂社團很有名,所以社團的活動地點不難找,隨便拉一個學長問就知道了,而且遠遠的就能聽到歌聲,順著音樂便能找到源頭。
驅開門時,有一對搭擋正好結束合唱,其中有著淺金色頭髮的少年彬彬有禮的鞠躬,感謝其他人的聆聽與掌聲,另一個黑��男性懶洋洋的揮手。
在眾多聽眾裡,有個人影特別醒目,驅馬上就注意到他,對方修長的身軀被浴衣包覆,服飾的黑底襯得紫色蝴蝶顯出艷麗與神秘,而且那蝴蝶異常眼熟,但與單薄的布料相反,肩頸裹了一圈雪白毛皮,即使只有背影,那挺拔的姿態也透露出一股與眾不同的氣勢。
因為原本是在臺上表演,那兩位剛結束歌唱的人馬上就注意的陌生面孔,一前一後來到驅和戀身邊。
「你好,我是皋月葵,請問有什麼事嗎?」那位舉止優雅有禮的學長問。
另一個打量了一下兩人,直接陳述自己的感想,「那個粉紅色頭髮的好礙眼。」
「你說什麼!」戀像被踩到的地雷,馬上就爆炸了。
「新!」葵連忙拉了一下同伴的袖子,然後替他道歉,「對不起,新其實沒有惡意的。」
驅被夾在中間相當尷尬,正當他不知道該如何幫忙調解時,那個穿著浴衣的人走了過來,所有人像是完全沒注意到他一樣,無視那特殊的搭配,以及俊美立體的容貌。
那人發現驅的目光,為此疑惑的眨眼,但他沒有開口,靜靜的等候。
驅將視野下移,看到那人抱著一團烏黑的東西,那長耳朵,那個項圈,還有那個異常的大小,都十分似曾相識。
「黑田!」驅忍不住驚呼。
葵再也顧不了劍拔弩張的兩人,錯愕的瞪大眼睛,「你看得到?」
「是。」驅回想起黑田是妖怪,而他居然光明正大的叫出來,想到可能引來的麻煩,驅驚慌失措的同時,連忙伸手捂嘴,暗自後悔,但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沒辦法回收。
「你跟我來。」葵拉著驅匆匆離開,毫不猶豫的衝到頂樓,扔下戀和新在原地互瞪。
理應空曠的頂樓,在葵推門前就有人佇立在那,一襲紫蝶黑浴衣,正是抱著黑田的人,或者說是妖,他不知何時先一步來到這裡。
大概沒有其他人的關係,葵明顯放鬆不少,伸手擦了擦汗水,「嚇死我了,沒想到有人也看得到始さん,還知道黑田的名字。」
「他就是昨天春聘用的新員工吧。」始抱著兔子鞠躬,嗓音有些低沉略帶鼻音,融合成獨特的磁性,「謝謝你幫我們找到黑田。」
「不用這麼客氣,其實我也沒做什麼,還不小心踩了黑田一腳。」驅慌張的鞠躬回禮。
始順手放下黑田,站直後手從胸口往肩膀滑去,「我是睦月始,這位是霜月隼,請多指教。」
「我是師走驅,也請多多指……咦?」驅順著始的手看過去,發現名叫霜月隼的似乎是對方肩上,那團白皙的毛皮。
一直假裝是披肩的白毛球站起來,「你好,我是白魔王,開玩笑的。」
驅覺得再也沒有什麼能令他吃驚了,兩天內,他就認識了幾個妖怪,連新上司好像都是妖怪。
「對了,春さん也是妖怪吧?」
「是的,春さん、始さん和隼さん都是強大的妖怪,所以能夠變成人形,並且可以一直維持下去,次一點的便無法長期維持,還有沒辦法完全變成人類模樣的。」葵貼心的解釋,「不過隼さん不願意離開始さん的身邊,一般是看不到他的人類型態。」
「始必須由我來守護!」隼激動的宣告。
始蹙眉,把隼從肩上推了下去,白淨的毛團靈巧的落地,身軀舒展開來,驅才看清楚隼原來是隻狐妖,只是過長的蓬鬆毛皮讓人看不清真面目。
這時新推門過來,手上拎著兩個背包,「葵,我們去買草莓牛奶吧。」
「始さん、隼さん,需要我們幫忙買什麼嗎?」接過書包後,葵問道。
看似乖巧的蹲坐在始腳邊,尾巴卻悄悄纏繞住腳踝的狐妖回答,「好喝的紅茶。」
「我就不需要了。」始不理會隼的小動作,逕自坐下,接住撲過來的兔子。
葵向他們揮手道別,「好,那我們先走囉。」
目送兩個人類孩子離去,始拍了拍旁邊的地板,驅順從的坐了下來,只是被始的氣勢懾得有些忐忑不安。
「驅,春應該沒有進行面試,我會尊重他的決定,但是我希望你能認真上班,雖然紫鬼庵的工作大多是瑣碎的小事,可是這些瑣事都很重要,足以影響許多人事物。」
「是!始大人!」精神繃得太緊,使驅不小心把稱謂往更高的地位喊,還差點跳起來行禮。
始無奈的說:「不用叫我大人。」
白狐輕笑著,尾巴依照某個節奏搖來搖去,「始可是我們的黑之國王喔,要叫國王陛下。」
「隼。」始拍了一下雪白的腦袋。
「總之,以後就拜託你了,驅。」
驅直視始的雙眼,那如同紫水晶的眸子蘊含對驅的信任,還有微瞇的笑意,金髮少年仔細咀嚼始的話,發覺紫鬼庵一定對始很重要,而且背負某個重大的責任,雖然不明白其中的關聯和真實的職責,可是驅不希望讓始失望,即使對方是初次見面的妖怪,因為始有一種魅力,使驅想追隨他,為他效力,只是驅自己並沒有發現。
等驅眨了眨變鬥雞眼的眼睛,讓視野重新聚焦,卻看到始側躺在地上,一手墊在頭下,一手摟住懷裡的黑田,體型巨大的狐妖用尾巴���抱他,抬起一根爪子立在笑靨前,驅會意,躡手躡腳的跑到門口,朝隼揮手道別後,不再打擾沉眠的妖。
01
隨著老師的教學,持筆在課文旁補充幾個字,目光卻忍不住偏移,在窗戶旁的最後一個座位,坐著一個吸引人注意的男性,熱情的橘色長髮被黑白相間的髮帶綰起,立體的五官籠罩一層憂鬱死寂,但這些都不是令葵不停偷瞄他的原因。
葵真正在打量的是在那人身旁的浣熊,頭上翹著兩綹毛髮,溫柔的雙眼注視著眼前之人。
老師完全無視突兀站立於窗臺的浣熊,因為他根本看不見,葵知道對方是妖怪,並從他的眼眸了解,他是一個守護著什麼的妖怪。
雖然認識春、始和隼這種強大的妖怪,但葵從不會向他們尋求這方面的協助,因為他覺得自己已經給他們造成很多麻煩了,如果他能幫得上忙,他自然不吝嗇伸出援手,可是眼前這位顯然不是他能輕易插手的。
「葵,你這麼在意的話,我去跟那個轉學生聊聊吧。」新早就發現葵的關心,毫不猶豫的走向那個來自京都的同學。
「等等,新!」葵慌張的跟上,深怕不善表達的新被別人誤會。
此時是下課時間,大家都為短暫的休息感到開心,只有那位轉學生對一切都無所謂,維持和上課一樣的淡漠,遠眺沒有界限的天空。
「你好,我是卯月新,有事情想跟你談一談。」新就這麼直接的站在人家旁邊如此要求。
髮色溫暖熱情,但說出來的話語如同冷水,平淡又冰涼,「葉月陽。」
追過來的葵見他們對話還算和平,便安心的自我介紹,「我是皋月葵,請多指教。」
「你以前有養浣熊嗎?」新永遠只會投一種球,那就是直球。
順帶一提,新也看得到妖精,是在知道葵擁有特殊的視野後,拜託始讓他可以看到和葵一樣的世界。
陽愣了一下,顯然跟不上新的節奏,「不,我沒有養過。」
聽到有人提到浣熊,那隻跟隨陽的小妖看向新,圓潤明亮的灰色眼眸充滿驚奇,又對他們是否看得到自己而存疑,小巧的爪子交纏在一起,猶豫著要不要嘗試交流。
葵一直用眼角餘光觀察浣熊,發現有願意對話的徵象,立刻找藉口離開,並偷偷向浣熊招手,一人一妖走到無人的頂樓。
為了配合浣熊,葵蹲了下來,「你好,我是皋月葵。」
浣熊猶豫了半晌,「你好,那個……你可以叫我浣君。」
「浣君,我就直接說了,我希望你可以前往隱世,你在現世還有什麼願望嗎?」
浣熊搖搖頭,「那個願望你實現不了。」
「你是想守護著葉月同學,對吧?」
浣熊點點頭,緊接著又搖頭,「我要守護一個承諾。」
「但是。」葵看著浣熊欲言又止,最後注視那雙明亮靈動的眼睛,直接明白的說,「你一直待在現世,你會消失的。」
「我知道。」浣熊呢喃,聲音飄渺,葵還是捕捉到隨風而逝的堅定。
之後對話便進行不下去了,浣君並不願意詳談那個誓約,上課鐘聲又響起,葵只能急忙下樓,繼續在座位上偷瞄浣君。
「果然還是拜託始さん、春さん來處理比較好吧?」新和葵一起去社團活動室,黑髮的少年如此建議。
葵抿著嘴搖搖頭,「春さん很忙,始さん……我不想麻煩始さん。」
「但是浣君哪一天突然消失都有可能喔。」
葵陷入沈默的掙扎,坐在角落的他,雖然看著歌詞,卻始終盯著其中一段。如此反常,即使是第二次見面的戀,也發現他不對勁。
「葵さん怎麼了?」兩個低年級的少年開始竊竊私語。
「不知道。」驅一臉擔憂,雖然認識不久,但對於這位溫和貼心的前輩,他非常有好感,所以不希望對方有所困擾。
結果開學第二週的星期一,社團有名的爽朗王子完全沒有開口,很早就回家了,令喜歡葵的歌聲,期待他唱歌的同學失望而歸。
隔天中午,驅抱著便當到葵他們班上,正想邀請兩個學長一起吃飯,還沒開口,便馬上注意到那隻不該出現的浣熊,想起春之前的叮嚀,驅走到一旁,拿出手機。
「春さん,之前你說我看到妖怪,就馬上通知你……對,就在葵さん他們班上,那是誰的寵物嗎?像黑田一樣。退後一步?」
驅聽從指示後退,然後震驚的看著牆面憑空出現一扇木拉門,接著春便從躪口鑽了出來。
「好了,葵他們的教室在哪?」春理了理衣服,轉頭問自己的雇員。
領對方薪水的少年連忙帶路,春到窗口看了半晌,視線從浣熊妖怪移到葵身上,難得收起笑容。第一次看到如此嚴肅的春,把驅嚇了一跳,以為事態嚴重,幸好最後春還是重新揚起笑容,只是下垂的眉眼透出無奈。
「驅,你去幫我把葵叫到頂樓。」
「是!」
於是驅還是以共進午餐的名義,把人喊了出來。刺眼的陽光下,綠色的人影站在欄杆前,葵被強光刺激,不禁瞇眼,但那熟悉的身影,即使逆光,他也不會錯認。
葵苦笑著,暗忖還是曝光了。他慢慢的靠近紫鬼庵的主人。
新看清楚情況,立刻明白一人一妖要談什麼,把一頭霧水的驅拉走了。
「葵,我知道你一直很自責,所以幫了我們許多忙,卻不敢向我們求援。」春轉身諦視眼前的人類,「你知道始從來沒有歸咎於你,那件事也只是意外,不是誰的錯,所以原諒自己吧。」
葵低著頭,讓春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現在大概聽不下去,那麼我們來談談別的。」春嘆息道,轉向嚴肅的話題,「那個妖怪應該不會馬上消失,但是他繼續跟隨那個人類,即使沒有直接接觸,人類依然會受到影響,嚴重的話,周遭的妖怪也會因此受害。」
葵猛然抬頭,錯愕的盯著春。
「所以為了大家,下次還是要趕快通知我來處理。」春還是忍不住放軟語氣,安慰的摸了摸少年,「偶爾讓始動一動也好,否則現在他只會在各種地方小憩。」
「始さん多休息比較好吧?」葵噥噥道。
「不,他完全睡過頭了。」春擺手,「就讓我獨自扛起整個紫鬼庵,很過分吧?」
葵尷尬的笑了笑,神色又轉為憂鬱,「那浣君該怎麼辦?他不願意離開,似乎有很重要的約定要守護。」
「這樣啊。」春將雙手收入袖子裡,「我們紫鬼庵能招收的屬下有限,那只好拜託他了。」
02
也不知道春如何與浣君交涉,後來春就把浣君帶走了,那天站在樓頂,繪有狐仙的巨大拉門之間,浣熊朝他揮別,那時葵以為會很久都見不到對方,沒想到隔天他便被找去紫鬼庵。
放學時間一到,他便匆匆前往頂樓,打開一般人找不到的入口,從躪口鑽入,視線霍然開朗,春一如往常的跽坐著,正和一個高大的青年交談。
葵和他們打過招呼,等待新、驅進來坐下的期間,忍不住偷偷打量陌生的面孔,對方注意到他的視線,還回以爽朗的笑容,脾氣相當好。
雖然保持人形,但葵猜測對方也是妖怪,那妖擁有極短的咖啡色頭髮,搭配英挺的五官,給人的印象非常好,似乎為了方便行動,穿了海藍色的袴。
在一旁還有一個少年,深灰色蓬鬆的短髮下,柔順的眉眼正不安的皺成一團,拉扯羽織的手,悄悄的想遮掩屬於浣熊的尾巴。
等所有人都坐定,春替他們介紹,「這位是嵐屋的主人,文月海。」
「這位你們其實也認識。」春抬起手,把大家的視線引到少年的身上,「之前他自稱是浣君。」
「我的名字是長月夜,之前欺騙你們,實在很抱歉。」少年連忙鞠躬。
葵倒是很驚喜,「你可以變成人形了?好厲害!」
夜挺直身軀,靦腆的說:「海さん幫了我很大的忙。」
「以後夜會留在這裡擔任聯絡人,大家不用擔心他會消失了。」春笑道。
新搭住葵的肩,「太好了,葵。」
葵綻放燦爛的笑靨,用力的點頭。
「以後請多指教。」夜再次向大家行禮。
三個人類也連忙回禮,「也請你多多指教。」
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音,空白的掛軸浮現字句。
「請多多指教(*´∀`*)」
驅目瞪口呆的看著掛軸,在司空見慣的眾人與妖之間,顯得特別醒目。
「驅還沒認識物怪庵?」海和善的替少年介紹,「物怪庵就是這個茶室,是能夠運送其他妖怪和人,來往於隱世與現世,相當重要的夥伴,那個掛軸是能呈現物怪庵意識的東西。」
驅驚嘆完畢,向物怪庵打招呼。
「隼和始回來了❀.(*´▽`*)❀.」掛軸突然出現這句話,拉門也在此時唰的打開。
隼依然盤踞在始肩上,穿著黑色浴衣的大妖拎著一個石燈籠出現,順手關門,始在海身邊坐下。
「你要的妖怪。」燈籠被遞過去。
「喔!感謝!」海接過小妖怪,用一串念珠束縛起來。
始拍了拍雪白的毛皮,狐妖不太情願的落地,乖巧的坐在一旁。驅則微張著嘴,目不轉睛的盯住海。
春注意到驅的好奇,「嵐屋的職務是維持隱世的秩序,但有些違規的妖怪會逃到現世,沒辦法前往現世的海,就會像這樣委託我們處理。」
「是啊,因為只有紫鬼庵的主人和屬下可以自由來往兩世,現世的相關工作也全由紫鬼庵負責,所以我們常常合作。」海拍了拍始的肩膀。
「原來有這種工作,我一直以為只有找東西、陪妖怪玩耍,還有抓黑田這些工作。」
「春。」聞言,始瞪了過去。
「我今天沒有對黑田怎麼樣,真的!」春急忙為自己辯護,「而且一直都是牠欺負我,再躲到你背後。」
無視春和始,葵無奈的笑道,「危險的工作自然不可能交給你,基本上都是由春さん處理,偶爾始さん也會幫忙。」
「那葵さん、新さん呢?」驅忽略春的痛呼,在海勸架的同時,偏頭問道。
「我和葵是在你來之前,偶爾替春さん跟人類交涉。」
葵補充,「不過通常也不會提起妖怪,因為一般人看不到,根本不相信這些。」
「對了,夜さん之前有願望吧?有想要做什麼嗎?」驅看向安靜的浣熊妖,「我可以幫忙的。」
夜突然被點名,短暫的驚慌後,猶豫的表示,「其實陽剛搬來東京,對食物很不習慣,我想做點東西給他。」
談到烹飪,葵立刻有了興趣,兩個女子力高的廚師開始熱烈討論,而只負責吃的新和驅只好默默退開,接著看始和海加入廚師組,春則揉著頭,在隼的陪伴下坐過來。
「沒想到始さん會煮飯,明明看起來就像最終Boss。」驅捧起春剛泡好的茶,驚嘆著。
嚼起糰子的新揮舞竹籤,「這個就是始さん做的喔。」
「咦?」
「始、始親手做的糰子!」隼已經抱著糰子開始打滾。
「始會做很多東西呢,海說他即使是目測,也很精準的把握份量,所以味道也相當不錯。」春輕笑著,「不過這確實是他的風格,始對自己的要求很高的。」
「海也很厲害喔,以前開過萬事屋,就算是抓魚也難不倒他。」隼躺在地上擺動尾巴。
「始對海的料理評價很特別呢,好像是味道很豪邁。」春仰頭回憶,「還多吃了一點,應該是褒義。」
咕嚕一聲,驅不好意思的捂住肚子。
「始對小孩子的抵抗力很低,去跟他說你餓了,保證有大餐可以吃。」春一手遮掩嘴巴,在驅耳邊出主意。
經驗豐富的新更是直接跑過去,抓住始的衣角討食物,驅在春的慫恿下,也跑了過去,加入撒嬌組。
始左看看面癱著臉,但眼睛異常明亮的新,右看看只差沒搖尾巴的驅,無奈的點頭答應。
「我來幫忙吧。」葵身為紫鬼庵的良心,在始起身要離開時,跟上去要幫忙。
「我也來幫忙。」隼不願意放過跟始相處的機會。
最後一群人與妖來到一間公寓,經過各種混亂的幫倒忙,主廚發火施展鐵爪功後,平安順利的將餐點端上桌,在歡笑中享用了一頓大餐。
03
翌日,夜借用公寓的廚房,為居住在此的夥伴們烹煮早餐。
這棟公寓有五層,屬於紫鬼庵和嵐屋的宿舍,始和春住在二樓,嵐屋的房間在三樓,住戶包括偶爾回來的海,再來就是經常跑下樓的隼,如今夜也被安排住在三樓。
「原來隼さん是屬於嵐屋的一員。」把早餐端上桌的夜有些驚訝。
「是啊,只是他很懶,又不願意離開始,經常需要由我來抓他去工作。」還沒返回的海幫忙佈置餐桌,「我們還有兩個成員在隱世,下次帶你去認識。」
「早安。」穿戴整齊的春領著始出現。
海和夜向他們打招呼,但連眼睛都睜不開的始,似乎站著都是極限了,被春領到座位上坐好。
「始還是沒辦法早起呢。」海笑道,「我也該去叫我們組的懶蟲了。」
始打了一個哈欠,咕噥的抱怨,「今天又沒有什麼事,為什麼要一大早叫醒我?」
「夜可是辛苦準備了早餐,不起來吃就太失禮了。」春拉開椅子。
「啊……對不起。」夜有些慌張,不知所措的抓住圍裙。
始睜開右眼,紫眸充盈慵懶,「不,沒關係,謝謝你特別準備早餐。」
等隼也被海帶到餐桌旁,眾妖這才開動了。令夜有點失望的是,隼維持狐狸的模樣進食,直接以法術代替餐具,沒能讓夜見識到他人類型態。
用餐完畢,海一手提著燈籠妖怪,一手拽著狐妖離開了。始則跑回去補眠,春無奈的笑著,叮嚀夜不要去打擾沉睡的國王,也出門工作了。
公寓瞬間冷清了許多,夜餵食過兩隻兔妖,也將食物擺在一個蜜柑箱子上,空閒下來的浣熊妖便再次進入廚房,準備了四份便當,除了陽的份,另外三個則是給葵、新還有驅。
原本夜打算留一份午餐給始,但終於睡飽的妖決定去跟驅他們一起用餐,於是夜提著裝滿食物的袋子,始抱著黑色的兔子,準備出發。
「始さん,要叫物怪庵嗎?」
始搖搖頭,黑色浴衣上的紫蝶被賦予生命,由始無聲的操控著飛離衣衫,繁多的蝴蝶圍繞他們,遮蔽夜的視線,待蝶群重返原位,身穿制服的人們出現在他們周遭,夜才驚覺來到學校了。
夜驚嘆完畢,跟著以木屐踩出清脆步伐的妖,來到一間教室外。他們抵達的時間正好,老師剛下課,學生皆未離開。
「葵、新。」始朝裡面呼喚,被喊到名字的兩人馬上轉頭。
看到走廊上,一長一少的妖,葵立刻想起之前的約定,要幫助夜將他親手做的午餐送到陽手上。他急忙攔住起身的陽,但根本沒考慮說辭的少年張口欲言,又無話可說。
「那個……陽,我不小心多做了便當,可以拜託你幫忙吃嗎?」好不容易,葵才打破沈默,他雙手合十,不安的請求。
陽似乎想起了什麼,呆愣的盯著葵,又看了看不知何時出現的大量便當,令葵緊張了半晌。
「好。」陽彷彿費了許多力氣,才擠出這個字。
葵鬆了一口氣,讓陽和新先拿午餐去頂樓等待,他要去找驅,在陽看不見的死角,新面無表情的比出拇指。
注意到葵的成功,始修長骨感的手一翻,蝴蝶再次翩然起舞,紫色的風暴似的襲捲,又如迅雷般平息,這次,始帶著夜率先來到頂樓。
不久空曠的頂樓多了嘈雜,起初新和陽都不說話,一個沒心情,一個懶得說,始和夜想跟新交談也不方便,但聽說有便當吃的戀和驅衝上來,立刻散播他們的活力和對食物的熱愛。
夜輕笑著,幫忙葵把保溫罐裡的味噌湯分裝,一碗先端給始,一碗自己藏到普通人類不會注意的地方,剩下的,便是葵必須轉交給人的份了。
「來,請用。」葵把第一碗遞給陽。
陽看著眼前飄散香氣的湯,接下木碗,捧在手中,細細的感受由內而外傳遞的熱量,溫度從手心,一路流淌至心口。陽啜了一口,熟悉的口味在舌尖綻放,柴魚、味噌融合出鹹中帶甘的味道,像一把鑰匙,開啟了記憶的保險箱。
葉月家是開寺廟的,經書曾經是他的惡夢,但信徒是他快樂的泉源,尤其是長月家,不同於其他信徒贈送的禮物,長月家帶給他歡笑的是一個孩子,年紀與他相仿,總是陪他玩樂,然後有一天,在學校,那個孩子遞給他一碗味噌湯,向來缺乏自信的他,臉上的笑靨雖然無法以燦爛形容,但是陽從未見過的充滿信心。
陽淺嚐一口,立刻稱讚不已,那人的笑容便愈加濃厚。
他說自己練習了多少次,他說他要一直為他準備便當,直到生命的盡頭。
年幼的陽相信了,也和他約定好了,小指與小指勾住彼此,用無形的羈絆將雙方綁住。
可惜後來那條隱形的線,愈拉愈長,他們之間愈來愈遠,約定自然也斷了,陽看著黯淡落寞的身影,自己也不好受,但既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又怕身邊的傢伙傷到對方,不敢靠近的結果,心中的話語便傳不出去。
幸好他們還是重新修復了感情,陽看著那人逆光的微笑,還來不及感到開心,就眼睜睜見他淡去消失在其中,他甚至連笑著否認事實的力氣都沒有,耳邊是陣陣哭啼,不知道是哪位哥哥按住他的肩,或許說了什麼安慰自己的話,但陽什麼都聽不見,世界小得只剩那個小罈。
明明剛說過不再食言的,明明才說要繼續為自己煮飯的,結果呢?為什麼你又再次離開我?
陽的腦海中只剩下這幾行黑字,其餘都是空白。
不知不覺中,他來到東京,這裡雖然是首都,但食物非常糟糕,令他難以下嚥,直到此刻。如今美味依舊,那麼人是不是也回來了?雖然理智責備自己太異想天開,但他想相信死亡不是永別。
陽露出到東京的第一個笑容,呼喚那人的名,「夜,你回來了啊。」
這一笑,使陽的容貌鮮明了起來,微微上挑的眼角流溢出魅力,讓眾人都看呆了,只有始平靜的坐在欄杆上,而夜則潤濕了眼眶。
戀反應了過來,「這裡有人叫夜嗎?」
「驅,先帶他離開。」始蹙眉,覺得有一般人在場太麻煩了。
「啊!戀,我突然好想吃……吃……吃關東煮!我們去買吧。」驅也不管另一人的意見,強行拉走對方。
葵看他們走遠,再面向陽,「不……那個……其實這個。」
始走到葵身後,按住他的肩,阻止他繼續語無倫次,葵下意識的回頭,又驚慌的明白這在陽的眼中會有多麼詭異。
始沒有理會手足無措的葵,而是先詢問夜,「你想見他嗎?」
夜低下頭,圓潤的尾巴甩來甩去,似乎很掙扎。
「夜。」陽不知道對方在哪,所以垂眼看著湯汁,「我好想你。」
夜一下抓緊了衣服下襬,抿嘴盯著眼前相識已久的少年,最後用含淚的眼睛看向始。
「葵,向他說明一下。」
葵終於找到方向,仔細解釋起夜的狀況,並告訴陽,一旦能看到妖怪,基本上就無法消除這個能力。
陽昂首道,「只要能看到夜,其他都無所謂。」
然後他看見了一個人影,藤色的雙眸映照出自己,一手固定另一手的廣袖,避免衣袖掃到湯碗,空閒的右手伸到自己眼前,陽反射性的閉眼,便感覺被輕輕撫過眼簾,再睜開,那個人影彎腰抱起一隻純黑的兔子,悠哉的走開。
「陽。」而他熟悉的竹馬,正端坐在葵旁邊,淚水流淌下來。
「別哭了,你爺爺知道我把你弄哭,非打死我不可。」陽張開雙手。
可惜對方沒有破涕為笑,夜撲向那個懷抱,哭得更厲害了,「陽!」
04
後來陽找了藉口,住進那棟公寓裡,開始了和夜孟不離焦的生活,葉月家本來就是希望陽到了東京,能夠忘記傷痛,見他情緒好轉,便如他的願,不干涉他的住處。
此時說可喜可賀,還太早了。今天紫鬼庵接到了一件委託,驅放學拎著鞋,鑽進物怪庵,就看見一個陌生少年,顯然便是客戶。
「這位是神無月郁,也是嵐屋的一員。」春為他們互相介紹,「他是我們新來的助手,師走驅。」
雙方鞠躬點頭,互道請多指教,馬上進入正題。
「雖然說是嵐屋的一員,但我和淚平常都是做後勤工作,啊,淚是我的搭擋。」郁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淚有一隻寵物,叫大和,是隻黑貓妖,今天大和被客人嚇跑了,所以想拜託紫鬼庵的各位在現世幫忙找大和的下落。」
驅信誓旦旦的拍胸口保證,「交給我吧!」
於是戀在夜色中,經過公園,昏暗的樹叢中,發出枯枝斷裂的聲響,還有逐漸逼近的唦唦聲,令少年毛骨悚然,驀地,一個金色身影冒了出來。
「哇啊!」戀嚇得大叫。
「戀?」
抱住頭的少年,戰戰兢兢的睜開眼睛,「原來是驅啊……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那東西追來了。」
「那東西?」驅疑惑的偏頭,一片樹葉便從他頭上飄了下來,「對了,這幾天都沒看到你來上學,怎麼了嗎?」
「像我這麼英俊瀟灑、聰明完美的人,怎麼可能有什麼事!」戀一撩瀏海,擺出自認為最帥氣的姿勢,但馬上又頹然的低頭駝背,「其實,我們家真的出事了……我們家會鬧鬼!」
驅聽���也發出驚恐的叫聲,雖然跟黑田、春等妖怪有密切來往,但對於鬼的恐懼,他始終無法克服。
戀逕自哭訴著,「我們家不時會震動,偏偏又沒有地震,我還在房間看到像鬼火一樣的眼睛,並且被抓了!之後一直看到奇奇怪怪的東西,有的發現我,居然還會追著我!超恐怖的!」
驅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雖然想幫忙,但他也無能為力,所以他果斷的找了救兵,用手機聯絡了上司。
「鬼?鬼算妖怪的一種,確實也是我們的業務。始,你要一起過去嗎?」春問一旁的妖,「這樣啊,你自己小心點。驅,你告訴我地址,我馬上過去。」
此時春和始在一處山林中的寺廟前,當然,隼踩在始的肩上,他們自然也是在尋找大和,只是現在搜尋工作得暫停了,始在走廊上坐了下來,朝召喚來物怪庵的春揮手。
不久,漆黑的森林陷入沉寂,偶爾只有風演奏一小段樂曲,仰望天空則有點點星光,點綴夜空。
「這樣的夜晚,感覺心也會跟著平靜下來呢。」送走春,始閉上眼睛,享受著寧靜,隼也端坐在旁,瞇著眼任由風吹拂。
但另一邊就沒如此和平了,驅看到站在如月家門口的春,而戀也看到了。
「那個人是誰啊?現在很少人像他一樣穿和服了。」戀在驅耳邊說悄悄話。
「那是我老闆,彌生春さん,是來幫忙抓鬼的。」驅向對方招手,「春さん,工作辛苦了。」
如月家的其他成員剛好這幾天都不在,所以只有戀一個人在家,身為主人,戀先把雇主和員工迎了進去,這才追問起驅的工作。
「驅,你的打工是在做什麼?為什麼老闆會抓鬼?」
驅為難的看向上司,春則用同情的眼光盯著屋子的少主,戀不安的轉頭,視線在驅和春之間遊移。
「驅,你告訴他吧,順便別讓他干擾我。」春搖搖頭,轉身準備上樓。
驅叫住上司,用絕望的模樣問:「戀已經沒救了嗎?」
當事人不滿的大叫:「驅!別講得好像我要死了一樣!」
春一腳踩上階梯,也不回頭,看著地面嘆了一口氣,然後逕自走了。
戀還來不及抗議春的表現,就被驅按住肩膀,金色的眼睛充滿複雜情緒,看起來像是要宣佈噩耗的醫生,不忍心說,卻不得不說。
「戀,等一下你一定要冷靜。」
「什麼?」
「其實,你能看到妖怪了。」
被宣告沒救的病患愣了一下,「哈哈,什麼啊,這是玩笑吧?」
「是真的。」
「怎麼可能!你騙人!」戀蹲下來,雙手抱住頭,「這一定是夢,我等一下就會醒來。」
驅也蹲了下來,「戀,接受事實吧。」
而在樓上,春抱著一隻黑貓,在戀的吼叫聲中,一邊搖頭,一邊安撫緊張的貓咪。
等戀縮在角落,周遭似乎散發出黑霧,春才回來他們身邊,驅原本還擔心罪魁禍首是鬼,嚇得不敢看,在門口準備隨時奪門而出,但發現草色羽織的包圍中,是一隻黑貓,少年便靠近打量。
「這隻貓該不會是我們要找的吧?」
「沒錯,沒想到大和躲在這裡,可能慌不擇路的闖進來,又嚇得不敢出去。」春嘆息。
「那……春さん,戀真的沒辦法恢復了嗎?」驅湊到上司身邊,看著同學小聲打探。
春仰頭思索,不久搖搖頭,驅立刻面露失望。
「但是。」春遲疑了一下,「始和隼對這方面有在研究,或許他們有方法。」
「那我們馬上去找始さん和隼さん!」驅握拳,轉身去拉另一個人類,「戀,還不能放棄!」
於是春在驅的催促下,召喚物怪庵,又把差點夜宿山林的兩妖接回來。茶室內,一個呆滯的人類少年和還抱持希望的年輕員工坐在一側,昏昏欲睡的隼和始在他們對面,他們之間是正在泡茶的春,三方展開了小型會議。
在驅說明完畢,清醒過來的大妖對視一眼,隼頑皮的用尾巴拍打疊蓆。
「嗯……要講嗎?還是不要說好呢?」
「隼。」輕斥逗弄人類的妖,始簡單的回答,「這種視力只能借出去,沒辦法消除。」
戀倒下躺平,雙眼如同死魚,驅慌張的要對方振作,不停晃動少年。
「剛好明天是星期六,你們就陪始去隱世吧。」春提議,同時把茶碗推給驅。
始蹙眉,顯然很不滿,紫水晶一般的眼眸瞪了過去,「春。」
「反正要把大和送回去,就順便帶他去給淚診斷一下吧。」春安撫的笑著,「都要跑一趟,就一次解決吧。」
「把陽、夜、新和葵也帶去吧(人´∀`)♪」物怪庵也贊成。
「沒問題的,我也會跟去,再給他們一件有紫鬼庵紋章的羽織,就不會被發現的。」春認識始這麼久了,自然知道對方在顧慮什麼。
驅滿臉希冀的張大眼睛,春溫柔又不失堅定的微笑,隼則興緻勃勃的搖擺白尾,始聽著不斷響起的風鈴聲,寡不敵眾的敗陣下來。
他嘆息著妥協,「好吧。」
05
對於隱世之行,大部分的妖和人是以郊遊的心態面對,物怪庵還拜託春,寫他自己統整的注意事項。
所以此時如同旅行的行前說明會,春把紙張發給每個人類,包括被驅強迫參加的戀。
「這是什麼啊。」戀遭受的打擊過大,完全沒興致看。
新故意揚聲問道,「原來你看不懂字啊?」
戀還是像鞭炮一樣,一點小火花就炸了開來,「你說什麼!」
本來就不同意這次行程的始,一聽到兩人快吵了起來,再加上未完全散去的起床氣,朝他們瞪了過去,彷彿被猛獸盯上的錯覺,使新和戀連忙低頭,一副乖巧閱讀的模樣。
「Let’s go,隱世行動心得,初學者篇。不要在隱世迷路;不要跟陌生的妖怪走;要聽春和始的話;暈隱世的話,要早點說。服裝:有家紋的衣服。目的地:琴丸堂。大家要小心,別受傷喔,一路順風。」新朗讀出所有文字。
葵看著上面,幾乎每句都有的驚嘆號,以及點綴的顏文字,再對比毫無抑揚頓挫的音調。
「新,你的語氣可以再加強點。」他悄悄對身旁的竹馬建議。
春把繡有蝶紋的羽織發下去,戀拿到粉嫩的紅梅色,驅接下較深沈又黃中帶綠的黃檗色布料,新披上橙色羽織,葵則對晴空般的空色羽織欣喜不已。
陽和夜也有一件羽織,分配給陽的羽織融合紅與橘,是溫暖的曙色,而夜的,是柔和的雌黃色,另外隸屬嵐屋的他們,衣物上的紋章,自然是代表嵐屋的嵐紋,圓圈中,曲線交纏出螺旋,以呈現無形的暴風。
「夜,雖然你是妖怪,但你對隱世還不熟悉,穿上這個會比較安全。」春叮嚀著。
環顧所有準備出發的同伴,確定該穿戴好的都整裝完畢,春在作為集合地點的公寓內,開啟隱世之門,讓普通人類也可以前往隱世。
穿過兩個狐狸之間,是一條石頭通道,習慣隧道的陰暗,再面對隱世的光輝,驅忍不住抬手遮掩,新則縮在戀後面,利用對方擋去強光,被葵苦笑著拉走,陽瞇起眼睛,卻伸手為夜擋住光線。
等眼睛適應後,眾人對色彩豐富飽和的隱室驚嘆,在春的引導下,過橋,正式踏上隱世之土。
一路東張西望,見識各種妖怪,旅行團抵達一間店鋪,門簾上繪了古琴,但裡面卻散發出濃郁的藥味。
春撥開布簾走了進去,其他妖和人也魚貫而入。
「淚、郁,我們找到大和了。」率先踏入室內的妖呼喚著店主。
一個琥珀色的身影像風一般奔來,「春さん!始さん、隼さん,好久不見。啊,驅也來了。」
戀還不習慣,一手遮住嘴,偷偷問驅,「他剛剛跟風一樣,會不會是鬼?」
郁伸手導引他們前往客廳,同時大方的自我介紹,「我是神無月郁,是鎌鼬,不是鬼。」
客廳裡,一個少年早已在那等候,青竹色的髮絲垂至肩,看起來相當秀氣,而大和見到對方,立刻跑了過去。
「大和。」少年蹲下抱住貓。
身為主人,郁招呼大家坐下,並向春他們道謝,少年也跟著言謝,正式的介紹才開始,沒見過面的人和妖紛紛報上自己的名字,而抱著大和的少年,自然是郁的搭擋,淚。
「淚是我們的醫生,平常也會為其他妖怪治療,而且作為嵐屋附屬的琴丸堂,如果有疑似犯法的患者,我會負責逮捕的。」因為淚不善言語,所以由郁代為介紹。
「我想請問一下,」驅舉手,「為什麼要以琴為標誌?」
「因為淚是琴古主,也就是古琴成精。」春指了指自己,「我是入內雀。」
「不是眼鏡變的妖怪嗎?」始露出頑皮的笑容。
春無奈的嘆氣,「你真喜歡這設定。」
「隼さん是狐妖,那始さん是什麼妖怪?」驅繼續發問。
「我可從來沒說自己是狐妖喔。」窩在始肩上,隼滿意的看眾人和夜目瞪口呆。
「我是西方的白色魔王,被罪惡的殺戮之風所……唔。」
始伸手握住狐吻,強迫耳邊的聲音停止,「他是白虎,我是玄武。」
「好好的白虎,當什麼狐狸啊!」陽叫道。
隼蹭了蹭始,意思顯然是為了跟在對方身邊,而葵低下頭,難掩愧疚。
「都是我的錯。」他大喊著,對自己判刑,「是我害始さん失去視覺,所以隼さん必須代替他的眼睛!」
無論是人或妖都愣住了,知情的為葵的爆發震驚,不知情的對事實難以接受,於是葵逕自訴說當年的情況。
高中剛入學的時候,自幼相識的新和葵結伴前往京都旅遊,而著名的伏見稻荷大社,也在他們的行程之中,為了避開人潮,葵一早就把新拉起來,在早晨和煦的日光中虔誠拍手鞠躬,接著往山上走,穿過無數個鳥居。
當葵來到山頂,地面震動了一下,少年驚覺不對勁,後知後覺的注意到,他一路走來都沒聽見蟲鳴鳥叫。
「新!」他慌張的轉身,要對方趕快跟他離開,然後驚訝的望著空無一人的步道。
葵連忙往回跑,卻被突如其來的地震襲擊,迫使他匆忙抱住鳥居,以穩定自己,接著他感覺被無形的力量包圍,不等他掙扎,腦袋就彷彿被人用棍棒敲打,甚至朝全身蔓延,渾身劇痛的少年抵擋不住,閉上眼,昏了過去。
當他再睜開眼,入目的是鮮豔的紅,背上則傳來重量,葵一翻身,一個人影摔在地上,似乎原本壓在葵身上,兩人一起倒下。
那人的黑浴衣凌亂不堪,遭刀割似的裂開,柔順的黑髮下,有兩道怵目驚心的血痕,如淚一般自眼睛淌下。
「你還好嗎?我、我……啊!得趕快叫救護車!」葵慌張的搖了搖對方,然後掏出手機。
一隻白皙的手胡亂抓著空氣,最後才拉住葵的手腕。
「不用了,救護車來了也沒用。」躺在地上的傷患說,嗓音微弱。
「但是!」
「我是妖怪。」
葵呆住了,然後更堅定的要找救護車,但那人虛弱歸虛弱,手上的力道一點也不輕。
「手機借我,我先通知我同伴。」
「喔、喔。」葵遞出手機。
但那自稱是妖的男子沒接,收回手擺了擺,「我失明了,你幫我打。」
電話撥了出去,葵第一次聽到人的聲音可以如此驚慌,他甚至聽見輕脆的瓷器碎裂聲,接著他看見一扇拉門憑空出現,並且從那裡鑽出一個青年,對方直接抱起地上的夥伴,不知道朝誰喊著要去琴丸堂,就如此匆匆來去,扔下還沒反應過來的葵在原位。
葵被新找到時,還失魂落魄,傻傻的看著他們消失的地方,渾渾噩噩的被帶回東京。
返家的第二天,在伏見稻荷大社撥出去的號碼回撥了,已經穩定下來的青年客氣了幾句,這才說明正事。
「是這樣的,我們想跟你見個面,詳談之前的事。」
勉強接受事實的葵答應了,然後再次看見那扇門,他鼓起勇氣拉開,便看到上次有一面之緣的兩妖,還有一個身穿白色狩衣,頭髮也是雪白,走進雪地,很快就令人找不到的白色身影,葵猜測他也是妖怪。
經過介紹,葵知道了戴眼鏡的妖怪名叫春,上次受傷,現在用繃帶纏住眼睛的妖是始,而陌生的妖則是隼。
身為被意外捲入的人類,春覺得有義務讓葵知道來龍去脈,大概說明了前因後果。
在古代,隼來到現世護佑京都,事後直接沉睡於當地,光陰似箭,原本的空地建立了神社,而隼也即將清醒,但剛脫離長眠的瞬間,力量有很大的機率會失控散溢,他過於強大的妖力可能會傷害到人類,因此負責處理現世一切事務的紫鬼庵主人,始便前來,保護靠近的人類。
而那個人類剛好就是葵,始在保護的過程中,遭到隼的力量衝擊,一部分的妖力連同視力轉移到葵身上。
「所以我們找你來,是想嘗試把始的力量取回來。」說完一長串的話,春端起茶碗喝茶潤喉。
「好的。」葵點點頭,「請問我該怎麼做?」
春把人帶到始觸手可及的位置,臉色蒼白的妖把手放在葵頭上,過了半晌,正當葵想再張口詢問何時開始,那手又收了回去。
春疑惑的看向搭擋,「始?」
或許是傷勢嚴重,始並沒有馬上解釋,先搖了搖頭。
「他與我的力量契合度異常的高。」始頓了一下,「除非他過世,否則我拿不回來。」
葵的視野突然被白色佔據,隼在一瞬間來到他面前,「那就殺了他吧。」
雖然那俊美的臉帶笑,眼睛甚至笑瞇了起來,但葵相信對方是認真的,不禁顫抖著。
「隼。」
「我開玩笑的。」隼維持笑靨,跑回始身邊坐下。
餘悸猶存的葵挪動了一下,不安的變換坐姿,春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肩,如同他的名字,給予溫柔和煦的照拂。
始大概憑著感覺和聲音,轉向搭擋的位置,「春,紫鬼庵就交給你了。」
葵看見對方的表情一僵,「我……知道了。」
隼這時抱住始的手臂,興奮的叫道,「吶、吶,我來當始的眼睛吧��把我的視力和始共享。」
「但是那需要你一直與我接觸。」始顯然很遲疑。
「我不介意!」或者說,隼求之不得
始努力抽回自己的手,過了半晌都沒成功,才咕噥著放棄,「我介意。」
隼低頭沈默,使葵以為他內心受創,但白色的妖很快就讓人知道自己的錯誤。
隼忽然化作白煙,當煙霧散去時,一隻滿是毛皮的狐狸便出現了,嬌小又圓滾滾的模樣,即使是葵都忍不住直呼可愛。隼就以這個模樣撒嬌,磨蹭始的手,導致始手一張一握,經過一番掙扎,最後還是選擇摸了摸那手感極佳的狐毛。
於是隼成為始的雙眼,當隼不在時,後來被收養的黑田會接替這個位置,這便是隼總是站在始肩上的原因之一。至於為何選擇白狐,則是因為他們在稻荷大社相遇。
回到現在的琴丸堂,客廳鴉雀無聲,最後還是始嘆息打破沈默,其他人或妖才改變姿勢,像被重新按下播放鍵似的。
「葵,那只是意外。」春說。
「小葵,那不是你的責任,真要說起來,都是隼沒有控制好力量的錯。」陽沒好氣的睨了狐狸一眼。
「陽剛醒來的時候,不也會迷迷糊糊的抱錯妖。」隼搖著尾巴反擊。
「我哪知道海會跑進來叫我起來!我以為是……咳。」陽抓了抓頭,「真是的。」
遠處,正伏案的海打了一個噴嚏,手一抖,一點變一捺。
「抱歉,我一直沒發現你的自責。」始摸了摸葵淺色的髮絲,接著手指一用力,掐住頭顱,「但以後不准再想了。」
因為不是很用力,時間又短,葵其實沒感到痛楚,不過他還是抱著頭,看著疊蓆若有所思。
「我不會原諒你。」始突然如此說道,嚇得在場妖、人手足無措,當事人也猛然抬頭,瞪大雙眼。
欲緩和氣氛者,都還來不及採取行動,始又繼續說:「我從未認為那是你的錯,而且沒有如此,我們現在又怎麼會坐在這裡。」
「是啊,小葵,謝謝你幫助我們重逢。」陽搭住夜的肩,兩人笑著看向葵。
「因為如此,我才能一直待在始身邊呢。」隼再次磨蹭白皙的肩頸,「始、始。」
「就當作是我的錯吧。」新抓住葵的肩膀,強迫對方看著自己。
葵還保持錯愕的表情,水珠卻奔向地球的懷抱,最後幾滴才被回過神的主人抹去,「你們……太狡猾了。」
「流星雨後,又是嶄新的黎明。」隼瞇起的眼睛睜開一條縫隙,鶸鳥羽般的眸子鎖定拭淚者。
始摸了摸溫暖柔順的雪色毛皮,「哭完,就是新的開始嗎?」
新抱住竹馬,春指了指門外,眾妖、人識趣的安靜離開,把空間留給兩人,郁也掛上休業的牌子,避免打擾到他們。
「抱歉,影響你們的生意。」春相當不好意思。
郁連忙擺手,「不、不、不,剛好我和淚也可以放假。」
「雖然還搞不清楚,但之後葵さん就能放下重擔吧?太好了!」一直沒能插上話的少年額手稱慶,「我們去吃大餐慶祝吧!」
「好啊!真是個好主意,戀。」說到吃的,驅立刻附和。
「那麼,我們去找大吧,身為司法,他應該會知道哪裡有美食。」隼興高采烈的搖晃尾巴。
已經知道隱世的知識,陽馬上吐槽,「司法跟美食有什麼關係,不是每個妖都跟你一樣不務正業。」
「我們也該去找月城さん匯報。」春看向前任紫鬼庵主人,得到簡單的音節。
於是在笑鬧中,他們往山林移動,朝下一個目的地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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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女人那麼愛買鞋?這五個原因讓你沒理由說不
名作家珍愛德蕭說「一雙好鞋會帶你走向美好的地方」,「也許你會慢慢變老,但是不管怎麼樣,你總能找到一雙屬於自己的鞋,穿著他,訴說自己的故事。」
英國Bazaar雜誌曾做過一項調查,50%英國女人擁有超過30雙鞋子,其中8%的人甚至擁有超過100雙。在 1000 名受訪者中,75%的女人有戀鞋癖,10%的人去年甚至花了超過1000英鎊買鞋。
為何女人那麼愛買鞋?因為鞋子猶如女人的生命,一雙美觀舒適的鞋可以讓女人走出自信與姿態,更是犒賞自己的絕佳方式之一,只要穿上美鞋心情也會好美。女人不僅衣櫃裡永遠都少一件,鞋櫃裡同樣也永遠都差那麼一雙,一雙美鞋不僅能改變造型,更能營造個人風格,不同場合、不同心情、不同服裝配件,腳上那雙鞋當然也要跟著變換。
無論你是跟小編一樣身為愛鞋成癡的蜈蚣精、還是無法理解女朋友為何鞋子買不完的男朋友,本篇帶你盤點女人愛買鞋的5大理由,了解鞋子對女人到底有多重要!
女人為何那麼愛買鞋?
因為:【每種鞋款都很實穿,一雙都不能少!】
在男人眼裡,鞋子就分為球鞋、休閒鞋、皮鞋、脫鞋這幾種,簡單又明瞭。在女人眼裡,鞋子分成平底鞋、高跟鞋、楔型鞋、涼鞋、長靴、踝靴、運動鞋、休閒鞋、拖鞋、雨鞋等數十種,若再以款式風格與顏色區分:方頭、圓頭、尖頭、魚口、高跟、低跟、豆豆鞋、芭蕾舞鞋等,就又變化出上千種鞋款!日常通勤要穿耐走舒適的平底鞋,約會就該穿上高跟鞋展現性感,若想美美逛街不鐵腿就穿厚底鞋,休閒的樂福鞋則是清新百搭又有型,夏天就要穿涼鞋,冬天就該穿馬靴,每種鞋款都有它存在的理由與價值。
所以,一雙都不能少!
因為:【不同穿搭場合都需要不同鞋款搭配,一雙都不能少!】
說到衣服穿搭這黨事,上課穿休閒、上班���體面、開會應正式、逛街要有型、約會要美美、聚餐��搶眼、運動要輕便、旅遊要舒適好活動,不同場合的穿搭當然也不同,鞋子也是,更何況鞋子在全身穿搭中佔有極大重要性與造型感,畢竟,總不能穿皮鞋去運動吧:P
所以,一雙都不能少!
★ 2017春季必備的百搭經典款
● 浪漫約會必備》手工防水台素面高跟鞋
▲ 手工防水台素面高跟鞋(點這裡看更多推薦)
純手工打造的真皮高跟鞋款,簡約高雅的設計,搭配前端加厚的防水台與中粗跟設計,加上恰到好處的高度,讓女孩兒們不僅能修飾身形比例、拉長腿部線條,也可兼顧走路的舒適度與耐走性,美美和心儀對象約會好浪漫。
● 上班開會必備》手工真皮低跟鞋
▲ 手工真皮低跟鞋(點這裡看更多推薦)
柔軟真皮設計與圓頭設計適合各類腳型的女孩,5公分的低跟設計則是兼顧美觀與耐穿性,真皮透氣內裡呵護雙腳不悶熱,非常適合上班穿搭,舒適且不失正式感。
● 日常通勤必備》小牛皮手工娃娃鞋
▲ 小牛皮手工娃娃鞋(點這裡看更多推薦)
平底娃娃鞋絕對是每個女人鞋櫃中的必備鞋款,就連好萊塢女星也是人腳一雙,不論是洋裝或牛仔褲等都能演繹出不同韻味,幾乎不限場合皆可穿著。
因為:【流行趨勢不漏溝,一雙都不能少!】
時尚千變萬化,每年每季都有不同的流行趨勢。除了經典不的經典百搭鞋款,每個女人也需要幾雙當季正流行的潮流鞋款來表達自我風格,同時也能透過創意來玩轉潮流,成功展現獨特的自我宣言。
所以,一雙都不能少!
★ 2017春季不可少的韓風街頭潮流款
● 耐走美腿必備》韓風真皮厚底鞋
▲ 韓風真皮厚底鞋(點這裡看更多推薦)
在短裙短褲陸續出籠的春天,一雙能修飾小腿且好走的鞋款絕對是每個女孩們鞋櫃必備。時下最夯的真皮厚底懶人鞋,可展現簡約質感mix休閒隨性的自在率真氣息。真皮材質合腳舒適,加上輕量厚底設計,除了耐走不累,還能拉長線條修飾腿型,隨性搭配就能激發出潮味。
● 韓妞爆紅必備》綁帶休閒鞋
▲ 綁帶休閒鞋(點這裡看更多推薦)
這款韓國街頭韓妞人腳一雙的綁帶休閒鞋沒揮別一般休閒鞋笨重又粗線條的觀感,簡單的撞色設計搭配綁帶線條,百搭且不失風格,讓女孩也能美美穿休閒鞋,散發甜美韓妞韻味。
因為:【好穿好走的基本款和修飾身型的好幫手永遠不嫌多!】
好穿耐走的經典款絕對是鞋櫃裡最多雙的款式,因為舒適好穿、因為需要不同顏色作搭配、因為不用考慮太多什麼服裝都百搭,因此會重複購買相似鞋款。此外,鞋子更是女人修飾身形比例的心機所在,那怎樣都瘦不下來的1,2公斤,但只要穿對鞋子,就能立馬視覺顯瘦1,2公斤,所以無論是讓慾望城市凱莉愛不釋手的Jimmy Choo,還是千頌伊的性感尖頭高跟鞋,都是修飾身型的好幫手,更是愛鞋如癡的最佳放縱藉口。
★ 2017春季好穿好走的懶人款
● 一穿就走美式風》復古圓頭樂福鞋
▲ 復古圓頭樂福鞋(點這裡看更多推薦)
在時尚圈紅翻好幾季的「Loafer樂福鞋」也有懶人鞋之稱,其穿脫方便、無鞋帶設計的濃濃休閒特質。這款樂鞋在鞋頭與材質發揮巧思,以皮革設計搭配猶如小軍帽的圓圓鞋頭,可愛搶眼又不失氣質感,無論褲裝或裙裝皆百搭,一穿就走不出錯。
● 文青渡假風》超軟底休閒鞋
▲ 超軟底休閒鞋(點這裡看更多推薦)
簡約文青風設計,搭配超軟鞋底與吸濕排汗內裡,以及細膩的手工針織線條與防滑底層,兼顧舒適性、功能性與美觀性,非常適合適合即將來臨的春夏穿搭,展現朝氣洋溢的新氣象。
● 舒適好走又氣質》真皮豆豆鞋
▲ 真皮豆豆鞋(點這裡看更多推薦)
打破傳統懶人鞋的隨興印象,以真皮搭配精細手工車線與板型,展現出獨特的法式簡約高質感。高包覆性的透氣牛皮、氣墊與超柔軟豆豆鞋底設計,提升舒適感與耐走度,最適合上班族或學生族每日穿搭。
因為:【無論身材怎麼變,鞋子永遠不會背叛你!】
JimmyChoo的前品牌合夥人Tamara Mellon就曾說「鞋子與女人一同分享經歷,不論你處於人生哪一個階段,無論身材肥胖或纖瘦,鞋子永遠與你在一起。」這段話實在再正確不過了!女人會因為身材塞不進性感服裝而煩惱,但卻永遠不用擔心無法穿上漂亮鞋履讓自己散發性感。衣服挑人穿,鞋子卻不挑,只要你想就能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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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以逃避社會現實瘋狂侵蝕的鄉村小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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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插畫:方濟眾1962年作《鄉村小學》。
這次,我們回到出發的地方:我的小學。你總會夢到它,夢到去上學的路上,榆樹林寂靜無聲;或是夏日早晨的校園,白楊樹苗嘩嘩嘩地輕響。夢裡背影依舊,我們身已走遠。
小學畢竟是幻境,我們走得越遠,夢裡它就越清晰。而現實,如你所見:在某處,它或閑置或凋敝,荒草瘋長,一場大雪下來,積雪覆蓋。當外面的世界日新月異,我的小學,不可避免地,染上這個時代的底色。
團場記憶
這不是二連學校,卻是石河子團場冬日最常見的景象。資料圖片
記者 馬金瑜
有一段時間,它是拾棉工的住處,後來,它又成瞭一個很大的羊圈。許多年過去瞭,我還總夢到它,在夢裡,還是在上學的路上,去生爐子,上學路上的榆樹林寂靜無聲,樹枝上掛滿瞭冰掛,雪在樹枝上閃爍著。
遠遠的,學校幾乎是看不見的,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農田連天連地,成百上千畝,隻有近瞭,才看見成排的平房,好像是低低地趴在那裡,在棉花地和白楊樹中間,隱約有上課鈴聲傳出來。
這是石河子農八師最為偏遠的一所學校。除瞭新聞聯播和石河子新聞,小時候少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如果不是上學,我還一直以為瑪納斯河對面就是蘇聯。
化驗
一年級的時候,不知道哪裡來的醫生,可能是衛生防疫站的人,為我們檢查身體。那時候連隊隻有衛生室,有一個衛生員,是我們那裡最厲害的大夫,我們從來沒有見過外面的大夫。我和同學都興奮地在學校裡滿院子跑。大夫讓我們接瞭尿要化驗,還要化驗大便。有個同學還問大便是什麼東西,就是屎,老師說。
學校的孩子多,大夫給老師交代,老師給我們交代,可是他們都沒有說,大便要多少。於是下午上課的時候,我還沒有進教室,在校園裡就聞見屎臭,教室裡更是臭氣熏天。正是夏天最熱的時候,等到老師一個一個收大便的時候,我才知道我是小巫見大巫———我是用作業本的紙包的,班上的同學有的用包書的牛皮紙托著,有的用塑料袋拎著,有一個男同學用塑料袋裝得真大真多,他提起來給老師看,還問老師,這些夠不夠?當時的老師是一位燙著大花卷十分愛幹凈的女老師,她擰緊眉頭,轉過身去瞭。
冬天
但那時的冬天實在太難過,幾乎沒有那麼冷的冬天瞭。我上一二年級的那兩年,大概是1984年-1985年間,教室屋簷下面掛著成串的冰凌,院子裡的地被凍得生出許多裂縫,雪像幹燥的沙子一樣被隨風刮起。上學路上是最冷的,聽大人說,有兩個放羊娃在雪地裡迷瞭路,在學校附近的白楊樹林裡凍死瞭。有時候,雪下得有膝蓋深,走到學校,同學們已經變成瞭雪人。我那時還不會系頭巾,經常走到傢臉已經被凍青瞭。班上的同學臉頰,常是紅紅的兩團,很多同學的手腳都有凍瘡。下雪過後,我們的棉鞋灌進雪,幾乎全是濕的,教室的鐵皮火墻上和爐圈上常有同學烤煳瞭鞋子。到瞭中午,又有同學烤饃饃,烤饃饃的香味會把我們都逗得咽口水,那種焦脆微微發黃的最是饞人。
生爐子是一件大事,每個同學都會,冬天時要安排值日的。秋末,每個班上的人都要去拾一些棉稈回來,堆在教室的後面晾幹,到瞭冬天就是生火的柴火。學校的窗戶是鐵網子做的,冬天釘兩層塑料薄膜,風吹得總是啪啪啪啪響。冬天在暖和的教室裡上課寫作業,真是一種享受,有時候傢裡也沒有這麼暖和。到現在我還常想起那一刻,爐子裡的煤炭被煙囪裡的風抽著,哄哄地響,有時候煤炭啪地響一聲,外面鵝毛大雪無聲地下著,老師在前面批改作業,教室裡那麼安靜暖和。
回傢的路上,隻隱約看見連隊裡黃色的燈光。到傢大多就是白菜蘿卜土豆,可是白菜熬久瞭就著大饅頭真是香啊。我和兩個弟弟這樣吃著。那年冬天,我回傢一眼就看見瞭地上的一張牛皮,我已經給那隻小牛摘瞭一年的草,爸爸說,不吃它,你們三個怎麼過冬天,上學的路上要把人凍壞瞭。我想著小牛每天用腦袋蹭我的肩膀,舔我的手,讓我摸它頭上的旋兒,用它黑溜溜的大眼睛親熱地看著我,忍不住大哭瞭一場。
棉花地
二連學校是當年到石河子屯墾戍邊的職工修建起來的,我父親和另一個同學的父親都參加過這座學校的修建。大約是我一年級的時候,春天,兩個人在犁地,那個父親說,你女兒這麼聰明,將來就嫁給我兒子當兒媳婦吧。我父親說,那不行,我丫頭要出國留學。在塵土飛揚的地頭,兩個人的談話激起周圍人的一陣哄笑,誰都知道,在團場說這樣的話,就和白日裡做夢一樣,誰能爬出望不到頭的棉花地呢?一直到我上大學之前,這還是我父親的笑柄,那個父親好些年都不和我父母說話。
勞動時間最長的是摘棉花。從9月到10月,漫長的棉田到現在仍然是我的噩夢。澆水的毛渠把棉田分成一塊一塊,望不到頭的棉田,早晨七八點下地,太陽才剛剛升起來,冰冷的露水和霜全部掛在棉花葉子上,褲子上全是濕的,中午太陽又十分毒辣,喝瞭水,吃瞭饅頭和炒包菜,就趕緊抓棉花。如果拾得不幹凈,還要返工再拾一遍。太陽還沒有落山,蚊子已經咬得人到處是包,你就是穿上長褲也不行,新疆的花腿蚊子嘴長。我和班上的同學都是有任務的,每天拾多少公斤,高一個年級,就要多拾一些,完不成任務要倒給學校交錢,每年拾完棉花,我和很多同學的手都裂著大大小小的口子,被棉花殼紮手的感覺可真不好受。一個秋天下來,我們能掙幾十塊錢。
當時老師的工資也是比較低的。為瞭賺點錢,學校的老師也想瞭好些辦法,有一年,聽說線辣椒價錢漲起來,體育老師種瞭三畝,讓我們全班同學去摘,一斤五毛錢。可惜是曬幹的,摘瞭一天也隻有幾斤。又一年,老師用校園的花圃和白楊樹腳底下那一點點地方,種瞭好多紅花,聽說這些紅花是藥材,收購的價錢不錯。整個夏天和秋天,學校裡都是那股紅花的味道,藥味,帶著酸味,我們摘完之後手指頭全是紅的,酸味久久不退。我到現在都不喜歡聞這種味道。
老師
雖說是那樣,但回想起來,那時候的老師,卻是不差的。我的幼兒園老師是參加新疆兵團生產建設的上海知青,小學老師多是老初中生和老高中生,肚子裡很有些墨水。因為數學不好,數學老師用戒尺和竹棍打過我的手,冬天挨打是最疼的,打過之後火辣辣地疼,罵得也很難聽———豬腦子,狼心狗肺,榆木疙瘩,蠢貨。我和另一個數學差的男同學每到數學課就站在教室後面,頭上頂著掃帚。一直到三年級,遇到一個教書有趣的王文元老師,我的數學才算開竅。
一個姓張的語文老師當時對我們是很好的,常給我們念好文章,還說,要是我們都能看上報紙就好瞭。但他發火也十分可怕,有一次他在寫板書,轉過身來見教室上空飄著青煙,那還是小學四年級,就有人抽煙,他讓男生全站起來,很嚴肅地說:“你們知道嗎,你們的父母這麼辛苦地在地裡爬著,累死累活,你們也想這樣過一輩子嗎?都回去給我叫父母去。”真去叫瞭,挨打是肯定的,地裡的活本來就累,如果被學校的老師這麼叫去,有的父母會把孩子吊在房梁上用皮帶抽,有的用掃帚或者拖鞋打,掃帚經常有被打斷的,在連隊裡,常有父母拿著東西追著孩子打的,所以聽到叫父母,就是男同學也是害怕的。後來男同學們都給老師寫瞭保證書才作罷。
同學
其實抽煙的是一個叫馬強的同學,那之後不久他就不上學瞭。當時他的年紀已經比班上的同學大兩三歲,加上父親早逝,就幫母親種棉花。六年級的時候,我在放學的路上見過他一次,頭發披肩,光著上身,開著拖拉機快速跑過,黑煙和塵土在背後拖瞭老長。直到我在外地上瞭高中,才聽母親說,他殺瞭人。夏天的晚上,連隊裡放露天電影,放大拖拉機的農機場沒人看著。那是早期的兵團馬場,一個非常大的院子,雖然放瞭很多公傢的東西,卻少有人打它們的主意。誰知道那天晚上馬強和另一個小夥子一起去偷零件,恰好農機員去那個屋子拿東西,藏在門後面的馬強用拖拉機上的發動栓打在瞭農機員的後腦勺上,當場斃命。馬強後來被判瞭死刑,母親也得癌癥去世瞭。
另一個早早離開的是一個姓雷的男同學,他幫父母種瞭幾年地之後參軍,半年後就被送瞭回來,見到父母也急著去扒衣服和脫鞋襪,嘴裡喊著“我洗我洗”,動不動還要打人。他的爸爸媽媽隻好把他關到瞭一個空院子裡,每天送飯,他也知道吃。可是有個冬天的早晨,他不見瞭。一直到來年春天,他的爸爸媽媽才在這個院子的菜窖裡發現瞭他,已經死去多時瞭。
大學畢業工作之後,我曾跟著母親回二連學校旁邊的連隊,去參加小學班上最漂亮的女生的婚禮。結婚之前,她去附近的柳毛灣老鄉公社盤頭,如果是新娘頭,就要七塊,如果是一般的盤頭,隻要五塊,她叫我不要提結婚的事,就省下瞭兩塊錢。然後她回傢穿上瞭紅色的婚紗,新疆的冬天真冷啊,在我們那裡的連隊,少有穿著婚紗的新娘,更不要說是在寒冬臘月。去婚禮幫忙的婦女都和她合影,不知道是誰的傻瓜相機,我幫著照相的時候,看見她站在雪及膝厚的菜地裡,裸露著肩膀和脖子胳膊,瑟瑟發抖,臉上的妝好像都凍住瞭,臉頰上的胭脂遮不住發黃的臉色。母親說,她先前是嫁給一個在石河子市開商店離過婚的中年男人,那個人在城裡有房子,當時嫁給城裡人還是讓團場人很羨慕的,可是一個多月就離婚瞭,過不下去,母親說。很快,母親做媒,把她介紹給一個比她小兩歲的小學同學,就在連隊裡種棉花,母親說,那是個實心眼的老實小夥子,對人也好,她同意瞭。
離開二連學校這麼多年,真正上學出來的隻有當年學習最好的四個人,聽說一個去瞭上海的銀行,一個去瞭廈門的大學教書,還有一個在海南的航空基地,我在北京。可是,我們再也沒有瞭任何的聯系,好像從來都沒有認識過。倒是那個最漂亮的女生聯系過我。有一天早晨7點,我坐在北京的公交車上,她打來電話,想借5000塊錢修一個大門。天氣越來越暖和,少有上小學時那麼冷的冬天,害蟲凍不死,今年的棉花的收成不好。在連隊裡,大門多是木板的,門口堆著夏天收的麥草,初冬割的棉稈和玉米稈。大門是一個傢的臉面。5000塊錢,她大概是要修一個大鐵門,過瞭這麼多年,她還是那麼要強的一個人。
夢與現實
寫出《一個人的村莊》的作傢劉亮程是新疆人,他的傢鄉沙灣黃沙梁,離我的傢鄉不到一個小時的車程。我離開傢鄉,每次有人問,你的傢鄉什麼樣?我就說,和黃沙梁差不多。直到有一次真的見到劉亮程,我們在高速公路邊吃著沙灣的大盤雞,說起在外面,我的眼淚掉下來,覺得自己真是沒出息,工作瞭也沒錢在北京買房,頂多每年寄點錢回傢,父母種地辛苦瞭一輩子也享不瞭福。劉亮程嘆瞭口氣說,改變命運,哪是那麼容易的事,那需要幾代人的努力,團場的娃娃,能上學出去就不錯瞭。這句話,和我的小學語文老師說的一樣。
合並學校之後,二連學校空瞭很長時間,有一段時間,它是拾棉工的住處,後來,它又成瞭一個很大的羊圈,即使屋頂不好瞭,它的墻也比一般職工傢裡的墻厚實得多。想起來,它的確是太老瞭,我們上課的時候,有時候屋頂就在掉土,一節課下來,擦好的桌子上就有一層細土。母親說,再過一段時間,怕是要拆瞭,宅基地越來越緊張。許多年過去瞭,我還總夢到它,在夢裡,還是在上學的路上,去生爐子,冬夜的雪銀光閃閃,上學路上的榆樹林寂靜無聲,樹枝上掛滿瞭冰掛,雪在樹枝上閃爍著,學校的土房子上也全部覆蓋著發光的雪花,它真像是浮在天上。又或者是夏天的早晨,校園裡的白楊樹苗嘩嘩嘩嘩輕輕地響著,陽光投進教室,傾斜的透著塵埃的陽光照在那些老舊斑駁的桌椅上,夏日清晨,澄亮的陽光灑滿校園,空無一人,空氣中還飄散著老師種的藏紅花的氣味,遠處的棉田在氤氳的熱氣中模糊著。
沙漏式村小
位於三個村子中間的小學,承載著莊稼漢對孩子走出農門的厚望。南都記者陳顯玲攝
記者 陳顯玲
沙漏一樣的學校,難以承載傢長拓寬通往外界出口的焦灼,因為孩子“落在土裡”,將無從逃避另一場劇烈的競爭———婚嫁。
回到傢鄉,就像一腳踏進被遺忘的時光。20餘年未曾生長的村莊、道路,斑駁的標語……隻有在小學母校,那停放的公交式校車,才似乎讓人窺見與外界同步的線索。
老班主任的話打碎這個希望:校車是去年“校車熱”時縣裡給配的,因為找不著司機,開回來就再沒啟動過。
這是我熟悉的傢鄉,節奏如被撥慢的鐘表,過早衰老的同學,安樂而無奈地停在忙一秋閑三季的狀態;這也是我陌生的傢鄉,防護林被砍伐殆盡,中心校學生零落,女孩的聘禮動輒20萬,那是10畝農田20年的收入……
“落到土裡”
西北風越過一馬平川的松嫩平原呼嘯而至,東北冬日的冷觸手可及,孤獨靜立在落日餘暉中的小學校園翻新瞭兩排平房,還更改瞭名字。隨著數年前七傢子鄉改為新源鎮,小學門口也刻出“新源鎮中心校”字樣,在一地的小食品塑料包裝袋簇擁下,斑駁失色。
小學周圍,蔓延著望不到邊的苞米地,灰白色的苞米茬子成壟列隊,它們的主人都曾在這個院子裡朗聲誦讀。現在,幹活間隙一抬頭,就能看到自己的孩子在操場玩耍。父一輩,子一輩,周而復始,位於三個村子中間地帶的小學,承載著上千莊稼漢對孩子走出農門改變命運的厚望,數年來成真者寥寥無幾。
再次回到小學,當年熟悉的10多位老師,隻剩下4人。兩人成為瞭校長,幼兒班的老師成為幼兒園園長,老班主任邢淑新成為瞭學校的德育輔導員。
邢老師對16年前教過的首屆學生印象深刻,那是歷年來上大學人數最多的,我們班有5個。
邢老師之後又把3屆學生從4年級教到畢業,“這100多個孩子中,隻有1個考上瞭一本重點大學,大部分都落到土裡”。
“不好好讀書,就得落到土裡幹莊稼活”是傢長教育孩子的口號,如果是女孩,還得加上一句“背著孩子一輩子圍著鍋臺轉”。四季分明運轉的日子裡,莊稼人子女的一輩子也一眼望得到頭,能夠改變命運的渠道隻有讀書、打工,但打工終究也要回到這裡。
我和4個小學女同學曾在一棵大樹下結拜,在懵懂的年紀開始掙脫與農活的聯系。1999年初中畢業後,四人進入瞭高中校園,我和穎讀書,微和娟靠親屬關系進入學校食堂做飯,一年後,不念書的春從老傢打來電話,說瞭自己結婚的消息,“一輩子也就那樣瞭”,我們都心有戚戚。
兩年後,娟從食堂辭職,帶著剛經人介紹訂婚的男朋友來送我和穎上大學。十年後,她依然很瘦,笑說不懂上網,在農村待久就傻掉瞭,自己成瞭一名地道的農村婦女,“上輩人過著啥樣的日子,我就過著啥樣的日子”。
娟嫁到距離我們鐵東村約10裡地的村子,出嫁時,就知道夫傢很窮。他們不停承包土地種苞米,但是十年後傢裡還有沒還完的“饑荒”(欠債)。
種地風險
傢鄉扶餘縣新源鎮隸屬吉林省松原市,位於松嫩平原東北部邊緣,松花江幹流南岸,全縣以肥沃的河間臺地為主,坡度小於5度的大片平整黑土地,在風調雨順的年月養活瞭世代莊稼人。
年青一代不再把黑土地當寶貝,也不願在傢靠天吃飯,土地在村人間的流轉逐漸活躍,價格也是逐年看漲。娟傢承包10畝地簽的五年合同,一年5000多元地租,如今已經漲到瞭9000元,種地和租地的收入已經漸趨持平,越來越多的地被放出來吃租。
種地曾經無波無瀾,近幾年因氣候異常、種子化肥真假難辨成瞭一場“賭局”。娟娘傢這兩年都遭遇“風險”:前年買到假化肥減產一半,去年一場大風成災,剛結棒的苞米大片倒伏,比風調雨順年收入減少1.5萬元。
鎮所轄農田賴以防風的縱橫成趟的樹林,除瞭公路邊可見的幾排,其餘都在十餘年間被砍伐殆盡,其中包括我和娟結拜的那一棵。
自去年入冬以來,傢鄉一場雪也沒下,雨也有半年沒下。聚在一起打麻將的鄉親一邊罵村幹部謀私砍掉瞭防護林,一邊打聽著誰傢有包地的意願。
娟說起當年的同學,笑稱和自己一樣“傢裡蹲”,秋天扒半個月苞米累得筋骨酸疼,進入漫長的冬天,就隻能靠打麻將打發時光。
百般無聊之餘,她默默回憶起在星月明亮的晚上,聊我們各自心儀的男孩,可惜她看中的眉目清秀的凱,娶瞭自己親姨傢的表妹,在村人的觀望和議論中,生下一個健康的女孩,在村人舒一口氣時,又聽說瞭他們打算再生的消息。
兒時相識的舊同學,在相鄰村子卻大多已經斷瞭消息:明離婚瞭,心灰意懶的他在村頭的理發店久不開門瞭;亮31歲還沒有娶到媳婦,村人猜他總在傢裡待得抑鬱瞭……
“大傢都走在不同的道路上,可是落在農村就是走瞭同一條路”,笑著的娟話裡帶著感傷,她把希望寄托在10歲的兒子身上,不惜成本要讓他“脫離農村,改變命運”。
流失
72歲的老教師鞏長發回憶,新源鎮中心校(原七傢子中心校)始建於1975年,學校位於新源鎮達子營屯,招收鐵東村所轄的七傢子屯、深井屯和達子營屯的學生,另外在距離較遠的深井屯設教學點,兩個老師教一二兩個年級,那時全校有9間平房教室,近300名學生。
幾經翻修,如今校園有兩排20多間磚瓦鐵門平房,近10年新建瞭電教室、衛生室、微機室、實驗室、語音室,學校聘請瞭一個受過計算機培訓的青年教師,給學生每周上一節微機課。
“變化這麼大,但和城鎮小學還是沒法比,學生的電腦數量不夠,型號也是最老式的586”,邢淑新老師感慨,學校留不住農村的適齡入學兒童,抑制不瞭年輕傢長送孩子到城鎮讀書的熱情。
近五年來,新源鎮的小學生像水流一樣,形成固定的流動方向,中心校學生向附近教育設施好的中心鎮三岔河流動,下面村級小學的學生向中心校流動,三岔河鎮小學學生人滿為患,一個班級70多人。
全國小學的撤點並校風也刮到傢鄉,兩所小學被撤並,娟所在的周邊三個村子小學歸為一所,而撤並到中心校的宗傢小學則是撤並前“自然黃的”———算上幼兒園學生不過30人,學校一征詢意見,本來猶豫的傢長紛紛轉走瞭學生。
中心校的學生較前幾年減少瞭一半多,去年166人,5年級隻有14人,同樣的操場,即使下課也顯得空曠。而投入和設備不如中心校的各村小學則頹勢各異,有的一個年級隻有一個學生,有的缺少一個年級。
在邢老師看來,除瞭向城鎮流動,學生減少原因之一是獨生子女增多,適齡學童減少,此外很多外出打工的傢長帶走瞭孩子,或者送到三岔河長托。中心校並沒有住宿的場所。
記憶中搭伴結夥走路回傢的場景不再出現,如今在中心校上學的學生,最遠離傢十幾裡。放學時,校門口擠滿各種車輛,有傢長的自行車、摩托車,也有私人運營的微型面包,核載7人的車,塞進十六七個孩子是最平常的,傢長似乎也很少擔心安全問題。
除瞭中心校所在的達子營屯,最近的2裡路遠的七傢子屯,多數傢長也每月花上60元,讓孩子坐車上學。和校園門口擁擠的車輛相比,校內停放的校車嶄新得炫目,“去年縣裡給中心校配的,可惜一直沒啟用”,中心校老師介紹,上級要求司機有開大車的A 1票,但持A 1票在外打工每月能掙五六千元,但縣教育局給定的工資為千餘元,一直找不到司機開車。
“聽說縣教育局最近幫找到瞭司機,希望今年能啟用”,但更多的問題困擾著學校,學生分散的村子不走一趟線,收錢多瞭傢長不願意,收錢少瞭學校也賠不起。
流失的除瞭學生,還有老師。新源鎮8個學校,共有92名老師,而且青黃不接,分佈不均。其中47歲以上的,就有53人,他們在十年內將全部退休。中心校有26名老師,下面村小有的不足10人。幾年前鎮裡分來36名中師畢業的新教師,可現在留下的隻有16人。
即使在中心校,現在仍有代課老師。我一個小學同學的姐姐,初中沒畢業,代替生病的老教師,擔任著一年級班主任。學校老教師感慨著同一個市內工資也有著1000多元的差距,“而轉到好學校要花上10萬,還得有人”。
我曾熟悉的中心校,仍是村裡孩子改變命運的出口,卻遭遇著現實的擠壓。沙漏一樣的學校,難以承載傢長拓寬通往外界出口的焦灼,因為孩子“落在土裡”,將無從逃避另一場劇烈的競爭———婚嫁。
昂貴聘禮
冬日的農村,悲喜交替,一掠而過的死神突然帶走一個個並不衰老卻被痼疾折磨的莊稼人,40歲左右的一輩,急著在年富之時為孩子解決親事。誰傢孩子拖過瞭20歲,沒有上學,又沒有對象,將成為村人指戳的對象。
現在,村裡仍有10多個未解決的小夥子。他們有的小學畢業,有的初中輟學,他們出生於上世紀80年代末,正是做B超要男孩在農村盛行之際,上學時女同學寥寥,現在急著搜尋適齡女孩多是失望———即使有這樣的女孩,也是出外打工企望嫁個城裡人。
村裡持續多年的男女比例嚴重失調,使得娶親花費水漲船高。村裡聘禮的起價“幹錢”早已經突破10萬元,即使20萬也不算新聞,鄰村還傳來用大秤稱錢的情節,這還不包括三金、傢具,有的女孩還要求在城鎮買一棟樓。
娟的兒子才10歲,她也開始為此焦灼。兒子在村小讀三年級,英語老師教的她都挑得出錯,隻好把兒子送到三岔河上補習班,一周三次,專學英語和口語,一年下來車費學費要花4000元。
“走不出去,也給他娶不起媳婦”,把自己的後半輩子押在兒子身上的娟,看著弟弟結婚後自傢負債12萬元,看著本傢二叔借一分五的高利貸給兒子結婚,拼著各種方法也要供出兒子。
娟還不知道,走出狹窄出口的同學,也並沒有走在想象的“康莊大道”上。同村的女同學麗麗,在北京一傢專科學校畢業後,留在首都一傢小公司做會計。這個春節回傢過年,臨走前兩天,姑姑幫她介紹瞭一個鄰村大齡青年,對方答應在城鎮買房,她便火速訂婚瞭,聘禮“幹錢”十萬元。
同村的小學男同學偉,北漂五六年,在一傢網絡公司工作。稅後工資近萬元的他,回到村裡過年,卻一直不願意出門,怕被頻繁問到找對象、買房子這樣的尷尬問題。村裡的現實焦灼,何嘗不是他們在大城市裡遭遇的困境?
積雪覆蓋:吉林伊通縣河源鎮“新生小學”
荒棄的校園裡,一間課室已成瞭雞舍。
這排房子曾是村裡最好的建築。南都記者王世宇攝
荒棄的學校雜草瘋長。校園的圍墻有瞭坍塌的跡象,操場上堆瞭幾堆柴垛。一排長長的房子是曾經的教室———它曾是村裡最好的建築。如今,這些教室人去屋空,有的窗子已經破碎,其中一間教室改成瞭雞舍。
記者 王世宇
“走出去”的使命
故事開始的地方是一所廢棄的鄉村小學。我的父輩在這所小學裡畢業,隨後,他們依著老人的安排,種地,結婚,生子,然後,把自己的孩子也送到小學裡識字。這個故事延續瞭一代又一代,循環往復。
從一出生開始,“種地”就是套在村人頭上脫不掉的枷鎖,貧窮如同魔鬼依附。到我們這代的時候,我的父親決定改寫故事的結局。20年前的一個夏天,父親忽然向傢族的長輩宣佈,從此不種地瞭。在長輩們驚異的眼神中,他拿著借來的錢,到南面一個叫“柳河”的地方販牛,開始以此為生。
“柳河”位於更加遙遠的遠方。去的時候坐客車,回來的時候,沒有機動車,父親牽著牲口,隻能步行。那時,他拿著鞭,拽著韁,趕著牛,徒步走三四百裡的山路,三天三夜不停。路上,他累瞭,就在路邊歇下,啃幾口餅子果腹,把牛放到山坡上,吃一些青草。第二個夜晚,他走過一個山坡,聽到四處都是狼的嚎叫。
路的盡頭就是我的鄉村,父親回到傢裡的炕頭,腳上的水泡已經磨破瞭———這是一個名叫“新生”的村子,位於吉林省伊通縣南面的河源鎮,父輩們和我們讀書的小學,在村子北面,取名“新生小學”,喻示著新的生活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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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by priest (part.2)
|卷一|卷二|卷三 |
【卷二•獅子】
第三十章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郭沫若。
那兩年的生活幾乎是平靜無波的。
魏謙以全班第一的成績升入了高中的最後一年,每天看見鏡子裡穿著校服的自己,他心裡都會不由自主地浮現「人模狗樣」四個字。
繁重的學業壓縮了他的課餘時間,卻沒能壓縮他那顆恆星般熊熊燃燒的財迷之心,他的寒暑假和全部的週末,都獻給了偉大的打工事業——其中待遇最優厚的,要數在老熊的藥鋪裡打短工的經歷。
老熊的大名起得非常之厚顏無恥,叫做「熊英俊」,眾人每每呼喚其名,都忍不住想在後面加個「呸」,於是久而久之也就沒人叫了。
年輕的時候,別人叫他小熊,可惜他沒能「小熊」幾年,實際年齡才不過三十啷噹歲的大好青年,長相卻已經超前到了十年後,自然而然地成為了「老熊」。
老熊是個非常不著調的富二代,狗攬八泡屎,哪都有他,什麼事都想攙和一腳。只可惜分身乏術,於是整天神龍見首不見尾,藥店經常處於沒人經營的狀態,經常要找人幫他打理。暑假期間,老熊機緣巧合地雇到了魏謙這個短工,就甩手把藥鋪丟給了他,自己不知道死哪去了,魏謙又是店長,又是服務員,又是會計,又是保潔員,就這麼幹了倆月,老熊才回來。
見面就給魏謙結了五千塊的工資。
先前講好的一個月一千塊,被老熊這個二百五自己給忘了!
魏謙開始嚇了一跳,差點沒好意思接——這個時刻準備著要倒閉的破藥店,倆月的利潤究竟有沒有四千塊都還不好說——不過後來還是接了,魏謙想通了,冤大頭這種生物活在世界上,可不就是上趕著送給人坑的麼?
壓根不用浪費一點愧疚的感情在這種該被燒死的有錢人身上。
而魏之遠在老老實實地念了一年書以後,直接跳級進了畢業班,他似乎是為了兌現異鄉的深夜裡,強忍著眼淚對大哥說出的那些承諾,從南方回來之後,就一直處心積慮著準備這件事。
魏之遠的心和身都成長得迫不及待。
跳級的事,是小崽子自己跑到老師面前申請的,招呼都沒和家裡打,先斬後奏,不過魏謙知道了也沒說什麼,雖然口頭不提,但是魏謙心裡有數,以魏之遠的智商,和小寶念一樣的書,想起來也確實挺委屈人家孩子的。
就在小寶吭哧吭哧地上五年級的時候,魏之遠已經進了畢業班。
常理來說,女孩會比男孩先長個子,他們家徹底反過來。
在小寶還是個小丫頭模樣的時候,魏之遠只用了大半年,就從剛過魏謙胸口的高度,躥到了堪堪碰著了他大哥的鼻子。
與他非人類的生長速度相匹配的,是他那日漸瘮人的飯量,全家人都用正常的飯碗,只給魏之遠換了大碗公。
大大碗公比臉還大,三胖有一次來他家吃飯的時候,著實長了一番見識——他親眼目睹了魏之遠用那臉大的碗吃了滿滿冒尖的兩大碗飯,末了沒菜了,魏之遠就用熱水沏了一碗菜湯,兩口喝下去,算是給胃裡灌了縫。
三胖戰戰兢兢地問:「弟弟,飽了嗎?」
魏之遠喝完菜湯一抹嘴,矜持地回答:「差不多,七八成,晚上我要出去跑步,今天就先吃到這吧。」
三胖一把辛酸淚地向魏謙控訴:「為什麼這小子一頓飯頂我兩頓吃,竟然還沒我一半胖!」
魏謙頭也不抬地說:「因為你老了,代謝慢了,三大爺。」
「又老又胖」的三大爺聽了這樣赤裸裸的真相,不禁感到萬念俱灰,默默地走了。
魏謙對飯桶魏之遠早已經見怪不怪,他知道,等魏之遠跑完步回來,還能再就著白開水啃一個幹饅頭。
這小子的戰鬥力秒殺全人類,能將一切的剩飯剩菜碾成渣渣。
相比起來,小寶簡直讓人著急,她上學本來就晚,結果和同班的小女孩站在一起,反而像是比人家還小一兩歲的。
宋小寶同學的生長髮育過程極其奇葩,從青春期直到二十多歲,她都始終保持了每年兩公分的勻速生長,不慌不忙、不緊不慢。
十二三歲的宋小寶就像一棵營養不良的小白菜,魏謙曾經一度懷疑她這輩子就這樣了,成人了也是個女「根號二」,誰知等到十五六歲,大多數女孩子開始停止長高的時候,她又蝸牛一樣一點一點地追了上來,等長大了一看,竟然也不比誰矮。
魏謙即將高考的這一年,宋老太簡直把他當成了萬歲爺伺候,一天到晚只要逮著機會,必須噓寒問暖一番,以喋喋不休的獨特方式給萬歲爺請安。
可把魏皇上煩死了,恨不得一個竹板子扔她個斬立決。
可是每週末一燉雞湯端上桌,看著老太太跟伺候月子似的慇勤地敦促他多吃兩口,魏謙又對她沒了脾氣。
有一段時間,宋老太也不知道受了誰的矇蔽,跟流竄到本地的一個傳銷小團體搭上了關係,每天四處去聽人家保健品的品種和價錢。
她好像計劃著一咬牙一跺腳,把魏謙那一顆腦子補成兩顆大。
……幸好要交錢的時候,被三胖他媽看見了,三胖及時跑來通風報信,讓魏謙趕到了保健品宣講會現場,把宋老太給領回來了。
出來的時候,傳銷小團體流氓本質盡顯,見他們沒買東西,一個小眼鏡跳出來攔著不讓走,宋老太這個腦積水還屁顛屁顛地給人介紹:「這就是我大孫子,快要高考了,成績可好了,我就想買點那個什麼『腦力強』給他吃……」
魏謙:「閉嘴,吃你媽。」
推銷的小眼鏡作風流氓,可人大概有點不機靈,還沒看明白怎麼回事,就急急忙忙地拉著魏謙要給他洗腦,兩片嘴唇上下翻飛地說:「同學,我們這個產品是經過美國有關部門批准專利的,服用一療程,記憶力能提高百分之八十……」
魏謙冷冷地看著他:「我不用一療程,一板磚就能讓你永遠活在人民群眾的記憶裡。」
他一身匪氣畢露,小眼鏡一路隻顧著坑蒙拐騙,還沒有丟付過這路貨色,當下忍不住嚥了口唾沫,往後退了半步,可魏謙仍然嫌他擋道,一抬手把他推了個屁股蹲,拎著那越發神經的小老太婆打道回府。
宋老太攪合得全家雞飛狗跳、人心惶惶。魏謙覺得要不是自己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少年經歷坎坷、心志堅定,非讓她活生生地給折磨成神經病不可。
這一年四月初,魏謙正在教室裡上自習,李老師推門進來,把他叫了出去。
魏謙每天睡不滿四五個小時,來來回回吃東西也匆忙得很,有時甚至邊走邊吃,在路上解決,著實瘦了不少,人高馬大地往老師面前一站,校服看起來空蕩蕩的。
從高二下半學期開始,李老師讓他當了班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和他在社會上的經歷有關,他顯得穩重的同時,特別會拿捏那群調皮搗蛋的小男孩,那幫小子一個個都挺聽他的話。
李老師自己的小孩和魏謙差不多大,兩廂一對比,總是看著心疼。
李老師把他叫到樓道裡,對他說:「我們是重點班——你知道的吧,咱們學校每年重點班都有一個優秀學生幹部的保送名額,今年給的名額是A大的,A大當然是好學校,而且就是本地的大學,我想著你家裡情況特殊,留在本地上學,方便顧家,你考慮考慮,想去嗎?」
魏謙足足愣了半分鐘,才有點不確定地問:「不、不是,老師……你的意思難道是,要保送我去嗎?」
李老師被他逗樂了,好脾氣地反問:「不然我問你幹什麼呢?」
魏謙被這個消息砸傻了,他從沒想過這種事會落在他身上。
他過早接觸的三教九流的社會,培養了他陰鬱而憤世嫉俗的精神世界,雖然隨著年齡和見識的增長,那種少年時代的偏激已經變得不再那麼尖銳,但魏謙從內心深處依然認同著這樣一個道理——像他這種出身的人,想要出人頭地,必須比別人都兇狠,也必須比別人都拚命,除了自己,誰也指望不上。
而保送上大學這種充滿「貓膩」的事,難道不是當官人家、有錢人家、有關係的人家的孩子的特權嗎?
他從未想過一個保送名額會落到他身上。
「我……」魏謙難得一見地詞窮了,他腦子裡一坨漿糊,只好強作鎮定地問李老師,「那、那就給我行嗎?別人沒意見嗎?別的同學,或者別的班的……」
李老師說:「有什麼不行?保送決定也不是我說了算的,是要年級組統一討論定下來,經過教導主任審核,最後由校長簽字拍板的,校長簽字剛送到我辦公室,你想看看嗎?」
魏謙沉默良久,他胸中千言萬語,全都一窩蜂地堵在了嗓子裡,他在比他矮了整整一頭的班主任面前低下了頭,雙手捏緊了,好半晌,才咬了咬牙,壓抑地啞聲說:「謝謝老師。」
李老師看著他,嘆了口氣,她知道自己一輩子沒有離開過學校,經歷過的風雨起落反而不如這個孩子,所以她拿不準自己該對他說點什麼,能對他說點什麼。
好一會,李老師才斟酌著,輕聲細語地說:「你天資不錯,更難能可貴的是比別人肯努力,我對你期望很高,所以希望你能成為一個好人,明白我的意思嗎?」
魏謙點點頭,低聲說:「明白,您是說走正路比走邪路難。」
因為走正路比走邪路難,所以走正路的人比走邪路的人強。
這是每一個在兩條路的夾縫裡求生過的人都有的切身體會。
而人不就是要一直追求一個更強大的自我嗎?
李老師推了推眼鏡:「你心裡明白,我就不多說了,回去吧,晚自習到我辦公室來,填幾張表,填完就可以回去和家裡人商量商量,看選個什麼專業。」
魏謙就這樣爛尾般地結束了他才一年半多的高中生涯,爛尾得既莫名其妙,又讓人欣喜若狂。
他很快提交了表格,徵詢了一下李老師的意見,選了當時熱門的生命科學專業——其實當時最熱門的是計算機,可惜計算機的學費比其他專業高,又需要自備電腦,魏謙多少有點捨不得成本。
他於是正式成了一個准大學生,魏謙離開學校的時候,教學樓門口的大櫻花樹花期正盛,他站了一會,真的被落下來的花瓣埋了腳。
魏謙在家無所事事地晃蕩了兩天,應付完險些激動出心梗的宋老太,終於想起來關心一下放養的兩個小崽子。
他無意中發現自己的小妹妹在寫作業的時候做的小動作變了,她以前做不出題目的時候,喜歡摳手指,現在卻變成了用筆桿子繞自己的頭髮,繞完以後還用手捏一下固定,眼前一縷頭髮就會短暫性地形成一個波浪形狀的小髮捲,她會獨自臭美一會,然後再繼續寫作業。
魏謙留了心,發現這丫頭知道臭美了。
小寶小時候愛睡懶覺不愛早起,都是他給拎起來強行按在水池裡,才貓似的拿涼水在臉上劃拉兩把,現在她洗臉完全不用大哥提醒,週末在家,她一天洗了好幾次,每次都在廁所的鏡子前照半天。
而女孩子的變化,簡直是生物學上另一種程度的「變態發育」,真的能女大十八變地長成面目全非的模樣。
小時候是黑猴子的宋小寶的開始脫胎換骨般地變白,眼睛也開始拉長,長出了長而濃密的睫毛,鼻樑雖然依然不高,卻隨著軟骨的定型,至少看起來不塌了,嘴唇下面收出一個小小的下巴,魏謙驚奇地發現,她就像只毛毛蟲一樣,轉眼就奔著蝴蝶的方向長去了,竟能看出一點小美人的雛形來。
不過,這一點雛形在她那軍閥一樣的大哥看來,根本什麼都不算。
在魏謙看來,宋小寶依然是「半個人」,這些小崽子在沒長大之前,都是一樣不男不女的樣子,根本沒有什麼性別可言。
她前沒胸脯後沒屁股,豆芽菜似的那麼一個小東西,魏謙理解不了她到底有什麼好美的。
他堅定地認為,小寶的臭美,除了耽誤時間影響學習以外,沒有任何的益處。
於是他在又一次瞥見小寶有拿筆卷頭髮的時候,走進了小寶的房間,以賈政對待賈寶玉的方式,非常嚴肅地和她談了一次……不,是單方面地訓了小姑娘一頓,還從宋小寶的書桌裡搜出了一小瓶指甲油,拿走沒收了。
最後,他專橫跋扈地規定,宋小寶每天照鏡子的時間不得超過一分鐘。
小寶委屈極了,第一次對大哥生出了逆反心理,而魏謙竟然還嫌不夠,走出去之前一隻手扶在小屋門框上,義正言辭地回頭說:「哦,對了,我看你們學校裡別的小丫頭都把頭髮剪了,乾脆你也剪了得了,早晨起來省得梳那麼長時間,再說我聽說頭髮太長吸收營養,影響腦子。」
這話遭到了宋小寶的激烈反抗,她跳了起來,膽大包天地衝著大哥大吼一聲:「我不剪頭髮!就不剪頭髮!你要是剪我頭髮,就把我的腦袋一起剪了!」
魏謙愣了一下,沒想到頭髮對她而言居然這麼重要,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訓斥,小寶就被自己的大逆不道嚇壞了,自行「嗚嗚」地哭了起來。
魏謙嘆了口氣,拿她沒辦法,只好板起臉來:「哭什麼哭?再哭抽你。」
他想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案,給宋小寶判了個緩刑:「那行吧,看你成績和表現,期末要是退步,甭給我廢話,麻利的把你那破頭髮剪了,聽見沒有?」
宋小寶抽抽噎噎地問:「剪……剪什麼樣?」
魏謙想也不想地說:「前後一塊都齊耳吧,涼快。」
宋小寶想像了一番前後都齊耳的頭髮是怎麼個熊樣,當場給嚇了個魂飛魄散,從此開始了她一生中讀書最用功的一段日子,堅決要捍衛她小腦袋上的一畝三分地,絕不能落在大哥的魔爪裡。
魏謙從宋小寶屋裡退出來,正好被從廚房退出來的魏之遠撞了一下,魏之遠的腦門差點撞在他的鼻子上,忙一手撐在魏謙身側的牆上,側身避過。
魏之遠悶聲悶氣地叫了一聲「哥」——他開始變聲了,嗓子不舒服,所以說話的時候還要把聲音再往下壓八度,聽起來居然低沉得像個大男人了。
魏謙一時有些恍惚,想起剛把他撿回來的時候,他還沒有狗站起來高,現在竟然也成了半大小夥子了。
哥倆雖然還住在一起,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魏之遠已經不往他懷裡鑽了……想鑽也鑽不下了。
真是……有苗不愁長。
魏謙想起宋老太交代,讓他去郊區批發點雞蛋來,於是拖出自行車出了門,往郊區的養雞場騎去。回來的時候,他正好經過了老熊的店,只見老熊正指揮著幾個年輕人往車上裝行李,好像是要出遠門的模樣。
魏謙停下來打招呼:「老熊,你這是要把自己發配到哪扶貧去?」
熊老闆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說:「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魏謙跳下來,把車停在一邊:「好吧,這回發哪的財?」
老熊說:「夏至前後是收蟲草的日子,我打算進藏倒騰點藏藥——對了,正想找你呢,你週末還找短工嗎?有空來替我看店嗎?」
魏謙心裡一動,兩年前他帶回來三萬塊錢,經過宋老太的勤儉持家和倆人抓緊一切時間找活幹補貼家用,眼下竟然還剩了兩萬二……而其中大部分還是給麻子媽花的。
萬八千塊……夠不夠他搭著老熊的順風車,也跟著倒騰點小買賣呢?
第三十一章
可惜他的提議被老熊想也不想地一口拒絕了。
魏謙:「為什麼?」
老熊用他那種固有的、火上房也能陌上花開緩緩歸的腔調說:「我們倆三觀不合。」
魏謙:「……」
同時他心裡想:你媽。
魏謙問:「你雇我看店的時候怎麼不說三觀不合呢?」
老熊有理有據地回答說:「那是僱傭關係,現在你要和我一起走,你還要出資,那我們就是合作關係了,我不能要一個三觀不合的合作夥伴。」
魏謙耐心地問:「不是,你到底想要什麼樣的三觀?」
老熊:「問出這個問題,說明你根本就難以用有效的語言描述自己的三觀,你壓根就沒有那玩意兒的概念,唉,可悲的世俗之人,生命中沒有一盞指路的燈塔,活得該有多麼渾渾噩噩啊!」
魏謙想知道,到底是哪個精神病院院長玩忽職守,竟肯把這路貨色放出來禍害社會。
老熊淡定地看著他:「你肯定覺得我有病,那是因為咱倆三觀不合。」
魏謙深吸一口氣,耐下性子和他討價還價三百回合。
老熊活像王八吃秤砣,鐵了心地不肯帶他,魏謙心裡磨拳霍霍地想把他揍扁,可是又不想得罪一條人傻錢多的財路,於是掏心挖肺地說:「吃喝費用我自理,平時幹得了苦力,打得了群架,你就權當多雇個人,還不用你給工錢,你他媽就多帶我一個人怎麼了?」
老熊一開始入定一樣地充耳不聞,聽到這裡,忽然神色一動,懷疑地看著魏謙:「打群架?你還會打架?」
魏謙:「是啊,第二專業。」
老熊打量他一番,嚴肅地思考了一分鐘,出乎他意料地點了頭:「那行,只要你能吃苦,就帶你一個。」
魏謙心滿意足,踩上自行車:「得嘞,謝謝您了,熊老闆。」
老熊又叫住他:「哎,我們沒準過兩天就出發,你學校那邊行嗎?」
魏謙豪爽地說:「沒問題,不念了。」
老熊靈芝一樣多肉的臉上露出了一點讚賞的笑容:「雖然咱倆三觀不合,但我還是得說,我特別佩服你這種敢於逃學奔前程的精神,真勇士。」
魏謙騎在自行車上,遠遠地回過頭來回答:「我保送了,等秋天開學。」
老熊:「……」
片刻後,被欺騙了感情的老熊拖著老旦般的長音,開始在魏謙身後叫罵:「臭不要臉的保送黨!你還想妄圖混跡勞苦大眾隊伍,你、你……」
魏謙哼著小調騎遠了。
就這樣,魏謙開始了他生命中又一次要錢不要命的作死之旅。
這一回,臨走的時候,魏謙沒有不聲不響。
一來,跟著老熊出去做點小買賣不是不能說的事,二來,他也確實又長大了兩歲。
設身處地,魏謙想,如果自己是三胖,突然收到莫名其妙的求救短信,又聽到那麼駭人聽聞的事實真相,非得瘋了不可。
流逝的時光並非毫無痕跡,它開始讓他意識到,當年是麻子和三哥一直慣著他、遷就他,現在是宋老太容忍他、照顧他。他也開始承認,自己滿心的苦大仇深,實際卻一直在任性妄為。
麻子他這輩子是沒機會了,但是剩下兩個,他想對他們倆好一點。
魏謙臨走的時候通知了宋老太,告知了三胖,最後跑到麻子家裡,和麻子媽說了一聲,給她留下了一千塊錢,哄她說是麻子寄回來的。
沒告訴那倆孩子。
沒必要,而且經過上次的南方之行,魏謙幾乎怕了魏之遠。
那小子個頭是不小,卻老也長不大一樣地粘人。
兩年前是暑假,這回魏謙生怕他連學也不上了,直接就撂挑子跟他走人了——魏之遠絕對幹得出這種事。
然而魏之遠還是察覺出了蛛絲馬跡。
起因是魏謙臨走的前一天晚上,為了出遠門做準備,他買了一包常備藥,剛回家放下,麻子媽就推著輪椅出來,在樓底下喊他,說是電視機壞了。
魏謙匆匆忙忙地跑去幫她修,就把這事給忘了。
等他回來的時候,發現魏之遠正坐在椅子上,仔細地研究那些藥的種類。
魏之遠張嘴就問:「哥,你這是要去哪啊?」
魏謙自己也不知為什麼,聽他這麼一問,汗毛都豎起來了,幾乎升起某種被捉姦的惶恐,舌頭打了個結,磕巴了一句,才用忽悠的方式稟告他們家小祖宗:「去、去哪?去什麼哪?沒有啊!哦,那個是快夏天了,人容易中暑熱傷風,我準備提前的。」
魏之遠默默地抬頭看了他一眼,沒吭聲,把裝著藥的塑膠袋放回了原處,他分明看見裡面有一包預防暈車的藥和幾支口服葡萄糖。
宋老太被魏謙囑咐過,甭告訴那兩個小的,���他們心浮,尤其怕魏之遠不好好上學,她從廚房端飯出來,瞥見此情此景,連忙欲蓋彌彰地說:「那是我讓你哥買的,他沒要往哪去,這孩子,真能瞎想。快拿筷子去,咱們要吃飯了。」
她這瞎話說得,口氣一唱三歎,幾乎要湊成一出沙家濱。魏之遠哪會聽不出來?
他再回頭一看,只見飯桌上是幾盤餃子——得,滾蛋的餃子接風的面,她還挺尊重傳統。
魏謙對鍥而不捨地往他的話裡插刀的老貨無話可說,他算是看透了,讓她擴散小道消息,她保證能對得起組織,讓她保守秘密,那是自作孽不可活。
宋老太保守秘密的方法,自古只有一個:生怕別人不知道。
魏之遠不是什麼溫吞的性格,但是也從來學不會勃然作色,天生性格使然,他內心不管多麼腥風血雨,也不會大吵大鬧地發洩出來,只會用無聲無息的表情和眼神表達他的極度失望和委屈。
他已經聽出來了,大哥要幹嘛去,奶奶是知道的。
而他們一致把他當成了不懂事的小孩……儘管他已經不再裝瘋賣傻地和小寶追跑打鬧、不再假裝天真無邪地撒嬌,儘管他正櫛風沐雨地向著大人的標準一路狂奔,俄頃也不敢停歇。
十三四歲的男孩子,青春期的躁動和急劇的身心變化,讓魏之遠越來越難以忍受大哥對待他的態度,他心中鬱憤無從排遣,只好如地火一樣壓抑在心裡蠢蠢欲動的火山下。
晚上臨睡前,魏之遠拿出了一份通知書遞給魏謙:「給我簽個字行嗎?」
他說這話的時候活像是遞了一份檢討書,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眼皮也不抬,表情冷漠。
魏謙掃了一眼:「夏令營?什麼夏令營?」
魏之遠冷淡地說:「前一陣子我們學校組織了奧數的選拔賽,我被選上了,暑假被選派去參加培訓……哦,參加過培訓的小升初可以直接進本校初中部重點班。」
這換成任何一個其他孩子,都會歡欣鼓舞地跟大人顯擺一番,可是魏之遠似乎就只是要魏謙作為監護人簽個字而已,臉上繃得緊緊的,一點也不見喜色。
他喜不出來,反正再怎麼樣,他在大哥面前都是無能為力的。
可他年輕的監護人卻覺得十分驚喜——特別他看到通知單上寫著,一個學科全校只選派一個學生的時候,讓魏謙覺得異常長臉,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然而隨即,他又覺得不該太過喜形於色,省得讓小孩驕傲自滿,所以他乾咳了一聲,硬是把上揚的嘴角拉平了,簽了字,一板一眼地說:「既然去就好好學,讓你去是學校老師看得起你,到時候別掉鏈子丟人現眼。」
魏之遠低眉順目地點了點頭。
魏謙摸了摸褲兜,然後想起了什麼,打開了鎖著的小抽屜,摸出了點錢,裝在一個信封裡——他做這事的時候,因為心情太愉悅,樂極生悲地把桌上小寶放的一瓶花露水瓶碰倒了,雖然眼疾手快地扶了起來,手腕上卻還是沾了一些。
魏謙隨手撕了塊紙擦乾淨手腕,把信封遞給魏之遠:「這個我給你放在外面了,要出去住的話,自己在外面吃喝都別委屈了。」
說完,他抬起手,順手揉了揉魏之遠的頭髮。
他的手腕上依然殘留著的花露水摻雜了酒精的香味,手指修長而有力,魏之遠突然覺得頭頂似乎有一股電流衝進了他的腦子裡,他竟然情不自禁地臉紅了。
臉紅過後,他心裡又開始用上莫名的羞憤交加,滋味難以言喻。
魏之遠突然開口叫了一聲:「哥……」
魏謙回頭看著他。
魏之遠想對他哥說,從今往後,他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長大成人的方向,不會再想莬絲子一樣死乞白賴地纏著大哥了,他再也不會像兩年前那樣不顧一切地追著大哥的腳步,千里迢迢孤注一擲地去做一個拖累。
他會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魏之遠,而不是一個無所適從的跟屁蟲。
然而迎著魏謙愉悅而克制的表情,魏之遠到了嘴邊的話在喉嚨裡滾了幾圈,又原原本本地從哪來滾回了哪去,散落成了一肚子的鴉雀無聲。
他默然搖搖頭,沒了下文,什麼也不想說了。
第二天,魏謙一路目送著魏之遠騎著自行車帶著小寶去上學了,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鬆了口氣,收拾了行李出門和老熊他們匯合。
老熊帶著大蛤蟆鏡和遮陽帽,嚼著口香糖,臨行之前還在囑咐魏謙:「帶你可以,不過咱們醜話說在前頭,那邊的鐵路至今還沒修好,咱們得開車進去,沒準去哪,平坦的地方海拔高,海拔稍低的地方路不好走,尤其山路,每年都有大批冤鬼翻車下山從此掛在牆上的,咱們最早七月底才能回來,那罪真不是人受的,你確定跟我去。」
魏謙毫不猶豫地點頭。
老熊搖頭晃腦地嘆了口氣,準備繼續用他催眠故事般地語速來頓長篇大論,被魏謙忍無可忍地打斷了。
魏謙:「熊老闆,聽你說話,總讓我想起一句詩。」
老熊看著他。
魏謙說:「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老熊帶著帶著蛤蟆鏡,在那思考良久,直到車已經開車了市區,他才如夢方醒地問:「不對啊,剛才那句是說人姥姥的吧?你個混賬東西。」
魏謙知道他不學無術,不知道他如此這般地不學無術,更令他歎為觀止的是,他這樣不學無術,竟然還敢腆著臉附庸風雅……此人真是,非同一般的一言難盡。
魏謙跟著老熊這麼一走,就悄無聲息地走了好幾個月,開始還會偶爾打電話回來報平安,後來乾脆音訊全無。
期間宋小寶還念叨了好幾次,魏之遠卻一句也沒提,宋老太懷疑這氣性賊大的孩子是給憋在心裡了。
魏之遠一個人睡空蕩蕩的大床,每天晚上必然要熬到十二點以後,用完的作業本就訂成演算紙,邊邊角角全都寸土寸金地寫滿,三四天就能用完厚厚的一整本。
宋老太看著那些她看不懂的演算過程,愣是沒捨得賣破爛,給珍藏了起來,作為每天例行公事地教育宋小寶的工具。
宋小寶就此受到了慘無人道的折磨,因為她和藹可親的奶奶對她就只剩下了這麼一句話:「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
宋小寶嘀嘀咕咕胸無大志地說:「我就是中等生嘛。」
「中等生,」奶奶用筷子打她的頭,給出了一個毫無根據的結論,「中等生就是丟人現眼!」
她連新聞聯播裡採訪外國人時候底下放的字幕都看不懂,大字不識一籮筐,居然還大言不慚地評價中等生……
中等生挺好的,又不是吊車尾!
宋小寶覺得奶奶狗屁也不懂,根本說不通。
大哥威脅要剪她的頭髮,二哥是那個該死的「人家」,奶奶變成了一個車軲轆話的碎嘴子,宋小寶覺得她在這個家裡,簡直就是個撿來的苦菜花,真是怎麼做都不對。
很快,夏天就來了,魏謙依然沒有消息。
那天魏之遠去參加學校的一個模擬考試,沒有去上課,提前回家了,奶奶讓他買二十斤大米,魏之遠就騎車去了,半路上,他經過了一個社區活動中心,魏之遠原本漫不經心地騎過,不知怎麼的,卻突然剎了車。
只見活動中心裡有一塊大平臺,大概是六一快到了,一個老師模樣的人正領著幾個八九歲的小孩在裡面排練節目,當然,小孩排練兒童節目沒什麼好看的,魏之遠的目光落在了一個男人身上。
那人也就四十來歲出頭,背卻已經佝僂了,鞋拔子臉上是沒剃乾淨的鬍子,穿著一身髒兮兮的衣服,顯得十分猥瑣。
那男人坐在一條公共長椅上,正不錯眼珠地盯著場中幾個跟著音樂蹦蹦跳跳的小孩看。
他的眼神幾乎化成實質,險惡地堪堪觸碰到那些小孩的身上。
就算這傢夥化成了灰,魏之遠也認識——這就是那個曾經被他一根鋼管打跑了的變態戀童癖。
魏謙當時一直在找這個人,可惜一直也沒找著,沒想到就這麼猝不及防地撞在了魏之遠手裡。
魏之遠推著車躲在一個牆角後面,就像一個初次狩獵卻異常耐心的小豹子,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地觀察著那個男人。
一直等了一個多小時,小孩們才結束了排練,魏之遠注意到,幾個孩子鬧哄哄地從社區活動中心的鐵柵欄門裡走出來的時候,那個變態也情不自禁地跟著站了起來。
可惜陪同的女老師一路跟著,他沒找到下手的機會。
男人就像一個被掐長了脖子的鵝,垂涎三尺地盯了好半晌,直到小孩們已經���得沒影了,他才喘著粗氣轉過身來,褲襠已經鼓了起來。
此時街上沒什麼人,男人因此毫無顧忌地把手按在自己的褲襠上,一邊走一邊揉。
他晃晃蕩蕩地往另一個方向走去,魏之遠只猶豫了一秒鐘,就把車鎖在路邊,悄悄跟了上去。
這附近的小學校是某公立小學剛剛設在這邊的分校,位置比較偏僻,魏之遠猜測可能就是這個原因,變態才會開始到這裡活動。
魏之遠綴著他足足走了將近四十分鐘,才見男人走進了一個肉食加工廠裡。
而後魏之遠不動聲色,原路返回,買米回家,到家以後隻字沒提,照例和宋小寶一個人洗碗,一個人收拾廚房,然後各自在各自的房間裡做功課。
宋老太囑咐一聲,又出門去做活。
魏之遠溫習了功課,看了一部分老師送給他的奧數書,屋裡安靜得連鐘錶「滴答」的聲音都聽得見,做完這一切,魏之遠才抬起眼睛掃了一眼小寶緊閉的房門,漆黑的眼睛如同濃墨點的。
然後他掏出了一個新的筆記本,寫下了日期、肉食加工廠的地址。
第三十二章
第二天早飯的時候,魏之遠對宋老太和小寶說:「這兩天晚上老師要留我補課,我晚點回來,不用等我吃飯。」
宋老太和小寶絲毫沒有起疑心,畢竟,比起魏謙那嚇人的違法亂紀前科,魏之遠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學生,懂事,乾淨整潔,守規矩,自製力強,從不幹出格的事——在小寶他們學校,魏之遠的出類拔萃也是眾所周知的。
所以宋老太聽了,立刻把重點攻擊對象轉向小寶說:「聽見沒有,跟你哥他們學學,你大哥哥以後就是大學生了,你小哥哥還代表學校去參加比賽,你呢?」
小寶毫無壓力地說:「讓他們去吧,我看家。」
宋老太舉起鍋鏟要打她,宋小寶就像只小猴子,三兩步躥到了門口,狗腿地替魏之遠打開門,點頭哈腰地說:「二哥,您先請。」
魏之遠非常有大家風範地點了個頭,拿起車鑰匙,在她前面走了出去,宋小寶屁顛屁顛地跟上,就像個鞍前馬後的小太監,回頭沖宋老太吐了吐舌頭。
由於她的肉體的成長比老熊的語速還不著急,魏之遠又長得太心急火燎,兩人儘管最開始看起來差不多大���現在卻好像已經真的拉開了年齡差距。
宋老太憤憤地扔下鍋鏟,罵小寶:「爛泥糊不上牆,唉,不成器的東西!」
當天晚上,魏之遠果然是將近八點才回來,宋老太已經去給一家火鍋店幹活了,宋小寶從屋裡探出頭來:「二哥,回來啦?廚房有飯,鍋裡奶奶給你留了倆煮雞蛋!」
魏之遠「嗯」了一聲,打開鍋一看,只有一個。
宋小寶連忙補充:「我偷吃了一個!」
魏之遠:「……」
宋小寶「嘿嘿」地笑了起來:「對了,給你看這個!」
她說完,跑到客廳,從茶几的玻璃墊下面摸出一張皺巴巴的明信片,是從青海寄來的,上面是魏謙有些褪色的字跡,時間還是一個月前,大概是他正好經過的時候心情好了,聽了誰一句話,買來寄回來哄他們玩的。
可惜,他連哄都不認真哄,寫了通訊地址後,連句話也沒有,就畫了兩隻小烏龜,一隻光頭代表男烏龜,一隻頭上戴了一朵花,代表女烏龜,兩隻烏龜乖乖地待在一起玩耍,蘊含了大哥寄回來的全部訊息——魏之遠和宋小寶你們倆崽子在家好好待著,都給老子老實點。
那位「神龜真人」毀人不倦,不知不覺中對魏謙的審美觀和藝術細胞有了深遠的影響。
……他終身落下了沒事愛畫小王八的毛病。
魏之遠心裡情不自禁地一跳,魏謙已經半個多月沒有音訊了,小遠莫名地想起了那隻沾滿了花露水味的手,忍不住問:「他沒打電話嗎?」
「沒有,」宋小寶說,「二哥,青海是不是有犛牛肉乾?好吃嗎?」
魏之遠嘆了口氣,放棄了和她的正常交流:「你怎麼就知道吃。」
「哎呀,你別學大哥說話,學得又不像,應該是這樣——」宋小寶擺擺手,隨後板起臉,拗出一個橫眉立目的表情,壓低了聲音,語氣短促而凶神惡煞地說,「小兔崽子,就知道吃!」
她的模仿能力與日俱增,惟妙惟肖。魏之遠忍不住跟著小寶笑了起來,大哥板著臉訓小丫頭的模樣幾乎近在眼前了。
等小寶回屋裡了,魏之遠才坐下來,拿出了他的秘密筆記本,在「肉食加工廠」後面填上了幾個字「倉庫管理員,三班倒」,而後憑著記憶,完整地複製了一張值班時間表。
別的少年第一個寫在本上的秘密,通常是慕少艾的事,魏之遠第一個秘密筆記本卻讓人毛骨悚然地記載著一個人的全部蹤跡。
隨著時間的推移,魏之遠關於那個變態男人的姓名、家庭情況、工作排崗表、生活習慣等等內容,已經事無钜細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
一開始,魏之遠只是對社區活動中心留了神,不過帶隊的女老師雖然年輕,卻看得很嚴,變態一直只能遠遠地看著,沒有走進過。而「六一」過去以後,那些排練的小朋友完成了表演,也就不再去了。
變態似乎很不甘心,但也無計可施,有大人在場,即使只是個瘦弱得像小鳥一樣的年輕姑娘,他也不敢怎麼樣。之後的幾天,此人都在附近轉悠過。
魏之遠一直在偷偷觀察他,然而跟蹤也好,記錄也好,他此時都只是順便收集了這些資訊,還並沒有想好自己應該怎麼辦,他不是魏謙那種瞪眼殺人的急脾氣,做任何事都習慣提前說服自己。
魏之遠合上筆記本,鎖好藏好,然後盯著喝水的杯子發了一會呆——杯子是大哥的,魏之遠其實有自己的杯子,可是他不愛用,總是喜歡來蹭大哥的水喝,同樣寡淡的涼白開,他卻好像能大哥的杯子裡喝出味道。
魏謙從不在意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隨便他喝……不過喝完要重新倒滿,否則會挨罵。
他難以抑制地想起很多和魏謙有關的事,同時越來越生大哥的氣。
魏之遠決定用沉默的冷暴力對那個自以為是大人的大哥反抗到底,哪怕大哥再來電話,他也絕對不接。
然而大半個月真的過去了,魏謙卻一個電話也沒打過,繼那封明信片後,再無音訊傳回。
天氣越來越炎熱。
連宋老太都按捺不住了,主動讓宋小寶給魏謙的手機打了電話——在宋老太的認知裡,電話費這種看不見摸不著就產生的費用讓她畏懼,只要家裡沒著火,她就不用電話,還不讓別人用。
可是沒接通,魏謙關機了。
宋老太心急火燎,立刻就要去樓上找三胖。在她眼裡,魏謙雖然是個說話和棒槌一樣的王八蛋,卻也是家裡的支柱,支柱不在了,她除了三胖,根本不知道該找誰商量。
魏之遠卻冷靜地攔住了她:「找他也沒用,三哥頂多會多打幾個電話,小寶打不通,難道他就能打通嗎?」
宋老太仰著頭看那已經比她高的男孩:「那你說怎麼辦?」
魏之遠想了想:「你說我哥是和誰一起去的來著?那個開藥店的人嗎?」
宋老太六神無主地點點頭。
魏之遠:「你把地址給我。」
當天正好是週末,魏之遠就帶著魏謙最後寄回來的明信片,拿著宋老太給他的地址,騎車去了老熊的藥店,他冷靜得就像在解決一道步驟繁瑣的數學題,一步推著一步走,有條不紊,鎮定得不正常了。
等宋老太也冷靜下來,她看看明顯蔫了的小寶,又想想那少年毫不慌張的臉,心裡卻開始有點不是滋味了。
至親的人失去消息,久去不歸,正常的人難道不應該六神無主嗎?
哪怕只是六神無主一會呢……魏之遠的反應遠超出了同齡人的水準,可宋老太卻不免有點心寒。
她以前覺得這孩子伶俐,仁義,現在卻不得不開始懷疑他沒有人情味。
魏之遠一路找到了老熊的藥店,按著老熊的尿性,這店員又是個臨時雇來的短工,面對著一人分飾多角的藥店正適應不良,一問三不知。
魏之遠和他要了老熊的聯繫方式,又說了幾句好話,用店裡的電話給老熊打過去,對方也是關機。
魏之遠心裡像是沉了一塊石頭,冰冷而沉甸甸的,似乎要把他的三魂七魄一起墜下去,他只好用力和那沉甸甸地石頭拉鋸,強逼著自己做正確的事。
少年和店員艱難地溝通良久,終於,店員想起來,抽屜裡有一張老闆的個人資訊,上面除了聯繫位址和通訊方式外,似乎還有一個緊急聯絡人。
就這樣,魏之遠找到了老熊的妻子。
然而電話接通的那一瞬間,裡面卻傳來一個焦急的女聲,不分青紅皂白地問:「老熊?是老熊嗎?」
她一句話,徹底磨滅了魏之遠心裡的希望。
至此,魏之遠知道,大哥是真的失去聯繫了。
從藥店出來,魏之遠徑直去了派出所報案,一個值班女警看他是個半大孩子,比較耐心地詢問���他很多具體情況。
可魏之遠偏偏什麼情況也不知道——魏謙只在剛走的幾天打過電話,可由於魏之遠賭氣不肯和他說話,魏謙頂多是逗小寶幾句,和奶奶交代個平安,三言兩語就掛了,每次留下的信息都少得可憐。
魏之遠只好拿出明信片給女警看,女警接過來,仔細觀察了一下郵戳和日期,搖搖頭:「弟弟,我們可以受理,也可以按著這上面記錄的行程和日期幫你查查他當時所在的位置,但是他很可能只是路過,不是在這裡失蹤的,你明白吧?你連人是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失蹤的都不知道,我們能找到的希望也很渺茫,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有那麼一瞬間,魏之遠看著她的表情顯得茫然而不知所措,好像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打蒙了,然而只是一小會,他就克制住了,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女警透過他的反應觀察出了什麼,於是輕輕地問:「你家裡還有大人嗎?」
「只有個奶奶,年紀很大了。」魏之遠回過神來,垂下眼,而後頓了頓,「謝謝姐姐。」
說完,魏之遠站起來離開了,他已經做了他能想到的所有的事。
再無計可施了。
魏之遠以勻速騎車回家,到了半路上一個沒人的地方,他突然毫無徵兆地伸腳踩地剎住車,然後緩緩地彎下腰,趴在了車把上,把臉埋在了胳膊中間。
少年急劇生長而顯得削瘦的後背彎成了一個繃緊的弓,魏之遠終於牽不住心裡那塊石頭,任由它筆直地掉了下去,砸得他從肝膽肺腑一直痛徹了心扉。
「我該怎麼辦?」
茫茫然間,他心裡似乎從十方呼喊亂作一團,逐漸轉為渺無聲息的萬籟俱寂,而後只剩下了這麼一句沒有答案的問話。
大哥走得那麼遠。
如果他真的就這麼……就這麼……再也不會來了呢?
曠達無邊的遠方,與螢火如豆的希望。
自他出生到現在,「無能為力」似乎要貫穿他生活的每一天。
那天晚上直到新聞聯播,魏之遠才推門回家,小寶和宋老太忙一起抬起頭,眼巴巴地看著他。
宋老太問:「怎麼樣?」
魏之遠神色木然地走到客廳中間,端端正正地坐在沙發上。
他邏輯清晰地敘說了整個一下午的所做所聞,而後清了清嗓子,抬起眼,目光在奶奶和小寶的臉上掃過。
魏之遠輕而緩地說出了自己的後續決定:「現在我們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等消息,如果我哥……那以後就是我來退學養家。」
宋老太猛地跳起來,急赤白臉地用腳跺地:「呸呸呸!反話反話,童言無忌!小崽子胡咧咧些什麼?」
「奶奶。」魏之遠脊背挺直,靜靜地看著她,「我聽說我哥的父母沒了的時候,他就和我現在差不多大,從今往後,他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他能背動的家,我也背得動,你放心。」
宋老太愣愣地看著他。
小寶的眼圈卻忽然紅了,一眨巴眼,眼淚「啪嗒」一下掉了下來,她輕輕地拉著魏之遠說:「二哥,反正我學習也不好,讓我退學得了,我還能當自己是耗子掉進米缸裡了。」
魏之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然後他似乎是學著記憶裡某人的動作,有些彆扭的、不熟練地伸出手,輕輕地放在小寶的頭頂上。
他說:「你能幹什麼?你看起來那麼小一點,又沒有力氣,離開學校會被人欺負的。」
小寶不知怎麼的,聽了這句話,哭得更凶了。
「我哥是拼了命才走到今天的,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就肯定會在開學報到前回來——別哭了,沒事的。」魏之遠不慌不忙地說完這句話,而後擠出了一個不太成功的笑容,轉向奶奶,「以後要是天黑或者颳風下雨,我騎車接送你。」
魏之遠竭盡所能地調節家裡的氣氛、竭盡所能地想要成為一根新的支柱。
然而當夜深人靜到來的時候,他一個人坐在自己的小書桌後面,卻想不出大哥當年是怎麼把小寶帶大,撐起這麼一個四處漏風的家的。
他年幼的時候經常常口出狂言,動輒放出「養家餬口」的厥詞來,而今他終於遠近無依,一股來自內心深處的惶恐卻幾乎要把他壓垮。
比幼年時期懵懵懂懂、僅憑著天生一點機靈和運氣四處流浪的時候惶恐,比拿著鋼管面對變態的時候惶恐,甚至比跟著大哥謹小慎微地逃命時還要惶恐。
因為他不能懵懂,不能攥著心口一點熱血衝動做事,也沒有了那麼一個讓他翹首企盼的人。
上有奶奶,下有小寶,他得照顧他們,還有對面矮平房裡蝸居的麻子哥他媽,大哥不會允許自己扔下她不管的。
他感受到了一種幾乎暗無天日的壓力。
魏之遠深吸一口氣,在心裡默默地問自己:「我哥會怎麼做呢?」
他靠在椅子上,努力平復著起伏不休的心緒,開始了對魏謙一切的漫長的回憶。
魏之遠就像在認真仔細地審一道數學題一樣,一絲不苟地推敲著生活中所有的點滴需要,一件一件地思考該怎麼解決。
而儘管他做著最壞的準備,魏之遠心裡卻依然不肯承認魏謙是無故失蹤了,他始終堅定地認為,即使這個夏天他不會來,下一個秋天到來之前,大哥也一定會回來。
這彷彿成了他心裡最後一根浮在水面的稻草。
轉眼臨近了期末考試,魏之遠依然每天會往派出所跑,可他偶爾會得到一飯盒餃子或者餡餅,卻沒有得到一點關於大哥的消息。
每一次失望而歸的時候,魏之遠就會覺得自己被逼到了臨近崩潰的邊緣。
回程正好要經過一段靠近小學校的偏僻路段,這一天天色已經很晚了,魏之遠猝不及防地又看見那個變態——由於家裡的事,他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精力再去跟蹤了。
只見那變態手裡拿著幾根路邊買的棒棒糖,正彎著腰對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說話。
那小男孩看起來呆呆的,可能智力上有點慢,男人的語速對他而言太快了,他有些半懂不懂,卻本能地感覺到對方有點不懷好意,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變態伸出鹹豬手去抓小孩的肩膀,就在這時,他突然從身後被人重重地撞了。
魏之遠裝作剎不住車的樣子把他撞到一邊,冷冷地說:「好狗不擋路。」
他已經長大太多,加上黑燈瞎火,對方根本沒有認出他,只是突然被撞破,有些慌亂地往旁邊縮了一下,魏之遠彎下腰拎起小男孩,扔在車的橫樑上,不耐煩地說:「坐好了別亂動。」
然後徑直把他載了出去。
小男孩果然是反應遲鈍,騎出了老遠,他才呆呆地看著魏之遠說:「大哥哥,我不認識你。」
魏之遠:「我也不認識你。」
這種對話超出了小傢夥的智力範圍,他睜大了眼睛,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魏之遠一直騎出了窄小的胡同,才把他放在了鬧市區的路口:「走吧。」
找不到大哥的焦躁而絕望的心,與即將面對的家裡人帶給他的壓力兩相作用,終於點燃了魏之遠心裡壓抑已久的負面情緒。
而這天晚上的事,讓魏之遠認為自己找到了一個理由——他決定要弄死那個男人。
好像非要這樣,他才能找回一點他無能為力的手對生活的控制力。
第三十三章
轉眼,一個學期就到了頭,期末考試了。
考完試那天,學校裡的學生們一窩蜂地湧而出,宋小寶的裙子不小心被一個撒歡叫喊著跑過去的小男孩掛住了,書包拉鏈正好卡在了鏤空的花邊上,一下就撕了一條長長的大口子。
小寶狠狠地皺了皺眉,可是毫不知情的小肇事者早跑沒影了,她也沒辦法。
魏之遠到家的時候,宋老太還沒回來,他看見宋小寶坐在沙發上,腿邊放著宋老太平時用的針線盒,把裙子底下爛了一部分的花邊全部撕了下來,低垂著頭,仔仔細細地把裙邊往上摺起,笨拙地拿著針線鎖一條針腳彎彎扭扭的邊。
魏之遠問:「你幹什麼呢?」
他突然出聲,宋小寶猝不及防地被紮了一下手,她甩了甩手,呲牙咧嘴地抱怨說:「哎喲哥,你嚇我一跳,我這個裙邊扯了,縫不上,只能全撕下來重新縫一個邊。」
她話音頓了頓,歪頭看了一眼:「完了,好像有點歪了。」
小寶同志的手工能力難以企及勞苦大眾的基本水準,從來是手比腳還笨的,也從來沒有自己縫過衣服,以他們家眼下的經濟條件,名牌是不用想,但給小姑娘買一件新衣服還是不算什麼的。
可宋小寶這個「有條件要撒嬌,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撒嬌」的大嬌氣包卻連提都沒提。
魏之遠才知道,大哥不見了,不止給他一個人造成了壓力。
小寶縫歪了,只好用小剪子把線剪斷,拆下來重新弄,可惜沒過多久又歪了。
她難以忍受地嘆了口氣,把針線摔回了針線盒裡,大概心裡也很委屈,抽了抽鼻子,可是她抬眼看了看,發現只有自己和魏之遠在家,於是又把眼淚忍回去了——她只是看起來小,其實並不小了,在她心裡,魏之遠和大哥奶奶他們不一樣,大哥更像一個強大但是代溝深邃的父親,魏之遠是平輩的小哥哥,她不好意思在他面前也表現得那麼不懂事。
過了一會,小寶走過來,拿走了魏之遠尺子:「二哥你這把長尺子借我使使。」
說完,她彎著腰,趴在桌子上,用尺子壓著邊,艱難地走針,避免再次縫歪。
魏之遠低著頭,好像在看書,可面前的書卻一頁沒翻,有好幾次,他都想抬頭對小寶說,別縫了,明天再給你買一條新的。
但他不敢。
家裡縱然眼下寬裕,可是失去大哥就等於幾乎失去經濟來源,沒有來源的錢,總有一天要花完的。
他們倆心裡都懷揣著同一種恐懼,互相似乎都心照不宣地不捅破。
就在這時,三胖來了。
三胖總是顯得喜氣洋洋的,這傢夥能日復一日的窮開心,好像有高興不完的事,用魏謙的話說,就是他「臉上時刻泛著剛喝完喜酒的紅光」。
三胖探頭往屋裡看一圈,疑惑地問:「哎,你哥那倒楣孩子還沒回來?他是在哪被人搶去做上門姑爺,打算樂不思蜀了嗎?」
魏謙他們一行人失去聯繫的事,在魏之遠的要求下,誰也沒有告訴三胖,三胖至今還被樂觀地蒙在鼓裡。
魏之遠說:「差不多就是這一兩個禮拜了吧,昨天聽說往回走了。」
「哦,」三胖見他臉色坦然,也沒往心裡去,低頭看了看小寶手裡的活計,「寶兒,你這是要當裁縫啊?」
小寶抬起頭,視線撞上魏之遠,她打小不會看人臉色,此時卻不知為什麼,突然之間進化到了一個新的平臺——能看懂別人的眼神了,小寶配合著扯了個不甚高明的謊:「我不喜歡這個花邊了,想弄掉。」
三胖理所當然地說:「不喜歡讓你哥給你買條新的去,費這勁幹什麼?」
宋小寶是個實誠孩子,從來不怎麼編瞎話,她一時不知道該怎樣說,連忙低下頭,懷疑自己很快就要露餡。
好一會,她才抿了抿嘴,憋出了一句:「我……我想省著點。」
三胖吃了一驚,沒心沒肺地說:「瞧咱這妹妹,忒懂事,你哥那孫子要是聽見,可真能瞑目啦。」
他是開玩笑,三胖本來就是個沒煙兒的大嘴炮,跟魏謙也是生冷不忌,什麼「鹹話淡話」都滿嘴跑,百無禁忌,可是就在他這句話的話音落下時,小遠和小寶突然一起抬起頭來看向他,倆孩子的臉色都極其難看,只是難看,卻誰都不吱聲。
三胖反應非常快,一愣之後,立刻在自己嘴邊上輕輕拍了一巴掌:「呸,看三哥這張臭嘴,這胡說八道勁兒的,沒事啊,都別往心裡去。」
好一會,魏之遠才衝他擠出一個笑容,小寶卻沒那個城府,完全笑不出,她抓起衣服和針線盒,低聲撂下一句:「這看不見,我回屋做去了。」
而後轉身就走了。
至此,三胖再瞎也明白了有什麼不對勁。
可他衝著魏之遠張張嘴,正打算詢問時,一看那小孩隱隱含著某種倔強的眼神,就知道什麼也問不出來了。
三胖算是看明白了,這倆孩子心裡都不好受,只是礙於自己在場,都使勁忍著不露出來。
「得,」三胖心說,「我還是走吧,再在這待著,非把倆小崽憋壞了不可。」
他和魏之遠告別離開,決定晚上去堵宋老太,問個清楚。
而魏之遠始終記得自己還有一件事沒做完。
第二天,他選了一個靜悄悄的午後出了門,臨走的時候,魏之遠拿出了魏謙給他夏令營用的錢,看了看,連信封一起塞進了自己的書包裡。
這是哥哥留給自己的東西,魏之遠想隨身帶著,這樣他心裡踏實。
等做完那件事,魏之遠決定用這個錢去給小寶買一件新的衣服,反正要是他哥真的不回來,他也就不去夏令營了,沒意義。
此時,上班的都已經上班了,沒上班的也都在炎炎夏日中午休。
魏之遠已經弄清楚了,那個變態曾經結過一次婚,後來又離了,現在是獨居,他手裡有對方整個值班安排表,知道這一天變態正好值從午後到半夜十二點的班,不在家。
魏之遠連跟蹤再踩點,已經在那人家附近轉過了四五回。
他靈活地爬上了筒子樓附近的圍牆,雙腳一蹬一攀,一躍到了二樓的陽台。
魏之遠用隨身帶著的小刀把那男人家的紗窗劃了條堪堪夠他一隻手塞進去的口子,而後把手縮進了特意穿出來的長袖外套裡,隔著外套伸進了紗窗,撥開了裡面的插銷,從窗戶裡翻了進去。
他在做這件事之前,就已經認真地思考過了每一個細節,包括哪個環節會遇到什麼意外,幾乎是胸有成竹的。
魏之遠做賊仿似天賦異稟,第一次就行雲流水如慣犯,悄無聲息,一氣呵成。
但是直到此時,他依然本著嚴謹的態度,抱著大膽假設、謹慎求證的想法,先是參觀了此人的家。
很快,魏之遠就知道自己的謹慎求證完全多餘。
他在髒亂差的臥室裡找到了大量的色情海報和圖片,大部分都是以兒童為主角的,從圖片來看,這個人似乎對六到八九歲之間,還沒有發育的小男孩和小女孩格外情有獨鍾。由於是獨居,這傢夥連藏都懶得藏,貼得滿牆都是。
魏之遠不想留下自己的痕跡,隔著衣袖,他翻了翻那些東西,心裡盤算著舉報的可行性。
隨即,他就否決了這個想法。
魏之遠只在他哥和三哥的隻言片語裡,聽說過這個變態似乎害死過一個小女孩,可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小女孩早就死無對證,連家人都不肯報警,他完全沒有憑據說就是這個人幹的。
至於自己遇見的那一次,只能說是未遂,對方如果一口咬定說他只是想搶小孩的零花錢,那似乎也是說得通的。
至於在家裡私藏兒童色情物品,縱然會給這個人帶來些麻煩,可那又能怎麼樣呢?人家家裡藏什麼,關別人什麼事?
他不會因為這個被判刑,而魏之遠本人從跟蹤到私闖民宅,這一系列的事卻都是上不得檯面的。
他已經夠麻煩的了,不能再因為這件事沾上更多的麻煩。
最後,魏之遠又翻開了一個抽屜,在裡面找到了一些明顯屬於孩子的東西——小姑娘的卡通發卡,他熟悉的、他們學校的校服鈕子,甚至還有幾件兒童內衣。
旁邊是一打錄像帶。
魏之遠抽出了最上面的一張,放在旁邊的舊式錄像機裡,噪音和白點過後,螢幕上出現了一段以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為主角的色情視頻。
魏之遠對這個沒什麼興趣,他皺著眉把帶子往後快進,見識了世界上還有這麼荒誕不經的東西——整個一盒錄像帶,來回來去都是那一個小女孩,還、來回來去都是那點內容,竟然還頗有表演性質地切換了好幾個拙劣的主題。
魏之遠不覺得自己在為民除害,只是覺得有這麼個人活在世界上,讓他覺得有點噁心。
他領教夠了,準備退出錄像帶,悄悄離開,去實行他的下一步計劃。
就在他將要按下暫停鍵的前一秒,快進的錄像跳入了下一個片段。
這些帶子都數是粗製濫造的盜版帶,刻錄的人大概也是不小心,把一段其他的視頻也給混了進來,開頭幾個畫面在快進的作用下飛快掠過,魏之遠看了一眼,覺得背景風格好像變了,將要按下去的手情不自禁地頓了頓。
隨後,他突然瞠目結舌地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兩個人高馬大的歐美男人都穿得十分清涼,點到為止地說了兩句前言不搭後語的台詞,隨後竟然態度曖昧地抱成一團,親著親著就滾到了一塊。
魏之遠不知什麼時候停止了快進,不錯眼珠地盯著螢幕上的兩個人,兩位男主角都是身體修長有力,肌肉有棱有角,該有的地方絕對不缺……也絕不是假的。
而那兩個讓人難以理解的男主角似乎還幹得十分津津有味!
魏之遠呆立在原地,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完全忘了縮回來,就在那片裡的兩個男人哼哼唧唧罵罵咧咧地直奔主題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敲門聲。
魏之遠如遭雷劈一般地飛快地關了錄像機,屏息凝神一動不動地站在陌生的、亂糟糟的客廳裡。
外面有人大喊了一聲:「收電費?人在不在?」
魏之遠閉上眼睛,握緊拳頭放在身側,靜靜地數著自己如雷的心跳。
他深吸一口氣,整個房間的構造在腦子裡閃了一圈,瞬間選出了好幾條撤離路線——如果外面的人突然開門或者……
好在,外面那人等了一會,就低罵了一句:「一收錢就沒人,什麼人呢,呸!」
而後似乎是走了。
魏之遠這才鬆了口氣。
他後背已經被汗濕透了,行動卻有條不紊,先是退出錄像帶,而後小心謹慎地把動過的東西恢復原狀,最後,他在一個小櫃櫥下面找到了一個放現金的地方,從裡面抽出了三百塊現金。
他心跳已經稍稍平復,卻依然面紅耳赤,回頭把被他割開的紗窗壓平整,然後在門上的「貓眼」裡觀察了一陣,確定樓道裡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又確定變態離開的時候沒有反鎖門,這才小心地推開門,回身帶上,悄無聲息地從樓道裡走了出去。
魏之遠覺得自己心裡有一把火,燒得他口乾舌燥,似乎有種黏膩不去的東西糾纏在他身上,他懷疑是自己是出於義憤和噁心,於是在路邊買了一瓶泛著冰碴的北冰洋,三口灌進了肚子裡,才算把那把火給澆滅。
魏之遠冷靜地回到家,給小寶寫了張字條,說是去市圖書館借閱資料了,晚上不用等他吃飯,然後他徑直去了那變態工作的廠子。
他的秘密筆記本上最後一頁寫了「邱建國」三個字,然後用紅色水筆畫了個大叉。
哦,邱建國就是那個戀童癖的名字。
邱建國當晚和平時一樣,在食堂吃了飯。
他最近盯上了一個長得像小丫頭一樣的小男孩,這個年紀的男孩子貪玩,放暑假在家四處亂跑,父母也更粗心一些,非常容易找到機會,反而比女孩更容易得手。
就在他吃完飯的時候,門衛拎著幾瓶酒過來了:「你買的,剛人家給送來了。」
邱建國一愣:「我?我沒買呀。」
門衛隱約知道這人有些不正常,雖然不知道他具體是哪種不正常,卻本能地不願意多和他接觸,因此只是愛答不理地看了他一眼,就把酒和簽字單子都放在了他面前:「就是你的,你的名——不是你買的是誰買的?錢都給過了,三百多,挺貴的呢。」
門衛說完,不想理會他,只吩咐了讓他臨下班把簽字單送到傳達室,就走、離開了。
邱建國核對了一下單子,發現是附近一家他經常光顧的小酒館的送貨單,也確實是他的名字,沒問題。
他尋思著,說不定是送貨的時候記錯人名了,平時去酒館的都是熟客,這事很可能發生,反正錢都給過了,有便宜不佔是王八蛋,要是有人來找,他就一推二五六,反正是酒館弄錯了才出的問題。
於是他心安理得地收下了酒,留下喝了,就著一小碟花生豆,他三瓶酒下去,整個人已經醉成了一灘爛泥,落成一坨地在躺椅上躺屍,一點都沒有自己在工作的意識,玩忽職守得簡直理所當然。
就在他半睡半醒間,男人聽見了「哢噠」一聲,他沒理會,只是翻了個身。
又過了一會,他聽見了小女孩脆生生的說話的聲音。
是那種沒發育過的,嫩得能掐出水來的聲音。
他正似醉非醉地陶醉著,一下子起了反應,兩眼通紅,猛地坐了起來。
他聽見聲音是從門外來的,小女孩好像在自言自語,時而自己一個人哼兩句歌,伴隨著細碎的、似乎蹦蹦跳跳的腳步聲。
他知道前面的車間員工宿舍裡,有一個女工帶著她的八歲的女兒住在這,他每次看見那小女孩都心裡癢癢,可他十分小心謹慎,不怎麼對身邊的人下手,只好一直憋著。
但眼下……正好夜深人靜。
被酒精加熱的腦子「轟」一下炸了。
男人的汗毛都激動地立了起來,乾渴地舔了一下嘴唇,難耐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褲襠,然後站了起來,他酒醉沒醒,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循著那忽遠忽近的聲音,頭重腳輕地往前走。
走著走著,他感覺周身一陣涼意,男人一哆嗦,多少清醒了些,他皺皺眉,意識到這裡是保存肉製品的低溫冷庫,裡面正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男人恢復了點神智,衝著裡面說:「哎,冷庫裡不能隨便進!」
小女孩似乎嘰嘰咕咕地說了什麼,聲音太低了,他沒聽清。男人的喉頭猥瑣地上下滾動了一番,理智在慾望中艱難地掙紮了片刻,慾望贏了。
他看了一眼倉庫門口的大鐘,此時距離午夜十二點換班還有一個多小時,他知道冷庫白天隨時入新庫存,門是不上「大鎖」,只上「小鎖」的,內部人員都有鑰匙,只有後半夜換班,才會由換班人員加大鎖鎖死,第二天淩晨六點才準時打開。
一個多小時,夠做很多事了。
他放柔了聲音:「小妹妹,這裡面不能亂闖,快跟叔叔出來,叔叔領你去吃好東西……」
他徑直走了進去,絲毫沒有看到,冷庫門口的鐘早已經停了。
他循著女孩的聲音,越走越深、越走越往裡,最後捕捉到了聲音——就在一堵牆後面!男人舔了舔嘴唇,猛地跨前一步:「抓到……」
那裡並沒有什麼小女孩,只有一個他自己兩三年前淘汰下來的舊手機,正反覆播放著一段鈴聲,曖昧的童音不停地響著。
突然,似乎是沒電了,鈴聲停了。
整個冷庫寂靜無聲。
男人悚然一驚,就在這時,身後「咣當」一聲巨響——那聲音他無比熟悉,是他的同事將外層門關上,大鎖落下的聲音!
等等!還沒到換班時間,怎麼會有人這時就上鎖!
男人連忙跑到門口,聲嘶力竭地喊:「裡面還有人呢!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魏之遠等過了十二點,就把他的秘密筆記本燒了,徑直回到了家,把以前寫的厚厚一打演算紙攤在床上,做出十分用功的模樣——奶奶和小寶都沒去過圖書館,誰也不知道圖書館幾點關門。
他身上沾著外面帶來的露水,本以為自己成了這樣一個壞胚,會睡不著覺,誰知頭一挨到枕頭,立刻就感到了四肢百骸一般的舒暢,他把魏謙的枕頭擺在旁邊,好像這樣大哥就在旁邊陪著他一樣……
魏之遠是在這樣摻雜著罪惡感和隱憂的舒暢中睡著的,他迷迷糊糊地做了一個夢,夢見他的哥哥全身上下只穿著一件沒有系鈕子的襯衫,躺在床上看著自己,他身上那麼多的傷疤,卻一點也沒有破壞那漂亮的身體的線條。
魏謙的眼睛肖似其母,眼神中卻含著清澈的淩厲,鼻樑高挺,嘴唇上卻帶著某種……來自魏之遠臆想的、說不出的笑容。
魏之遠看到他袒露的身體,心裡那股粘膩的感覺似乎又來糾纏,少年著了魔一樣地走過去,忽然鬼迷了心竅地想要大逆不道地摸一摸。
夢裡的大哥只是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竟然隨便他摸,魏之遠難以自抑地激動起來,忍不住生出了某種更陌生、也更深的渴望。
魏之遠被一串電話鈴聲驚醒,他猛地坐了起來,表情空白了一秒,心裡海嘯一樣地驚濤駭浪。
他下身冰涼一片,遲疑片刻,姿勢彆扭地從床上下來,拿起了電話。
「喂……」
「我。」熟悉的聲音有些沙啞地從聽筒裡傳過來,「沒睡醒呢吧?之前哥這邊出了點事,手機暫時不能用了,告訴奶奶別著急,我過兩天就回去。」
魏之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應答完這通電話的,他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簡直是麻的。
第三十四章
魏謙一個電話打回來,說到做到地在一個禮拜之後回來了。
只不過不是自己走回來的,老熊不知從哪叫了輛車,一直開到了他家樓下。
正是炎炎夏日的一個下午,三胖正獨自一人在家裡吃著遲來的午飯:一碗方便麵。
本地電視台正播放著幾個無關痛癢的新聞,比如——倉庫保管員違規酒醉,誤入冷庫,換班同事照常落鎖,誤將此保管員鎖入冷庫中致其死亡。
被魏之遠強逼著自己寫暑假作業的小寶,抓耳撓腮表情痛苦,時而溜號走神,抬起頭聽了這一耳朵的新聞,她忍不住問:「冷庫是什麼?」
魏之遠頭也不抬地說:「是一個大冰箱。」
宋小寶又問:「那是誰的責任?」
魏之遠露出了一個冷酷的笑容:「人家按點落鎖,他自己超時進入冷庫,當然是他本人違規操作的責任。」
宋小寶不能理解地說:「那他幹嘛超時進入那個……呃……大冰箱?」
魏之遠一語雙關地說:「誰知道呢?大概是有病吧。」
宋小寶想了想,評論說:「唉,我第一次聽說人還能凍死,他跳跳不就不冷了嗎?」
魏之遠終於抬頭看了她一眼,用遙控器關上了電視。
小寶吐了吐舌頭,苦大仇深地低頭繼續寫作業。
魏之遠打量了她片刻,匪夷所思地想:「她竟然和大哥是一個媽生的?」
也就是在這時,曬成了一顆烏黑油亮的羊屎蛋的熊英俊先生走下車來,在魏謙家樓下站定,先是彎下腰對著車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和髮型,而後站直了沖樓上喊:「談先生在嗎?談魚談先生在嗎?」
旁邊的車窗拉下來,魏謙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對未來「財路」的尊敬已經在數個月的不靠譜行程中被磨滅得一乾二淨,魏謙毫不客氣地說:「喊他幹什麼?扶我一把能把你累死嗎,傻逼?」
老熊同志緩聲細語地回答:「我接受你以後多鍛鍊身體的建議,但就我目前的體力,恐怕連個煤氣罐都扛不上去,別說是您老人家了。」
魏謙氣結,過了好一會,他才虛弱地說:「別叫他大名,小心他跟你急。」
老熊得體有禮地問:「哦,那請問我該怎麼稱呼?」
魏謙:「……三胖。」
老熊點點頭,直起身子,彬彬有禮地衝樓上喊:「請問三先生在嗎?」
車裡的魏謙默默地扭過了頭。
好在三胖天賦異稟,正在家吃午飯的時候,聽見了這麼幾聲飄渺的「三先生」,竟然還頗能領會精神地扔下筷子,從視窗探出頭去:「叫我啊?」
魏謙有氣無力地推開車門,在樓下衝他揮揮手:「三哥,下來扶我一把。」
三胖眯細了原本就不大的小眼睛,凝神靜氣地看了好一會,大驚失色地說:「媽耶!兄弟!謙兒!你不是說跟著個『人傻錢多的胖頭魚』倒騰藥去了嗎?我怎麼看著你像跟買買提烤羊肉串去了!怎麼變成這個色的啦?」
「人傻錢多的胖頭魚」就那麼不聲不響地站在一邊聽著。
聽見了聲音的三樓窗戶猛地被人推到了一邊,開窗戶的人手勁太大,窗戶「咣當」一下撞在牆上,又彈了回來。
魏之遠:「哥!」
少年變聲期的嗓子幾乎破了音,魏謙抬起眼皮掃了他一眼:「叫魂啊?」
他也沒比老熊強到哪去,整張臉只有倆地方是白的——牙和眼白,可在魏之遠眼裡,這個黑炭頭的出現簡直像是一盞阿拉丁神燈,頃刻間就點亮了他的整個生活……當然,由於那個光怪陸離的噩夢,這盞神燈下面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陰影。
宋老太白天不在家,魏之遠、小寶和三胖連忙下了樓,這才知道魏謙為什麼一直坐著沒動地方,他一條腿上打著石膏。
三胖一看,眼睛都瞪圓了:「這……這個不會影響你開學吧?重不重啊?」
魏謙還沒來得及說話,胖頭魚老熊就唸經一樣幽幽地開了口:「不會的,傷筋動骨一百天,他大概就剩下五十天左右了,考慮到他皮糙肉厚,應該下個月就能拆下來了。」
魏謙就著三胖的手單腿站起來,沖老熊揮揮手:「行了,你可以滾了,倒計時牌。」
老熊羞澀扭捏地說:「看在咱們一同出生入死的份上,收留我幾天,讓我緩緩。」
魏謙:「你家發生局部地震了?」
老熊更加羞澀扭捏地說:「見笑,家有河東獅,這麼長時間一直沒給內人打電話,愚兄實在有點畏懼她咬我。」
三胖一聽樂了:「大哥,你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真的猛士敢於面對慘淡的人生,還是回去給領導跪搓板吧!」
老熊微笑著對他說:「我不是真的猛士,我只是個『人傻錢多的胖頭魚』。」
三胖:「……」
魏謙:「……」
三胖反應過來,臉都青了,乾咳了一聲,狠狠地瞪了魏謙一眼——這小子居然也不提個醒。
他氣沉丹田彎下腿,紮了個馬步,拍拍自己的肩膀對魏謙說:「你……唉,上來吧。」
三胖背起魏謙,依然心有不平罵罵咧咧地說:「我這寬廣的肩膀還是塊處女地呢,是留給我未來媳婦的,就便宜你個孫子了……唉。」
他說著,低頭看了一眼魏謙的胳膊,試圖從他刷了漆的膚色上找點優越感,於是嘲笑說:「三哥問你,你一會洗洗,還能掉色不?」
「怎麼不能呢?」魏謙涼涼地說,「還會縮水呢。」
他竟然還有心情開玩笑,三胖的心徹底放進了肚子裡——可見是傷得不重,有驚無險。
老熊這個慫玩意,最終還是沒敢回去。
但是魏謙家裡實在沒地方,而且魏謙認為魏之遠可能是小時候心理陰影太重,一直有些「認生」,比如他看老熊的眼神就恍如帶著某種敵意。
於是最後老熊去了三胖家住——三胖的父母出門進貨了,晚上不回。
兩個大忽悠一拍即合般地忽悠到了一起,如同兩隻對比明顯的黑白豬,友好地並肩上樓,進行思想會晤去了。
魏謙連口飯都沒吃,把行李一扔,倒頭就睡了個昏天黑地,真是一動不動,身都不翻。
晚上吃飯,宋老太思考了良久,才決定把他叫起來讓他吃兩口東西再睡,魏謙是累到一定程度了,知道有人叫他,卻怎麼都醒不過來,最後憑藉著他活生生地忍受了老熊這麼多天的堅強意志,魏謙行屍走肉一樣地爬了起來,嚼都不嚼吃草草吃了兩口東西,又爬回去躺屍了。
當天夜裡,魏之遠寫作業寫到了淩晨一點。
他原本打算用夏令營的錢給小寶買件衣服,自己就不去了,現在顯然要修改計劃,夏令營是一定要去的,否則大哥也不會答應,他只好把前幾天已經丟下的額外奧數作業一氣補全——去那邊老師要檢查。
至於宋小寶那熊丫頭,看來他是暫時不用顧忌了。大哥剛回來,她就從短暫的苦情懂事小白菜狀態裡解脫了出來,又歡實了,下午就跑出去找同學玩,手裡的零用錢也不攢著了,光速給自己買了條新裙子。
他合上書本,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端詳了魏謙片刻,大哥眼下這個熊樣和他夢裡那個叫他悸動不已的模樣當然是搭不上邊的,魏之遠定了定神,四隻手指蜷縮在手掌中間,輪番用修得很短的指甲掐著自己的掌心。
「一個夢而已,什麼也不代表,」新長成的少年冷靜地想著,「夢見裸奔的人難道真的會去裸奔嗎?夢見掀翻小汽車的難道真的有力氣掀翻小汽車嗎?不可能的,夢如果不荒謬,就沒人用『做夢』倆字來代替『滾』的意思……大哥這個姿勢躺了一下午加一晚上了,胳膊不麻嗎?」
魏之遠這樣想著,就慢慢地走過去,輕輕地板過魏謙的肩膀,仔細地避過魏謙的傷腿,給他翻了個身,又把他的頭搬到枕頭中間。
魏謙平穩的呼吸一點也沒有被驚擾,掠過了魏之遠的手腕,帶起一陣溫熱的小風。
他黑暗中的輪廓讓魏之遠心裡一跳,慌忙縮回手,中規中矩地在旁貼著床邊躺成了一具殭屍。
魏之遠陷入了一種奇異的狀態——魏謙回來讓他緊如琴絃的精神一鬆,本能地湧上一股愉悅的疲憊感,本應該沾枕頭就睡著,可偏偏他又被某種說不出的亢奮左右著,每一根血脈裡都是加速著奔騰流過的血流,靜靜地透過血管將那股動態的溫熱傳達到了他的皮膚上。
他怎麼也合不上眼。
當他以年幼的視角仰望身邊的少年的時候,曾經覺得他高大而無所不能,而今那種仰望已經隨著他視角的改變而蕩然無存。
他發現,他哥也不過是肉體凡胎的一個人。
而這芸芸眾生中渺小如蟻的一具肉體凡胎、曬成了一具非洲裔木乃伊的肉體凡胎,卻好像一束龍捲風,頃刻將他精神世界裡的黑雲和苦雨席捲一空,轉眼就曠野茫茫天高雲淡了。
魏之遠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扒著自己條分縷析的心弦,帶著放大鏡,要找出自己每一個骨頭縫裡隱藏的細枝末節的心情,如同漂浮在夜空中的第三人,居高臨下地審視著自己——依然充滿畏懼和惶恐的……懦弱無能的自己。
魏之遠得出了一個結論,他認為自己依然是太弱小了,才會需要大哥這樣一個精神世界裡的支柱。
他決定要把這條支柱徹底清理出去。
然而即使這樣,他的心情依然沒有豁然開朗,他的靈魂裡依然有什麼地方始終還是黏連的。
魏之遠對自己靈魂的解剖卻在此處止步了,他似乎是本能地畏懼那一小塊陰影地帶,裡面似乎藏著那股在他身上縈繞不去的粘膩感的真相,而出於自我保護,他將那塊小小的真相封存了起來。
那是與死亡摻雜在一起的,扭曲變態背德而又荒誕可怖的愛慾,已經超出了一個少年能夠承擔的底線。
「春風不解風情,吹動少年的心」,唱詞美好,可動了心的少年,卻不一定每個都是光風霽月的。
魏之遠清晰地知道自己正在滑向一個深淵,然而他不知該怎麼阻止。
魏謙這一覺,卻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傍晚。
他在家人各種擔心的目光中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整個人瘦成了一個移動的衣服架子,鑽進了衛生間裡,隨手打開水想洗個淋浴。
他家的淋浴構造非常原始,就兩根簡陋的管子,一邊連著熱水箱一邊連著自來水龍頭,自來水來得更快些,所以每次打開淋浴之後,十秒鐘之內,水都是涼的。
涼水把魏謙沖得一激靈,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回到充斥著氧氣泡泡的平原了。
他睡得渾身骨頭都發酸發疼,吊著一條腿,高難度地草草沖了個澡,然後一口氣吃了三碗飯,這才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
他手上佈滿了各種刮蹭出來的傷疤,在飯桌上居然依然是下箸如飛,一點也不影響發揮。
宋老太看了直嘆氣,絮絮叨叨地說:「你這沒良心的白眼狼啊,究竟到底是上哪瘋去了啊?你打算坑死我們是不是啊?」
上哪去了?
還真一言難盡。
魏謙其實真的不是故意讓家人著急的,他這一路,可是把能吃的苦都吃了,把能倒的黴也都倒了。
除了魏謙,老熊還帶了三個人,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誰知這幾個小夥子中除了一個叫小六的之外,其他幾個一個塞著一個的反應強烈。
他們的第一站,就到了青海雜多縣,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魏謙是一路吐過去的。
那真是把苦膽都吐出來了,最嚴重的時候整���睡不著覺,覺得胸口好像被重物壓著,太陽穴被夾得生疼。當時他所有人都對小六羨慕嫉妒恨,可沒兩天,小六竟然死了。
小六在一片愁雲慘淡中身體倍棒吃嘛嘛香,產生了自己是銅皮鐵骨的錯覺,晚上在小旅館稀裡嘩啦地好好地洗了一通澡。他們住的旅館條件有限,熱水也是有一會沒一會的,小六前半截洗了熱水澡,後半截變成了沖涼。
晚上太陽下山,氣溫驟降了將近二十度,小六半夜就發起燒來,他一開始沒留神,以為是正常的高原反應,扛不住了才摸到電話和老熊說,老熊連滾帶爬的起來,淩晨把他送到了醫院,到了一看,腦水腫,嚴重了,轉移來不及,只好就地搶救。
到底是沒搶救回來,小六沒了,剛二十七。
從那以後,魏謙他們不用任何人囑咐,每天都把自己包裹得像個鵪鶉。
而這只是開始,天災後面還連著人禍——老熊本人就是個行走的人禍。
他先是帶著魏謙他們在當地轉了轉,試水似的收購了點蟲草,大致瞭解了個行情,存在了當地,而後老熊大筆一揮做了決定——南下進藏!
那時魏謙還天真地沒有質疑這貨的決定,以為他是另有深意,直到在拉薩往南的一個小鎮上,老熊看上了一口鍋,並決定為了這口鍋跋山涉水走徒步的時候,魏謙才真真正正地意識到熊英俊這個男人腦子裡有坑的事實。
隨著他們越來越往沒人的地方走,最先沒了的是手機信號,而後沒了的是手機。
那天半路中途停下休息,有人在車裡吃東西,有人下車喊山歌——哦,就是野地裡撒尿的意思。
魏謙沒什麼胃口,剛想下車透透氣,突然,方便完回來的老熊指著他們一臉驚恐地大喊:「下車!下車!快下來!」
老熊表情很少那麼猙獰,聲音更是淒厲得如同爛鏟子刮過的破鐵鍋,鑽進人的耳朵裡,幾乎能激起一股尿意來,眾人訓練有素地抓起隨身的貴重物品包,紛紛打開車門往下跳。
說時遲那時快,魏謙最後一個被老熊伸手拽了下來,連同著他生死相依的財產一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後所有人都喘著粗氣,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車從懸崖上翻了下去,一聲巨響,沒了。
後來老熊說,他往這邊走的時候,發現原本停在路邊的車的後半部分的地面泥土開始鬆動,他當時就預感不好,連忙叫喚了一嗓子,眾人一跳車,車子的重心變了,鬆動的泥土直接塌了,一路陪他們走過來的越野車就這樣永垂不朽了。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腳下兩條十一路。
魏謙誠懇地問:「熊老闆,你能重申一次,我們這麼悽慘地走在這條鳥不拉屎的路上,是幹什麼去嗎?」
熊老闆這個王八蛋同樣誠懇地說:「買鍋。」
魏謙說出了真心話:「你丫就是一個大傻逼!」
大傻逼帶著一群小傻逼,跟外界失去了聯繫,好在,川藏線上偶爾有從四川藏區徒步到拉薩朝聖的佛教信徒,這些人中有獨自上路的,也有瞪著三輪車馱著物資、幾個人一起上路的,魏謙他們飢寒交迫地走了好幾天天,終於佛祖保佑地遇到了這麼一波藏民。
雖然對方的財產稀少,固定資產更是只有一輛需要腳蹬的小三輪,但是見到人就是好的,起碼能蹭幾口吃的,老藏民經驗豐富,還知道怎麼去弄補給,好歹是沒餓死他們。
一路上,他們幾個人見車搭車、風餐露宿,真是什麼洋罪都遭了,老熊開玩笑,說他們這夥人,別看現在東跑西顛地混飯吃,將來必成大器,過去走西口的晉商和從徽杭古道南下的徽商,就是這麼討生活的。
沒有人理他,他們都想弄死這個胖頭魚。
後來老熊如願以償地買到了他的鍋——那是一種產自無人能征服的處女峰南迦巴瓦懸崖上的皂石打的石鍋,石頭非常軟,手指甲能劃出痕跡來,所以無論做什麼都只能人工手制,即使魏謙被老熊稱為「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他也能看出東西是好東西來。
可惜,當地不通公路,當他們每個人身上掛著一堆和當地村民收購的蟲草紅花與幾大口鍋、面朝黃土背朝天地負重徒步時,所有人都對鍋這種物品產生了某種說不出的階級仇恨。
途中簡直是一言難盡,過雪山爬草地一樣,魏謙還從山坡上滾下去,把腿摔傷了。
幸虧魏謙心裡雖然沒有信仰,但是有要錢不要命的境界,用夾板固定了一下,活生生地拖著一條傷腿又跟著他們走了一天,才到了有人的地方。
牧民那裡和外界依然沒什麼現代通訊聯繫,但好在民風淳樸,收留了他們,有一家跑拉薩做生意的人家有一輛小型皮卡,但是主人都不在家,老熊只好在當地逗留了小一個月,才租到了那輛車,倒騰到了成都。
直到到了成都,魏謙才得到了和家裡聯繫的機會。
在成都逗留了三四天,老熊以近乎翻雲覆雨的三寸不爛之舌,用翻了將近十倍的價格把石鍋轉手賣了,就把這一趟的成本全部收回了,甚至還餘出一點。
還有想收藥材的,被老熊拒絕了,藥材一根都沒賣——因為那些東西輕,容易攜帶,帶回內地,他有更好的效率。
鍋一出手,他們一天都不逗留,當天晚上就啟程回了青海,拿走了寄存在那的行李,就這樣又連滾再爬地回來了。
個中千言萬語,堪比九九八十一難。
然而魏謙面對著這一家老小,最後,心裡的責任感戰勝了他大難不死後想要顯擺一番的少年人天性,他只是老成持重地說:「沒什麼,那邊信號不好,一直打不通電話,我們倒騰了點東西,能賣點錢,你年紀大了,以後不要出去幹那麼重的活。」
第三十五章
第三天,魏謙家就已經完全恢復了正常。
雖然魏謙就只是回來養傷,什麼都沒幹,但他的作用宛如一個定海神針和吉祥物的混搭,只要往那一戳,大家就都能自如的該幹嘛幹嘛了。
清晨,魏之遠打了招呼,收拾好包準備去夏令營報導,剛一開門,樓上一個搪瓷杯子就「咣當」一聲摔了下來,魏之遠縮了縮腳,抬頭一看。
只見樓上三胖家門口站著一個頗為漂亮的女人,正用嗓門衝著三胖家發動百萬分貝衝擊波:「熊英俊,你給我滾出來!」
老熊鎖著防盜門,把裡面的大門拉開一條縫,躲在裡面弱弱地喵了一聲:「夫、夫人息怒。」
夫人息不了,眼睛都氣紅了,整一隻大眼睛雙眼皮的兔子:「好,你長本事了,一走好幾個月,一聲都不言語,老娘還以為你死了呢!你怎麼不就乾脆死在外面呢?一回來就往小狐狸精家裡一縮,我說熊英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要點臉能死嗎?!」
魏謙險些把豆漿噴出來,忙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來,把魏之遠打發走:「趕緊上學吧,別拾樂了。」
然後他自己回手帶上自己家門,靠在樓道裡,雙手抱在胸前,用一種聽演唱會般享受的表情聽著樓上的「天籟之音」。
眼看屋外要上演一場正房抓小三的奇景,三胖連忙愁眉苦臉地把老熊擠到一邊,拉開了自家的防盜門,低聲下氣地說:「鐵扇嫂子,算我求求您了,您仔細看清楚了,有長成俺老豬這樣的『小狐狸精』嗎?」
熊夫人當場就被三胖那張佔據了她整個視網膜的大臉給震懾住了,足足有半分鐘沒吱聲。
老熊這個慫人趁機踮著腳尖往屋裡縮,不料很快被熊夫人發現意圖。
熊夫人大喝一聲,伸出尖利的指甲,四兩撥千斤地一把扒拉開三胖,兩步闖進人家家裡,把老熊捉了出來,擼起袖子對他進行了一番單方面的家庭暴力,給抓回去了。
三胖肅然起敬,空手光膀子地模擬出一個脫帽的動作,彎腰伸手地目送著他們下樓,魏謙忍不住做了一個和三胖一樣脫帽致敬的動作。
倆人喜聞樂見地看著老熊活生生地被拖走,用一種別人難以理解的默契,異口同聲地說:「人賤自有天收!」
……老熊的表情悲憤莫名。
不過過了兩天,老熊就又回來了。
他敲開魏謙家的門,魏謙見了他,第一句話就是:「你竟然還沒有被打死?」
「……」老熊沉默了片刻,「依然健在,讓你失望了。」
老熊給魏謙提供了兩個方案供他選擇,一種是魏謙在公平價格的基礎上,稍���打個折,把他收的那部分價格賣給老熊,他拿錢走人,一種是他的錢當入股,老熊統一賣出去,和他分利潤。
但凡魏謙不缺心眼,他就會選第二種,於是老熊��掌一合,說出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太好了,反正你還沒開學,暑假跟我賣藥去吧。」
魏謙把自己的傷腿伸到了老熊面前,問他:「熊老闆,摸摸你的良心,告訴我它還在,沒被狗叼走。」
老熊面無表情地問:「你就不想親眼看著自己的長途跋涉是怎麼變成人民幣,搖搖晃晃排著隊地走進你的賬戶的嗎?」
魏謙:「……」
老熊轉轉眼珠,隨即又提出新的建議說:「我覺得三先生這個人和我很投緣,以後可以把他一起拉上賊船。」
魏謙發自肺腑地問:「你是怎麼看出這一點的?」
老熊說:「我認為三先生這個人非常有禪意,你看他的名字——據說他小時候有一個和尚經過他家的時候,非得說他和佛有緣,要帶他剃度,只是凡俗的父母不捨得,所以才折中了一下,取了『木魚』的『魚』字,取了談魚這個名字。」
魏謙眯著眼聽了一會,發現三胖的臉皮厚度更上一層樓,竟能把「痰盂」這種終身恥辱的大名掰扯到這這樣的地步,於是問:「他沒告訴你他本姓『林』,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當年雷峰塔就是他落地的時候砸倒的?」
老熊長籲短嘆地說:「三觀不合啊,凡俗之人啊……」
魏謙:「找你『臨行密密縫』的姥姥說去。」
說話間,小寶正好從外面跑回來,老熊細細打量她一番:「這是你妹妹啊,小姑娘有多大年紀了?」
魏謙順手在小寶的腦袋上按了一下:「馬上就十四了,小土行孫,還不如人家十歲的高呢。」
「沒事,長得晚,」老熊慈祥地看著小寶,透過現象看本質地說,「你看她的大腳丫子,以後矮不了。」
小寶好生嘔了一下,愣是沒聽出來這是句好話還是壞話。
臨走,魏謙把老熊送了出去,老熊狀似隨意的問:「你弟弟呢?」
魏謙說:「參加夏令營去了。」
老熊沉默了片刻:「夏令營?學習不錯吧?」
魏謙虛偽地一笑:「哪裡,他不行,也就一般般吧,不過比我稍微強點。」
「聰明,唸書唸得好,」老熊彷彿喟嘆著什麼似的搖搖頭,對魏謙說,「可得好好教育啊。」
魏謙一愣:「啊?」
老熊慢吞吞地伸出手比劃了一下:「這個刀劍,薄到一定程度,渾身上下就會好像只剩下那一層刃,古時候的邪器妖兵大多走這個路數。這種東西劍走偏鋒,一出鞘就要帶下一層血肉。可人不是鋼鐵,要是把自己活得太『薄』了,就太危險,容易福薄命也薄……」
「那什麼,您等會,我這人有點沒文化,」魏謙掏了掏耳朵,「能麻煩您老人家能用人類一點的語言表達嗎?」
「……」老熊看了看他,大仙一樣的臉上緩緩露出了委屈的表情,「我他媽哪得罪你們家那小兔崽子了,居然給我老婆通風報信,再這樣、再這樣我饒不了他!」
說完,老熊邁著殺氣騰騰的小碎步走了。
魏謙認為魏之遠打小報告這件事,怎麼說呢?辦得有點缺德,但是缺德缺得大快人心。
不過話說回來,既然人家告狀告到了自己這,魏謙決定還是表示一下,於是週末魏之遠放假回家的時候,他大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對他一招手:「你給我滾過來!」
魏之遠心裡一跳,溜溜地滾過去了。
魏謙把傷腿搭在一邊的矮幾上,「啪嗒」一下點著了一根煙,用「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語氣問魏之遠:「自己說,你都幹了什麼?」
魏之遠當時腦子裡就一片空白,本能地以為是肉食加工廠的那件事被發現了。
然而他第一反應不是自己會落個什麼下場,不是會不會有員警來抓他,也不是他會不會沾上什麼罪名——而是大哥知道了,他該怎麼辦。
大哥會不會覺得他處心積慮?會不會覺得他很可怕?會不會覺得自己在身邊養的是個面目可憎的小鬼?
魏之遠頓時慌了,臉色「刷」一下就白了。
魏謙沒料到他那麼大反應,愣了愣,反省了一下,發現自己也確實沒說什麼重話。
他乾咳一聲,翻了翻眼皮,讓自己聽起來沒那麼的凶神惡煞:「你說說你,多大了,啊?還幹這種事,幹也就幹了,還讓人知道了告到我這來……咳,當然,並不是說不讓人發現就是對的!」
魏之遠飄遠的理智終於一點一點回籠——對了,大哥方才那個口氣叫他過去,怎麼會有什麼大事?
再說,倉庫裡那個人雖然是死了,可門是換班的人鎖的,人是自己走進去的,他所作所為也不過就是用那傢夥的錢買了點酒而已,別說他已經處理乾淨不會有人去查,就算有人前因後果全都查清楚了,誰能僅憑著這一點就定他的罪?
魏之遠被震了震鬆動的心回籠,重新回到鐵石心腸的狀態。
看了魏謙一眼,魏之遠心裡狠狠地唾棄自己方才的方寸大亂。
這小少年的心就像一片海,表面上平靜無波,似乎總是理性而寧靜的,內裡卻蘊含了巨大的叛逆和此起彼伏的躁動,長期平衡在一個危險的、一觸即發的臨界點上。
在這樣的心海中,魏之遠想著:哥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反正自己發過誓,以後要好好照顧大哥一輩子,自己有什麼,就給大哥什麼,哪怕大哥要他的命,他也權當是還了當年撿他回來的養育之恩,兩清。
那麼大哥對他有什麼看法,又有什麼關係呢?
魏之遠自欺欺人地想:「我反正就這樣了,別人怎麼看我,都無關緊要。」
但是表面上對魏謙,魏之遠還是保持住了他一貫的乖巧,從善如流地承認了錯誤:「我錯了,下次一定打匿名電話。」
「呸!」魏謙站定了家長的立場,保證了表面上的不認同,同時,也暗地裡表達了自己內心的喜好,決定給魏之遠一個獎勵。
他單腿蹦起來,搭住魏之遠的肩膀,放緩了語氣說:「一會叫奶奶別做飯了,咱們出去吃。」
魏之遠神色自然,似乎沒有一點異常,扶著魏謙腰部的掌心卻浸出了汗。
暑假的最後一個月,魏謙和三胖跟著老熊東奔西跑地談了好多次生意。
魏謙這才發現,老熊絕對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熊,他人路非常廣,手裡什麼生意都沾——聯想起他們西北一行就明白了,儘管大家的目的是倒騰藥,路上卻絲毫不受最終目標的影響,只要能賺錢,看得見商機,什麼賺錢就倒騰什麼。
老熊的東一鎯頭西一槓子,似乎也不是在沒頭蒼蠅一樣的亂撞,而是在積累、摸索著什麼。
沒事的時候,魏謙依然喜歡泡在老熊的藥店裡,偶爾應付幾個客人,大多數時候閒聊,偶爾和三胖一起擠兌老熊。
老熊宰相肚裡能撐船,不和他們小青年一般見識。
聊起老熊死活要買鍋那事,三胖忍不住問:「熊老闆,你說我們謙兒這種見錢眼開的窮鬼也就算了,您老人家家大業大,怎麼也這麼玩命地幹呢?」
老熊悠悠地說:「當然是為了利潤。所謂商人,就是靠承擔某種風險以賺取利潤的人,你們承認吧?承擔風險和謹慎抉擇是商人的基本功。」
魏謙當場拆臺:「恕我眼拙,就看出您承擔風險、以及拉人上賊船一起承擔風險的功力了,其他太隱晦,沒看出來。」
老熊短促地點評了一下他的意見:「頭髮長見識短。」
三胖忽搖著蒲扇,笑得牙床都露出來了。
魏謙決定趕在開學前,把自己奔著野獸型藝術家方向去的半長頭髮剪一剪。
「當初可是你死皮賴臉要搭上我這賊船的,小魏子先生你別顛倒黑白啊。再說了,你應該感謝我,我把你們拉上的這條賊船是真正的諾亞方舟,」老熊大言不慚地一敲桌子,開始發表個人演講,「我跟你們說,未來的十年是個什麼樣的十年吧。首先,勞動密集型的行業沒有任何未來,像那些個什麼……開飯館的、做製造的、做代工的,那都不行,他們只能在日復一日的同行競爭和勞動力價格上漲中被擠壓得沒有生存空間。」
「比如你,」老熊指著三胖,「三同學,你那個什麼開火鍋店賣五花肉的想法,就最好丟開,你那玩意勉強餬口尚可,想做好,太艱難了,以你的智商,甭想多有出息。」
三胖遭到了人生理想層面上的打擊,呆若木雞地看著熊老闆。
「技術密集型的企業……哦,什麼文藝的、高精尖的,全都算上,它們比前者有生命力得多,所以上大學是有好處的,知識和技術的確能改變命運,」老熊掃了魏謙一眼,加重了語氣說,「但是,技術密集型企業的春天至今還走在半路上,咱們整個社會沒來得及到那個層面上,說不定十年後,我們會培植出技術產業的溫床,但是現在不行,現在還在萌芽,未來十年間,這種產業會在一種被壟斷的陰影下,跌跌撞撞地成長,你在裡面很容易混成中產,也可能會有出息,但是後者就需要時間了。」
魏謙閉了嘴,仔細地聽著老熊的話。
老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用力吧嗒了一下嘴:「只有資本密集型的行業,那才是未來十年間不會衰���的真高端,一兩個人,幾個億,幾十個億的項目,你都可以撬動,那是什麼境界?你手上源源不斷的現金流流過,你腦子裡將根本就沒有『掙錢』倆字這種小氣吧啦的概念。但是一條,這種行業有天然的高門檻,就是你首先得先有資本,資本的原始積累是一個篳路藍縷的過程,比你後來所做的一切都要艱難,你搭上我的方舟,就等於走了原始積累的捷徑,懂嗎?嘖,不識好歹的小崽子。」
三胖用胳膊肘撞了魏謙一下:「謙兒,他的意思是,你跟著他出生入死一回,是中彩票一樣的運氣。」
魏謙說:「是呢,你說我怎麼就沒把這點稀有的運氣用在買彩票上呢?」
老熊睨了魏謙一眼,表情略微沉了些:「不過我承認錯誤,我這次是有點錯估形式,對風險判斷有誤,特別是對不住小六,可惜,他們家沒什麼人了,不然我還能彌補彌補。」
提到小六,三個人都沉默了一會,唯一沒有參與的三胖嘆了口氣:「兄弟沒這個命。」
老熊點了根煙,倒插在煙灰缸裡,讓縷縷的香煙自己上升,就像插了根香。
三胖和魏謙對視一眼,突然覺得有點親切——他們倆在大槐樹下紀念麻子的時候,也是這麼著倒插了根煙。
老熊對魏謙說:「其實我一開始不想帶你,你這個人……」
魏謙:「跟你三觀不合。」
老熊翻了個白眼,魏謙跟他出生入死一番,說過命的交情也不為過,很多話他就不再有顧忌,於是直白地說:「你第一次上我這看店,有條不紊沒麻爪,我本來覺得你是個人才,事實證明你確實是,膽大機靈會抓機會——可那回我給你五千塊錢,你就真接著啊?」
魏謙:「哦,合著你沒真心想給啊?」
「不是……」老熊噎了一下,「我倒不是那個意思,超出你應得,你起碼要推拒一下吧?」
魏謙:「我推了你就不給了?」
老熊:「還會給。」
魏謙翻了個白眼:「你有病吧熊英俊同志?」
老熊嘆了口氣:「你要知道,你這個年紀,機會、眼光和見識經驗才是最重要的,總盯著那麼兩塊錢幹什麼?錢是一時的,長遠得了嗎?我跟你說錢就是水,越攥越少,你信不信?」
貧窮,原本是魏謙的逆鱗,然而此時他的賬戶裡已經有了六七萬塊的資產,在當時是一筆不小的財產了,奇蹟般的……他對這片逆鱗的態度也不知不覺地放鬆了些,甚至能自嘲似的拿到桌面上和人討論起來。
魏謙一笑:「您也別站著說話不腰疼,大道理誰不會講?我不知道錢就是王八蛋嗎?你一個穿金戴銀的富二代,別跟我們小老百姓來這套。你要是也上有老下有小,過過那種吃了上頓沒下頓、隨時隨地捉襟見肘的日子,你也得和我一樣,一分錢一分錢的卡。」
老熊雙手捏住魏謙的臉,硬生生地把他的眼皮往下一拉:「你把白眼給我翻回來——咱倆到底誰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哥我是正經八百改革開放前的一代,你回家問問你們家老太太,我們小時候有什麼?我們家窮得揭不開鍋,我十來歲跟著我爸冒著殺頭的風險下海那會兒,你們這幫小王八蛋的還不知道在哪個猴山上扯旗呢。」
他說得是事實,魏謙和三胖不吱聲了。
「頭髮長見識短,你就是頭髮長見識短。」老熊恨鐵不成鋼地說,「傷害人的不是貧窮和物質上的匱乏,是對比,對比懂嗎?你是總看著別人,心裡焦慮,沒底氣。」
三胖想起魏謙做過的那些混賬事,立刻拍手稱讚:「謙兒,熊哥說得對啊!」
魏謙一擺手:「你說的這都是廢話,深山老林裡那些七老八十的大和尚,他們一���個比你還想得開呢,有本事你跟人家比坐禪去。我沒見識怎麼了?我焦慮怎麼了?我一個泥裡滾出來的小青年,我拿什麼當底氣?賣身嗎?真是最煩你們這種嚴於待人寬於待己的老男人。」
三胖想了想,似乎覺得也有道理,於是立刻倒戈:「熊哥,謙兒說得對啊!」
魏謙和老熊同時看了他一眼,無視了這棵牆頭草。
九月份,魏謙終於短暫地離開了老熊的鋪子,去學校報導了,經過了一場軍訓,一個多月好不容易白回來點的皮又光速黑了回去,拎行李回家的時候撞上了三胖,三胖指著他笑得見牙不見眼:「來,兄弟,快給哥唱一齣鍘美案,你這造型,不用上妝,貼個月牙就能『夜審陰、日審陽』!」
而魏之遠上了初中,開始展露他更加非人類的一面,第一年上初一,第二年他就跳進了初三重點班。
彷彿是為了驗證老熊的話,他真的越長越「薄」,後知後覺的魏謙終於對他留了心,魏謙發現這小孩不說話也不笑的時候,平靜的眼神裡像是藏了兩把鋒利的小刀子,唯有在家裡,還依然像以前一樣懂事貼心。
可是魏之遠小時候就知道裝傻賣可愛,只是那時候尚且能看出形跡來,眼下,魏謙卻有些摸不準了。
只是偶爾飯桌上,全家人就著電視裡的大小新聞順口閒聊的時候,魏謙才能從魏之遠的隻言片語間,聽出一點不經意流露的、偏激的蛛絲馬跡來。
還有就是魏之遠不愛粘著他了——當然,男孩長到一定年紀,這本來就是一個必經之路,魏謙以前覺得小崽子粘人很煩,現在卻突然覺得失落起來。
而魏之遠對他其實還不止是「不黏」。
有一天,小寶瞥見魏之遠用的演算紙是學校關於冬季長跑大賽的通知,就隨口問了一句。
魏之遠搖搖頭:「我不想參加,不報名。」
他嘴上說得客氣,其實心裡想,一圈一圈繞著一個東西跑,那是驢才幹的事,蠢死了,他才不去。
幸虧他嘴上的話聽起來很客氣,宋小寶才接了他的話茬繼續說:「我記得哥上初中的時候好像參加過,好像還拿了個二等獎……哎,是二等還是三等來著?記不清了。」
魏之遠筆尖一頓。
半個月以後,小寶就在他桌上看到了「冬季長跑大賽一等獎」的獎狀和獎品本。
宋小寶長到了這個年齡,晚熟的心智總算跟上了平均水準,她沒有蠢到開口問魏之遠不是之前說不想參加,只在心裡暗暗地尋思:二哥這是在和大哥比嗎?
魏謙平靜地度過了他半工半讀的大學生活,他選擇性地無視了老熊告誡他「別鑽錢眼裡」的話,接受了「萬物皆可倒騰」的那部分——小到學校裡的電話卡,大到跟著老熊倒賣醫療器械,一天到晚不閒著。
別人的業餘時間是「踢球玩耍談戀愛」,魏謙的業餘時間就是「賣東西賣東西賣好多東西」。
魏之遠也彷彿成了一座休眠的火山,一直牽著魏謙一根心神,卻也一直老老實實地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沒人刺激他,他也沒幹任何出格的事。
當然,出不出格只是魏謙不知道而已。
魏謙十天有八天跟著老熊在外面或者是住學校,忙起來恨不得一個禮拜回家看一眼。
而每當他回家的時候,睡眠就會變成對魏之遠的折磨。
隨著魏之遠一點一點長大,身高趕上甚至隱隱超過大哥,某種說不出的躁動越加難以忽視。
那一小片少年時候被他鎖在心裡最深處的陰影愈加濃重、愈加瀰漫。
魏之遠本能地抗拒,卻日漸抵擋不住那種說不出的乾渴和焦躁。
好在,這時候,也就是魏謙大四這一年,一切彷彿否極泰來一樣,他們這城市裡毒瘤一般的棚戶區終於被整改了,他們要從這裡搬出去了。
第三十六章
老城區,多好的地方,雖然一堆七扭八歪的小胡同,可是走出去就是市中心,去哪都方便。
因此刁民眾多,釘子戶們一會排成「人」字一會排成「一」字,讓拆遷辦好生滾了一番釘子床,險些剝掉了一層皮,才總算把這些人都擺平了。
老街坊們都能得到一比不小的補償款。
三胖一家人和魏謙都商量好了,在老熊的攛掇下,他們在一個不錯的地段看中了三套房,正好是一梯三戶——剩下那個他們倆打算留給麻子媽,她是個殘疾人,幹什麼都不方便,得有人就近照顧才好。
新房子那邊,被老熊的夫人大包大攬地全權接過去了,三胖的父母還會經常過去,三胖和魏謙壓根就當了甩手掌櫃,看都不看。
老熊的夫人是個挺讓人費解的人,她的性格就像個隨時準備奔月升天的二踢腳,火爆極了,尤其對待老熊,動輒抓耳朵擰肉地家庭暴力一番……當然,老熊這個趴耳朵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她就好像《紅樓夢》裡那個王熙鳳,但凡碰見一點能顯示她能力的事,都忙不迭地往前湊,重在攙和地往自己身上攬責任。
她辦事也如同她的人一樣乾淨利索,面面俱到。
魏謙有一天順路,過去看了一眼,被半成品給嚇了一跳,像他這種五星酒店和豬窩一樣住的人也不得不承認,熊嫂子的品味是達標的。
種種跡象,說明熊嫂子這個人很可能是受過良好教育的,而這樣一個性格和能力都不安於家室的女人,竟不知道怎麼的,離奇地做了老熊的全職主婦——說真的,老熊家實在沒什麼好全職的,雙方老人都不用他們費心,家務請人做,而這兩口子結婚十年也沒孩子,熊夫人一天到晚在家也不知道能幹點什麼,非得閒得蛋疼不可。
三胖曾經好奇過她為什麼不工作也不要孩子,被魏謙沒好氣地喝止了,魏謙從小就不耐煩打聽人家家裡的雞毛蒜皮。
熊嫂子那邊進展一切順利,魏謙他們卻不怎麼順利。
這天三胖跑到了魏謙家裡,魏謙也少見地早早回家哪都沒去,倆人主要是為了合計麻子媽怎麼辦的事。
他們倆這幾年,經過了苦日子,後來跟著老熊,也確實是東奔西跑、小有積蓄,然而從始至終,都兌現了說給死人聽的諾言。
麻子媽沒短過一口吃穿,時刻有人照應,逢年過節,一定是三胖和魏謙輪流把她接到自己家裡。
可幹兒子再親,也不是親兒子。
六七年了,她那醜兒子麻子一眼也沒回家看過,除了匯款回家,就只有偶爾寄來幾封信。字跡稚拙可笑,歪歪扭扭,話也是隻言片語,每次魏謙唸給她聽,她都覺得沒來得及聽出滋味來,就沒了。
然而偽造書信的辦法已經越來越不好用了,這幾年隨著手機的普及和通訊的便捷,麻子媽有時候總是疑惑,她的兒子出去跑生意,每次給她那麼多錢,為什麼自己就不裝個電話呢?
每次她跟魏謙他們絮叨這件事的時候,都能讓那倆小子出一後背冷汗。
好在,最近她已經不提了。
眼下老房子就快要拆了,麻子媽不出意外地不樂意走,縱然倆人已經輪番把新家吹得天花亂墜,她依然捨不得——麻子媽說,她怕搬走以後兒子回來找不著家。
魏之遠推門進來的時候,就發現三胖和魏謙站在窗邊上,一人手裡夾根煙,一人靠著一邊的窗戶,一同望著大槐樹的方向,比著賽的沉默。
魏之遠猝然見到魏謙,在門口遲疑了一下:「三哥……哥,你怎麼回來了?」
他一嗓子打破沉默,三胖這才動了動,回頭仰望了這個大小夥子一眼,痛苦地說:「謙兒,咱弟弟讓你餵了什麼東西,怎麼長成了一個大房梁呢?」
魏謙心裡很煩,隨手把煙掐在窗檯上:「房梁也比你長成個大門板強——你……唉,算了,我再去和她說說。」
說完,他快步地走下了樓,麻子媽正坐在大槐樹下納涼,她的臉依然是凹凸不平的,才不過中年,眼珠已經渾濁了,泛起老年人那種沉沉的暮氣來。
看見他來,麻子媽抬頭對他笑了笑:「謙兒。」
「姨。」魏謙走過去,拎起褲腳蹲在她身邊,同時心裡琢磨著措辭,他實在是已經沒詞了,但凡能想到的他都說到了,再說就成車軲轆話了。
魏謙真有點崩潰,他每天忙得腳不沾地,自己新家只匆匆看了一眼就再也抽不出工夫了,還要一天到晚地打擊精神,來跟麻子媽來回扯皮。
要是別人他早跳腳急了,可麻子媽……魏謙委委屈屈地蹲在地上,苦笑了一下,只好捏著鼻子忍了。
他有點鬱悶地對麻子媽說:「我就不明白了,咱們這鬼地方有什麼好住的,新房子哪不比這好啊?」
麻子媽緩緩地垂下眼睛,溫柔地看著他。
魏謙繼續說:「我覺得您想得也太多了,麻子都那麼大人了,又不是三五歲的小崽子,回來就算真找不著家,他就不能跟誰打聽打聽嗎?我……」
麻子媽突然問:「姨是不是給你跟三兒找麻煩了?」
何止是麻煩,簡直麻煩得要命啊!魏謙心裡抱怨,他是為了這事專程匆匆趕回來的,晚飯之前還要把自己收拾出個人模狗樣來,跟著老熊充當跟班,連夜趕火車去看一個外地的項目。
魏謙一口氣堵在嗓子裡,苦膽汁都快從胃裡翻上來了,到底還是生硬地擠出一個笑容來:「不會……那怎麼會呢?」
麻子媽看了他一會,忽然出乎他意料地鬆了口,她說:「那……那要不就算了吧,姨真不是故意給你們添麻煩,我年紀大了,在這住了大半輩子,突然讓我搬家,我反應有點軸,一時掰不過齒來。」
魏謙聽出了她口氣鬆動的弦外之意,簡直欣喜若狂,沒想到自己幾次三番地居然真能感天動地,讓麻子媽這老頑固鬆口,忙趁熱打鐵地問:「姨,那您是願意搬嗎?」
麻子媽避開他的目光,垂下腦袋,好一會,才小幅度地點了點頭:「那就搬吧。」
魏謙一時間如釋重負,忙從地上站了起來:「行!那沒問題,明兒叫我三哥帶您去簽合同領補償款好吧?哎喲我的親姨,您可算是點頭了,要不然我可真要給您跪下了。」
麻子媽說:「以後就走了,我想再看看老街坊,你推我一圈行嗎?」
她只有一條胳膊使得上力氣,坐輪椅把自己推出院子還勉強可以,路長了就不行了。
魏謙二話不說地單膝跪下來:「推什麼,我背著您!」
他背著麻子媽緩緩地走過每一條髒亂差的小胡同,依舊是熙熙攘攘,依舊是滿地跑的小崽子,只是上一代的小崽已經長大了,在樓下跑著玩的已經換了一批;依舊是亂停的自行車,隨處可見的非法涼棚,用自己陽台改的居民小賣部;依舊是那棵一到夏天就沒完沒了地掉綠油油的「吊死鬼」的老槐樹。
魏謙一邊走一邊說話逗麻子媽高興,比如當年他和麻子是在哪個路口聯手收拾過三胖,三個人後來又是怎麼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比如他們家舊油條攤原來是在什麼地方……突然,一滴冰涼的液體落在了魏謙的脖子上,讓他陡然住了嘴。
隨後,接二連三的眼淚紛紛地落在魏謙的脖子上、臉上,他背後傳來壓抑嘶啞的嗚咽聲。
魏謙腳步一頓,那一刻,他只想給自己一個大嘴巴。
他們倆花了六七年的時間編的漏洞百出的謊言,終於在無數次的岌岌可危後,還是被戳破了。
他第一次聽見麻子媽那樣說的時候,就應該能意識到的。
活人怎麼會找不著家呢?
魏之遠一直在窗邊看著。
他看見麻子媽那張佈滿傷痕的臉,一哭起來,傷疤紅得厲害,越發嚇人了。大哥不在家的時候,魏之遠給她送過飯,每次過去,她都很慇勤地抓一把糖或者小零食放在他兜裡——即使他已經不小了。
魏之遠從她身上每每感受到的是一種認命的木然,和近乎是低三下四地討好,好像哪怕留他五分鐘,多說幾句話也好。
她那樣的寂寞隱忍,魏之遠從沒有見過麻子媽這麼痛哭過。
而她的眼淚落在魏謙的臉上,就好像他也哭了一樣。
可魏之遠知道,大哥是不會哭的。他從大哥咬緊的牙關和深深的眼神中,看見了某種心如刀絞的克制。
魏之遠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那張側臉,心口的熱血好像突然逆流了,溫溫熱熱地流轉過他的整個胸口,把他的心泡得幾乎是酥軟的。
三年了,每每靠近大哥,魏之遠都會覺得周身那種讓他噁心又焦躁的黏膩感揮之不去,在這片刻的光景裡,那股粘膩感竟然奇蹟般的消散了。他一直盯著魏謙把泣不成聲的麻子媽重新放回輪椅上,推進麻子家的小院,直到看不見為止。
魏之遠一瞬間悵然若失——他一直在試圖模仿、超越大哥,以此降低他對靠近大哥的緊張感,他也一直不怎麼盼著大哥回家,因為那人總在眼前晃,會攪亂他難得的平靜——而此時,魏之遠心裡忽然產生了某種近乎「思念」的情緒,即使魏謙剛剛還在他眼皮底下,他迫切地想和大哥心平氣和地說幾句話,想放任自己貼近大哥一點,聽聽他都是怎麼想的。
��� 他胸中一直熊熊燃燒的獵獵業火似乎突然剝落了專橫跋扈,漸弱漸緩,成了一把暖烘烘的火苗,蔓延出某種幽暗婉轉、一波三折的情愫。
魏謙很快就回來了,仰面把自己往床上一摔,先重重地嘆了口氣。
過了片刻,旁邊一動,魏之遠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魏之遠隨手取過桌上的小刀和蘋果,仔細地削好蘋果皮遞給魏謙:「哥,你為什麼對油條姨那麼好,她也不是你親媽。」
魏謙接過來,嘴角牽動了一下:「哪那麼多為什麼,不為什麼。」
魏之遠:「怎麼會不為什麼?」
魏謙頓了頓:「你麻子哥……你還記得你麻子哥嗎?」
魏之遠點點頭。
蘋果不大,魏謙一口啃掉了小半個,腮幫子鼓起好大一塊,只是裡面正在長智齒,嚼東西很彆扭,好一會才嚥下去,而後他對魏之遠說:「當初如果死的是我,你麻子哥就算砸鍋賣鐵,也會把你和小寶帶大的。」
魏之遠一條長腿曲起來搭在床邊上,安安靜靜地低頭仔細打量著魏謙的眉眼,從中感受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來,他幾乎想要伸手摸一摸。
少年心裡想,為什麼也對我這麼好呢?我也不是你親弟弟。
可這句他沒有問,在心裡轉了一圈,最後消散在了四肢百骸裡。
魏謙卻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一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叼住蘋果騰出手,拎過一個包,對魏之遠招招手:「來。」
說完,他又往小屋張望了一眼:「小寶不在家吧?」
魏之遠:「她們校舞蹈隊訓練去了。」
「舞蹈隊是什麼玩意兒……她那點心思就不能用在正地方。」魏謙皺了皺眉,顯然是聽到這個組織,挺不滿意,但是很快拋到了一邊,把包遞給魏之遠,「打開看看。」
那是個電腦包,魏之遠早就看出來了,他遲疑地看了魏謙一眼,小心地打開,只見裡面是一台嶄新的筆記本電腦。
魏謙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數落說:「你不是要參加那個計算機競賽嗎?你們老師昨天都給我打電話了,說你老往學校機房跑特別不方便——你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以後缺什麼就跟我直說,我賺錢是為了什麼的?」
魏之遠笑了笑,他像個真正的孩子一樣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指尖珍而重之地擦過電腦光亮的蓋子。
魏謙低頭一看表:「哎喲不行,我得走了,別給小寶玩,最好也別讓她看見,她夠玩物喪志的了,聽到沒有?」
魏之遠:「謝謝哥。」
那天魏之遠一直目送著魏謙拿好隨身的行李,還不忘隨手拎了一本書,大步走到路口,叫了輛出租車走了。
少年站在那裡,回味著自己方才的心情,似乎想弄出個所以然來,好好明白明白,然而很快就放棄了。
如果不是來得莫名其妙,怎麼能算是怦然心動?
到了陽曆年底,魏謙正被開題報告和老熊那頭一個懸而未決的項目一起折磨的時候,他們一起搬進了新家,魏之遠也終於有了自己的房間。
宋老太第一次推門進去的時候,簡直就像是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她一輩子沒住過這樣漂亮的家,拘謹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宋老太整個人像分裂了一般,一會夢遊一樣地問:「這是咱們家嗎?咱們以後就住這嗎?」
一會又橫眉立目地罵魏謙:「我看那兔崽子純粹是有點錢燒的!才吃飽飯幾天,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這得花多少錢啊這敗家折壽的混賬東西,他怎麼不乾脆買個王府住啊?剛賺來仨瓜倆棗錢,嘖嘖,陽世三間要容不下他了!」
這回哥仨一起默契地無視了她喜氣洋洋的罵街聲。
一方面慶祝喬遷之喜,一方面也是感謝熊嫂子出的力,三胖和魏謙兩家人合起來請了老熊兩口子一頓,吃到一半才知道,那天正好是熊嫂子的生日。
於是晚上三胖和魏謙又陪著熊嫂子一起過生日去了,熊嫂子一個電話叫來了一大幫年輕人,一群人到附近一家會所裡包了個包廂。
熊嫂子叫來的人裡大部分是年輕姑娘,不但普通的年輕姑娘,這些姑娘的精氣神都和別人不一樣,甭管是五官驚豔的還是長得比較一般人的,身上都帶著某種說不出的藝術氣質,特別賞心悅目,三胖這丟人現眼的肥肥看得眼都直了。
老熊妻管嚴,一群美人在眼前,他連頭都不敢抬起來,眼觀鼻鼻觀口地坐在一邊參禪。
三胖:「乖乖,嫂子哪認識這麼多大美女啊?」
老熊小聲對告訴他們:「你嫂子以前是文工團的,這些都是她帶過的小姑娘。」
「以前」?老熊沒說現在為什麼不是了,魏謙也沒打聽,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其中一個女孩身上。
她……那個女孩漂亮得光芒四射,而那種美不是女孩子式的可愛,也不是女學生式的知性和清純,而是一種純粹的、毫無雜質的女性美。
有的女孩讓人聯想起鄰家妹妹,有的女孩讓人聯想起某種小動物,有的女孩則讓人聯想起某種風格的畫,可這個姑娘不會讓人聯想起任何東西,她站在那的時候,就只會讓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這是個女人。
熊嫂子慧眼如炬,眼光一瞥就發現了,偷偷用胳膊肘頂了老熊一下:「哎,你看。」
老熊以為組織的考驗來了,連忙誠惶誠恐地表明立場:「我不看。」
熊嫂子掐了他一把:「我讓你看小魏,你發現沒有,自從婷婷進來,小魏那眼神就連掃都沒掃別人一眼——哎哎,我問你,他沒對象呢吧?」
把老熊愁得,長籲短嘆地對他老婆說:「你怎麼又迷上說媒拉縴了呢我的姑奶奶?」
「積德,積德你懂不懂?」熊嫂子說完,揚聲沖那個女孩子打招呼,「婷婷,過來,姐給你介紹個人!」
婷婷應了一聲,從女孩堆裡站起來走過來。
三胖這才從眼花繚亂的美女裡回過神來,乍一看見婷婷,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後睜大了眼睛,立刻出聲阻止:「嫂子,別……」
可是熊嫂子已經快人快語地拉過了魏謙:「這是嫂子以前一起工作的,叫婷婷,這是小魏,魏謙,你姐夫帶來的,婷婷姐告訴你,這小夥子可厲害,青年才俊,還是名牌大學的,長得也帥吧?你們年輕人多認識認識……」
魏謙猛地一縮手,熊嫂子不明所以地抬起頭,卻發現他的臉都白了。
婷婷友好地和他打招呼:「你好。」
魏謙的表情卻像見了鬼一樣,他定了定神,勉強維持住了自己的風度,對婷婷擠出了一個微笑,然後飛快地道歉說:「嫂子我今天有點喝多了,胃不大舒服,得出去醒醒酒。」
說完,他就逃也似的跑了。
三胖「哎喲」一聲,立刻也追了出去。
魏謙一路衝到廁所,反手鎖上隔間的門,扒著馬桶吐了個翻江倒海。
三胖忙在外面敲門:「謙兒?謙兒沒事吧?」
魏謙沒有答話,他把能吐的都吐了,最後幾乎是精疲力竭,這才緩緩地順著牆根坐在了地上。
三胖聽見他的聲音低而微弱的傳出來:「沒事三哥,你讓我自己歇會。」
三胖縮回了手,不敢吱聲了,靜靜地等在隔間外面。
魏謙手肘撐在膝蓋上,抬起頭,眼皮眨也不眨地看著房頂刺眼的白色燈光,覺得空虛而難過。
他不認識婷婷,也從沒有在任何地方見過這個姑娘,而當她走進來的一瞬間,魏謙就有種被擊中的感覺。
他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她身上的似曾相識是哪來的,只是本能地被她吸引——魏謙有生以來,從生理到心理,還從未對一個異性起過這麼大的興趣。
那一刻魏謙忽然發現,原來自己只會被一種類型的姑娘吸引,還沒等他想明白這個姑娘屬於哪種類型,熊嫂子就自作主張地把她叫到了面前。
而當她走進,身上隱約的花香暗流湧動地衝他襲來,又抿唇一笑的時候,魏謙簡直難以形容自己的感覺。
他面對面地明白了她身上的似曾相識從何而來。
她那種純粹的、不受任何行為舉止乃至容貌美醜影響的女性氣質,竟然神似他十年前去世的媽。
年輕的身體裡澎湃的荷爾蒙還沒來得及冷卻,魏謙的心已經被拖入了一個冰冷的深淵,他一點也不想回憶自己是怎麼不完美地應對完,是怎麼一路忍到了廁所才吐出來。
他觸碰到了自己揮之不去的浮生夢魘,無論如何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那天魏謙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的家,他並不是醉,只是累,累得他開門到家,沒來得及回屋,就癱在了沙發上,什麼也不想思量,倒頭就想睡。
片刻後,身後的臥室門「吱呀」一聲打開,魏之遠走了出來。
「哥?」他跪在沙發邊上,輕輕地推了魏謙一把。
第三十七章
魏謙沒有睜眼,只是極輕地應了他一聲。
熊嫂子在沙發上安了一個別緻的閱讀燈,魏之遠伸手擰開,溫暖的燈光一下就灑了下來,鋪滿了整條沙發。
它不刺眼,也不昏黃,像是某個冬日午後的陽光,營造出「添一分做作,短一分不足」的恰到好處的舒適來。
魏之遠還是第一次開這個燈,摸索了兩下才找到開關,而後他愣了一下——燈光妙筆生花般的在魏謙身上鑲了個淺淡的金邊,連他沒來得及摘下的圍巾都好像軟成了一團雪,藏住了一半的下巴。
魏謙側過臉,伸手擋住眼睛避開燈光,那手臂的陰影與修長的眼眉連在一起,好像一直要沒入鴉羽般的鬢角中。
華韻內斂,流光暗藏。
魏之遠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一直以來,渴望和理智都成為盤踞在他心裡兩股揮之不去的力量,後者有千萬種道理,而前者唯其一條——想,喜歡,割捨如斷腸。
而此時,魏之遠覺得自己胸中那千萬種道理都在崩塌,堪堪只剩下一根支柱一樣孤零零的燈塔,凝滯不動的光落在一個人身上。
少年的喉嚨不由自主地動了動,好一會,才按捺住自己起伏的心緒,推了魏謙一下,低聲說:「去屋裡睡吧,這冷。」
魏謙按住他的手,有氣無力地搖搖頭。
魏之遠打量著他的臉色:「哥你是喝多了嗎?我給你倒杯水好不好?」
魏謙又搖了搖頭,眉頭漸漸地皺了起來,好一會,他才深吸了口氣,半睜開眼,看了魏之遠一眼,揮揮手說:「別管我了,你睡覺去吧。」
魏之遠定定地看著他:「你怎麼了?」
魏謙沉默了好一會,他覺得自己累極了,一句話都不想說,尤其不想應付小孩子。
可也許是心裡太難受了,也許是酒意上了頭,魏謙突然移開目光,魏之遠竟驚異地在他的臉上發現了一閃而過的脆弱。
魏謙啞聲說:「我有點難受。」
這話說完,他就後悔了,魏謙感覺到自己心裡的閘門被他一時失手,居然開了一條小縫,他連忙費力地堵了回去,唯恐再露出一絲一縷來。
他閉了嘴,也閉了眼,不再言語,裝作只是頭暈酒醉,想睡一覺的樣子。
魏之遠等了一會,遺憾地沒有等到任何的後續表達,於是默不作聲地走進魏謙的臥室,從裡面抱出了一條毯子,搭在魏謙身上,回身倒了杯溫開水,又走到廚房,把晚上剩下的一碗米飯拿了出來,用熱水沖泡開,然後切了些菜葉火腿,打了一碗蛋花,一起在火上煮了一會,煮到米粒軟糯得徹底爆開,和乳白色的米湯難捨難分時,魏之遠才用勺子一攪,細細地灑了一把鹽,關了火。
魏之遠會做很多簡單的夜宵,他長個子的時候半夜經常會被餓醒,已經習慣自己爬起來找東西吃了。
「難受就趁熱喝兩口,喝完就好了。」魏之遠把勺子塞進他手裡,自己坐在燈下,拿起一本書,安安靜靜地陪著他。
粥的熱氣撲臉,帶著一股特殊的香味。
魏謙呆了片刻,窸窸窣窣地坐起來,端起來喝了。他冰冷的指尖被有些燙手的瓷碗燙出了淺淡的血色,胃裡壓的石頭奇蹟般地被化開了。
「家」一個字,似乎都融化在了那小鍋慢火煮出的一碗稀飯米湯裡。
好像能包治百病,喝完真就好了。
魏之遠一直陪著他,直到魏謙自己站起來回屋睡了,才收拾好碗筷關上燈,回到自己的臥室。
他床下有一個紙箱,雖然才搬到新家沒多久,但他的紙箱裡已經積攢了不少東西了。
最上面是魏謙一張泛黃的舊照,下面壓著一打大部分都沒有拆封的色情雜誌。
……非常規的,裡面沒有一個女的。
魏之遠一開始出於好奇翻看過兩本,很快就對條件反射一樣千篇一律的生理反應失去了興趣。然而,之前魏之遠被兩種矛盾的心情拉鋸時,他始終非理性地把這些炸彈一樣的東西保存在了自���的床下,儘管一直是藏,他心裡卻一直隱約地有種瘋狂的、希望被大哥發現的願望。
可惜,魏謙對他太放心,從來沒有翻過他的東西,一直也沒發現。
現在,魏之遠心裡的矛盾解決了,他下定了決心,所以決定要把這些都處理掉,開始他所擅長的步步為營。
魏之遠把大哥的照片抽出來,塞進隨身的包裡,第二天又把床下的雜誌混在其他的書裡,帶出去處理掉了。
可惜這一次,運氣似乎拋棄了他。
魏之遠的床有點矮,紙箱要倒過來才能往外拖,清早出門的時候小寶一直在外面催,魏之遠開口應了她一聲,一本翻開的雜誌就趁機滾到了床底下的最深處,魏之遠沒能聽見。
魏之遠為防有遺漏,還特意用長衣架在床下掃了一圈,以確保萬無一失,然而掃到最裡面的時候,衣架又勾住了床腿,好不容易才拿下來。
床腿下靜靜躺著的、翻開的雜誌就成了個「美好的燈下黑」,他到底沒掃出來。
大雪一落下,寒假很快就來了。
魏之遠又一次開始集訓——宋小寶覺得他怪作孽的,打從魏之遠第一次跳級不跟她一班之後,小寶就覺得他其實是跳到了異次元,從此過上了水深火熱的日子,沒看過一晚上的電視,沒有一個囫圇個的寒暑假,數年如一日的早出晚歸。
回家以後除了幫奶奶和大哥做些事,大部分時間也是躲在自己屋裡做題。
宋老太已經不再出去撿破爛了,不過她每個月依然是把魏之遠用過的演算紙和練習本紮成一捆拿出去賣,能買一大碗炒田螺。
在這種情況下,宋小寶一個正常少女,幾乎讓魏之遠給對比成了個不學無術的後進生。
不過即使這樣,小寶對她的小哥哥也沒什麼意見,主要原因是魏謙老卡她的零用錢,但是不卡魏之遠的,所以魏之遠成了她主要的蹭吃蹭喝對象,成了她半個衣食父母。
臘月二十四,已經是年關當頭,魏謙卻在辦公室裡和老熊吵架。
還是關於那個外地的項目,當時是老熊的一個朋友介紹的,當地政府圈了個商業圈,現在已經漸成氣候,周圍幾塊住宅用地水漲船高,成了肥肉,一時間吸引了一些虎視眈眈地盯著的目光。
老熊很有自知之明,沒打算攙一腳,只是帶魏謙過去長長見識。
結果這見識就長出問題來了。
魏謙幾乎對那塊地害了相思病,有一段時間三句話不離那個項目,險些到了走火入魔、茶飯不思的地步,而眼下已經到了隆冬,北方的冬天是沒法開土動工的,因此這時候是最好的拿地和跑各種前期手續的時間,如果效率高,來年開春解凍,就能第一時間做起來了。
為這事,魏謙在老熊辦公室和他拉鋸了大半個月了。
三胖在老熊屋裡打俄羅斯方塊,老熊正在附庸風雅地扒拉香爐裡的香灰,魏謙坐在他對面,看著他這悠悠閒閒的熊樣,恨不得大蒲扇把香灰都吹進他的鼻孔裡。
「你給我三千萬,三千萬我保證給你做下來。」
老熊忙伸手攏住風,小心翼翼地護著他的香,哭喪著臉對魏謙說:「且不說你做不做得下來,哎,兄弟,你看你哥我長得像三千萬嗎?」
魏謙:「那不是問題,你不是說……」
老熊擺手示意他住嘴,小心翼翼地劃了一根火柴,點找了香,蓋上香爐蓋子,吸了一大口,抽吧抽吧鼻子,搖頭晃腦地眨巴了幾下眼,似乎下一刻就要打噴嚏——這貨完全是把篆香當鼻煙壺用了。
然後他牛嚼牡丹地對風雅的篆香發出了高屋建瓴的評價:「香!」
魏謙翻了個白眼。
老熊這才吧唧著嘴對他說:「年輕人啊,讓功名利祿一沖,真是北都找不著啊。」
魏謙翹起二郎腿,重重地往椅子背上一靠,雙臂抱在胸前,跳著青筋忍耐著老熊。
「我早說了,你小子急功近利,出門跑過幾次就自以為有點見識了?」老熊詩朗誦似的抑揚頓挫地說,「你寫的那些可行性分析什麼的我看了,唉,都是扯淡。一塊大肥肉擱在那擺著,還分析個屁,但凡不傻的都想咬一口。但是你也不想想,那肥肉憑什麼就讓你咬了呢?您那牙口是金鑲玉的?」
三胖打了個寒戰。
老熊撇他一眼:「你幹嘛?」
三胖說:「您能換個腔調麼熊老闆?你這麼說話我感覺有好幾百隻蝸牛在我身上爬,怪麻心的。」
老熊:「……」
三胖又小聲對魏謙說:「我的乖乖,三千萬,不是三千塊,你別獅子大開口地就張嘴就要行不行,嚇死我了。」
老熊哼哼唧唧地接話:「謙兒,以你的聰明,要是有三兒一半的穩當圓滑,將來必成大器。」
三胖一拍大腿:「可不是嘛!」
片刻後,三胖又琢磨過來這話不對味:「等等,剛才那句好像不是誇我吧?是擠兌我比較不聰明嗎?」
「你那叫大智若愚。」老熊安撫了他一句,繼續對魏謙說,「多少人都盯著那塊地呢——行,就算你熊哥狗仗人勢一回,仗著我們家老爺子,給你弄來這三千萬,可三千萬你就想撬動這個項目?別做夢了小子,你連地都拿不下來,信不信?」
魏謙沉默了片刻,沉聲說:「你的意思是,我們還沒準備好,沒有一戰之力,對吧?」
老熊覺得吸了一鼻子香灰,有點癢,於是歪頭擤了一把鼻涕,甕聲甕氣地說:「你才看出來?那你該配副眼鏡了。」
魏謙沒理會他擠兌自己,目光尖銳地直視著老熊:「熊老闆,照你的意思,我們永遠都準備不好。路上沒人摘的李子都苦,每個好項目下面都有嘴接著——這只是個三線城市的小項目,大財團和大國企連看都懶得看的玩意,已經是我們現在能找到的最低、最理想的門檻,這一步你都邁不上去,遲早被遊戲規則甩下,連門都別想進。你沒發現嗎?地價在漲,你能確定自己準備得比它漲得快?如果來不及了呢?」
老熊悠悠地說:「那就是命。」
魏謙狠狠地一拍椅子把手:「我這輩子要是認命,早活不到今天坐在這跟你叫板了!」
熊老闆不跟他針鋒相對,依然是放鬆地靠在自己的椅子上,輕輕鬆鬆地問:「我們現在就是進不去門,怎麼樣?你有資質嗎?拿的下立項嗎?你在地方政府有人脈嗎?擺得平那一摞許可證嗎?你錢夠嗎?東拼西湊借來千八百萬塊錢,萬一那塊地公開競拍,你拍得過人家嗎?一看你就沒玩過牌,拿著塊八毛的籌碼也敢上桌,莊家一把大注下來就能把你擠出去。」
魏謙:「你說的都是問題,但不是沒辦法。」
老熊立刻輕輕地一按桌面:「辦法在哪呢?你說啊!」
魏謙頓了頓。
老熊放緩了口氣:「我很欣賞你這種只要見到機會,不顧一切也要抓住的精神,但是啊……小夥子,踏實本分一點吧!」
二十來歲的青年男人和三十來歲的成熟男人分坐在一個商務桌的兩邊,最後,年紀大的勝利了。
老熊邁著四方步走到一邊打電話,請示自家領導晚上買什麼菜了。
三胖走過來,拍著魏謙的肩膀:「小夥子,走吧。」
魏謙甩開他的熊掌:「滾,少說風涼話。」
凜冽的大雪淹沒了整個城市,樂呵呵的三胖和心事重重的魏謙就像一對沒頭腦和不高興,一人拎了兩大包火鍋用的各種料和菜往家走。
路上,三胖問魏謙:「你以前不是夢想當個實驗室裡的科學家白大褂嗎?為什麼今年沒考研?」
魏謙似乎正在思考別的事,聞言愣了愣:「我說過嗎?」
三胖:「你屬耗子的,撂爪就忘是不是?」
魏謙仔仔細細地回憶了一番,和天一樣陰沉沉的臉上露出一點自嘲:「小時候二逼,還以為上了大學就能當科學家,現在意識到錯誤,正在努力改正。」
三胖說不出為什麼,有點期冀地問:「努力改正技術問題,向著目標前進?」
魏謙輕描淡寫地笑了笑,呵出一口白氣:「努力改正航線,遠離烏托邦這種不可能之鄉——我還不信了,這項目我還非做下來不可了。」
是消遣,要是宋小寶能像魏之遠那麼省心,別說她沒事想跳個舞當消遣,她就是整天玩蹦極,魏謙也不管。
可是現在就不行,宋小寶這是玩物喪志,絕對的玩物喪志!
魏謙挑剔地打量了面前頭也不敢抬的小寶一番,真是橫看豎看看不順眼——大冬天的,小寶穿了一件在魏謙看來不倫不類的紅毛衣和小格子短裙,一張小臉越發的白淨,緞子似的長頭髮披在肩膀上,為了臭美不肯梳起來,一笑起來細眉細眼初具風情,標準的鵝蛋臉上唇紅齒白。
二八年華的少女,身上有種行將怒放的、灼眼的美麗。
魏謙卻完全不去欣賞,他覺得好女孩子就是應該留短髮,就應該穿著不合身的校服,拖著明顯長出一截的褲腿,穿著下襬耷拉到膝蓋的外套。
好像只有男女莫辨、腰長腿短的樸素和醜,才是正經人該有的樣子。
他不自覺地又想起那天在熊嫂子那碰到的女孩,純女性的美麗讓他覺得噁心,他把那種美麗與不好的、不潔的、風塵的東西聯繫在一起,當它們出現在小寶身上的時候,魏謙開始感覺到了某種危機。
他覺得小寶已經長得超出了他的心理安全範疇,出了圈離了譜。
火紅的衣擺,刻意凸顯出的小小的胸脯,都讓魏謙覺得自己心裡的淨土受到了污染,羞恥而隱秘的記憶連帶著惱怒,他心裡五分的火頓時暴漲到了十分。
魏謙越是憤怒,他的表情就越是平靜,黑沉沉的眼睛掃了小寶一眼,輕描淡寫地說:「放假了吧?」
小寶不明所以地點了個頭。
誰知下一句就是她的晴天霹靂。
魏謙說:「明天正好有空,我帶你去把頭髮剪了。」
「我是不是對你太放縱了?」魏謙打量著她的裝束,還嫌不夠地補了一刀,「你看看你穿得是什麼?像什麼樣子?像個學生嗎?」
宋小寶腦子裡一片空白,說不出話來。
宋老太終於徹底給夾在了中間,一方面她作為長輩,也希望小寶能有出息,能理解魏謙的專制和不講理,另一方面,作為女人,她也能理解小孫女愛漂亮的心情。
「那……她哥,」宋老太忍不住替小寶說了句話,「頭髮就先留著吧?她們過年的時候好像還要去演出,據說還有電視台的……」
「跳舞?」魏謙冷冷的一句話,終於打破了宋小寶的全部希望,「書讀成這樣,還有臉去跳舞?寒假我給你請個家教,哪也別去了,家裡待著吧。」
他在家裡積威甚重,宋小寶其實也只敢逮著他心情好的時候撒嬌,基本不大會頂撞他,可對於一個這個年紀的女孩來說,剪掉頭髮已經是一種生不如死的酷刑,不讓她去跳舞,更是和毀了她的全部「事業」、把她徹底囚禁起來一樣嚴重。
於是宋小寶就像反抗封建大家長的梁山伯和祝英台一樣爆發了:「你根本不講理!什麼事都得你說怎樣就怎樣,你就是大獨裁者,你就是拿破崙,就是希特勒!」
難為她能說出幾個歷史人物來,一聽就知道在學校裡是個不學無術的,希特勒就算了,拿破崙又是怎麼回事?魏謙都沒弄清她到底是罵自己還是誇自己。於是他更加鐵了心地說:「對啊,我就是說了算。」
宋小寶一看事情毫無轉機,頓時撒潑起來:「我就不剪!我就不剪!剪我頭髮,我……我死給你看!」
魏謙靠在沙發上,涼涼地看著她:「死給我看?好,我看了,你倒是死啊。」
宋小寶同志要是真有那說死就死的尿性,初中這點破功課她早就唸成學霸了,還用得著在這跟他跳腳?
小寶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本事還是和奶奶學的,想當初奶奶作為一個資深潑婦,如果不是魏謙礙著妹妹投鼠忌器,她都是鬥不過的少年版本的大哥的——何況小寶只學了個半吊子,眼下的大哥卻已經今非昔比,修煉成精了。
宋老太愛莫能助,不忍心看,不是不看了,默默地轉身去廚房收拾了。
魏之遠在一邊裝死,從始至終不存在一樣不吭聲。
宋小寶眼見沒了希望,終於嚎啕大哭起來。
她的頭髮那麼漂亮,每個人見到多會稱讚,她費盡心機從一眾灰頭土臉的小中學生裡奪目而出,還沒來得及自我感覺良好,就被大哥毫不留情地踐踏了。
無論怎樣,這一刻,宋小寶是恨著這個冷面冷心的大哥的。
因此她毫無顧忌地口不擇言起來:「我知道,你就是不喜歡我!你什麼都偏向二哥,從小到大,他零花錢一直比我多!你還偷偷給他買電腦!你給過我什麼?你連一個好臉色都不給我看!」
魏謙險些讓她給氣樂了。
且不說哪個才是親生的,就算都是親生的,做哥哥的也會多疼妹妹些。
��魏謙終於緩和了些口氣,耐著性子跟她講道理:「我偏心?小遠跳過兩次級,免試上重點,考試年級第一,人家還從來不亂花錢,放假從來不出去亂跑,你就算跟他比,也比點有志氣的行不行?你……」
他難得這麼講道理,可是宋小寶根本聽不進去。
「你就是偏心!」她尖叫,「我才是你親妹妹!我知道你為什麼不喜歡我!你不就是因為媽的緣故才討厭我的嗎?」
魏謙的太陽穴開始突突地跳。
而宋小寶猶自不知好歹,跳著腳地跟嚷嚷:「你恨媽,媽死了你就繼續討厭我!你覺得她丟人我就會一定丟人!我怎麼樣都是不學好,因為你壓根就認為我根本學不好!我媽是隻雞,雞的女兒就是……」
魏謙狠狠的一巴掌已經招呼上去了。
他的巴掌帶著淩厲的風呼嘯而來,宋小寶腦子裡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躲,而這一巴掌卻沒打到她臉上,因為裝死的魏之遠終於出來制止了。
他一把從側面抱住了魏謙的腰,把他往後拖去,四腳並用地按在了沙發上,轉頭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地瞪了宋小寶一眼:「還不閉嘴!」
第三十八章
魏謙被宋小寶氣得一陣陣耳鳴,渾身發軟,魏之遠人高馬大地壓在他身上,他掙紮了兩下,竟然沒有掙脫開。
廚房的宋老太忙扔下掃帚,快步走進來,見了此情此景,真怕魏謙沒輕沒重地跟小寶動手,忙以一種狡猾而微妙的方式護了犢子——她自己先照著小寶的後背輕輕地摑了一巴掌,責怪說:「怎麼跟你哥說話呢?瘋啦?」
宋小寶梗著脖子,依然想要表現自己態度強硬和決不妥協,可眼淚卻先大雨瓢潑了。
宋老太嘆了口氣,站在這場家庭矛盾的漩渦裡——魏謙和小寶之間,以一種主持大局的態度和稀泥說:「要我說,小寶,都是你不對,你哥說你說錯了嗎?你現在小小的年紀,不好好上學,將來幹什麼去?跟我上菜市場買個菜都算不過零錢來,還中學生呢,唉!」
小寶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中學生學的才不是算零錢那點事!」
宋老太以其獨特的純文盲視角,理直氣壯地反駁說:「放屁!我們那村支書就是中學生,當年算盤打得可好了。」
經過老太太不可理喻地一攪合,魏謙青筋亂跳的腦袋終於冷靜了些,他往後一仰頭,盯著天花板看了一陣,而後深吸了一口氣,緩和下語氣,對魏之遠說:「放開我。」
魏之遠一直壓制著他,感覺到他劇烈的心跳終於一點一點平復下來,才緩緩鬆開了按著他手腕的手,結果低頭一看,發現大哥的手腕已經被自己掐紅了一大片。
魏之遠連忙輕輕地攥在手心裡,用指腹揉了揉:「哥,你不在的時候小寶可懂事了,她就是跟你撒嬌呢,你看那丫頭都快哭成孟薑女了,別生氣了。」
一邊的宋老太聽得連連點頭,同時扼腕地想,這就是有文化和沒文化的區別,她怎麼就說不出這麼順耳的話來呢?
宋老太連忙幫腔說:「就是,她哥,有話好好說。」
魏謙打出娘胎就沒學過什麼叫「有話好好說」,此時,他已經不想再說了,他心裡湧起一種近乎飢寒交迫的疲憊,儘管他什麼也不想吃,暖氣也足夠暖和。
魏謙緩緩地站起來,胸口有些發疼,他似乎懶得再看宋小寶一眼,徑直越過了她,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回手甩上了門。
一場危機度過,宋老太這才轉過頭瞪了小寶一眼,低聲呵斥:「還哭!你有什麼好委屈的?存心找挨打是不是?」
宋小寶「嗷」一嗓子衝她叫喚:「我不剪頭髮!我就不剪!」
魏之遠匪夷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別說頭上那兩根毛,只要大哥一句話,把他的腦袋剃光了掛在客廳裡當燈泡都沒二話。
宋小寶敏銳地從他們倆的眼神裡就讀出了自己沒有盟友的這個事實,一時間,她覺得自己像是茫茫宇宙、如海星辰裡的一葉小舟,獨行無岸的孤獨令她傷心欲絕起來。小寶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自顧自地哭了個肝腸寸斷——她就快要和她心愛的長發生離死別了。
可惜,沒有人能領悟她少女的悲傷。
宋老太不想看著她耍小孩子脾氣,繼續去廚房打掃衛生了,魏之遠則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忙著回味方才情急之下抱的那個滿懷……魏之遠明白了自己想要什麼之後,就不再克制,開始放任自己的想入非非,幻想似乎給他搭建起了一個世界,時常在裡面坐一會,魏之遠總是能得到足夠的撫慰和平靜。
那一點少年人特有的、如陽春三月般的青澀情懷神通廣大,連他本性中固有的偏執和冰冷都給沖淡了不少。
宋小寶繼直面了大哥恐怖的暴力之後,又遭到了全家人不當回事的忽略,她心裡賭氣地想著:「敢情他對你們都好,就討厭我一個人。」
就在那麼彈指間,宋小寶腦子裡兩根異常的線路前言不搭後語地勾連到了一起,短路的火花「劈啪」一閃,她決定了,要離家出走。
走了,就從此海闊天空,再也沒人逼著她上學寫作業,再也沒人逼她穿難看的校服,也再也沒有人逼著她剪前後齊耳的獵奇髮型了。
宋小寶就像千百年來一代一代與父輩鬥爭的自由鬥士一樣,拿出了她百年不遇般稀有的行動力,把這個帶著火花的想法實踐了。
一般早晨起得最早的是宋老太,儘管魏謙叫她不要去幹重活了,但她當了一輩子的勞動婦女,享清福是她學不會的技能,所以每天早晨依然堅持去賣茶葉蛋和煮玉米。
第二個起來的是魏謙,魏謙上了大學以後沒見得輕鬆,理工科的課時安排本身已經不輕鬆,他還要擠出時間四處去撈錢,每天能睡五個小時就算不錯,眼下放假,雖然學校是不用去了,但又趕上他為了項目的事跟老熊嗆聲,所以需要早早起來準備,上午開會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至於魏之遠,他們老師已經瘋得超凡脫俗了,一個寒假,魏之遠他們就年三十、初一初二休息三天,其他時間全在上課訓練,沒有雙休日沒有節假日。魏之遠基本上起來就走,早飯拿到路上吃。
三個人出於以上種種原因,沒有一個是在清晨七點半之後出門的,太早了,因此也就沒人去叫宋小寶起床。
不過這一天,最後一個走的魏謙反鎖了門,他生氣歸生氣,確實不打算放任小寶跟個大野馬一樣整天往外跑了。
可他不知道自己這個行為是多餘的,他也不知道,此時宋小寶已經不在家裡了。
頭天半夜裡,宋小寶越想越想不開,於是等到夜深人靜,她就倒騰出了自己積攢的全部零用錢,總共是兩百零八塊五毛——由於隨時可能因為一兩個小錯誤被扣零花錢,宋小寶已經習慣了像個小倉鼠一樣給自己留儲備糧了。
至於平時的開銷,她花的大多是從魏之遠那蹭來的。
小寶把最禦寒的衣服穿在了外面,又在包裡塞了幾件換洗衣服,帶上了她最喜歡的頭花和發卡,裝好了水壺和一袋小麵包,就這麼自以為準備充分地走了。
整整上午半天,忙碌的一家愣是沒人發現。
魏謙依然在心無旁騖地折磨著老熊,一大早,他就把整個項目的操盤模式事無钜細地擺在老熊面前,列印出來足足有半釐米厚,也不知道他在那麼短的時間究竟是怎麼弄出來的。
這是要鬼迷心竅的前奏啊……老熊無可奈何地說:「你小子還真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啊?」
「你那天問我的幾個問題的解決方案,我都寫在裡面了。」魏謙不跟他逗,簡單交待了一句,拿起杯子一口喝下了半杯的水——也不知是著涼,還是被小寶活活氣得上火,他清早一起來就覺得嗓子難受得很,咽口唾沫都疼,像是發炎的前兆。
老熊唉聲嘆氣地把他的方案接過來,感覺自己對面坐了個要賬的活債主。
他簡要地翻了翻,頗為歎為觀止,老熊雇過一些和魏謙年紀差不多的小青年,當中不乏有異想天開的,可他們真是加在一起都沒有這傢夥膽大包天。
老熊挪了挪屁股坐正,乾咳一聲,擺出一張公事公辦的面孔:「不考慮實際可操作性的情況下,有些地方確實有點見地,也挺有創意。但是滿大街跑的小青年哪個都不缺創意,我不需要一個『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的方案。糖精餡餃子前無古人吧?你試試煮一鍋站在大街上賣不賣得出去?你拿這東西,說服不了我。」
魏謙看著他,不鹹不淡地說:「我從來不異想天開,寫得出我就做得出。」
老熊盯住魏謙的眼睛,男人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溫厚,卻始終是綿裡藏針的。魏謙寸步不讓,一字一頓地說:「只要我想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月亮,我也要把它當成月餅啃下來,你信不信?」
老熊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覺得,這真像是魏謙這小子能說出來的話,而以老熊這幾年對他的瞭解,他說不定也真能辦得出來。
有那麼一小會,老熊幾乎被魏謙身上那種孤注一擲感染,大概一往無前的、堅定的人是能連著別人的血也一起點燃的。
然而,畢竟只是「幾乎」。
老熊心裡喟嘆:到底是年輕啊。
三四十歲的男人,在事業上依然是朝氣蓬勃的,他們精力充沛、年富力強,野心也會隨著條件的成熟,而到達人一生的頂點,可二十出頭時,那種屬於小夥子的橫衝直撞卻不可能再找回來了。
老熊幾乎記不起他再年輕個十來歲時是個什麼樣的光景,當他看著魏謙的時候,他開始懷疑自己是老了。
這小子,怎麼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還能像一無所有一樣地奮鬥呢?
可能魏謙要麼是精神上依然認為自己「一無所有」,要麼他天生就是個賭徒一樣的瘋子。
別管老熊心裡閃過幾多崢嶸歲月,他胖頭魚一樣顯得呆而忠厚的臉上卻始終不露出一點端倪,老熊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一字一頓地問魏謙:「那好吧,我再和你討論最後一個問題,三千萬,現在這個資金風險,我承受不了。如果我把錢給你拿來了,項目你拿不下來怎麼辦?你拿不下立項,拿不出任何保障,『過橋』【注】都沒人敢給你辦,到時候光是佔用這筆錢的利息,每天少說就得有一萬,我有什麼理由替你承擔這個資金成本?」
魏謙眼睛也不眨地說:「我有一家老小,房子我不能動,其他的,這幾年積蓄,我能給你湊出小二十萬來,你要是答應,我今天晚上連夜就過去,二十天之後成與不成,給你個大概齊的結果,真要是一點戲也沒有,我砸鍋賣鐵,也把錢還給你。」
老熊搖頭一笑:「砸鍋賣鐵,但還沒要賣房子,你倒還不算個亡命徒。」
魏謙:「你答應嗎?」
老熊思量了片刻,也許是年輕人喚醒了他年輕的血,也許是被魏謙給他的保證打動,老熊最終讓了步:「這樣吧,這兩天我想轍給你弄錢去,不過就算找我們家老爺子做擔保,怎麼也得二十來天小一個月,加起來我給你一個半月的時間,不說規劃許可,你至少要拿給我一份和政府的用地協議,那我這次豁出去了,跟你二百五一回,怎麼樣?」
魏謙的眼睛一瞬間亮了。
老熊怕他得意忘形,敲了敲桌子:「不過醜話說在前頭,親兄弟明算賬,你真要拿不下來,趁早回來給我賠錢,聽見沒有?」
魏謙臉上露出了一整天來的第一個笑容,他這才感覺嗓子幹疼得難受,笑容還沒來得及展開,就被咳嗽堵了回去。
就在這時,魏謙兜裡的電話突兀地響了起來,他低頭一看來電顯示,居然是從家打來的。
魏謙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不知道宋小寶又鬧了什麼么蛾子,一時間連著太陽穴都發緊了,趕緊喝了幾口溫開水把咳嗽壓了下去,這才接起來:「喂……」
電話那頭卻並不是特地來找事的宋小寶,魏謙聽見了宋老太有些哆嗦的聲音:「她哥,是你最後出門把門反鎖了嗎?」
魏謙:「嗯,怎麼了?」
宋老太:「小寶不見了!」
魏謙:「什麼?」
他再也顧不得再爭辯什麼項目是肥肉還是瘦肉,再也顧不得這是一場豪賭還是精心設計的角逐,窗外沒完沒了的鵝毛大雪轟然落下,魏謙亂鬨哄的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問題——
這大冷的天,小寶能跑哪裡去?她有錢嗎?衣服穿夠了嗎?她吃什麼?喝什麼?
魏謙沒了魂一樣從老熊辦公室衝出來的時候,正好迎面撞上了來給老熊送飯的熊嫂子,熊嫂子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趕投胎般的步伐,不明所以地問:「他家裡著火啦?」
老熊伸手從飯盒裡捏出一個餃子,將什麼叫做「慢性子」演繹得淋漓盡致,不慌不忙地嚼完了嚥下去才回答:「沒有,小女孩離家出走了。」
熊嫂子聽了,睜大了杏核眼,抬起巴掌給老熊來了個烏雲罩頂:「那你還吃什麼吃?作死啊?趕緊找人幫著找啊!」
老熊險些被這天打雷劈一樣火爆的攻擊噎死,萎頓在桌子上,死命地捶了半天胸口。
他覷著夫人的臉色,只好謹遵聖旨,委委屈屈地空著肚子,跟在自己風風火火的熊嫂子鞍前馬後,幫著一起尋找離家出走的青少年去了——他和小寶有幾面之緣,知道那小姑娘是個怎麼樣缺心少肺的人物,壓根不認為她能走遠。
誰年少輕狂的時候還沒離家出走過?錢花完了自然就回來了,著什麼急嘛。
魏之遠得到消息,臨時請了半天假回來,回家掰開了小寶的存錢罐,往裡看了一眼就斷言說:「她帶走了二百多塊錢。」
宋老太:「她哪來那麼多錢?」
魏之遠看了她一眼:「……跟我要的。」
宋老太病急亂投醫,本能地逮著誰埋怨誰,一拍大腿,幾乎帶出了哭腔:「她跟你要你就給啊?你慣著她這毛病幹什麼?這不是疼她,這是害她呀!」
「行了!你別跟著添亂了。」魏謙從小寶屋裡走出來,喝住了宋老太,摸出電話對那一頭的三胖說,「她應該是穿著一件白色的羽絨服,背著個包……啊?包是什麼樣的?包……」
他說到這皺皺眉,太陽穴越夾越緊,頭越來越疼,魏謙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眉心。
魏之遠在旁邊輕輕地提了他一句:「橙色雙肩包,拉鎖上掛了一隻米老鼠頭。」
魏謙迅速重複了一遍他的話,然後掛上電話:「我再出去找一圈。」
宋老太立刻跳起來:「我也去!」
魏謙沒理她,已經甩上了大門走了。
魏之遠連忙披上外衣,對宋老太說:「你別跟著去了,外面那麼大雪,滑一跤摔一下,到時候更亂,我去看看。」
宋老太果然就聽了他的話。
這是第二次,她已經習慣了——所有人都蔫了急了的時候,魏之遠異乎尋常地保持著他慣常的冷靜,宋老太始終不知道他這是有點慢性子,還是只是天生冷血,朝夕相處也處不出多深的感情來。
她不知道什麼才能觸動魏之遠,這麼看來,好像什麼也不會,他就是隨時知道該做什麼。
雪碰到人臉就化,大雪中穿梭的人們很快被淋得頭面盡濕,魏之遠追上魏謙的時候,感覺他的兩腮似乎有些不正常地泛紅。
魏之遠匆匆趕上去,對他說:「她被子整齊,我估計不大可能是走之前特意疊好的,應該是昨天晚上就沒睡,半夜直接走的。昨天晚上零下十來度,出來滴水成冰,她不可能在外面閒逛,最可能是叫了輛車,找地方住下了……哥,你是不是病了?」
魏謙搖搖頭:「她能住哪?」
魏之遠眉頭一皺,思考了幾秒,條理清晰地說:「小寶膽子不大,深更半夜到陌生的地方去的可能性很小,昨天已經那麼晚了,她也不可能往同學家裡跑。學校附近……學校附近應該也不可能,她剛因為成績的事跟你吵過架,應該不想去學校,要不我們去她排練的地方附近找找看?」
魏謙站住了,頭疼欲裂。
他張了張嘴,想問小寶排練的地方在哪,卻死活說不出口。
魏謙有些茫然地想,他把他的小姑娘忽視的多麼厲害啊,連她喜歡玩什麼,喜歡和誰在一起,喜歡在什麼地方做什麼都一無所知。
他一天到晚究竟都在幹什麼呢?
「我知道地方,」魏之遠察言觀色,立刻明白了他在想什麼,趕緊補充說,「在市中心的少兒活動中心的舞蹈教室裡,我帶你過去。」
大雪天連車都不好打,好不容易等到了一輛,兩個人趕緊給攔了下來。
誰知半路又不知怎麼回事,前面堵成了露天停車場,怎麼也開不過去。
魏謙回頭問:「還有多遠?」
魏之遠說:「一站地左右。」
魏謙直接付了車前,在冰天雪地裡一路狂奔。
魏之遠連忙跟上,他還是覺得魏謙的臉色不大正常,追上去解下圍巾,掛在魏謙的脖子上。
兩人在大雪中不知走了多久,暴露的皮膚凍得近乎麻木。
而後他們看到了堵車的源頭,路口似乎出了車禍,周圍好幾輛警車,已經圍了一大幫人。
魏謙正想撥開人群走過去,突然,路人的隻言片語鑽進了他的耳朵。
「小姑娘還不大呢。」有人說,「作孽,這麼大雪,怎麼不慢點開車?」
魏謙當即頭皮一炸,一股惡毒的涼意爬上了他的脊樑骨。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開口問的,反應過來時,已經聽見了自己那如同從別人嘴裡發出來的聲音。
「……什麼小姑娘?」
「剛剛路口撞了一個小女孩,也就十六七歲吧,那血流得……哎喲,我估計人是夠嗆了。」
又有一個人回過頭來,比比劃劃地對他描述著:「可不麼,這邊紅綠燈壞了好幾天了,也沒個人修,又下這麼大雪,剛才我就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穿白衣服的小女孩……」
後面的話,魏謙已經聽不清了,他覺得有人在他的胸口上打了一錘,撐著他的胸骨碎了,五臟六腑幾乎給絞成了渣。
一陣天旋地轉。
作者有話要說:
註:過橋,長短期貸款互換
第三十九章
然而縱然五內俱焚,魏謙也就只是不易察覺地晃了一下,幅度之小,甚至除了魏之遠沒有人注意到。
魏之遠一把攥住他的手,感覺到他的手滾燙,他心裡一驚:「哥,你……」
魏謙充耳不聞,甩開了他的手,大步往人群裡走去。
就算地上等著他的真是一具撞得亂七八糟的屍體,他也得親眼看清楚了。
魏之遠剛要抬腳追上去,突然聽見遠處有人叫了他一聲:「謙兒!小遠!」
魏之遠回頭一看,只見老熊的車就停在不遠處,人太多,他們過不來,車門開著,熊嫂子正打著傘站在那又蹦又跳地喊人,而她旁邊的,是頭也不敢抬的宋小寶。
對啊——魏之遠舒了口氣,他發現自己其實也把這茬忘了——哪個民間高手乍一見宋小寶,能火眼金睛地看出她的真實年齡其實都已經十六了呢?
魏之遠緊走兩步扯住魏謙的胳膊,硬把他從人群裡拽了出來,扳過他的肩膀轉了個身:「哥,別急了,小寶找著了,在那呢。」
魏謙順著他的手指看了一眼,片刻後,他繃緊如弓的身體驟然鬆懈了下來,魏謙情不自禁地往旁邊踉蹌了半步。
而後他自己站穩了,面無表情,既看不出喜色,也看不出怒色,只是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渾身上下,連冷汗再雪水,都已經濕透了。
他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寒戰。
熊嫂子是個咋咋呼呼的熱心腸,一聽說就發動了很多朋友幫忙留意,也巧了,她一個閨蜜正好業餘時間在少年活動中心當合唱團輔導老師,小寶那一身衣服穿得鮮亮非常,那位老師剛好看見了有印象,老熊兩口子這才開車過來碰碰運氣。
其實宋小寶這個同學從小就慫,骨子裡就是個漢奸叛徒的好苗子,難得熱血上了頭,能幹出一檔子這樣的壯舉。
然而威武雄壯在她的生命裡始終如曇花一現的,被冷風一吹,她熱血涼了,立刻就後悔了,小寶當時第一反應,就是趁夜偷偷跑回家,假裝這件事沒有發生過,結果一摸兜,發現出來得太急,又忘帶鑰匙了。
鑰匙這個俏皮的小玩意,簡直生來就是專門來克她的。
可以想像,這時候回家一敲門,把大家都敲醒,她意圖離家出走的行為肯定也就暴露了,到時候大哥一定會活剝了她的皮,恐怕連奶奶也救不了她的小命了。
一想到那樣血腥暴力的場景,宋小寶連肝都顫悠了起來,末了,她只好把心一橫,像被逼上梁山一樣,硬著頭皮繼續她的離家出走大業。
她跑到少年活動中心附近的一個小旅館,想湊合住一宿,誰知隔壁是一對意志堅定、冒著嚴寒來開房的野鴛鴦,嚴酷的自然環境絲毫沒有影響人家為人類千秋萬代繁衍而戰的決心,床板嘎吱了一宿。小旅館隔音不好,小寶足足一宿沒睡著。
在這樣一種惡劣的環境裡,宋小寶記吃不記打的天性冒了出來,她那滿腔六月飛雪般堪比竇娥的委屈在隔壁的叫床聲裡蕩然無存,開始擔驚受怕起來。
老熊他們找到她的時候,小寶正繞著少兒活動中心後面的體育場一籌莫展地來回走圈。
老熊得意洋洋地指著她對老婆說:「你看,我說丟不了吧?」
魏謙過去的時候,已經問明白原委的熊嫂子正在訓小寶:「你這小丫頭,膽子怎麼這麼大呀?因為這麼一點小事就往外跑,萬一遇到壞人怎麼辦?錢不夠花怎麼辦?出點意外怎麼辦?坑死你哥啊?」
小寶摳著自己的手指,見到魏謙走過來,緊張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地低下頭做懺悔狀,十指橡皮泥似的稀裡嘩啦地攪在了一起。
老熊不知從哪抽出了一條毛巾給這狼狽的兄弟倆:「嘿,這倆落湯雞,快擦擦。」
熊嫂子見到魏謙,本著各打五十大板的原則,也沒繞過他:「你,有你這麼當哥哥的嗎?剪小妹妹的頭髮,你怎麼不拿把刀往她臉上劃一下?我們跳舞的怎麼了?跳舞的低人一等啊?世界的美好都是靠我們這些不、務、正、業的人呈現的,你就狹隘吧你,年輕輕的就這樣,等你老了,不定變成個多討人嫌的老頑固呢。」
老熊忍無可忍地拉了她一把:「你快行了吧,哪都有你,怎麼那麼有演講欲呢?你那話省著點說,等我哪天出息了,讓你上聯合國大會上講去,行了吧?」
魏謙卻不知是無話可說還是說不出來,沒有應聲,只是有點僵硬地挑起嘴角,沖熊嫂子笑了一下,輕聲說:「謝謝嫂子。」
原本還想針對發言權問題鎮壓老熊三百回合的熊嫂子,莫名地被他這麼一笑弄得說不出話來了,只好訕訕地閉了嘴。
一路上,魏謙一聲沒吭,小寶覷著他難看的臉色,心裡越發忐忑。
老熊通知了三胖和其他人,一直開車把他們送回家後才告辭了。
結果小寶一推門進去,就遭到了宋老太的爆發。
頭天晚上宋老太怕魏謙打她,還在使用各種小手段維護她,今天,她卻擼胳膊挽袖子地自己上了。
老太太接到「人找到了」的通知,懸著的心咣當一下落了地,連忙念了幾句菩薩保佑。
謝完了菩薩,她就拿著掃帚站在了門口,做好了女子單打的準備,在小寶第一聲「奶奶」出口之後,宋老太就掄圓了掃帚桿,劈頭蓋臉、打蒼蠅一樣地揍了她一頓。
宋老太但凡想幹點什麼,必須得雞飛狗跳,得有足夠的場地任其發揮才行。
魏之遠和魏謙自覺遠離戰圈,貼著牆站住了。
魏之遠還正奇怪大哥為什麼不攔著,突然,他肩上一重,魏謙一隻手壓在了上面。
「扶我一把。」魏謙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他眼皮好像要被黏在一起,費力地睜開一條縫隙,卻基本看不見東西。額角的冷汗順著鼻樑不停地往下流,連口氣都喘不上來。
魏之遠還沒來得及伸出手,魏謙的膝蓋就軟了,他整個人晃了晃,一頭栽了下去。
魏之遠一抄手把他撈了起來,透過厚厚的冬裝都能感覺到他身上好像燒了火炭一樣的熱度。
宋老太一愣,連忙扔下掃帚,大呼小叫地跑過來:「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魏之遠伸手在魏謙額頭上試了一下,好,都能煮雞蛋了,立刻彎下腰背起已經毫無知覺的魏謙:「發燒了,奶奶,你把溫度計和常備藥找來。」
宋老太應了一聲,回頭看見小寶還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頓時又氣不打一處來:「看什麼看?還不都怪你!都是你氣的。」
魏之遠噓了她一聲:「別吵。」
宋老太莫名地順從了他的指示,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已經開始像當年信服魏謙一樣信服這個半大小子了。
魏之遠把魏謙背到了他的臥室裡,把小寶和奶奶支使得團團轉,又剝下魏謙身上帶著潮氣的外衣,倒好熱水餵他吃藥。
這時,魏謙就已經從短暫的昏迷中醒了過來。
他先推了魏之遠一把:「可能是感冒,你離我遠點,傳染給你。」
魏之遠被推開了,然後又原封不動地湊了過來。
這少年也不和他爭辯,只是盯著他吃完藥,然後在他身上又加了一層被子,仔細地壓住了被子角。
這時,有人小心翼翼地在外面敲了敲門,一聽就知道是小寶——宋老太學不會敲門,她通常都是用砸的。
魏之遠用眼神請示了魏謙一下,魏謙則一聲不吭地把臉轉到一邊,同時閉上眼睛,似乎光速睡著了,魏之遠笑了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小寶站在門口看著來應門的魏之遠,此時兩個人的身高差距已經到了讓人髮指的地步,如果站得很近,小寶就必須要仰脖子才能看到魏之遠的臉,她就像一朵被陽光曬蔫了的向日葵,仰著頭看著魏之遠,一抽一抽地仍在嗚咽。
魏之遠伸出一根食指豎在自己嘴邊:「吃了藥睡了,明天再說吧。」
小寶透過朦朧的淚眼,覺得他眼睛裡有某種很莫測的東西,以她的智商和閱歷分辨不出那是什麼,也無計可施,只好順從地點點頭,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魏之遠打發了她,又關上門,搬了把椅子,拿了本書,坐在床邊守著魏謙。
過了一會,藥裡的安眠成分發揮了作用,魏謙真的睡著了。
魏之遠手上翻開的書沒有往下走一頁,他乾脆把書丟在一邊,十指撐在一起,肆無忌憚地盯著魏謙看。
在這樣異常的靜謐和寧靜裡,他突然發現自己理解了大哥在家裡的沉默。
本性上,魏謙絕不是那種特別安靜內向的性格,否則早就讓三胖那個碎嘴子給煩死了,不可能會跟他混到一起,魏謙的話其實不少,脾氣上來了嘴還挺毒,只是他對家人在言辭上有些格外吝嗇。
他在家從不傾訴,甚至不怎麼交流,似乎有人在他耳邊說話都能讓他覺得聒噪。
為什麼呢?
魏之遠看著魏謙逐漸被厚重的被子捂出了一點細汗的臉,忍不住伸手把他額前汗濕的一縷頭髮撥開——少年就想通了,因為那是大哥獨特的逃避和軟弱的方式。
魏之遠用眼神描摹著魏謙的輪廓,心裡想著,這個人再年幼一點、再弱一點、再沒有辦法一點的時候,背著一個家,雖然嘴上一聲不吭,但他心裡真的會毫無怨憤嗎?
他真的能始終一片坦然,始終無怨無悔嗎?
怎麼可能?他又不是石頭。
這個男人,他一生所渴求的,全都傷他至深。
而他一生所憎惡的,全都令他魂牽夢縈。
他簡直就像石縫裡億萬年間擠壓而生的一小撮樹芽,搖搖欲墜,形容扭曲,但鬱鬱蔥蔥。
魏之遠知道自己在人格上是不大健全的,他缺乏同情的能力,這種缺失並不是成人式的、被磨礪出的冷酷,而是他大多數時候不知道該怎麼同情。
每當小寶和宋老太對著苦情劇哭得死去活來的時候,他都覺得無法理解。
這與年齡無關,與智力也無關——很小的孩子都會被週遭成人的情緒影響,而即使是小狗也會用動物的方式對哭泣的陌生人表達安慰。
魏之遠發現自己很難同感到別人的情緒,更加難以和人建立感情聯繫,大多數時候,他都是為了融入環境而採用某種程度上合群的偽裝。
唯有大哥不一樣。
魏之遠揣摩著魏謙心裡的感受,就像是個撬開神殿頂部偷窺的孩子,感受到了那種珍貴的感情聯繫。
關於一個……他年幼時奉如神明的人的,所有真實的喜怒哀樂,強悍和懦弱。
像一片透明的靈魂橫陳在他面前,魏之遠甚至覺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第二天魏謙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是躺在魏之遠懷裡的。
大概是他昏睡中無意識的企圖踢被子,魏之遠乾脆把他連被子一起抱住了。
這本來沒什麼,他們從小就一起住,可是睜眼的一瞬間,魏謙還是莫名地覺得有點彆扭。
魏之遠存在感太強了。
他佔了一半的床,頃刻就把寬敞的空間給弄得逼仄了,手腳都纏在自己身上,魏謙覺得自己是太多心了,可他就是有種動物那樣……自己的地盤被入侵的危機感。
清早再一量體溫,魏謙就已經從高燒轉成低燒了。
宋老太壓著小寶進來道歉,小寶大概又是一宿沒睡好,兩隻眼睛紅得小兔子一樣,眼巴巴地看著魏謙,詞不達意地表述了自己的罪孽深重。
魏謙也不再提剪頭髮和退舞蹈隊的事,這件事就這麼稀裡糊塗地被揭過了。
在至親面前,原則、底線的條條框框都是紙糊的,風一吹就爛成了渣,末了算來,好像也只剩下稀裡糊塗與得過且過。
中午的時候,熊嫂子無事不登三寶殿地來了,她看中了小寶的資質,想自己帶回去教。
魏謙也沒有阻止,打起精神應付了熊嫂子兩句,道了謝,對宋小寶徹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魏之遠冷眼旁觀,心裡忍不住想:有那麼一天,你對我也會這樣毫無底線地一再容忍嗎?
下午,魏謙讓魏之遠該上課上課去,結果這小子給他低眉順目,一句一稱「是」,就是有本事同時陽奉陰違,無視他的意見。
魏謙咳嗽兩聲:「你聽見沒有!」
「嗯,知道了——哎,哥,給你看這個。」魏之遠就像個聽不懂人話的弱智兒童一樣,聽見了,忽略了,而後他獻寶似的拿出自己專用的筆記本電腦,打開裡面一個小遊戲,「這是我最近交的一份作業,不完全是原創,借鑑了一點『推箱子』那個遊戲改良的,給你解悶玩。」
魏謙沒好氣地說:「推你個頭。」
半個小時以後,他就趴在床上玩起了這個「推個頭」的弱智小遊戲。
魏之遠在他的臥室裡踏踏實實地寫作業,偶爾會過來煩他一下,比如逼著他把水喝了,逼著他把掀下來的第二層被子重新蓋上去。
魏謙前所未有地感覺到了「這小子竟然不知不覺間已經這麼大了的」事實,有點不適應,但這點不適應很快被魏之遠的小遊戲吸引走了。
遊戲設計得很好,開頭很循序漸進,一點一點地讓人積累成就感,先開始每個關卡只有一個扣,解開就能過,中後期每一關開始有七八個扣,挑戰感和成就感的積累一步一步地引著人上癮。
到了後期,魏謙發現自己的小人基本已經被困在一個蜘蛛網一樣眼花繚亂的大陣中間了。
魏謙卡在最後一關上,死也打不過去,他失敗了無數次後,開始懷疑是程式有問題,根本就走不出來。
兄弟倆就像兩個小孩一樣,爭論了一陣究竟是某玩家太笨還是遊戲本身設計有問題。
最後,魏之遠擠在他旁邊,一步一步地為他展示了這喪心病狂的一關是怎麼做到十八連環扣的,然後他有點得意地看著魏謙,小孔雀似的顯擺說:「我聰明吧?」
「切,逗小孩玩的玩意。」魏謙說著把電腦推遠,以示撇清關係……好像剛才抱著不撒手的那個人不是他一樣。
魏謙在床上點了根煙,他的燒退了,身上有些乏力,但人已經舒服多了,那顆暫且偃旗息鼓的工作狂之心開始忍不住地蠢蠢欲動。
他雖然嘴硬,卻真的從魏之遠的小遊戲裡受到了某種啟發,隱約抓到了一點怎麼拿下那個項目立項的思路。
魏謙思考得太入神,幾乎燒著了自己的床單,幸好被魏之遠眼疾手快地奪了下來。
魏之遠像個醫學權威一樣站在旁邊,頗有威嚴地說:「哥,你該休息了。」
魏謙瞠目結舌地想:「我被這小子管制了嗎?反了他了!」
魏之遠果然是要揭竿起義,強行關了他的床頭燈,然後利用體重和蠻力把病病歪歪的大哥按回被子裡,像個監工一樣坐好,等著監督他休息。
魏謙由於太過震驚,竟然沒想起來反抗。
不知多久,魏之遠才聽見魏謙忽然問:「頭天晚上,你怎麼知道小寶要去哪?」
魏之遠正調試著程式,頭也不抬地抬頭說:「猜的——真心誠意地想離家出走的人哪會跟她一樣什麼鮮亮穿什麼?肯定生怕被人中途抓回去,恨不得往臉上抹二斤泥。」
直到這時,魏謙才恍然想起來,這看似和普通青少年一樣上課寫作業的大男孩年幼時,有過那樣如同苦兒流浪記般的經歷,他突然覺得有點心疼。
然而魏謙不知該如何表達,他踟躕了半晌,才用一種「要麼哥給你買根冰棍吃」這樣的語氣問魏之遠:「哎,小子,學習這麼好,將來想出國嗎?我可以先給你攢……」
他一句話沒說完,魏之遠突然抬起頭來,被顯示屏映得發青的臉色難看極了,好像聽見了什麼可怕的話。
過了好一會,魏之遠自己也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了,這才匆匆垂下眼,掩飾著什麼一樣地低聲說:「不想,你早點休息吧,別說話了。」
魏謙只休息了這一天,第二天,他就照常爬了起來,訂好了去項目所在地的火車票,玩命似的去工作了。
老熊點了三胖跟著他,老熊認為,三胖這人,內心和外表一樣圓潤,比魏謙穩當。
魏謙跟個肺癆病人一樣帶著口罩,在車上咳得死去活來,三胖只好任勞任怨地照顧他,順便嘴貧口賤地嘮叨幾句:「你三哥我這個監軍當的啊,真是窩囊,就是個小太監,伺候大爺來的。」
魏謙:「嗯,挺合適的,監軍多太監。」
「你媽!」三胖惆悵地捶了魏謙一下,想起身後背負的三千萬,真是跳松花江的心都有,一籌莫展地哼哼起來,「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
魏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三胖愁苦地問:「爹爹,真不行,你是打算賣了喜兒我還債嗎?」
「不會。」魏謙說。
三胖老懷甚慰。
魏謙補充:「閨女你太醜了,我怕黃世仁看見你嚇尿了褲子。」
三胖長嘆了口氣:「你說你是有病嗎小同志,你現在有房有事業,大學畢業證也快到手,他媽的春風得意啊!你作什麼死啊你?說真的,咱倆下站下車,賣回程票,現在打道回府還來得及。」
魏謙翻著項目材料,像是要把每個標點符號都印在腦子裡:「我能拿下來。」
三胖搖頭嘆息:「你就是一塊茅房裡的石頭啊,又臭又硬!」
他一雙蒲扇一樣的胖手不安地搓著膝蓋,好一會,才破釜沉舟一般地一拍大腿:「行吧,你三哥上輩子欠了你的,你說吧,怎麼辦。」
第四十章
魏謙和三胖到了目的地,老熊已經提前打好了招呼,上回給他們介紹項目的朋友舉著個鞋盒子上裁下來的硬紙板牌子,在車站迎著他們。
老熊這個朋友原名李狗蛋,長大後自己改成了李風雅,是個農民出身的企業家,早年當包工頭帶建築隊發家,是老熊倒騰茶葉的過程中認識的。
李風雅的副業是全國各地四處倒騰土特產,主營業務則有倆,一方面搞建築,一方面搞拆遷,連拆再蓋,一條龍服務,包了。
然而他賺的依然大抵是辛苦錢,早就瞅著投資開發的那些人眼紅了,只可惜手頭弄不來那麼多錢,才想著拉人入夥。
可惜上回老熊來看了一眼,似乎並沒有表現出很大的興趣,李風雅本來以為這事黃了,沒想到還有轉機,因此接人接得歡欣鼓舞。
李風雅有四十來歲,其貌不揚,長得又黑又瘦,雙眼內凹,身高不足一米七,腰圍不足二尺一,乍一看,像一塊黑乎乎的牛肉乾。
寒冬臘月裡,他也不嫌冷,外套拎在手上,身上穿著件名牌襯衫,袖子捲著,也不知道多長時間沒洗了,揉搓得像一塊鹹菜幹,前擺塞在了褲腰裡面,後擺露在了褲腰以外,走路時隨著他歡快的步伐活蹦亂跳的起伏,活像穿了個屁簾子。
雖說是人靠衣裝馬靠鞍,可世上就是有那麼一種人,即使身披金縷玉衣,別人也只會以為他把家裡竹片子涼蓆抱出來捆身上了。
魏謙已經見過一面,因此見怪不怪,三胖卻沒見過這麼富貴的窮酸,大吃一驚,偷偷跟魏謙咬耳朵:「喲,這位大兄弟是從哪個煤窯裡爬出來的?」
魏謙說:「黃世仁一號坑。」
三胖恨不得縫上自己的嘴。
有客遠來,按規矩,李風雅自然是要招待一番,到了飯桌上酒過三巡,互相「青年才俊」「老謀深算」之類臭不要臉地吹捧一番,李風雅才開始說正題:「上回是我想得太簡單了,眼下除了咱們,還有好幾家都盯著這塊地,聽說有一家還請了個外國設計師來規劃,狗長犄角裝洋啊,弄得挺是那麼回事的。」
三胖忙問:「我們都是外地人,不懂裡面水有多深,那您覺著這事靠譜嗎?」
李風雅砸吧了一口小酒,搖晃著腦袋嘆了口氣:「難說。」
「怎麼?」
李風雅壓低了聲音,用筷子沾著酒在桌子上劃了一道,伸長了脖子,壓低了聲音說:「因為我一直惦記這事,所以也活動了不少關係,不瞞你們倆小兄弟,國土局和市政府那邊,我都說得上話——當然,也別以為老哥我有多了不起哈,我說得上話別人當然也說得上話,沒點人路,誰也不敢打這事的主意對吧——國土局那周主任,以前是我們老鄉,前兩天剛跟他一塊喝完酒,也聊了聊,哎呀,這個事,現在真不好說啊……你們知道那幾塊地中間的商業街是吧?」
見兩個人點頭,李風雅繼續說:「那是咱們當地一個公司投資搞的,他們老闆姓張,這個張總是咱們書記的表弟,現在是這樣的,一條商業街建得紅紅火火,但是我們張總不知道哪根筋搭不對了,只租不賣,說是要保證檔次,不能讓這條商業街變成小商品批發市場,現在檔次有了,資金鏈『啪嘰』斷了,上億的項目砸進去,貸款都到期了,要不然周圍那幾塊住宅地能便宜咱們?不可能的,就是現在,各家都流著哈喇子等���,前提也是盼著姓張的弄不來錢,大家才能吃吃人家牙縫裡漏出來的,萬一張總想開了,『咣』把商業街一賣,或者弄到了新的資金,咱們都白扯。」
三胖:「他幹嘛不賣?」
李風雅一拍大腿:「想不開嘛!」
三胖:「沒錢了他可以找人合作啊,背景這麼硬,難道沒人借錢給他?多少借來點,再找個人合夥出資,不是齊活了嗎?」
李風雅比比劃劃地說:「不,胖兄弟,你沒明白,說好聽點,是他一時回不來款,難聽點就是他的現金鏈已經崩斷了,『嘎嘣』一下,斷啦,死翹翹啦!你明白了吧?」
李風雅極愛用擬聲詞,好像這樣能增加他的詞彙量似的,「嘎嘣」倆字,噴了三胖一臉唾沫星子。
三胖抹了一把臉,從他沉重的唾沫星子裡感受到,拿下這件事的艱難困苦。
「再有背景他也是個民營,民營最怕什麼?沒錢啊我的胖兄弟!」
李風雅說完,伸手抓起桌上的一個大肘子,三口啃了,吃完一抹嘴:「跟你們直說了,咱們張總那人吧,有點酸,我見過一面,哎喲我的老娘,那眉頭一皺高高在上的模樣,我看他像是剛從南天門出差回來——人家看不上我們這些土財主,不然我用得著千里迢迢地找上你們嗎?」
直到這時,魏謙才開口問:「李哥,照你的意思,他除了賣了手裡這條商業街,沒別的辦法了?」
李風雅琢磨了片刻:「也不一定,真開土動工,他沒準吃力,但要是肯借個殼子,找人替他出面包裝出個新項目公司,以項目公司的名義再立項融資拿下這塊地,然後直接溢價脫手也不是不可能,還能回流一大筆現金,就是時間長點,而且吧……這事要是放我頭上,我幹也就幹了,張總那人我不是跟你們說了嗎?這種桌子底下的事,他老人家不一定樂意做。」
魏謙垂下眼想了想,最後跟李風雅商量了片刻,一行人決定第二天去走訪一遍商業街,到附近踩個點。
晚上回到旅館,魏謙就著半涼不熱的水,洗了個澡把酒醒了,頭髮都沒擦乾淨,他就把自己之前的策劃書找出來,撕了。
三胖冷眼旁觀,直說風涼話:「跟你預期有出入吧?傻眼了吧?沒轍了吧?要我說,咱還是收拾收拾東西,明兒買車票回去吧……你聽聽你那咳嗽的,喘氣都有雜音,兩片肺氣門芯都掉了,直漏氣。」
魏謙瞥了他一眼,懷疑老熊讓三胖跟著來根本就是不懷好意。
三胖完美地扮演者豬八戒的角色,逮著機會就提議分行李回高老莊,實在是動搖軍心的不二利器。
老熊那個外表憨厚內心猴精的貨,說不定上次來就知道了,就是想讓他知難而退。
三胖接著說:「謙兒,我看這事壓根沒戲,人家老李一個地頭蛇都淌出水深了,你還想怎麼樣?難不成要派你三哥我去色誘政府官員?我可告訴你啊,士可殺,不可辱。」
魏謙好容易止住了咳嗽,痛苦地看了三胖一眼:「三哥……咳咳,算我求你了,要點臉吧!」
「別誣陷我,我的節操和肥膘一樣永垂不朽,」三胖站起來扭了扭腰,「得,您老人家慢慢琢磨,我覺得晚上吃那烤雞不錯,在咱們班師回朝之前,我決定多批發幾隻,回去給孩兒們嘗嘗鮮。」
魏謙打開李風雅走後門給他弄來的一張規劃圖,鋪在床上,低啞地說:「要回你自己回,我反正不走。」
三胖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
魏謙氣定神閒地說:「見了棺材我也不落淚,落淚有什麼用?沒事,我有第二計劃。」
三胖眼睛一亮:「你還挺神,早料到……」
魏謙:「現想的。」
三胖沉默地打量了他一會:「謙兒,我怎麼就弄不明白了——上火車前你是這樣,火車上你是這樣,到了地方瞭解了情況你還是這樣——你那底氣都是從哪來的?你憑什麼就認為你肯定能拿下來呢?」
魏謙抬起頭,因為病和休息不好,他的眼睛裡略有血絲,而眼神是沉的,儘管經年日久地沾著一點含而不露的陰鬱,核心卻又是堅定而心無旁騖的。
「攘外必先安內。」魏謙說,「我精力有限,決定了做的事,如果再反覆懷疑反覆猶疑,那我一天到晚真是什麼都不用幹了。我也不知道我憑什麼,但我已經決定做了,在這個前提下,我就不想別的。」
三胖隨之嚴肅下來,問他:「那如果你失敗呢?」
魏謙平靜地搖搖頭:「我不考慮這個。」
三胖急了:「你怎麼能不考慮這個呢?你這不是瞎搞嗎?來之前你考慮過這個張總嗎?總有你想不到的事,你什麼都不想,不覺得自己太輕率了嗎?」
魏謙衝他笑了一下:「暫時的失敗不是失敗,只是意外,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算有意外,我需要考慮的也是怎麼彌補損失和利用意外帶來的機會,沒別的。」
三胖算是服了他這詭異的、近乎邪教信仰般的精神境界,認命地暫時揮別了他親愛的小烤雞,去了另一張床上躺屍。
魏謙他們已經走了好幾天,魏之遠終於放假了——那意味著春節到了。
這個春節大哥不在,全家人都過得沒滋沒味。
只有新年鐘聲響起來的時候,魏謙的一個電話才打回了家,可是四下都是炸碉堡一樣的炮竹聲,魏之遠連他說的什麼時候回家的消息都沒能聽清楚。
少年掛了電話,開始正式思考起他註定坎坷的情路。
魏之遠知道,他的感情太驚世駭俗,沒有人能乍一聽說就坦然接受的……何況還是大哥那樣的人。
魏之遠其實考慮過,如果他透出一點傾向來,大哥會不會礙著他的感受,多少捏著鼻子瞭解一些,容忍一些呢,繼而慢慢習慣呢?
那將是一個漫長的拉鋸過程,而且魏之遠沒有自己會成功的信心。
少年心事面前,人總會不由自主地多愁善感、踟躕不前,何況這場註定了暗無天日的暗戀。
魏之遠在這方面難得不自信,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大哥會不會像對待小寶一樣對待他,肯為他一再退讓,乃至於底線全無。
如果他乾脆認為自己瘋了呢?
如果他覺得這噁心得超出了他可接受、可退讓的範圍呢?
一聲巨響,巨大的煙火在空中爆開,樓下的私家車給嚇的嘰喳亂叫,魏之遠的耳朵被震得有些耳鳴,他情不自禁地偏了偏頭,否決了這個想法。
他無法接受魏謙對他形同陌路,一想起這個,他那種源自幼年的、時刻擔心被拋棄的恐懼感就會再一次把他淹沒在裡面。
他必須要穩妥、平和、有效。
魏之遠不知道自己還有多長時間,他認為自己首先需要營造一個潛移默化的環境,就像蜘蛛織網一樣,得先有個大框架,而後循序漸進。
除此之外,他認為自己還需要一個隊友。
魏之遠把目光移到已經靠在沙發上睡了不知多少覺的宋老太身上,片刻後跳過了她——她比大哥更難說服,說不定跟她解釋明白整件事就很痛苦。
最後,魏之遠的目光落在了小寶身上。
怎麼……不動聲色地,想辦法讓她想辦法站在自己這邊?
魏謙這一走,連最後一個學期的開學報到都沒趕上,是魏之遠拿著他的學生卡到學校,替他註冊完的。
這期間,魏之遠活像罹患了神經病一樣,在家裡羅滿了各種艱深難懂的書、資料和文藝作品。內容設計哲學心理學社會學乃至於一些獵奇的藝術等等。
宋老太不識字,看見大部頭的書就心懷敬畏,每次發現魏之遠帶著淺度的近視眼鏡翻書的時候,她連經過都會躡手躡腳。
小寶卻覺得她小哥哥有點不正常,在青少年堆裡,不做功課的業餘時間裡不踢球打鬧的青少年顯得都不怎麼正常,哪怕是傳閱閒書,傳得也都是武俠玄幻漫畫言情一類,沒有人會看這東西。
小寶覺得他太陰鬱了,正好新學期的語文課上選讀了臥軌詩人的作品,小寶看了以後心驚膽顫,越發覺得魏之遠有隨時想不開的先兆。
她先是跟奶奶說了,可奶奶不信她那套,認為她自己不學無術不讀書,所以也看不慣別人讀書。
宋小寶第一次期盼起大哥快點回來。
一直到了陽春三月,魏謙才回來。
正月底,當魏謙把幾分協議一字排開地擺在老熊面前的時候,老熊用表情充分說明瞭什麼叫做「驚呆了」。
當時魏謙從那商業街裡走過一圈,心裡立刻就有數了。
他開始緊鑼密鼓地考察,市場定位,同時也給李風雅出了個難題——讓他一定要去接觸一下張總。
這把李風雅愁的,他是真不願意和張總這樣高端洋氣的人打交道。
大過年的,頭髮都掉了一把,誰知此時,「老天爺」卻給了他一個機會。
張總的兒子正在念初中,當地民風比較彪悍,初中小男孩經常是一語不合就能在路邊抓撓著打起來,李風雅見到那小子時,他正被七八個小混混圍著。
李風雅發財不忘本,逢年過節願意和他的民工兄弟們混在一起喝酒吃肉,當時身邊有好幾條喝得微醺的漢子。但小混混打架,李風雅他們早看慣了,老李這把年紀,不再會路見不平一聲吼了,他原本視而不見地要徑直經過。
誰知就在這時,腦殘的受害人大聲自報身份:「我爸是大老闆,我表叔是當官的!弄死你們,信不信?」
魏謙整天給李風雅施壓,讓他去接洽張總,巨大的壓力幾乎把李風雅弄出神經衰弱來了,他原本就對張總唸唸不忘,一聽這話,本能地停下了腳步。
民工兄弟們跟著停了下來,伸長脖子看著。
老李思量了片刻,伸手一指:「大過年的,這都幹嘛?讓他們別打了!」
他一聲令下,儘管沒人動,幾個小混混見此陣容也先害怕了,互相看了一眼,打了個呼哨,跑了。
老李裝作和顏悅色地把「受害人」拉起來一問,真他媽是閉眼就有人給遞枕頭,這二頭巴腦的小子就是張總那寶貝兒子!
那龜兒子蹦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直眉楞眼地伸手一搭老李的肩膀,沒大沒小地說:「哥們兒,謝謝啊!以後你就是我大哥,有什麼事我罩著你!」
李風雅心說:「這小兔崽子肯定缺心眼。」
臉上哈哈一笑,豪情萬丈地說:「不算事,都是緣分!」
三胖得知後,對魏謙感慨說:「老李那孫子挺有兩下子啊!能來事還有運氣,福將。」
魏謙的聲音被他自己咳嗽得嘶啞極了,然而一點也沒有妨礙他高深莫測地對三胖冷笑,他說:「那幫打人的小崽子是我雇的。」
三胖:「……」
為防止他們出現顯得刻意,張總那頭,一直是老李在接觸。
而邪魔歪道的小手段只是輔料,真正打動了張總的是以老李的名義遞上去的一紙框架協議。
表面上這個協議是老李和張總雙方的,老李出資佔股25%,同時約定壟斷了上下游的工程,張總作為明面上的大股東,佔了剩下的股份,負責整個的項目操盤。
但張總沒錢啊,於是這裡引入了協力廠商的隱形股東,李風雅直到這時,才把魏謙他們介紹給張總,魏謙和張總之間簽訂了第二份協議,在整個項目的框架協議上和張總一方綁定,老熊作為不記名的實際股東,負責出錢,張總作為登記在冊的名義股東,全權負責整個項目包括拿地、走手續和銷售全部的操盤工作,末了享受15%的分紅權。
張總他們空手套白狼,玩了一回在當時極其前沿的「輕資產」概念,減輕了風險的同時,最吸引張總的,是他可以把周邊住宅和商業街弄成一個整體。
他之所以怎麼也不肯賣商業街,就是希望能弄出這麼一個地標性的、品牌的東西,張總是個個不合時宜的理想主義者,他做夢都想在市中心挖出一塊地,弄出一片他自己的王國一樣的極具個人風格的建築,可惜過於精雕細琢,才導致之前的項目週期拉得太長,乃至於資金鏈崩斷。
交給他來操盤,在張總看來,比仗著關係擺弄個土地收點溢價,讓他熱血沸騰得多。
他和魏謙一拍即合,月底就拿下了用地協議,期間魏謙和三胖也沒閒著,借助著張總這根橋,把所有的關係門路用酒瓶子鋪了過去,平均一天兩到三頓的酒,每天晚上回賓館第一件事必然是吐個死去活來。
同時,跟著張總跑前期,盯規劃,半夜爬起來研究一摞一摞的法律條款,草擬各種協議,送交專業人士審閱,各種測算和現金計劃修改了一版又一版,列印出廢稿摞起來足有兩尺來厚。
跟著魏謙這個工作狂,三胖那聲稱和節操一樣永垂不朽的肥膘竟然一個月去了十斤,腰帶鬆了個扣眼。
老熊也沒想到,三千萬,竟然讓這倆孩子活生生地給啃下來了。
而魏謙原本是想一直跟到項目開始預售、資金大筆回流的時候,反正大四下半學期也���課了,他交論文答辯的時候露個臉就夠了,不過沒想到最後還是出師未捷身先死了——死胖子一語成讖,他的肺真的漏氣了,咳嗽了一冬天,不負眾望地轉成了肺炎。
最後被老熊親自趕來給拎了回去,扔在家裡休養。
魏謙非洲難民一樣地回了家,被宋老太逮著了大呼小叫的機會,連著給吃了三天燉雞,弄得他看見砂鍋直噁心。
他這次回家,直覺魏之遠不對勁,然而乍一看又和以往一樣懂事用功,魏謙說不出是哪裡不對勁。
到了週末,魏之遠估摸著他的隱形同夥宋小寶要和大哥反應情況了,所以早早地如往常一樣出門去上額外的課,把發揮的機會留給小寶。
宋小寶果然不負所望,心裡憋不住話很久了,魏之遠一出門,她就偷偷跑過去跟魏謙說:「二哥可能是要得自閉症。」
「……」魏謙,「你還是看動畫片去吧。」
「真的!」宋小寶指天發誓,「不騙你!不信你去他屋裡看看!」
魏謙:「多大人了他還自閉症,不願意搭理你就是自閉啦?我也懶得搭理你。」
宋小寶和熊嫂子說好了,週末去她那學舞蹈,耽擱不了多長時間,眼見大哥一點也不把她的話當回事,她跳起來拖起魏謙,死乞白賴地推著他一路到了魏之遠屋門口,擰開門:「你自己看啊!不跟你說了,討厭!我走了。」
第四十一章
魏謙對魏之遠屋裡有什麼,真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魏之遠那種越來越單薄的性格一度曾經讓他掛心,但他仍然認為,那小子已經這麼大了,一切都應該知道分寸。
在魏謙眼裡,小寶和小遠總是不一樣的。
宋小寶畢竟是女孩子,讓魏謙去理解她,實在是有些困難。她長得太顯小,性格也不見得有多大人,魏謙有時候其實也知道,她也勉強能算是大姑娘了,好歹是知道要臉要面了,就不能像小時候那樣沒遮沒攔地隨便說隨便罵,可卻總忍不住把她當成小孩看。
對魏之遠卻不存在這個問題。
魏謙看見他,偶爾會想起自己像他那麼大時的光景,很奇怪的,他只會覺得魏之遠「年輕」,卻越來越不會覺得他是個孩子了。
既然不是孩子,他也不想顯得很多嘴。
所以魏謙打發走了宋小寶,就從外面帶上了魏之遠的屋門,逕自走了。
晚上魏之遠回來驗收二貨少女宋小寶的豐功偉績,結果推門一看,就知道屋裡沒人來過。
他在屋裡留了幾個扣,用來判斷他不在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麼事。再裡頭的就不說了,比較清晰明瞭的屋裡有倆——早晨他走的時候,書桌前的椅子是故意歪著放的,方椅子腿正好卡著一條地板縫,地板縫是他的參考刻度,如果有人要翻他的的書櫃,必須會把那把怎麼都礙事的椅子擺正或者挪開。
還有就是屋裡面那一側的門把手上被他貼了一層非常薄的塑膠膜,塑膠膜就像手機螢幕,平時會沾上人眼看不見的細小灰塵,所以手抓上去就會留下肉眼可見的清晰的指紋,有人進了他的屋再出來,當然要拉門把手,就會留下痕跡。
而椅子沒有移動過,內把手和他臨走時一樣乾淨。
只有門縫裡拴著的一根頭髮被拉扯斷了,如果門是被輕輕推開的,頭髮會掉下來,直接崩斷,代表有人蠻力推開過他的門,不大可能是大哥,多半是宋小寶那個冒失鬼幹的。
而大哥……他大概是掃了一眼,趕走了小寶,又把門給他帶上了。
至此,早晨發生了什麼事,居然愣是讓魏之遠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魏之遠的心情瞬間就變得很複雜——他不是什麼掏心挖肺的人,從某種層面上來說,甚至是有點獨的,與人交往大多是面子活,真心實意的時候少。
儘管他有刻意引導的成分在,可畢竟是感情上白紙一張的少年人,當他把自己的一部分展示給大哥看的時候,始終是不可避免的心懷惴惴,羞赧乃至於有些憂慮的。
可魏謙竟然不看!
大哥的好奇心是都被狗叼走了嗎?
魏之遠有種深深的感情被浪費的感覺,無處著力同時,他也不免有些心情微妙。
如果是小寶變得很不對勁,大哥也會在打開的門口止步嗎?當然,小寶是女孩,肯定不大方便,可如果……她是個男的呢?
魏之遠緩緩地擺正了自己的椅子,在書桌前坐下。
魏之遠和小寶兩個人,一個省心一個不省心,大哥於情於理肯定是要多看著那個不省心的一點,而這會讓兩個人都不舒服,小寶認為哥什麼事都針對她,整天找她麻煩,一點也不自由,而魏之遠……
他覺得自己非常矛盾,當他為了那個人而儘可能地讓自己盡善盡美的時候,那個人卻反而不關注他了。
魏之遠知道自己這種想法是無理取鬧,他也知道自己的心是亂的,可他無法平靜下來。
如果他能平靜下來,如果他能不再讓這件事那麼如鯁在喉地折磨他,恐怕那也不是什麼割捨不了的感情了。
但凡他還有一絲理智,他也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地去撲這把火。
然而魏之遠畢竟是個行動主義者,這條路走不通,他很快找到了第二個機會。
魏謙正翻一份報紙的時候,魏之遠從旁邊經過,狀似無意中指著某文藝版面上推薦的書目說:「這個挺好看的,我有,哥你看嗎?」
魏謙正在家裡待得無聊,欣然接受了這份推薦。
魏之遠把書拿給了他,耐心地等了一陣子。
魏謙對書籍沒有任何尊重的概念,從來是看完隨手一丟,要看時到處亂找,看到哪裡就在哪折一個大角……和他對待襪子的態度差不多。
對魏之遠而言,他的進度非常容易觀測。
等魏謙看完一本以後,魏之遠又適時地如法炮製,拿了第二本給他。
魏謙鮮少有閒暇能坐在家裡安安靜靜地看書,這讓他回想起高中那兩年坐在教室裡的日子……那差不多是他一輩子最輕鬆的日子了。
而魏之遠知道,再一再二不再三,再有一次,魏謙看完就會不問自取地到他屋裡拿了。
……過了兩天,魏謙果然如他所願地自助了。
開始他是把書塞回去再隨便抽一本,這麼過了一個禮拜,魏謙逐漸把魏之遠的房間當成了閱覽室——魏之遠那比他自己那屋乾淨整潔。
魏謙發現他的弟弟收藏的書非常玄,有一些是艱澀難懂的外文譯本,雲裡霧裡的敘事風格和狗屁不通的翻譯,都會對閱讀造成障礙,顯得非常枯燥。然而經典之所以成為經典,卻絕不是因為晦澀難懂,一定有它的道理。
當一個人經歷到了,當他對某些東西能心領神會的時候,那麼不在乎對方在用哪種方式表達,他都能從中獲得某種程度的共鳴或者異議,這兩者是閱讀能夠繼續下去的根本。
但魏謙整整病了一冬天,又沒有得到正常的休息,即使仗著年輕恢復得快,此時也多少有些虛,先前心裡一直繃著根弦的時候還能忍耐,眼下一鬆懈下來,他整個人的精神都好像跟著衰弱了下來。
坐得時間長了他會覺得有點累,所以有時候就會乾脆躺在魏之遠的床上找一個舒服的姿勢,舒服一會,說不定就睡著了。
魏之遠這個人聰明過頭,當然,聰明本身是好事,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會像自己身無長物、僅此可依仗一樣,過分地迷戀和依賴他的聰明。他以為所有的事都可以通過合理的解釋,得到一個必然的結局,好像他一手操控的遊戲一樣。
但是難道只要他足夠聰明和謹慎,就能讓地球在公轉軌道上逆行嗎?
他還不明白,什麼叫做「盡人事、聽天命」。
他也不知道,就在他自以為已經節奏精準地把大哥帶進了他的精神世界,並準備在裡面織網捕蟲的時候,命運……不,或者說是神奇而無處不在的小概率事件就跳出來,嘲笑了他的自不量力。
有一天,魏謙在魏之遠的單人床上補了個短暫的午覺,忽然腿抽筋,把他活活疼醒了。
魏謙為了把抽搐的腿筋抻開,就用已經抽變形了的腳頂住了床一側的牆,用力把腿拉直,頂在牆上的腳,就把原本緊貼在一起的床和牆之間踹開了一條一掌寬的縫。
魏謙原本打算翻身起來,把床給推回去,誰知無意中低頭一看,卻在那條巴掌寬的縫隙裡看見了一本蒙塵的、做工精良的雜誌。
魏謙想不出什麼東西會掉到這裡來,就手伸進床縫裡,撲棱了一下土,撿起了那本雜誌。
封皮上是一個只穿了條內褲的男人,那貨一隻手插進自己的巴掌長的短褲裡,表情是擠眉弄眼的,姿勢是搔首弄姿的,儘管因為是個男的,魏謙一開始愣了一下,但那露骨的封面很快讓他就明白了,這是一本限制級的色情雜誌。
都是男人,都經歷過一樣的年紀,魏謙那時雖然累得像死狗一樣無暇他顧,但也知道生理上急劇變化帶來的躁動是什麼滋味。
以魏之遠這個年紀,收藏幾本這樣的東西,雖說魏謙作為家長,多少覺得有點彆扭,但作為哥哥,他基本也能理解,只是有些尷尬。
懷著這樣的尷尬心情,魏謙隨手翻了兩頁,當那高清銅版紙圖片,以連個馬賽克都懶得打的坦誠,極具衝擊力地撞到魏謙眼睛裡的時候,他臉上的尷尬凍結了。
魏謙先是震驚,很快震驚轉為了迷茫和難以置信,到最後,他的表情簡直是空白的。
一分鐘之後,魏謙猛地從床上彈了起來,不只是氣的還是怎麼的,原本有點缺少血色的臉一直漲紅到了耳根。
他「刷啦」一下把雜誌丟在旁邊,怒不可遏地說:「混賬東西!」
此時正是下午,小寶和小遠自然都去上學了,宋老太在隔壁睡午覺,她年紀大了,這兩年耳朵越發的不靈敏了,睡死了過去,魏謙鬧出這麼大動靜,也沒能驚動她。
魏謙沒收了這本雜誌,困獸一樣地在屋裡轉了好幾圈,心裡真是起火落火的,折磨得他嗓子眼都冒了煙,有心想咳嗽兩聲,又想起大夫說咳嗽傷肺,讓他能忍就儘可能忍著,於是他生生地把咳嗽憋回去了,抬手摔了桌上的一個瓷杯子。
總之,魏謙從頭髮絲到腳趾甲,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跳起來鬧革命了,心火燒得最旺的時候,魏謙衝到自己屋裡,挑了一條最硬最沉的皮帶,準備一會魏之遠放學回家,必須要先給他來個三堂會審,只要這小子有膽子認,他就把這王八蛋抽成陀螺。
真是從小到大沒打過,這是積攢到一起給他上房揭瓦了!
魏謙原本以為宋小寶已經是熊孩子的極致,沒想到魏之遠這個「從不出格」的好孩子在這等著他呢,魏謙又低頭看了一眼攤開在桌子上的雜誌,上面一群沒穿衣服的男人正沒羞沒臊地滾在一起,還正衝著他拋媚眼,再次氣得他心肝一陣亂顫。
魏之遠讓他哥活生生地體驗了一把心臟病人的滋味,魏謙的血管裡像安裝了十架機關槍,同時突突起來,他深吸幾口氣,感到胸口一陣一陣地發疼。
簡直是……傷風敗俗!
魏謙一屁股走在旁邊,恨不得掰開魏之遠的腦子,看看那小子到底是怎麼想的,或者什麼玩意佔領了他弟弟的身體,來地球的目的是要幹什麼?
這些因為出離憤怒而亂七八糟匯聚到一起的情緒,最後終於通過毫無邏輯的整合,江流入海般地合成了一個念頭——他決定要打死魏之遠那個小兔崽子。
這件事東窗事發是在午後,魏之遠一般晚自習會上到九點多,他從十二三歲開始就有晚上跑步的習慣,通常上完晚自習會自己順便跑幾圈,活動活動筋骨,等回來就差不多將近十點了。
當中七八個小時,足夠魏謙冷靜下來了。
宋老太晚飯依然做得賣力,可魏謙沒心情也沒胃口,草草吃了兩口就走了。
他回到自己的書桌前,對著那本下午讓他怒不可遏的色情雜誌,終於開始用人類的腦子——而不是機關槍一樣的心血管來思考這個問題了。
魏謙不知道這到底是魏之遠的一時好奇,還是那孩子本人真的有這個傾向。
他想不出任何原因,也想不出任何理由。
先哲中,同性間也有超出友誼的感情,但魏謙一般認為,那都是他們研究學問研究癡呆了,神經病的另一種表達方式。
他並沒有接觸過現實的同性戀,也不瞭解。對那些人應該是什麼樣的毫無概念,只好依照主流的想像來妄加揣度,理所當然地認為這些喜歡男人的男人,大多是讓人看了就彆扭的娘娘腔。
魏謙往後一仰,靠在椅子上,脖子軟噠噠地往後垂著。
「我們家小遠,」他茫然地想,「打架穩准狠,從不捏蘭花指,從不扭著屁股走路,也從沒有見過他對女孩子的玩的東西起過任何不正常的興趣……他怎麼會是那種人呢?不可能的。」
真的只是好奇,不可能的……吧?
魏謙雙手蓋住臉,狠狠地上下揉搓幾次,心說:「愁死我了。」
直到這時,他對宋小寶嘴裡那句「二哥要得自閉症」才有了一點認識,小寶雖然毫無常識表述不準確,但肯定是魏之遠不正常的沉默和情緒不良才讓她有此聯想的,要麼她好端端地幹嘛造謠呢?
還有那一櫃子的書……整潔到近乎嚴苛的室內環境,門後貼著的光怪陸離的梵古畫海報,無不凸顯出某些不屬於少年人的壓抑和掙紮。
魏謙恍然發現他的後知後覺,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難道不應該喜歡某些運動明星嗎?有個性一點的也不過是崇拜一些科學家或者著名大富豪,哪個會把自己屋裡活活弄成社會學圖書館?
他竟然還沒當回事。
魏謙簡直懷疑自己身上有與宋小寶同志如出一轍的沒心少肺。
晚上魏之遠一手拎著書包一手拎著外套進屋時,就發現大哥在客廳的沙發上,似乎是等著他。
魏謙:「小遠,你過來。」
魏之遠應了一聲,覺得他的態度有點不對勁,他心裡飛快地過了一遍自己最近的所作所為,一時沒想通到底是怎麼回事。
魏謙也不知道自己把他叫過來到底是要幹什麼,他想開口問雜誌的事,問不出口,少年的目光澄澈而專注,居高臨下看著自己的時候,顯出一點可愛的溫柔來。
準備好的皮帶靜靜地掛在屋裡,被魏謙盛怒之下失手打碎的杯子碎片還包裹好了躺在垃圾桶裡,而他竟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魏謙忽然站起來,抬手攬住魏之遠的肩膀。
魏之遠好像受到了某種驚嚇,激靈了一下之後猛地一僵,隨後又小幅度地掙紮了一下,好像既有些不安,又不捨得這樣掙開,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解釋:「哥我一身汗,我……」
魏謙用力拍拍他的後背,心裡很酸,勉強擠出一個笑臉來,放開了魏之遠:「別太累了,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告訴哥,嗯?」
魏之遠內心十分疑惑,不明白他唱得哪一出,可是本能地知道自己最好別問,於是乖巧地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魏謙看著他回屋,重重地嘆了口氣,內心無比滄桑地跑到陽臺上抽煙去了。
他有種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的感覺,明明就是個小青年,操心的全是中年人的事,想起前兩天老熊和他開玩笑說要給他介紹對象的話,魏謙憤憤不平地想:「我自己還沒對象呢,都已經開始操心起這幫小崽子搞對象的事了,怎麼活得這麼扭曲呢?」
魏謙忍不住找仍然外地留守戰場的三胖傾訴。
三胖好容易清靜一天晚上,早已經睡得人事不知,被他一個電話野蠻地拖出了夢境,當場恨不得和小子割袍斷義。
魏謙沉重地嘆了口氣,他這麼唉聲嘆氣弄得三胖十分不習慣,三胖撲棱撲棱腦袋,醒醒盹問:「怎麼了謙兒?你那肺炎擴散啦?」
魏謙無比糾結地說:「三哥我跟你說,小遠這小子……這小子……唉,他可能要出格。」
三胖以為什麼大事,一聽這話,頓時鬆了口氣,「哈哈」大笑起來:「出格?哈哈哈哈,大半夜的別跟三哥逗悶子,天底下有幾個出格能出過你的?你逗死哥哥了,謙兒,哎喲喂我都不困了——你知道我聽這話什麼感受嗎?就跟那梁山好漢李逵邁著小碎步跑到他宋江哥哥面前,嚶嚶嗡嗡地說『山下有土匪劫道人家怕怕不敢走』一樣啊!」
魏謙:「……」
他停頓了片刻,對著話筒喊了一句:「操你大爺的死痰盂兒。」
然後他不由分說地掛了電話,獨自一邊惆悵去了。
第二天魏之遠下了晚自習,如往常一樣來到了學校體育場,把書包一扔,熱身片刻打算跑兩圈,正在扭腳腕,無意中一抬頭,險些把腳扭了——魏謙正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在看臺上看著他。
魏之遠:「……哥?」
魏謙清了清嗓子:「嗯,我……咳,我過來鍛鍊身體。」
魏之遠匪夷所思地打量了他片刻,遲疑不定地說:「那……那行吧,你慢點別嗆風,醫生不是不讓你劇烈運動嗎?」
結果果然就沒有劇烈活動,魏之遠足足比平時慢出了一倍多,倆人一路溜躂一樣地繞著操場跑,不時被放學回家穿越操場步行的同學超過,最後魏謙終於忍受不了了,退下來站在一邊:「你去吧,我在這等會你。」
魏之遠跑完步,推著自行車,和魏謙一起緩緩地走了回去,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過了不知多久,魏之遠突然聽見魏謙說:「小遠,你在哥這,跟小寶都是一樣的。」
魏之遠抬起頭看著他,魏謙把目光移到一邊,似乎不習慣這種語重心長的角色,他努力回憶著學校裡的老師是怎麼做的,放緩了聲音,儘管已經盡力了,語氣卻依然顯得有些生硬:「小寶……她老出么蛾子,我不得已多管她一點,你比較懂事……唔,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反正我心裡沒有偏著她,你就跟我親弟弟一樣……唉,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吧?」
魏之遠其實不知道,可這不妨礙他享受大哥難得一見的溫情。
他突然停下來:「哥,我能抱抱你嗎?」
魏謙:「……」
他覺得有點肉麻,可生怕傷到他腦補中的少年人那顆「纖細敏感」的心,於是壓下自己的彆扭答應了。
魏之遠一把把他抱了個滿懷,摟得緊緊的,把臉埋進了魏謙的頸窩裡,閉上眼睛,嘴唇似有意似無意地掃過了魏謙的脖子,落下了一個似是而非的親吻。
魏謙本能地一激靈,然而他認為這只是意外,不想顯得反應太大,只好默默地忍了。
兩人一路回了家,剛開門,迎面卻飄來宋老太怒不可遏地吼小寶的聲音:「你每天都在幹什麼?都在幹什麼?這上面寫的都是什麼?別扯淡!我不相信!」
小寶的書包掉在地上,有幾張紙飄得到處都是,她抬頭瞥見魏謙回來,先哆嗦了一下。
魏謙無力地往門邊一靠:「祖宗們,這又是哪來一出嘣噔嗆啊?」
第四十二章
宋小寶看見魏謙,就像老鼠見了貓,臉上呈現出某種「大限將至」的絕望來。
宋老太撿起地上的一頁紙,一蹦三尺高地把自己發射到魏謙面前,扯著嗓子衝他嚷嚷:「你看看!太不像話了!這都什麼人?哦,你們學校教育出來的都是這路臭不要臉的貨色?你告訴我這誰,我找他去我!」
魏謙接過來大概齊地拜讀了一下,頓時啼笑皆非。
宋老太遞過來的,毫無疑問,是一張情書。
至於不認字的宋老太是怎麼看出來的,那要歸咎於情書製作人,他創意十足地把一張三十二開紙畫得滿滿噹噹,簡直就是小學老師經常讓小孩們辦的那種「小報」範本。
最上面是一個巨碩的大標題「給宋小寶」,外面奇葩地用某種類似樹藤的拙劣手繪給圈起來了,還用水彩筆挑染了不同的顏色……魏謙不知道此人是不是想表現出一圈霓虹綵燈的效果。
左下角畫著一個被箭穿起來的大桃心,右邊是一男一女兩個小人……
宋老太就指著那兩個小人,炸毛的老母雞一樣跳腳:「還親嘴呢!」
情書的內容與其繁瑣的形式相比,倒是非常簡潔易懂,正文就一行字:宋離離,你是個大美女,我非常喜歡你。
前因後果說得一清二楚,毫不扭捏。
末了,彷彿為了表現一下自己的文藝素養,此少俠在讓人眼花繚亂的花邊外面,用歪歪扭扭的「藝術字」畫了兩行也不知從哪抄來的古詩詞,抄得不求甚解,讓人看了十分摸不著頭腦。
左邊是「後回君若重來,不相忘處,把杯酒、澆奴墳土」,右邊是「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得嘞……這是要生離死別的節奏。
魏謙知道自己應該保持嚴肅,但又實在忍俊不禁,嘴角在壓抑和笑噴之間哆嗦半晌找不著頻率,他覺得自己的表情從視覺效果上來看,很可能更接近獰笑。
然而隨即,他不可避免地又想起自己在小遠房間裡發現的那本雜誌,終於沒心情嘲笑這一封「少年情懷儘是詩」的情書了。
他終於轉為苦笑,糟心地看了魏之遠一眼,對他說:「別在這看熱鬧了,你該幹嘛幹嘛去。至於你……」
他轉向宋老太。
宋老太咆哮:「天天上學就幹這個!我看這個學趁早別上了!」
魏謙往後退了一步,嘆了口氣:「你能不能消停會,別嚷嚷了?噴我一臉。」
宋老太也意識到自己的砲彈軌跡偏離了目標航線,立刻轉向縮脖端肩的宋小寶,繼續咆哮:「不行,今天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你是要唸書還是要搞對象!」
其實小寶這一次正經是很無辜的,她也不知道這個腦殘兮兮的小報狂人到底是哪位民間高手,她的雙肩包背在身後,放學的時候在學校裡被人擠來擠去,有人趁她不注意往她包裡塞東西,她怎麼會察覺到呢?
雖然虛榮心和好奇心讓她看到的時候不免蕩漾了一下,但她認為自己這只是正常範疇內的驚詫,絕對沒有奶奶說得那麼上綱上線。
然而即使奶奶拿掃帚疙瘩揍過她,小寶卻依然不怕這老太太,反而比較怕大哥,她覷著魏謙的神色,低聲下氣地解釋說:「我沒有,我真不知道這是誰塞我包裡的。」
宋老太一口咬定:「這肯定不是第一次了!不行,我要去你們學校找你們老師。」
宋小寶:「哎喲奶奶,你這樣我以後在學校裡都沒臉做人了!」
宋老太那張開開合合的嘴,和亞馬遜食人魚的鐵齒銅牙有異曲同工之妙,語速快得讓人捕捉不到她的嘴唇動作:「你不好好上學沒事談戀愛就有臉做人啦?我跟你說宋離離,這擱在過去就是作風問題,作風問題是大事你懂嗎?沒事耍流氓,法院能判了你!」
宋小寶有點急了:「我都說了我沒有!」
宋老太:「那怎麼不給別人寫專給你寫呢?你自己肯定也有問題!」
面對不講理的奶奶,宋小寶也只好嚷嚷著口不擇言起來:「他王八看綠豆,我哪知道!」
宋老太敏銳地抓到她的語病:「哦,你總算說實話了是吧?王八看綠豆?看對眼了是吧?」
宋小寶;「……」
說話或者寫作文,但凡她要引用典故、成語或者歇後語,十次有九次都是驢唇不對馬嘴的,她一直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還老自我解嘲說這是創意運用,這回終於把自己用創意活埋了。
見她沒有絲毫懺悔的意思,宋老太擼起袖子打算君子動手不動口了,魏謙這才不慌不忙地出面攔下,對奶奶說:「你明天不是還要早起?早點睡吧,我跟她說……行啦,沒那麼嚴重,你再給氣出高血壓來——你,跟我過來。」
托魏之遠的福,現在魏謙眼裡什麼事都顯得不那麼嚴重了。
宋小寶仇恨地看了一眼大哥手裡的那張找麻煩的小報,決定了,讓她查出這個傻逼作者是誰,一定要和他絕交。
小寶走進大哥教導主任辦公室一樣的臥室,把門一關就開始痛陳冤情,劈裡啪啦地交代了自己一整天的行程,並對這封莫名丟臉的情書是怎麼被塞進她書包的做了合理推測,最後指天發誓表明立場:「我真沒有早戀!我真不知道這個是怎麼回事,奶奶淨冤枉我!」
說完,她惴惴不安地觀察大哥的反應:「……哥?」
魏謙一直低著頭,好像在聽她說話,但是小寶以自己對他的瞭解,知道他不可能這麼有耐心,半晌不說話,多半是在走神。
魏謙被她一聲叫回了魂,猛地一抬頭,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蹦出一句:「給你寫這個的,是個男的?」
小寶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忍不住伸了伸脖子,茫然地問:「啊?」
魏謙:「是男同學給你寫的嗎?」
小寶感覺自己進錯了頻道,莫名地說:「那、那應、應該是吧?不然呢?」
魏謙悲哀地發現,自己心裡真是一點火氣都沒有,甚至還隱約有種「謝天謝地,是男的就好」的詭異安慰感。
他撚了撚手指,又想煙了,有氣無力地衝宋小寶揮揮手:「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吧,沒有就沒有,我相信你這次,下不為例。」
宋小寶就這麼被大赦天下地放出來了,臨走,她發現魏謙又摸出煙盒來,頓了頓,忍不住多了句嘴:「哥,大夫說讓你少抽點,他還說你那肺都熏成夫妻肺片了。」
魏謙沒好氣地說:「快滾吧,你們少惹點事,讓我多活兩年比什麼都強。」
等等……「你們」是怎麼個意思?
宋小寶的耳朵都豎了起來,感覺自己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內幕消息——難道她那一年四季溫良恭儉讓、如同勵志課文標竿的二哥也攤上事了?
一想到這,她就難以名狀地心情飛揚起來,心裡升起某種幸災樂禍的快感。
宋小寶同學自從離家出走一次以後,越發的心有天地寬……簡稱沒皮沒臉起來。見大哥沒追究,很快給點陽光就又燦爛了。
這一燦爛,她心裡��話就好像鳥類的腸子,都是憋不了太長時間的。
第二天正星期六,小寶在熊嫂子的推薦下找到了個比較專業的舞蹈老師,挺像那麼回事地學了起來,所以一早要趕公交車去老師那,她搭一程魏之遠的自行車去公交汽車站。
路上,小寶就嘻嘻哈哈地把她親愛的大哥打包賣了。
宋小寶:「二哥,你最近惹什麼事了?說出來大家一起長長見識好不好?」
魏之遠意識到自己的王派間諜來匯報情況了,不動聲色地搪塞了一下後轉移了話題:「我能幹什麼?昨晚上哥沒罵你?」
「啊哈哈,完全沒有。」宋小寶坐在後座上一晃一晃的,「昨兒晚上嚇得我腿都抽筋了,結果哥那叫一個好說話。」
接著,她沒等魏之遠問,就自覺地把事件前因後果學了一遍。
最後宋小寶總結陳詞:「其實我覺得哥他昨天有點不對勁,神兒不在家,後來還問了我一句特別搞笑的話。」
魏之遠:「他問你什麼了?」
宋小寶:「他問我給我寫情書的是不是男的,不是男的是什麼?你說這可有多新鮮哪……哎喲!」
魏之遠車把一哆嗦,自行車直接拐進了路邊的一個坑裡了,好在他車技高超,伸腳撐了一下,又騎了出來,好歹是沒把宋小寶掉進去。
宋小寶拍拍胸口,心有餘悸地說:「嚇死我了嚇死我了,二哥你幹什麼呢?」
魏之遠伸腳支起單車,簡單地說:「到了,來車了,快去吧。」
宋小寶一看,果然是她要坐的那輛公交車正好到站,立刻來不及追究,拎起書包跳下車,像條脫韁的野狗一樣撒丫子奔將過去了。
魏之遠驚險地維持住了沒失態,手心卻已經被冷汗浸滿了。
他驟然明白了前一天大哥的反常是從何而來了,而自己竟然一時得意忘形,還冒險偷親了他一口!
那……那大哥當時到底是感覺到了還是沒有呢?
一想到自己留下的漏洞,魏之遠簡直頭皮發麻。
問題是大哥究竟是怎麼發現的?
這不對啊。
接下來的日子,魏之遠再不敢輕舉妄動了,直到一個禮拜以後,張總那邊來了通知,說預售證能在一個月以內拿下來。
三方股東很快要做一次階段性的工作彙總,魏謙認為自己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趕去了外地,魏之遠才找到機會。
夜深人靜的時候,魏之遠一個人偷偷溜進了魏謙的房間,上上下下地翻了個遍,最後,終於在一個最下面的抽屜裡找到了那本要命的雜誌。
作為為數不多的幾本曾經被他打開翻開過的書,魏之遠一眼就認了出來。
魏之遠想破了頭也沒明白,這東西當初是怎麼逃過了自己亡族滅種一樣的地毯式搜索的,更匪夷所思的是,怎麼那麼巧,他本人搜了好幾遍自己的地盤都沒找著的東西,就那麼寸,一頭撞到了他哥手裡。
魏之遠把所有的東西復位,腦子裡終於閃過一句話,足以形容他現在的心情——
咿呀,此乃天亡我楚,非戰之罪!
魏謙這一走,就直到要交論文的時候才回來了一趟,他匆匆落了個腳,交論文答辯一系列的事做完,就又跑了。
而那一次,儘管就回來了這麼兩天,他竟然還給每個人帶了禮物。
要知道魏謙的字典裡本來壓根就沒有「禮物」倆字,所以魏之遠雙手接過那個上面有某個他沒興趣知道是誰的球星簽名的籃球時,內心根本就是錯愕的。
可魏之遠一偏頭,發現大哥正用某種試探的眼神觀察自己的反應,少年連忙反射性地露出一個略顯天真的笑容安撫他,假裝自己很驚喜很喜歡。
與此同時,魏之遠心裡算是明白了——大哥不知道怎麼得出的這個結論,認為自己是缺愛才走上「邪路」。
而接連不斷的家庭明暗矛盾,似乎給魏謙造成了不小的打擊,他企圖改善自己在家裡大獨裁者的形象。
當小寶穿著魏謙帶回來的新衣服在屋裡亂蹦亂跳的時候,魏之遠眼睜睜地看著魏謙把皺在一起的雙眉硬生生地棒打鴛鴦了,努力擺出一副慈祥態度。
……儘管他可能對「慈祥」的理解有誤,那神態怎麼看怎麼像「皮笑肉不笑」,好像隨時準備站起來,依照慣常冷嘲熱諷一番。
宋小寶已經習慣了她哥的沒好臉和冷嘲熱諷,一直在等,結果一直沒等到,她終於不習慣了。
在魏謙再一次拎起行囊走之前,小寶湊上前去,好生討罵地問:「哥,你這次回來,怎麼沒說我?」
魏謙:「我說你什麼?你又幹什麼了?」
宋小寶順口就說禿嚕嘴了:「哦,我期中考試語文差一分不及格,家長簽字讓二哥代簽了。」
魏謙糟心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宋小寶這才意識到了什麼,驚慌失措地摀住了自己的嘴。
可想而知,由於宋小寶不遺餘力的破壞,魏謙的「慈祥」假面最終的下場,就是屍骨無存了。
等魏謙再次閒下來回來的時候,時間已經又從盛夏劃到了年底,他們這個短平快的住宅項目的預售被張總包裝得非常上檔次,整個秋天過去,所剩的工作就只差一些掃尾工作了——等來年開春,立刻可以驗收工程,而銷售也幾乎到了尾盤。
他們出了三千萬,後期老熊又陸陸續續地弄來一千多萬,總共投了四千多萬,照目前的形式看,基本是翻了一倍多不止。
老熊樂得跟個瓢似的,帶著魏謙和三胖志得意滿地回來了。
他們勉力跳著夠了一下,最終還是邁進了這個門檻。
回來那天,老熊就跟衣錦還鄉一樣挺胸抬頭,感慨萬千地對三胖和魏謙說:「你們倆小子這回真給我長臉啊,我以後在你們嫂子面前就能抬起頭來了!以後……唉,我就不要求她跟日本女人似的給我準備拖鞋,天天歡迎老爺回家了,好歹給我幾個笑臉,這不過分吧?這才是爺們兒該過的日子啊!」
三胖和魏謙同時把臉扭到一邊——這是多大出息!
老熊:「行了,咱哥幾個這一輩子戎馬倥傯算是開了個頭,這陣子大家都辛苦了,回家休整幾天,週末說好了,出來慶功!哦,對了謙兒,穿漂亮點來,你嫂子還一直惦記著給你介紹對象呢。」
三胖眼睛一亮:「熊哥,我呢?」
老熊拍拍他的肚子:「給你介紹一個廣告商,請你去拍特效減肥藥廣告——四千萬!只要四千萬!減掉十斤不是夢!減不掉也不退錢……」
魏謙到家的時候正是下午,宋老太迎了出來:「你回來啦!吃點什麼?奶奶給你做去。」
魏謙剛把東西放下,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到魏之遠屋裡的門開了,他那越發讓人操心也越發出挑的弟弟衝他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哥。」
魏謙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哎,你怎麼在家?沒上學去?」
宋老太咋咋呼呼地說:「競賽得了好幾個獎呢!哎呀什麼獎我也不懂,反正是肯定是第一,對吧小遠?他跟你一樣,不用參加高考,唉,這墳頭上的青煙得冒出三十裡地去啊!」
「那就成森林大火了。」魏謙轉向魏之遠,「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沒告訴我一聲?」
宋老太又開始咋呼:「這小子說你忙,不讓我們拿這點小事打擾你……哎你說這孩子,這是小事嗎?這在老家是要擺宴席的!」
魏之遠彎下腰幫魏謙把行李箱扛進屋,輕描淡寫地說:「本來就沒什麼。」
這還寵辱不驚上了,魏謙心裡一陣孩大不由爹的心酸,更讓他心酸的是,小遠這孩子簡直了,什麼都好,偏偏……
話說,他那毛病到底好了沒有?
魏之遠幫他收拾東西的時候,魏謙就若無其事地試探了他一句:「你這也高中畢業了,以後就算大人了,想做什麼,我就不再過嘴管你了……嗯,交個女朋友也行。」
魏之遠正把手伸向一打散開的紙質文件,一聽這話,手在半空中落了下來,正好蓋在魏謙的手背上:「哥,我不打算找女朋友。」
魏謙心裡一緊。
魏之遠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幽深,似乎裡面藏了一個深深淺淺的世界,然而沉默了一會,他還是縮回了自己的手,同時給出了一個非常健康向上的理由:「學習和多做一點專業實踐才比較重要吧,時間那麼珍貴,不想這麼早談戀愛。」
魏謙情緒不高地點點頭,有點胃疼地想:還沒好,愁人啊。
同時,魏之遠垂下眼,有些惆悵地想:這麼摸他手都連一點反應也沒有,是一點也沒往那方面想嗎?愁人啊。
晚上,小寶一回來就咋咋呼呼地問她哥要禮物。
魏謙自嘲地一笑:「得,給了一回,第二回就自己會要了——扔你床上了,自己看去。」
宋小寶歡欣鼓舞。
宋老太忍不住問:「今天怎麼這麼晚?吃飯了嗎?」
「吃了,跟露露姐吃的,哦我還看見熊哥了,他也不知道是有什麼毛病,今天回家的時候撅著肚子,嘴撇著,跟個地主老財似的,結果露露姐把手一甩,跟他說『做飯去』,熊哥就一秒鐘變長工,灰溜溜地洗菜做飯去了。」
「露露姐」就是熊嫂子,熊嫂子芳名陳露,清新得聽在耳朵裡就讓人想起迎著第一縷晨光含苞待放的小花。
可惜……名字騙人的。
「露露姐可好了,不過她今天跟我說:『小寶你十七,我三十四,有你倆那麼大,你別跟他們油嘴滑舌地叫我姐了,叫我乾媽得了』……哎呀!這個真好看,謝謝哥——然後我跟她說:『哈哈哈哈,姐你別逗了,那不差輩了嗎,你等於間接佔了我哥便宜啊!』」
這丫頭說話的工夫,脫外衣換鞋,又跑到自己屋看禮物,大驚小怪一番後自己接上自己的話茬,一系列動作和背景音一氣呵成,她繼宋老太之後,成了家裡又一大話嘮,基本沒有別人插話的餘地,她一個人能演一齣愛恨情仇的獨角話劇。
一開始聽著還挺親切,到後來,魏謙恨不得縫上她的喋喋不休的嘴。
轉眼到了週末,魏謙先陪著鸚鵡一樣聒噪的妹妹出門跳了一雙新舞鞋,又帶著缺愛的弟弟跑到社區活動中心打了場一對一的籃球——不過後期明顯變成魏之遠陪著他玩,魏謙技術實在不行,他能和同齡人玩的時間近乎於零,學生時代一切接觸籃球的機會僅限於不多體育課。
所有的運動,他只有野路子格鬥還比較精通,然而整天西裝革履地坐辦公室,他懷疑過幾年唯一精通的也要荒廢了。
當然,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魏謙希望能多和魏之遠相處一些時間,能多瞭解瞭解他究竟是怎麼想的。
過完這充實的一天,魏謙晚上去赴老熊的宴。
熊嫂子沒來,說是臨時有事,介紹對象的事當然也就不了了之……魏謙不明原因地鬆了口氣。
他懷疑老熊是回家太得瑟,被夫人好好收拾了一通,整個人看起來特別憔悴,眼泡都腫了。
從頭到尾只有三胖在插科打諢,老熊的興致一直不高,最後還喝多了。
老熊喝多了也不鬧,一聲不吭地悶頭坐在一邊,好像耳朵失靈了一樣,誰說話也不搭理。
最後散場,三胖才推了推他:「熊哥,我打輛車送你回去行嗎?喝成這樣,嫂子能讓你進門嗎?不如找個旅館湊合一宿吧?」
老熊被他一推,就往另一邊倒去,撞到了魏謙身上。
魏謙一愣,下一刻,老熊卻一把拽起他的衣擺蒙在了自己的臉上,毫無徵兆地嚎啕大哭了起來。
他哭得肝腸寸斷,到最後連聲音都已經瘖啞不堪,幾乎是靈魂深處發洩出的難以形容、難以忍受的嘶吼與痛呼,簡直不成人聲。
把魏謙和三胖都嚇住了。
倆人等他哭得疲憊不堪地昏睡過去,才一起抬著老熊找了個酒店臨時住下,中間考慮了無數種悲劇的可能性——諸如破產啦、絕症啦、父母雙亡啦、被戴綠帽子啦等等。
惴惴不安了一整宿,結果等這胖頭魚第二天起來,倆人一問,發現他竟然毫無印象了。
敢情喝醉了就哭是這貨的個人特色,被浪費了敢情的三胖和魏謙憤而聯手揍了他一頓,然後各回各家。
魏謙要去頭疼地解決魏之遠,他決定,哪怕經過漫長的拉鋸,也要把這小子從邪路上掰回來。
這是一場戰鬥。
第四十三章
魏謙原以為拿到大學畢業證的時候,他會激動的徹夜難眠,為得到自己的夢寐以求。但實際情況是,他那段日子過得實在是太兵荒馬亂了,乃至於足足一年後,他才想起來,自己竟然連畢業典禮都沒能出席。
他以為自己在爬,然而不知不覺中,竟已經站起來跑了。
老熊他們以前一直也有公司,只不過看起來都很兒戲,雇了一大堆臨時工,大多數時候都是他們幾個人在親力親為,賣茶葉就註冊個某某茶葉公司,賣醫療器械就���個名叫某某外貿公司。
他們打遊擊一樣地積攢了一批亂七八糟的產業和一批更加亂七八糟的人脈。
而就在魏謙他們把第一個涉及大規模資本的項目做下來之後,老熊他們仨終於坐了下來,租下了市中心寫字樓的一層,細緻地寫明瞭章程,修改了好幾稿之後定下,組建起了正規的公司,並把那些山寨皮包公司一樣的某茶葉公司和某外貿公司都改了名,統一品牌,形成了一個集團。
最早的成員實際只有老熊、三胖和魏謙,後來隨著他們的擴張,陸陸續續招進了不少人,整個公司就像一個充了氣的氣球,開始有了複雜的五臟六腑。
魏謙他們哥仨的狀態,也逐漸從「像死狗」,變成了「表面上光鮮,實際累得像死狗。」
這艘船開始試探著在近海航行起來。
第二年,老熊他們又先後做了兩三個短平快的小項目,不在是隱形股東了,他們光明正大地從幕後走到了台前。
老熊的野心也在與日俱增地膨脹,他似乎已經隱隱看到了即將到來的黃金時代。
這是於公,於私,魏謙決定把魏之遠掰回來的話不是說著玩的,他從來是說到做到,只要下定了決心,立刻就會行動。
魏謙就經過多方打聽後,私下聯繫了一個看起來很正規的心理機構,不久,他就在預約後,戴著個能把臉都遮住的大墨鏡跑過去了,形容舉止比未成年少女打胎還偷偷摸摸。
結果笑面虎一樣的白大褂收了諮詢費,就溫聲和氣地告訴他:「同性戀雖然還沒有被法律承認,但是我國前兩年就已經把它從性變態裡刪去了,您所說的這種情況,有可能只是青少年在生長髮育過程中產生的某種傾向,可能會隨著他身心日趨成熟以後而逐漸消失。當然,也有可能他本人是一個真正的同性戀者,成因可能是很複雜的,我們稍後討論,但是它給青少年帶來的心理壓力是很大的,家裡人更需要科學對待,不要反應過激,要慢慢疏導才行。」
魏謙聽了這麼專業的話,立刻抱著一線希望問:「疏導完以後呢?能掰回來嗎?」
白大褂笑容可掬,以一種普度眾生的語氣說:「通過耐心的疏導,讓孩子能豎立起足夠的自信,坦然面對自己和別人的不一樣,最後找到一條屬於自己的幸福之路。」
魏謙看了看這位心理諮詢師,又看了看桌角的煙灰缸,慎重地思考著,如果一煙灰缸給這小子開個會怎樣。
經過這次經歷,魏謙認為這些心理諮詢師純粹是半吊子,一點也不靠譜,他得到了這個所謂「科學」的答覆,依然不肯死心,過了沒幾天就找了一張大美女的掛曆搞到了客廳牆上。
魏謙這個人品味著實堪憂,傳統意義上的東方美人他自己看不慣,於是委託三胖搜尋。
三胖要是靠得住,母豬都能上樹了。
他不知從哪弄來了一套掛曆,裡面一水的金發碧眼大胸妹,個個袒胸露背,長得全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大眼睛雙眼皮,用燦爛的笑容對中國人民恭喜發財,活能閃瞎人狗眼。
魏謙把這幅圖掛在了客廳裡,完美地破壞了熊嫂子營造出的文藝型家居氛圍,頓時把品味拉到了城鄉結合部水準,整個家裡都開始瀰漫著一股「驢肉火燒店開業大吉」的「喜慶」氣味。
魏謙企圖以基礎的肉慾來喚醒魏之遠對女性的興趣,結果魏之遠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宋老太先不幹了,她氣沉丹田的一嗓子:「哎喲我的媽,這些女的怎麼都穿著個褲頭就跑出來了?誰掛的?什麼?你哥?我看你哥是吃飽了撐的,越活越回去了!太不像話了,快給我摘下來!」
他們就趁魏謙不在家的時候,把掛曆給摘下來了,宋小寶連忙趁機夾帶私貨,掛上了剛流行起來的日韓男明星。
晚上魏謙回家一推門,正看見魏之遠站在牆根,打量著牆上那一群油光水滑的小白臉,大哥當時就出離憤懣了。
他大步走過去,面沉似水地問:「好看麼?」
魏之遠帶著點意味不明的笑意轉過頭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般吧,我見過更好看的。」
魏謙被他這話裡的信息量震得苦膽都哆嗦了起來,立刻把小寶掛的小白臉們卷吧卷吧收起來扔了,同時決定去調查一下魏之遠平時都和誰來往,什麼叫做「見過更好看的」?
哪來的狐狸精勾搭著青少年學壞?
還是個男狐狸精。
這是多麼蛋疼的名詞。
最後,新年掛曆掛上了符合宋老太審美的「春華秋實」。
……依舊充滿了接地氣的田園風情。
兩次的嘗試都被宣告無疾而終,魏謙消停了一陣子,後來他又不知從哪個不負責任的研究報告上獲悉,說一些男同性戀者是從小缺失父愛和與父親的互動造成的。
魏謙不可能憑空給魏之遠變出個爹來,只好硬著頭皮自己上。
等到春暖花開後,趁週末,魏謙硬是擠出了一天的時間,決定帶魏之遠去做一些屬於男人的休閒運動——釣魚。
魏謙擠出一整天的時間並不容易,他那一段時間的日子過得相當兵荒馬亂,每天都是過勞死的節奏,沒有什麼加班不加班的概念,從早晨睜眼到晚上閉眼,連軸轉。
他依稀回到了那種每天早晨一張眼就要開始盤算一整天的日子該如何過的時間。
臨走前一天,魏之遠最後檢查了一遍自己要帶的東西,這才上床睡覺。
他屬於那種永遠也用不著鬧鐘的人,平時有生物鐘準點起床,而如果第二天有需要特別早起做的事,他也會自發地醒的特別早,他的身體裡好像裝了根發條。
當然,這個特長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如果惦記著第二天要早起有事,他會容易睡不好覺。
魏之遠三點的時候醒來了一次,之後再躺,就開始做夢。
他的夢境支離破碎的,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情節,他夢見自己從很多地方經過,有時候是疾馳的火車,有時候是骯髒的牆角,有時候是逼仄狹窄的房間,所有的地方都有個蓋子,都顯得暗無天日,顏色單調而暗沉。
魏之遠難受地在床上動了動,但是沒有醒,他的夢裡沒有突然出來嚇他一跳的怪物,也沒有突然落下去的懸崖,而他似乎就是被困在那樣漫長而真實的夢魘裡,心情不激動也不恐懼,只是覺得極端的壓抑,與麻木了一樣的習以為常。
夢裡,他四周始終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眼睛,從他身邊經過的形形色色的人,全都是面孔模糊的,而那些人平面般的臉上如出一轍地只有一雙眼睛,每一雙眼睛的目光都險惡地投注在他身上。
那些視線就像芝麻大的小蟲子,並不致命,卻一刻不停地在他身上緩緩爬過,帶來一股說不出的顫慄感。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無蹤,所有的觸感都虛假不真,而他目光所及處,只有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魏之遠終於開始跑了起來。
他把自己「跑」醒了。
魏之遠大汗淋漓地從床上坐起來,按下床頭燈——淩晨四點四十五分。
他頓了頓,雙肘撐在自己的大腿上,擼了一把臉上的汗,坐在那平復著呼吸。
胸口好像被堵了一團棉花,呼吸不暢。魏之遠再也躺不下去,起床洗漱。
他從鏡子裡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高大而英俊,提前長成的雙肩像拉開的翅膀,行動的時候充滿了生動的力量感。
大概是沒從夢魘裡清醒過來,魏之遠突然想起一件年代久遠的事。
那時候他有……六歲?七歲吧,反正還在漫無目的地流浪,文明的社會與他之間像是隔了一道牆,透明的、觸碰不到的,卻清晰無比地拒絕著他進入。
有一天,他在街角休息,看見一個人拿著兩盒食物從一個小飯館裡走出來,一次性的飯盒大概有些不結實,那人走了幾步,底下的飯盒就漏了,他被燙得鬆了手,整個一盒的飯菜打翻了滿地。
這個人罵罵咧咧地轉身去找飯店的人理論,食物的香味瀰漫得到處都是,誘人的菜香對於飢餓的孩子而言,就像是有致命吸引力的罌粟。
魏之遠實在忍不住,終於鼓足了勇氣,悄無聲息地走過去。
他蹲在地上,偷偷用手抓著撿來吃,正在吵架的那個人發現了他,當即大吃一驚,他的表情歷歷在目——怒目圓睜,汗毛倒豎,好像看到了一隻陰溝裡的老鼠,又嫌棄又憎惡。
隨即,那人大聲喝罵起來,好像魏之遠不是撿他掉下的飯吃,而是玷污了他的食慾一樣。
「噁心死人了!」魏之遠記得那個人這樣說,而後他被毫不客氣地狠狠踢了一腳,飛濺起來的熱菜湯落到了孩子嬌嫩的皮膚上,把他的手腕內側燙壞了,至今,那裡依然有一個小得幾乎看不出來的傷疤。
這就是那堵看不見的牆——他在人們眼裡根本不算人。
可憐他的,像可憐小貓小狗一樣可憐他,嫌他髒的,像看見野貓野狗一樣心懷憎惡,對他不懷好意的,像惦記著要吃貓肉狗肉的那些人一樣,居心叵測地估量著他有幾斤幾兩。
他們可能認為他是個小傻子,或者精神不大正常,沒有人會覺得他智力正常甚至超常,甚至沒有人知道他竟然也有人類的喜怒哀樂。
所有的惡意,都坦然地刻在地球表面上,逐字逐句地橫亙在魏之遠面前,長成他自己由內而發的惡毒。
難以泯滅、難以戰勝。
魏之遠以為自己已經忘了,然而這些壓箱底的記憶卻總在不合時宜的時機出現,腦子裡像有一個小小的放映室,時而就會放些老片子,歷歷在目,恍如昨日。
可這畢竟不是真的昨天了。
魏之遠漠然地盯著自己手腕上的傷疤看了幾秒鐘。
直到現在,他依然討厭別人毫無來由的注視,卻並不再恐懼那些目光,他依然知道自己病態地追求強大,然而那又怎麼樣呢?
少年想,他總有一天會有踏平這個世界的力量,那時候將沒有人能阻止他,他甚至狂妄地夢想,要強大到影響這個世界的規則。
這時,另一個人突然在魏之遠眼前一閃,他一個恍惚,好像又看見當年被他一步一步引到冷庫活活凍死的不知名的變態的臉。傳說人腦對於不愉快的回憶會自動遮罩,可魏之遠的腦子卻像一塊冷漠的硬盤,從不讓他忘記任何事。
突然想他做什麼?死都死了。
魏之遠自嘲地笑了一下,轉身走出衛生間,一出來他就險些撞上魏謙。
魏謙的腳步幾乎是踉踉蹌蹌的,他們倆約好早晨五點鐘起床出發,結果魏謙頭天晚上回家的時候就已經半夜兩點半了,草草洗漱再加上走了困勁睡不著,估計等好不容易閉眼,至少得三點多以後了。
魏謙覺得自己剛進入深度睡眠,鬧鐘的聲音就粗暴地鑽進他的腦子,把他嬌弱的睡眠一舉殲滅了。
他用了幾乎是戒毒的毅力才從床上爬起來。
魏之遠眼看著他哥就像個不倒翁一樣,左搖右晃了好一會,一不小心撞到牆上,魏謙幾乎要順著牆壁滑下去,就睡在牆根了。
魏之遠捉住他的肩膀扶了他一把,輕聲問:「要不你再睡會?今天就別去了吧?」
魏謙一聲不吭地擺擺手,掙紮著起來走進了衛生間。
直到被冷水一激,魏謙才有一點回過神來,他身上沒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不想出門想睡覺,卻仍然被集體鎮壓了。
魏謙心說,小子,哥為你可是豁老命了。
釣魚的地方一般在郊外,開車過去要將近兩個小時,魏謙剛拿的駕照,買了個中低檔的家用轎車平時開。他手頭這些年略有些錢,卻依然不怎麼往自己身上花,倒並不是他年紀輕輕就本性沉穩、不虛榮、聖人似的不想顯擺。
而是他實在還沒有富到讓自己有安全感的地步。
有多少錢才能有安全感呢?
魏謙說不好,不過他尋思著,以自己不高的修養和淺薄的思想境界,真有那麼一天,他說不定真能幹出「喝一碗倒一碗」之類揮霍無度的事來。
貧窮已經刻在了他的基因上,直接影響著他身體裡每一個蛋白質分子的合成。
而一邊的魏之遠也不知是沒睡醒還是怎麼的,一直撐著下巴,望著窗外不出聲。
魏之遠從來沒有釣過魚,魏謙也還是小時候——他繼父和親媽都還活著的時候,三胖的爸帶著他們仨玩過一次。
那時三胖他爸還年輕,就跟現在的三胖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好脾氣和油嘴滑舌,帶著三個高矮胖瘦不同的小男孩,男孩們一邊走一邊打鬧,三胖爸也不管,只是偶爾鬧得過了,才回頭維持一下秩序,以防他們掉進河裡。
坐下等著魚上鉤的時候,三胖爸就和三胖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一起在背後惡損三胖媽,活像兩個翻身農奴把歌唱的窮苦人民共同痛斥壓迫階級的官老爺。
釣魚,有時候更像一種「先生們的茶話會」,他們可以湊在一起肆無忌憚地在一起討論女人,抱怨生活以及家裡永遠麻煩精一樣的小崽子們。
兩個人到得���算很早,已經有人支好魚竿了,他們倆找了一個水邊歇腳遮陽的小亭子,坐在台階上,擺開傢夥式。
魏謙以其稀薄的經驗,生疏地教魏之遠怎麼往魚鉤上掛餌,怎麼看魚漂,怎麼甩魚鉤。
魏之遠有心耍賴,故意顯得笨手笨腳,他哥只好捏起一條蚯蚓,把著他的手幫他裝在魚鉤上。
死不瞑目的蚯蚓上寄託著指縫間落下來的甜蜜,一絲一毫,魏之遠都抓緊時間地享��著。
魚漂靜靜地浮在水面上,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魏謙想起三胖他爸蹲在水邊對他們說過的話,於是順口學給了魏之遠:「釣魚的樂趣在於期待的過程。」
魏之遠偏過頭看著他:「期待了半天,一條也釣不上來呢?白期待了,不是很失望?」
魏謙哽了一下,當年他們仨傻小子可沒有人問過這麼尖銳的問題。
他活動著因為睡眠不足而鏽住的腦子,最終沒能想出一句比較有教育意義的話,只好坦誠地據實相告:「那估計也挺鬱悶的,不過可能性不大,現在魚塘都是收費的,老闆做生意要是那麼不厚道,讓人一條也釣不上來,以後大家沒人來了。」
說完,魏謙伸了個懶腰,靠在一根石柱上:「不過真的一無所獲,你就當欣賞湖光山色了吧。」
天色漸陰,過了一會,竟然下起雨來,他們坐在涼亭裡,倒不怕被雨淋,帶著水汽的小風從湖面上捲來,魏之遠在旁邊看著魏謙睜著的眼一點一點地合上,最後一隻手扶在架在支架上的魚竿上,就這麼睡著了。
沙沙的雨聲漸漸連成一線,魚塘水面紛擾,更遠處是一片農田,連著天色一般的曠野茫茫。
雨幕逐漸遮眼,湖光山色都一起模糊了起來。
魏之遠早就收回目光,側頭專注地看著魏謙安靜的睡臉。
片刻後,他小心地伸出手,試探著碰了一下魏謙的頭髮,魏謙沒反應,真的睡著了。
魏之遠低下頭,並起兩根手指,輕輕地放在嘴邊,虔誠地親吻了一下,然後伸長了胳膊,把那兩根手指在魏謙的嘴唇上似有若無地劃過。
他的臉上終於蕩盡陰霾,露出一個有點孩子氣的笑容。
魏之遠伸直了腿,從早晨開始就一直困在心裡的、鬱結的黑暗,就像得到了短暫的安撫,乖乖地伏下了。
這一瞬間,他感受到了「期待的快樂」,也見到了真正的「湖光山色」。
魏謙是被手裡的魚竿突然一沉,尾部翹起來打到他的胳膊給驚醒的,他連忙抓住魚竿尾部,手腕用力一抖,站了起來,一圈一圈地收回魚線,一條足有兩斤左右的大魚時沉時浮的被拖上了岸。
魏謙回頭對魏之遠說:「給我魚簍,魚簍在哪呢?」
魏之遠彎下腰把插在岸邊泥裡的魚簍揪出來,接住了,魚就隨著吊鉤拆下掉進了魚簍裡,不安的活動了幾下,魏之遠把魚簍重新泡回水裡的時候,它的尾巴甩起了一連串的水珠。
魏謙清醒了過來,心情非常好,他做夢也夢見了魚,進而又被魚驚醒,可見是個好兆頭。
然而就在他重新坐回去,還沒來得及對自己的階段性勝利作出總結的時候,魏之遠開口了。
他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聲音平淡地開口說:「哥,我喜歡男的,你其實是知道了吧?」
第四十四章
魏謙八風不動地……把魚竿掉到水裡了。
他盯著淺淺的一截露在水面上飄著的魚竿看了一陣子,耳畔儘是細密如私語的雨聲。
好一會,魏謙才面無表情地蹲下來,挽起褲腿,一腳踩進水裡,把魚竿重新撈了起來。
魏之遠一直在旁邊以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他,魏謙餘光掃見,覺得他的眼神有種心如死灰的坦然和平靜。
兩人像演出啞劇一樣,誰也沒有出聲。
魏謙收回魚線和魚鉤,攥著尖銳的魚漂,好像無意識地在岸邊鬆軟的泥土上亂畫,每畫一筆,他心裡就默數一下,似乎想要強制地把他亂跳亂蹦的血管都捋順、平和下來。
最後,泥土地上留下了一隻烏龜,背著一個格外大的殼,顯得沒精打采又忍辱負重。
魏謙感覺他胸口裡有一柄能呼嘯千古的利刃長刀,鋒利到能洞穿一切擋在他面前的東西,而此刻,前突後進的利刃無處安放,他聽見「噗嗤」一聲,感覺自己的肺被戳了個窟窿。
魏謙終於慢吞吞地坐了下來,抽出幾塊紙,緩緩地擦著魚竿尾部沾滿的水珠,過了好一會,他才刻意地把聲音放柔和了一些,以便讓自己聽起來很講理地開口說:「你是存心想氣死我,是吧?」
魏之遠沉默不語。
魏謙:「我想聽聽你是怎麼想的。」
魏之遠以那種奇異的目光盯著他看了好一會,才輕聲說:「有一個人,我喜歡他好幾年了,沒敢讓他知道,也沒敢讓任何人知道,每天……每天刻骨銘心一次——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哥,你的論調跟我高中教導主任一模一樣,你就是想說,再刻骨銘心的感情,也會時過境遷的對吧?」
魏謙到了嘴邊的話被他搶了,只好鬱鬱閉嘴。
魏之遠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可一個人始終是由過去堆積起來的,你讓誰獨一無二地住進你心裡過嗎?你試試就知道,心裡裝著他一個月,那一個月就是他的,裝他一年,那一整年就是他的,後來就算真的時過境遷了,又怎麼樣呢?他都已經成為我的一部分了。」
魏謙仔細體會了一下,感覺自己心裡裝滿了雞毛蒜皮的生計,亂七八糟得就是個活禽市場,哪還放得下人那麼大的事物呢?
他只好煞風景地強調:「你的一部分是由細胞和組織構成的,跟另一個碳基生物沒半毛錢關係,別拿這種狗屁不通的比喻搪塞我——現在你說完了?」
魏之遠無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魏謙忍不住偏頭避過魏之遠的目光,他不知道魏之遠是不是和別人說話也這樣,反正魏之遠跟他說話的時候,總是喜歡直視他的眼睛,而這種長時間的、無遮無攔的對視,會使再柔和的目光也變得咄咄逼人,讓人有種好像無路可逃的錯覺。
魏謙從兜裡摸出一根煙,點著了,嘆氣一樣地呼出一口白煙來,他的脾氣似乎已經被時光與漫長的拉鋸磨平了,只有字裡行間能聽出些許鬱結的憤怒:「那我說說我是怎麼想的吧,我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你就算是說出花來,我也是這個態度。魏之遠同學我建議你出門打聽打聽,十個家長九個不會接受,剩下一個多半不是親生的……」
他說到這裡,完全是順口,話音落下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禿嚕出了什麼,魏謙當即愣了一下,有些尷尬地蹭了蹭鼻子……這個好像也不是親生的。
過了一會,兩人突然一起笑出了聲,方才顯得有些緊繃的氣氛倏地就消散了。
魏之遠:「哥,你是氣糊塗了嗎?」
魏謙:「可不是麼,我跟你說,這要是宋小寶,我早大耳刮子糊上去了,什麼時間不時間的,一鎯頭打你個失憶青年,一年一個月?一秒你都甭用記住。」
說到這,魏謙緩緩地收斂了笑容:「你從小心裡比她有數,現在也這麼大了,我不會用對付她那一套對付你。我不知道你記不記得,其實我小時候也走過一段歪路,現在想起來,有一部分原因是沒辦法,還有些……大概是不服氣吧。當時是你三哥和……和麻子哥把我拉回來的,現在我能把你拉回來嗎?」
片刻後沒能等到魏之遠的回答,魏謙:「算我求求你了好不好?小遠,一輩子眨眼就過去了,好好活著尚且困難那麼多,你幹嘛要特立獨行地給自己找不自在?」
魏之遠沉默不語,他突然沒了先前那些試探的心情,心口湧上了說不出的難過。
他寧可不明真相的大哥跳起來給他一巴掌,或者乾脆像兩年前命令小寶剪頭髮那樣,說一不二地命令他明天就去找個女朋友回來。
……也不願意看見他像個真正的成年男人那樣,帶著無法形容的無奈,掏心挖肺地說這種話。
魏謙伸手撚了一下指尖沾上的雨水:「小遠,你這樣是不是因為我沒開個好頭?是不是因為我一直……」
魏之遠截口打斷他:「哥,你別說了。」
魏謙目光茫然悠遠地望著水汽迷離的水塘表面:「我對不起你們。」
他忽略家人良多,以至於竟然不知道魏之遠經歷了一場怎麼樣光怪陸離的青春……
然而他實在是已經盡力了。
那一刻,魏之遠幾乎想要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抱住他,想把心裡積壓的渴望一股腦地都倒出來。
然而話到了嘴邊,他又堪堪地忍住了,那千鈞重負的心意被發絲一般細碎的理智險而又險地拉了回去,最終,分毫未露。
還不是時候,他同手背上的青筋一同繃緊的心弦這樣告訴他。
後來,雨停了,魏謙他們拎著魚簍和幾斤小鯽魚往停車的地方走去。
方才晴好的天上傾瀉出大把的餘暉,把魏謙的影子長長地拖在了地上,魏之遠一直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著那條被拉得細長扭曲的影子。
每走一步,他就發洩一樣地在心裡說一次:「我喜歡你,我喜歡的就是你。」
他一直就這樣默默地念叨了一路。
魏謙把漁具丟進後備箱裡,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過身來,猝不及防地問魏之遠:「你喜歡的那個是個什麼人?幹什麼的?」
魏之遠沒預料到他突然這樣問,一時間險些把心裡念叨的話脫口而出,他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臉色蒼白,近乎瞠目結舌,一時沒了詞。
看起來就像驚恐地維護著什麼人。
魏謙見了他這幅樣子,心一下就沉下去了,他還真沒看出他這弟弟竟然還是個癡情種子。
一股沒來源的怨氣突然撞了他一下,魏謙想,那個人呢有那麼好嗎?值當你在我面前也這樣百般推脫維護?
他忽然難以抑制地懷念起當年窮困潦倒的舊時光起來,起碼他們在一起相依為命的時候,中間沒有夾雜著這個語焉不詳的、幽靈一樣無處不在的「外人」,他們都乖乖的,傻乎乎的,無時無刻不需要著他這個哥哥。
直到這時,魏謙才意識到,總有一天,這些小崽子終於會長大成人,等他們翅膀硬了,就各自遠走高飛了。
他緩緩地把車開出郊區的曠野,青色的麥苗隨風如浪,他感受到了一股濃重而綿延不絕的孤獨。
從那以後,魏謙和魏之遠就不由自主地共同迴避了這個話題,他們保持了表面上的平和,內裡卻彷彿僵持住了,誰也說服不了誰。
就這樣又別彆扭扭地過了小半年。
那天魏謙正在他自己的辦公室裡就著半杯茶水,急急忙忙地吞了一個麵包當早飯,準備開始一整天的工作,三胖卻突然進來了:「謙兒,張總來了。」
魏謙一時沒反應過來:「哪個張總?」
「就那個,」三胖比比劃劃地說,「就咱倆做第一個項目的時候那個名義股東,時刻端著他要上天造宇宙飛船範兒,實際比我還能嘴炮的那貨——熊哥讓咱倆過去一趟,你快點。」
張總這個人,是個高貴冷豔的人來瘋,一開始極端不好接觸,無時無刻不把裝逼奉為人生第一要務,然而有些瞭解之後,又能讓人發現他來自外星一般不食人間煙火的本質。
他是構想的腦殘粉,每次一談「構想」倆字,他就激動得屁股上長釘子。
此刻,張總正熱情洋溢地在老熊辦公室發表他的個人演講,其高談闊論沒人插得進嘴,頗有些熊夫人的風格——多虧老熊早被他的敗家老婆調教出來了,竟然一點不耐煩的意思都沒有。
張總一看見魏謙和三胖,連忙站起來,無視魏謙伸出來的手,假洋鬼子似的給了他一個擁抱,衣領上的古龍水毫無徵兆地鑽進魏謙的鼻子,簡直和芥末油異曲同工,躥鼻子醒腦,魏謙急忙後退半步,扭臉打了個噴嚏:「張哥不好意思,我這兩天有點感冒。」
張總包容地笑了笑,繼而無視了三胖打算入鄉隨俗地給他個擁抱的動作,雙手抓住了三胖的豬蹄,上下搖動了一下:「談總!」
三胖的面部表情有點癱,感覺自己受到了某種微妙的歧視。
張總特地遠道而來,是想找人合作一個新的項目,據說是個C市的海景度假別墅項目,老熊可行報告還沒翻出目錄,張總已經吹得天花亂墜了。
魏謙忍不住打斷了他一下,提出質疑:「對不起張哥,我得打斷一下,我聽說那地方前些年整個地區崩盤過一次,你覺得那邊真的還有投資的價值嗎?」
「好問題。」張總一拍椅子扶手,「魏總這種一針見血我最欣賞了。但你知道,現在對於有錢人而言,什麼才是不可複製的嗎?是健康和環境啊!稀缺的海景和負氧離子就是我們的噱頭,我還打算利用附近的經濟林開發一些度假娛樂項目,用類似療養旅遊的模式來做成這個項目,年資金回報率我算過了,能高達200%以上,你們信不信?」
老熊低頭沉默不語,魏���和三胖彼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表情裡看到了同一個資訊:傻逼早晨起來又忘了吃藥了。
上次他們看中了張總的人脈,和他合作過一次,嚴格來說那次的合作是非常愉快的,張總的注意力依然主要集中在商業街上,對於周邊住宅的樣式沒有搞太多的么蛾子。
但即使是這樣,「這個人不靠譜」的概念卻已經深入了魏謙他們心裡。
這個人出身好,資本雄厚,隨意他糟蹋,導致他一身理想主義者的臭毛病。
他的情商極端的低,也是極端地不會看人臉色,這當然都不要緊——最致命的,是他在用寫小說的想像力和畫漫畫的浪漫做實實在在的生意。
過去的合作夥伴既然已經找上門來了,老熊就算純為了給面子,也是要帶人跟著張總走一趟。
第二天,正趕上國慶假期,他們毫無休假概念地登上了飛往C市的飛機。
就在飛機起飛前那一瞬間,魏謙心裡忽然「咯噔」一下,他當時沒往心裡去,因為起起落落失重超重的時候人總不會太舒服的。
再一次地,他忽略了自己神奇的預感。
當時魏之遠正在學校,小寶正呲牙咧嘴地做著怎麼也做不明白的作業。
麻子媽來他家串門,正在宋老太的幫助下纏一捲毛線——她希望能在冬天到來之前,給每個人織一副毛手套。
麻子媽被燙傷的手不很利索,掰不開齒,行動也遲緩,別人織毛衣是幾根簽子捉在手裡上下翻飛,她卻只能一針一針努力地織,時而會靠上的線會掉下來,時而會因為漏一針而破一個小洞。
小寶有一搭沒一搭地對她們說話:「我高考想走藝術特長生,露露姐說應該可以,這樣文化課要求能低一點。」
宋老太毫不客氣地說:「低一點你就考得上啊?起碼得低好多。」
「你們別老潑我涼水!」小寶不幹了,過了一會,她又弱弱地補充說,「確實是低好多……哎,姨,您嘴唇都幹爆皮了,我給您倒杯水吧?」
宋老太連忙制止她:「你別起來了,我去就行了,你啊,只要學習好就行了,家裡的事不用你管。」
她說著,把撐著的毛線掛在椅子背上,行動顯得有些遲緩地站了起來,還對麻子媽笑了一下。
突然,宋老太揉了揉太陽穴,低聲抱怨了一句:「一起來起猛了,還有點頭暈。」
小寶頭也沒抬地說:「你可能有點低血壓,多吃點就好了。」
宋老太:「我怎麼也比你那點貓食吃得多。」
小寶嘴角耷拉下來:「我舞蹈老師不讓我吃,她老嫌我胖,我哪裡……」
她的話音隨著一聲巨響戛然而止,宋老太不知怎麼的被椅子腿絆住,這個腿腳向來利索的老太太竟然一個大馬趴就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
她就再也沒能爬起來。
魏之遠當時正獨自在一間教室裡,他最近自己向學校申請組建了一個「網絡安全與程式研究」的小社團,剛剛招進幾個人,還沒成規模,他想把自己以前的東西拿出來當範例,正在調試中,就接到了小寶的電話。
他一個「喂」字還沒落下,小寶的哭腔已經突兀地從電話裡傳了出來,魏之遠仔細分辨了兩遍,才弄明白她哭聲裡夾雜的那句話是「大哥的電話為什麼關機了」。
魏之遠皺皺眉:「他現在應該還沒落地,你怎麼了?別哭。」
宋小寶難以自抑地抽噎了好幾下,斷斷續續,艱難地把事說明白了。
魏之遠聽她說了一半已經收拾東西站了起來:「別動她,你叫救護車了嗎?還沒有?快叫,冷靜點,哭什麼哭?客廳下面的櫃子裡有幾千塊錢現金,一會救護車來了你別忘了把錢帶在身上,聽見沒有?等我這就過去……」
宋老太很快被送到了醫院,魏之遠趕到的時候,她已經被推進手術室了。
小寶抬起兔子一樣的眼睛,茫然地抬頭看著魏之遠。
魏之遠試著撥了一遍魏謙的電話,開機了,但是沒人接。
魏之遠輕輕地吐出口氣來:「跟我說說,當時到底是怎麼回事?」
宋小寶找到了主心骨似的,交代了前因後果。
魏之遠沉默地聽完,預感宋老太不是小毛病,這次恐怕不能有驚無險了。
他站起來拍了拍小寶的頭:「行,我知道了,沒事,別害怕,你在這守著,我出去再取點錢。」
小寶含著眼淚目送著他的背影,感覺他越來越像大哥了。
魏謙已經到了C市,找旅館落了個腳,就直奔項目地了,手機落在酒店了,錯過了魏之遠好幾個電話。
張總和老熊在前面走,張總在那吹牛,什麼這要建一個高爾夫球場,那裡要建一個溫泉療養院,哪還要引進也不是日本還是韓國的抗癌理療,整一個天花亂墜。
他們走到高處往下眺望,發現半山腰上大片的經濟林中,人煙稀少,幾乎看不到幾座房子,只有再往下一點,還有農民在種地。
三胖和魏謙落後兩步,魏謙低聲說:「我看都多餘來。」
三胖嘆了口氣:「別介,好歹就當療養了,還能買點新鮮水果回去。這個張哥的異想天開症怎麼比上次見他還嚴重了?」
魏謙笑了一下,剛要回答,前面的老熊忽然一偏頭,魏謙就看見了他側臉的表情。
魏謙的表情突然僵住了,好幾年風裡來雨裡去的合作,他已經能通過老熊的神態判斷他在想什麼了——怎麼,這是幾個意思?老熊難道聽不出這個項目不靠譜?
他的意思難道是,這一回要帶領大家往火坑裡跳?
然而老熊畢竟沉得住氣,即使神態和表情已經在熟人那裡出賣了他,但當天仍然端著,沒有給出肯定或者否定的答覆,只跟張總推脫說要再研究一下。
魏謙正心急如焚地想看看老熊腦子裡哪根筋搭錯的時候,他看到了自己攤在酒店床上的手機那十來個未接。
宋老太是突發腦梗,漫長的手術時間過去以後,她被推了出來,直接轉到了重症監護室,生死不明。
魏之遠方才取來的錢正好派上了用場。
魏謙當晚就訂了夜航的機票折了回去,直奔醫院,只來得及匆忙囑咐三胖一句話:「千萬拉住了老熊,別讓他鬼迷心竅。」
第四十五章
魏謙淩晨三點半到家。
他站在門口捏了捏鼻樑,先對著家門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漫長的歸途中,他一路的焦灼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發自肺腑地不想推門進家。
當然,不進去是不行的。
輕輕地打開門,客廳裡柔和的閱讀燈卻亮著,魏謙一愣,往裡一探頭,看見魏之遠正坐在沙發上翻看一本現代漢語字典一樣肥碩的書,臉上掛著一對明晃晃的黑眼圈,抬起頭對他笑了一下。
魏謙壓低了聲音問:「怎麼還不睡?」
「等你呢,」魏之遠說著站起來,「吃飯了嗎?沒別的了,家裡沒別的了,我給你煮一碗速凍餃子吧?」
魏謙:「等我幹嘛,我自己想吃不會煮?」
魏之遠頭也不回地燒上水:「我怕你著急。」
魏謙坐了四個多小時的紅眼航班,而後從機場趕回家,又是將近一個小時的車程,渾身每一塊肌肉都是痠痛的,按理說應該是疲憊至極的,但他對這種情況已經習慣了,幾乎不會往「累不累」那方面想。
可夜深人靜時,有個人在家裡等著他的這個事實,卻好像一下抽掉了他的脊樑。
魏謙一屁股在飯廳的小凳子上坐下了,弓起的後背貼著冰冷的牆面,襯衫皺成了一團,敞開的領口露出他顯得越發突兀的鎖骨和明顯的脖筋。
魏之遠把速凍餃子下到了沸水裡,轉身到了一杯水,捏了一小把蓮子心放在裡面泡開,遞給魏謙:「敗火的。」
魏謙沒骨頭似的靠在儲物櫃和牆的夾角中間,表情有點木然地問:「怎麼樣了?」
「進ICU了,今天剛做完手術,暫時不能探視,」魏之遠拉了一把椅子在他旁邊坐下,「今天我跟醫生聊了聊,他說過幾天情況稍微能穩定一點之後,每天可以安排半個小時的家屬探視時間,你別著急,著急也沒用。」
魏謙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啊,急也沒用,這是生死有命了。
他不出聲了,喝著蓮子心泡水,苦得他舌頭都麻了。
他老覺得宋老太是一個隨時準備炸碉堡的炸藥包,卻忘了這包炸已經七十多歲了。
前些年她不小心滑過一跤,可是除了把路人嚇一跳之外,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她自己又爬起來了。那件事之後,她還得意洋洋地自誇摔一跤不算事,年輕的時候她一個人能把兩百多斤的麻袋甩上車,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吹牛的。
為了省那幾塊錢,她每禮拜走出十裡地,到早市上背他們一週要吃的菜回家,十來斤乃至於二十來斤是常事,年輕小夥子拎起來都覺得壓手,她背著一路走回來,絕不坐公交車。
她的名言是:他們一毛錢也別想從我兜裡賺走。
……即使他們已經不缺錢了。
她的行為舉止幾十年如一日的粗魯,搬到相對高檔一點的小區,也沒有絲毫改變,這裡沒有一個惡老太整天跟她對罵了,她很快又找到了新的令他們兄弟三個丟臉的方法——闖紅燈,隨地吐痰,站在路邊擤鼻涕,擤完就把手往旁邊的路燈或者電線杆子上一抹擦。
有一陣子居委會倡導文明社區,打擊隨地吐痰的行為,抓到一次罰五塊錢,宋老太就跟人倚老賣老,撒潑耍賴無所不為,弄得人家文明紅袖箍後來見了她都躲著走。
魏謙雖然自己不捨得買什麼好東西,但並沒有不捨得給她花錢過,蜂王漿、西洋參、冬蟲夏草這些都給她買過,可惜老東西不領情,不光當面要罵他吃飽了撐的,背地裡轉手還會給賣出去——是從一而終、由內而外的不領情。
她認為那些都是給官太太和地主婆吃的,不該她用的東西,用了會折壽。
魏謙手頭逐漸寬裕,每個月給她五千塊錢的零用現金,她樂得見牙不見眼,拿著錢卻只會在手裡捂著,數上十幾個來回後鎖起來。
她每天挺胸抬頭,認為自己現在是有錢人家的老太婆了,然而這「有錢人家的老太婆」依然每天早早起床,在路邊擺攤賣煮玉米和茶葉蛋。
多麼沒出息、沒文化又沒素質的混蛋老「沒婆」啊。
她三天兩頭要給他找點不痛快,好像不拌幾句嘴就不是日子。可是他們一起湊合了這麼多年,魏謙幾乎想像不出,以後沒有她的日子可怎麼過。
「哥,趁熱吃吧。」魏之遠的一句話叫回了魏謙的魂。
魏謙看著那碗熱氣騰騰的速凍餃子,有點沒食慾,蓮子心苦得他倒了胃口,然而他還是勉強接過來,機械地逼著自己吃了進去。
「小寶呢?」魏謙問。
魏之遠輕聲說:「哭累了,睡了。」
魏謙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吃東西的速度,越發難以下嚥了。
魏之遠在旁邊繼續說:「最壞的可能當然就是……我還是跟你說說最好的情況吧。如果奶奶能搶救回來,最理想的,就是她能自己走路,生活勉強能自理——恢復到以前那樣是不可能的了,即使這樣,她的腦細胞也會加速衰老和萎縮,可以用藥拖延,但也只能維持現狀或者越來越壞,不可能修復了。」
魏謙不是科班醫學生,但是他生科出身,專業多少有一些重疊的地方,一聽這話,立刻就明白了。
那樣下去,最終的結果不外乎就是癡呆。
他徹底不想吃了,把碗筷放在一邊。
魏之遠條分縷析:「要是那樣,她可能會需要一個人貼身照顧,其他的事我能做,但是有些太貼身的,我怎麼也不太方便,不能指望小寶,到時候可能需要雇一個保姆。哥,你看這麼辦行嗎?」
魏謙沉默良久,點了點頭:「這些話別跟小寶說。」
魏之遠:「我知道,她都嚇壞了。」
魏之遠就這樣,一點一點地告訴他現在的情況,分析討論應對不同的情況,以後應該怎麼辦,他平穩的語氣和態度讓魏謙滿心的迷惘也跟著一點一點地沉澱了下來。
魏謙終於從「難以想像」,過度到接受了這個現實,並且有了一條明確的思路——她死不了,不管以後變成什麼樣,他給她養老;要是她幸運地沒受罪就死了,那他就給她風風光光地送終。
魏謙突然抬起頭看著魏之遠,問他:「你說小寶嚇壞了,奶奶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不害怕嗎?」
魏之遠捧起他一隻手,輕輕地攥了一下,在魏謙沒有感覺到異樣之前,又飛快地鬆開,站了起來:「我要是也嚇壞了,你怎麼辦?」
魏謙愣了一下,魏之遠的站起來時的陰影被燈打得越發高大,好像把他整個人都攏在裡面。他想,這小子說話怎麼越來越戳人心了呢?
先開始的那段時間,魏謙整天往醫院跑去���宋老太的情況,老熊他們這次考察的時間格外長,這使得魏謙還要兼顧公司的工作。
幸好魏之遠徹底從學校搬回來住了,魏謙才感覺事情並不像自己想像得那麼捉襟見肘。
魏之遠就像是他多長出來的一顆腦子,每天替他想一多半的事,做一多半的事。
他就像一根逐漸長高長大的樹苗,替他撐住了一半搖搖欲墜的屋頂。
而幸運的是,宋老太到底還是沒有死成。她被搶救回來了,並且在十來天之後,離開了重症監護室。
她的話說不清楚了,但是還沒傻。
住進了普通病房,家屬就要開始繁忙了,小寶還在上高中,每天能擠時間到醫院來給送個飯已經需要她一路狂奔了……而這樣大的活動量好像刺激了她的生長,兩個月過去,她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褲子居然短了一大截,青春期之長挑戰了一回人類極限。
魏之遠課業重——不光是學校裡的,他可能還在學別的東西,魏謙每次看見他,他身邊都至少有一到兩本板磚一樣的書。
魏之遠兩頭跑,時間被縮水了一大塊,魏謙好幾次看見他半夜兩三點,打著哈欠坐在電腦面前補作業,有時候乾脆做著做著就睡著了。
魏謙就再也不讓他過來值夜班了,他在宋老太的病房裡支了一張行軍床,公司那邊只好請了長假,整整兩個月,宋老太出院。
沒辦法,自從宋老太恢復了神智,她就堅決地拒絕了護工。
而當魏謙試圖和她溝通「找個保姆照顧她」的問題時,更是遭到了宋老太的嚴重抗議,她用含著一塊豆腐的模糊的聲音連比劃再嚷嚷地讓魏謙明白了她的想法,她是在說:「我是個老農民,不是那種會使喚人的人。」
魏謙說:「哎喲我的老祖宗,您老人家還活在封建舊社會呢怎麼的?」
宋老太眼睛一瞪,嘰裡呱啦又嗷嗷一通。
她不會去想耽誤家裡人的時間,耽誤他們工作學習,損失的金錢可能更多,她雖然沒傻,可腦子也轉不過那麼多彎來了,比沒病之前還要固執。
魏謙苦笑一聲:「你真是欺負我不好意思跟你對罵,開始對我也倚老賣老了是吧?」
宋老太難得佔他一次上風,得意得要命。
魏之遠細心地剪她變形嚴重的指甲,輕聲細語地問宋老太:「不請保姆,以後你讓小寶伺候你擦身洗澡上廁所嗎?」
這一句話正中紅心,宋老太不出聲了。
小寶正好從外面進來,她氣喘吁吁地拎著兩個送飯的保溫桶,只隱約聽了個音,也沒弄清楚前後語境,就莽莽撞撞開口說:「我可以啊,我會!奶奶,沒事,我伺候你。」
宋老太沒搭腔,但也沒對「請保姆」的事鬆口。
隨著身體的垮塌,她有些無所適從,只好更加地因循守舊,這在她看來,這是個原則性的問題。
但她又怎麼捨得讓小寶照顧她呢?
小寶是被寵著長大的,對小姑娘來說,最繁重的勞動也不過就是洗個碗、拖個地而已。
照顧病人是世界上最艱難的事之一,宋老太給公婆老伴一干人等養老送終,她比誰都清楚。
最後,她硬是憑藉著自己「把兩百多斤的麻袋甩上車」的毅力,每天只要抓到空隙就鍛鍊,奇蹟一樣地能拄著枴杖扶著牆緩緩挪動了。
要說內心強大,還真是誰也沒有這個活過了四分之三個世紀的老東西厲害。
宋老太出院那天,魏謙原本要去接她的,結果當天晚上就臨時接到了他們公司行政辦公室的電話,說有個重要項目推進,現在要過「三會一層」【注】,請他務必出席。
這個重大決策要通過「三會一層」的規矩,是最近才修改的公司章程內容,施行時間不到半年,還是當時老熊從他爹那挖來的一個職業經理人提的,隨著他們的公司有了點起色和規模,終於到了規範化和高速發展的階段。
魏謙走出了病房,站在樓道裡,皺眉問:「推哪個重要項目?」
那頭告訴他:「就是上次C市的那個健康療養海景度假村項目啊。」
魏謙毫不客氣地問:「誰推的,腦子有坑是不是?」
對方聽出了他的語氣不好,遲疑了一下,戰戰兢兢地說:「是熊董。」
魏謙:「那你現在給我轉接他。」
行政:「他已經回家了……」
魏謙:「那談魚呢?」
行政:「可能還在飛機上,他說趕在明天開會前趕回來。」
魏謙低聲罵了一句,平時分管行政的是三胖,魏謙和他們接觸不多,他每天來去匆匆,話也不多,後來新招來的員工基本都有點怵他。
行政的小姑娘心裡更沒底了,小心翼翼地問:「那……我能不能請問一下,您明天確定能來嗎?」
魏謙嘆了口氣:「我家裡有點事,這個……」
「哥,你有事走你的吧。」魏之遠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他身後,伸手撐著病房門,看起來就像是半抱著他一樣,「有我呢,你放心。」
魏謙看了他一眼,繼而沉默了兩秒鐘,最後,對電話那頭的人說:「行吧,我明天過去。」
他不是裝的,是真的挺放心魏之遠。
第二天早晨魏之遠正好沒課,他當天晚上留在醫院守夜,魏謙打了老熊兩次電話,對方都不應答,他只好跟魏之遠交代一聲,自己出門找老熊興師問罪。
老熊其實在家,裝孫子不接電話。
門也沒鎖,虛虛地合著,一推就開,魏謙一腳踩進去,險些給嗆個跟頭——老熊家裡燒著好幾柱高香,弄得四處雲山霧繞仙氣飄渺,都快趕上瑤池了。
那胖頭魚不知犯了什麼病,把沙發墊放在地上當蒲團,盤腿坐在上面,手裡捏著一串木頭念珠,正面對著牆坐著。牆上掛著的一副大楷抄的《般若波羅蜜心經》全文,經書抄得字大行稀,還挺佔地方。
魏謙沒弄清這是什麼節奏,打眼一掃就知道,熊嫂子不在家。
客廳地上不是香灰就是破破爛爛的沙發墊,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魏謙淌雷似的走進來,頭皮發麻地問:「怎麼個意思?你要皈依我佛嗎?我姐呢?」
老熊好像料到他要來,聽見動靜連頭也沒回:「外地旅遊去了——她要是在家我也不敢這樣,你坐吧。」
魏謙看著他指著的地上的另一個沙發墊,果斷無視了他,坐在了沙發上——他本以為老熊瘋了,聽出了他對熊嫂子十年如一日的畏懼,才勉強承認,他大概還沒瘋徹底。
「你到底是想……」
老熊抬手打住他的話音:「等會,九九歸一,我還有最後一遍經沒唸完,你等我兩分鐘。」
接著,他真的開始低頭念起梵語寫就的經文,乍聽起來就像某種奇怪的鳥叫。
魏謙等他唸完,才本著尊重別人宗教信仰的原則,耐著性子問:「你開始信佛啦?」
老熊:「不信。」
魏謙抽出一張餐巾紙堵住鼻子:「不信?不信你還把你家弄得跟個大煙館似的?你有病啊?熏死我了。」
老熊用跳大神一樣的口氣悠悠地說:「我在尋找一個寄託。」
魏謙擺擺手:「你愛怎麼寄託怎麼寄託,我不跟你扯這個淡,剛才有人打電話跟我說C市那項目,到底怎麼回事?」
老熊有些笨拙地從地上爬起來:「哦,那個,你等著,我給你拿項目建議書去——中國第一生態療養別墅群,非常有吸引力。」
「你別拿姓張的那套忽悠我,又不是要賣給我,」魏謙重重地往沙發上一靠,「你是吃錯了藥嗎熊英俊同志?你告訴我,這個什麼療養別墅、什麼癌症發現抑制中心的核心價值在哪?」
「我跟你說過了,隨著有錢人開始追求生活品質,健康是……」
「去你的健康,你知道什麼叫健康嗎?」魏謙截口打斷他,「他們追求的健康是有面子的運動,心理安慰劑一樣的有機食品,還有能喚起小時候記憶、讓他們有自己還年輕錯覺的鄉間農家樂——迷信保健的人有幾個不諱疾忌醫的?他們寧可練氣功,也不想聽醫生說你得了什麼癌需要怎麼化療!你是打算把這個項目做成臨終關懷俱樂部嗎?」
老熊啞口無言了片刻,然而他很快就鎮定下來:「山清水秀沒有污染,這樣的地方,題材只是個噱頭,山間溫泉和隱居的感覺,才是人們真正需要的,別墅不愁賣。」
魏謙說:「你純屬放屁,別墅項目本來就比別的風險大得多,就算真心想做,你不能在城郊蓋一排嗎?非跑到那窮鄉僻壤,連當地農民都少見,你打算賣給誰?」
老熊說:「賣給那些希望逃離城市,逃離所有壓力和思慮,想在山清水秀的地方過一段與世隔絕的日子的人。」
魏謙冷嘲熱諷地說:「希望與世隔絕地等死的絕症患者?」
老熊沒有笑,也沒有反駁,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魏謙,回答說:「絕症患者家屬。」
魏謙先是覺得今天和老熊簡直沒法溝通,他剛想由著性子,對著這個常年包容、和緩的老大哥發一次火,而隨即,他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等等,熊哥,你什麼意思?」
「她跟著你,吃了無數的苦,等你終於想對她好一點了,她卻沒時間了,」老熊的眼圈毫無預兆地紅了,他眼珠轉了轉,轉到那一面佈滿了佛經的牆上,表情逐漸平靜下來,恢復到某種麻木一般的漠然,他盯著那些經文與佛龕,彷彿輕描淡寫地對魏謙說,「你說家屬會想怎麼彌補呢?怎麼也彌補不來的。你說這個時候,要讓這個人窮盡財力,為他的家人打造一個人為的世外桃源,同時又能提供必要的醫療服務、各種商業服務,既能脫離現實,又能舒適地享受生活,他幹不幹?」
魏謙幾乎是震驚地看著他。
老熊說:「要是我,我就幹。」
作者有話要說:
【注】三會一層:指股東會、董事會、監事會和高級管理層
第四十六章
「不是,」魏謙有些不確定地說,「熊哥,你……你慢點,你什麼意思?沒事別拿這個嚇唬人好嗎?」
老熊不接茬,只是站起來拿過項目建議書,四平八穩地擺在魏謙面前:「這個你拿回去看看吧,這是明天要上會的材料。」
魏謙從來沒有成功地讀懂過老熊的眼神——當然,除了是老熊比較有城府之外,還因為他眼睛太小了,不貼面都看不清他的眼珠在哪。
可老熊一直是開朗好接觸的,想來生意人大多走南闖北,除了張總那種含勺子出身好的,少有性格特別古怪的。
然而此時,魏謙第一次從他身上感覺到了那股快要瀰漫到空氣中的拒絕。老熊坐回地上的沙發墊,有點艱難地盤起腿,對著滿牆的佛經畫了個十字。
他似乎企圖讓自己看起來不可理喻,企圖讓自己看起來有點瘋。
有的時候,大概瘋了就好了。
魏謙猶豫了一下,沒再說什麼,拿起了那份建議書,起身走了。
商務建議書噱頭十足,大概很能打動人,可是打動不了魏謙。
因為他們早期的幾個項目沒那麼多人手,三胖學歷不行,文字不通順,老熊又要負責弄錢又要負責談判,所以像這種做建議書和可研報告的工作,十有八九是出自魏謙的手的。
這些沒煙的東西一個個是怎麼吹出來的,他心裡全都有數。
不過刨去噱頭,這也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別墅項目,魏謙也實在說不出它哪裡不好來。
回去的路上,他捏著那份項目計劃書,想了一路——魏謙腦子裡依然總會出現那天他們仨跟著張總登上小山坡時,居高臨下地望著下面經濟林的情景。
那情景到底有什麼問題?魏謙仔細推敲了好幾遍,都想不出來。
他畢竟還是年輕,經驗太有限了。
到最後,魏謙心裡也只有一層淺淺的陰影,他說不出那層陰影蒙在哪裡,只是內心有種抗拒,覺得這個項目,能不做,就最好不做。
但老熊那邊……
第二天早晨出門前,魏謙終於成功地堵到了三胖,三胖坐他的車一起去公司。
「咳,這事啊,你別提了。」三胖糟心地擺擺手,每條肥肉的縫隙裡都寫滿了糟心。
「當時你不是著急走嗎,就留下一句說讓我攔著他,也沒說明白了讓我怎麼攔——我平時接觸業務不太多,您老人家好,『咣當』一撂挑子,給我留下這麼大個任務,好懸沒給我砸傻了——是啊,我攔了,可熊哥問,我也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壓根攔不住。當時我想著不行啊,於是就出了個邪著。我就給嫂子打了個電話。我本來想著,這不就跟上西天請如來佛祖一個效果麼,結果電話一通,我剛把這事前因後果交代明白,那頭就哭上了。」
魏謙:「誰?嫂子哭了?」
三胖呲牙咧嘴地點點頭:「可不是麼,咱陳露姐姐那可是如來神掌的一代宗師啊,好麼,��哭?我一聽,這不得是天塌下來的事啊,可把我嚇壞了,就問是怎麼回事,結果……唉,還真是……」
魏謙把車停下等紅燈,緩緩地問:「她什麼病?」
「合著你知道了啊?」
魏謙:「聽了個音,老熊沒跟我說清楚。」
三胖嘆了口氣:「他們倆結婚這麼好些年了,一直也沒孩子,也不是不想生,嫂子一直懷不上。她可能是天生的,打挺年輕的時候開始,肚子裡就長瘤子——就是生孩子的地方,你知道的吧?前後做了兩三次手術,但是擋不住復發。最保險的辦法當然是切了,但是她本人不同意,還是想要個孩子。」
怪不得……
「嫂子以前不是跳舞的嗎,她們幹那個看著輕鬆,實際是挺耗費體力的,她又是那種抓尖好勝的性格,身體實在撐不下去了才只好辭職。熊哥那時候說,斷後就斷後了,沒什麼了不起的,讓她切了,她不肯,最後倆人說好了養兩年,要是能有孩子那就最好不過,沒有也是他們兩口子的命,就不打算要了,讓她去做手術。結果年前去醫院一查,大夫說完蛋,可能癌變了。」
紅燈過去,後面的車不耐煩地按了個喇叭,魏謙才回過神來,把車開出去:「確診了嗎?」
「確診了,要不老熊那天怎麼哭得跟個真狗熊似的了呢?」三胖的聲音低了下去,他停頓良久,才接著說,「這個病,有人得了以後二三十年都不死,和沒得一樣,有人可能一兩個月就擴散了,陳露是屬於那種……運氣比較不好的——謙兒,反正就這麼個事,你怎麼說?這項目一會過會,你是簽字還是不簽吧?」
魏謙知道,自己沒有任何理由不簽這個字了。
少年喪父,中年喪妻,老年喪子——三大悲,魏謙自己趕上一個,麻子媽趕上一個,眼看著老熊可能很快要趕上另一個。
這到底是活著不容易,還是他們命比較苦呢?魏謙實在不想知道這個答案。
小時候,他想,不能沒有父母,如果連這一點感情寄託都沒有了,那還不如死了。
過了幾年,他想,不能沒有錢,如果連起碼的生活保障都沒了,那還不如死了。
後來,他想,不能沒有尊嚴,如果人人都看不起他,那還不如死了。
然而他一件一件地失去過它們,有些後來又得到了,有些再也找不回來了,他卻依然活著。
大概是車裡的氣氛太壓抑了,三胖看了他一眼,試圖活躍氣氛,就說:「前兩天,我聽張總那個大忽悠跟我侃偽科學,他說有那麼一條江湖謠言,體溫低的人就容易得癌症,體溫高的人就容易得心血管疾病,人類兩大殺手,咱們遲早都得投入其中一個的懷抱。我一聽,這江湖謠言原理上是哪也不挨,可道理上還真就那麼回事,沒災沒病活著,咱們都趁早想開點吧——你們家老太太沒事了吧?」
魏謙沒有回答,好一會,他答非所問地說:「我要是也有那麼一天,就去一個誰也找不著的地方自己等著死,不治。」
三胖沒當回事,哈哈一笑:「你現在當然這麼說。」
「以後也一樣。」魏謙平穩地把他的車滑進公司車庫,「那倆孩子將來也大了,到時候他們該結婚結婚,該工作工作,我給人家討什麼厭呢?為難的事,到我這一輩就讓它們都到頭得了。」
三胖側過頭看著他,黯淡無光的車庫中,他覺得魏謙的臉上帶著某種深沉的自嘲。
魏謙停穩車,熄火,嘆了口氣:「不過那是以後的事了,現在我還得給他們掙錢去。」
三胖忽然覺得他這話說得不對勁,他考慮到了弟弟妹妹將來組建自己的家庭,卻獨獨把自己抽了出來,放在了一個冷眼旁觀、形單影隻的位置上,似乎他從潛意識裡就沒想到自己會娶個老婆,自己也會有個孩子。
「謙兒,」三胖忍不住開口提了一句,「你是不是也該考慮成家,或者起碼找個女朋友了?」
魏謙一愣。
「你總不能老單著啊,小寶小遠眼看就都大了,你現在也沒什麼負擔,不正該找一個嗎?再說,你們家老太太那樣,以後她也需要多個人幫你一起照看著。」
魏謙飛快地皺了皺眉,心理上依然有些抗拒,然而隨即,他又想,這也是啊。
人總得有個家吧?
家裡總不能只有自己一個人吧?
這天的會議很順利,魏謙沉默的縱容給老熊掃清了最後一處障礙,老熊的提案很快就被通過了。
老熊推進的力度極大,半個月之內,就先後和張總簽了框架協議與合作協議,一個月後,項目公司和操盤管理團隊正式成立,勘探、規劃、拿地等等的前期工作全都有條不紊地展開了。
C市那頭忙起來了,項目前期需要人坐鎮的地方太多,一般操作層面上的事,三胖不怎麼插手,都是老熊和魏謙在跑,眼下倆人誰也不比誰強,各自家裡一人一個病人,只好輪流兩地亂竄。
老熊那裡好在熊嫂子肯用保姆,而魏謙這邊,好在還有魏之遠。
宋老太出院那天,魏謙開完會趕回來,正好看見出租車停在樓下,小遠背起宋老太,小寶在後面拎著東西,替他們叫電梯開門。
從遠處看,一個個都像大人了。
連小寶也說到做到,真的嘗試著照顧起宋老太來,儘管她一開始笨手笨腳,但時間長了經驗也慢慢成熟了起來。
小遠呢?
小遠似乎總是有用不完的精力,魏謙不知道他覺夠不夠睡,正常上學受不受影響,可是旁觀看來,家裡的事,外面的事,魏之遠的學業和全家人的生活,好像都被他兩隻手兼顧過來,至少在魏謙眼裡,魏之遠是遊刃有餘的。
又經過了一次和當地政府漫長的談判和拉鋸,魏謙出差兩個多月回家。
倆孩子好像都去學校了,宋老太在屋裡打盹。
眼看著快要中午,魏謙把行李箱往門口一扔,就開始洗菜做飯,菜還沒切完,魏之遠回來了。
他走進來說:「哥,我來。」
魏謙:「沒事,我來吧,今天正好我回來了,你也歇一天。」
魏之遠不和他爭辯,在他身後站了一會,而後找了個機會,猝不及防地從他背後伸出手,夾住他的胳膊肘,捏住菜刀刀背,搶過來了。
魏謙:「……」
魏之遠貼著他耳邊,低聲抱怨了一句:「都說了我來。」
大概是離得太近的緣故,那聲音一直鑽進了魏謙的耳朵裡,他情不自禁地激靈了一下,連忙有些不大自在的側頭躲開。
魏謙在旁邊轉悠了幾圈,妥協說:「你來就你來吧,還有雞蛋嗎?我弄點蛋湯當喝的……哎我操,魏之遠你要造反嗎?」
魏之遠一把從後面抱住他,搖搖晃晃地讓他雙腳離地,用搬大件傢俱的姿勢,不由分說地把他從廚房裡請了出去。
「我還正打算逼宮篡位呢。」魏之遠放下他,有點得意地說,「就先從禦膳房下手。」
這並不像是魏之遠慣常說話的口氣,魏謙一愣,靠在門邊上打量著他。
他出差這一趟回來,魏之遠身上好像產生了某種說不出的變化,魏謙發現,自己不在家的這段日子,這本該累得像狗的小子就好像煥發了某種生命力。
他不像以前那樣,總好像有些心事似的,雖然臉色上能看出魏之遠的睡眠不足,但他的精神卻是很好的,甚至變得有點開朗了起來。
「我看不行還是請個鐘點工吧,不讓奶奶看見,每天就替你們做個飯打掃一下就好了。」魏謙頓了頓,又問,「學校呢,忙不忙?」
「還行。」魏之遠心情不錯地說,「我們的社團最近在做一些常用的小工具,上禮拜拉到贊助了。」
「贊助?」魏謙一愣,「你怎麼沒跟我說?」
魏之遠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伸手跟你要錢?」
魏謙覺得他說得太赤裸裸,於是乾咳一聲,故作矜持地說:「那倒不是,還得看你們做的東西有沒有投資價值。」
魏之遠把切好的菜倒進鍋裡,在一片油花「呲啦」聲音中,他說:「你再有本事,我也不可能總靠你,男人總得自己走出去轉轉。」
不然以後我拿什麼照顧你?
當然,後半句魏之遠嚥回去了。
「得了吧,小崽子,說你胖你還喘上了。」魏謙笑起來,「跟哥說說,你怎麼找的贊助?」
魏之遠愉快地告訴他:「我們一開始嘗試登廣告,不過後來發現廣告開銷太大,效果也不怎麼樣,就停下了,然後又在網上追蹤目標投資者的聯繫方式,直接把廣告發到他們的郵箱裡,還打過一陣子非預約電話,可惜郵件經常被遮罩,非預約電話大多數時間也會直接被人家的前臺截下來。這樣也不行,最後我們就一家一家地上門。」
魏謙笑不出了——幾個大學生,貿然上門推銷自己的團隊請求贊助,得挨人家多少白眼啊?
別說是那些大老闆,就是他本人,碰見這種,估計也是頭都懶得抬,就直接讓人給擋出去的。
「求人是挺難的。」魏之遠報喜不報憂地說,「不過好歹結果是好的,總算求到了。」
中間種種經歷,魏之遠舉重若輕,並沒有描述自己的感受。他一直是那種非常出類拔萃的優等生,也許智商很高,但是他的逆商一直不怎麼樣,他比同齡人聰明沉穩得多,然而承受挫折的能力卻與這一切並不匹配——在這方面,他甚至比不上從小被大哥罵到大的小寶。
魏之遠極度痛恨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那漫長的、挨家挨戶帶著同一套東西,磨破嘴皮一樣上門推銷尋求投資的日子,幾乎讓他回憶起自己塵封在記憶深處中那流浪的童年時代。
他孤立無援,卻沒有告訴任何人,就這麼沒頭蒼蠅一樣地沉潛了將近一年,當中,他們的社團活動由於種種困難不得不停滯,很多人相繼離開了,魏之遠獨自承擔著壓力,與此同時,他家裡還有個病人宋老太需要照顧。
他還要小心翼翼地不在大哥面前露出端倪——只要他開口,這個贊助,魏謙一定會給,魏之遠心知肚明。
但那有什麼意義呢?
當全部的負面感情全都被激發起來,一起沉甸甸地積壓在他心裡時,魏之遠曾經幾次想要放棄,他第一次發現,承受這種看似懦弱的姿態,不比任何事簡單。
可是大哥那些年不是一直在承受嗎?
那些日子,魏之遠幾乎是靠著錢包裡那張,魏謙少年時代的泛黃的舊照片才熬過來的。
魏謙無法言喻地心疼起來,就像他第一次看見小寶給宋老太洗尿盆一樣心疼。
可他表達不出來,沉默了好一會,才只能像毫無創意地像誇獎小寶那樣,格外晦澀難解地誇了魏之遠一句:「你啊……你要是願意找個女朋友回來,哥現在就都能瞑目了。」
魏之遠平靜地說:「那不可能的。」
「一點戲也沒有麼?」魏謙幾乎是帶著期冀地看著他。
魏之遠避開了他的目光,放鹽放調料,語氣卻是堅定的:「嗯,一點也不可能。」
「為了你那個男狐……」魏謙頓了頓,臨時別彆扭扭地改口說,「男……心上人?你別看現在拉個贊助千難萬難,如果你真要走這條路,比你拉贊助可困難多了。」
魏之遠似乎覺得這個「男心上人」的說法很有趣,他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難以抑制地微微提了起來:「知道,這就是個開始。」
魏謙頓了頓,換了個角度:「那人家願意接受你嗎?」
魏之遠看了他一眼,有些遲疑地說:「還不知道,可能……可能有些不能接受吧?」
魏謙好像立刻找到了突破口,放緩了語氣,擺出耐心勸解的架勢來:「男的到了一定的年紀,都會想娶個女的做老婆,就算你不想,別人也會想,你現在還小,不考慮那麼遠,如果將來你喜歡的人結婚了,你要怎麼辦?」
魏之遠停下了一切的動作,僵持了一會,他落寞地低聲說:「哥,你別挖我的心行嗎?」
魏謙無可奈何地看著油鹽不進的魏之遠,心裡想起老熊說自己的一句話——這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熊嫂子,兩個月前,魏謙找了個機會,帶著小寶去探望過她一次。
熊嫂子不肯做化療,她不知怎麼說服了老熊,而老熊竟然就默然放任了。
熊嫂子終於心滿意足地聽小寶叫了她一聲「乾媽」,她看著小寶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暢想,如果自己能有一個孩子,如果自己能再多活幾年,是不是也能看見自己的孩子長到小寶這麼大了呢?
她看著這缺心少肺的小丫頭,就忍不住暢想起自己那���無縹緲的未來。
臨走的時候,熊嫂子對魏謙說:「有的孩子天生就愛美,有的孩子天生就不在乎,這都是天性,像貓吃魚狗吃肉,你僅憑著自己的喜好,強按著愛美的孩子讓她去剪頭髮,跟逼著不愛美的每天早起一個小時化妝都是一個道理——扼殺別人的天性,你覺得你對,可你知道自己有多殘忍嗎?��
魏謙知道,這是她的肺腑之言。
陳露女士,她也天性熱愛美,天性熱愛藝術,熱愛她的工作,熱愛家庭和孩子,也熱愛生命,然而才走到半途,一切就都被強行打斷,畫上了休止符。
她跟魏謙說這話的時候,眼圈分明是紅的。
那小遠這樣,這麼頭撞南牆不回頭地喜歡一個男人,也算是天性嗎?
魏謙不知道,然而他心緒幾次起伏,終於在自己的底線之上,又喪權辱國地給魏之遠退了一格。
他悲哀地發現,自己的底線就像是褲子,總有一天會給這些小崽子扒得褲頭都不剩。
魏謙說:「愛怎麼樣怎麼樣吧,我不管你了,該說的話我都說了,你以後別後悔。你那個……那個誰——嗯,就那個誰吧,你明白我的意思,是香的是臭的也不知道,有機會你讓我見一見。」
魏之遠立刻就領會了他讓步的意思,然而聽見後半句,又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怎樣,心裡糾結良久,終於應了一聲:「哎。」
魏謙還要再說,不過就在這時,他的話題被打斷了,外面有敲門的聲音。
魏謙應了一聲,打開門,卻看見外面站著一個陌生的中年女人,她燙著一頭焦黃的小捲髮,就像頂著一個行動的雞窩,眼珠渾濁,眼角細紋叢生,可見是有些年紀了,身上穿著一件不大符合她年齡、顯得有些豔俗的碎花杉,拎著一個隨處可見的假名牌包。
魏謙問:「你找誰?」
對方見了他,也是愣了一下,隨即立刻說:「哦……我可能是敲錯門了,那什麼,王秀紅是住這樓嗎?」
「王秀紅」是麻子媽的名字,魏謙皺了皺眉:「你找她有什麼事?」
第四十七章
從外表上看,魏謙當然屬於「人模狗樣」的那種人。
他個高腿長,從小練就的端架子功夫,如今已經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
平時在公司裡,他顯得太年輕,又不像三胖,到哪都會跟人家打成一片。他常年四處出差,來去匆匆是他的常態,鈕子每每系到最上面一顆,越發顯得不苟言笑。即便偶爾沒事在辦公室待著,他也關著門自己待著,寧可像個自閉症兒童一樣在屋裡畫烏龜玩,也不出來和公司裡年輕的姑娘們說笑。
這樣變態的時間長了,身上自然而然地就提煉出某種生人勿進般嚴肅的氣場來。
門口的陌生女人還以為他是什麼大人物,頓覺侷促,不自覺地捏著自己的包,擠出一個有些討好的笑容說:「哦……我是她老家親戚,他們家大小子的大姑。」
魏謙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大姑?我怎麼沒聽說過她老家還有個大姑姐?」
陌生女人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起來,但她又摸不清魏謙是什麼人,不敢隨便發作,只好一個勁地賠笑,像是習慣了低三下四,自帶一副唯唯諾諾的面孔。
魏謙掃了她一眼,走到隔壁敲敲麻子媽的門:「姨,是我,有個自稱你們家親戚的人來了,您出來看看,認識不認識。」
說完,魏謙回頭瞟了一眼乾巴巴地戳在樓道裡的女人,眼神像是刀子一樣,刻薄地在她身上刮了一圈。
就算她不是冒充的,麻子爸去世那麼多年,麻子媽每天擺攤賣油條,孤兒寡母的時候,她這個「大姑」死到哪去了?
當年麻子媽出事,麻子那麼小的一個孩子被壞人引誘去販毒的時候,她又在哪裡?
魏謙打有記憶以來,就和麻子他們住鄰居,從來沒見過他們家任何一個活的親戚。
女人驚懼地迎著他冰冷的審視目光,不自覺地貼著牆邊站直了。
麻子媽行動不便,好一會,才把門打開,微弱的女聲從裡面傳出來:「謙兒,什麼時候回來的?吃了嗎?」
魏謙的表情這才柔和下來,彎下腰跟她說了幾句話,又回身把她從屋裡推了出來:「這就是找您那人。」
陌生的中年女人先是震驚地看著麻子媽,眼珠快要從眼眶裡掉出去了,好一會,她猛地摀住嘴,大驚失色地說:「媽呀!你……你是秀紅嗎?你真是秀紅?你……你怎麼成這樣了?我的媽呀!」
麻子媽呆愣了良久,聲音微弱得如同從喉嚨縫裡擠出來的:「你……你是大姐姐?」
女人看了麻子媽幾眼,忍不住了,眼淚不要錢一樣劈裡啪啦地掉了下來。
魏謙把麻子媽重新推進屋裡,把這個不知從哪裡來的「大姑」給放了進去,兩人就在屋裡抱頭痛哭了起來。
魏謙悄悄地退了出去,不過他出來的時候留了個心眼,沒有把麻子媽的門帶上,虛虛地露出一條縫,以防發生什麼事,他在隔壁能聽得見。
連三胖也聽見了動靜,出來看了看情況,一見了魏謙,立刻恬不知恥地跑到他家來蹭飯。
「親戚?別說你了,我都不記得他們家還有親戚。什麼親戚啊,三十年沒來往?」三胖捏了一塊油炸蝦球塞進嘴裡,吧嗒著嘴品了品滋味,「哎喲,這個可好吃!你們家小遠這手藝,簡直絕代了,比別人家小媳婦還要知冷知熱啊,也不知道將來便宜誰。」
三胖的嘴就是個火車站,什麼玩意都跑,本來沒人會跟他認真。
可魏之遠的性向問題一直是魏謙一塊心病,他妥協是真妥協,糟心也是真糟心,後者是控制不了的。
「小媳婦」仨字毫無預兆地踩了魏謙的雷,他頓時火了:「滾,你才小媳婦!」
剛罵完,話音都沒來得及砸腳面上,魏之遠就端著菜、穿著圍裙走出來了,模樣格外賢惠,用實際行動扇了他哥一個耳刮子。
魏謙和三胖的目光同時落在他身上,魏謙無可奈何地翻了個白眼,對無辜中槍的魏之遠說:「明天我就請個鐘點工去,我看咱們樓下那俱樂部裡不是有個業餘散打隊嗎?你有空多鍛鍊鍛鍊身體,或者出去多打幾場球也行,別老圍著鍋台轉。」
魏之遠把他的話當聖旨,二話不說點頭答應,而後抬起頭來,笑眯眯地問他:「哥,原來你喜歡練散打、身體好的男人啊?」
三胖不知想起了什麼猥瑣的事,捂著臉開始笑。
也不知道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反正魏謙怎麼聽這句話怎麼覺得不對勁,感覺就跟被調戲了似的:「我喜歡……喜歡你大爺!小兔崽子怎麼說話呢?」
三胖只顧著找樂子,絲毫沒看出這其中的暗潮湧動,還沒心沒肺地在一邊開玩笑添亂:「別鬧了弟弟,就你哥這臭脾氣,必須得找個三哥這樣軟綿綿的,才能以柔克剛,禁得住他一天三回的么蛾子,我們這體型啊……」
他拍了拍自己熟透西瓜一樣的肚子:「頂多是個相撲出身。」
魏謙一腳踩了下去,三胖立刻訓練有素地躲開了,嘴裡還捏著嗓子賤兮兮地噁心他:「哎喲,這是要幹什麼呀相公,一言不合就要家庭暴力啊?打死了娘子,誰給你生孩子?」
魏謙想打死他的心是發自肺腑的。
魏之遠還唯恐天下不亂,藉著三胖的玩笑,他抓緊時間佔了點便宜,半真半假地拉起魏謙的手,含情脈脈地在他哥手背上啄了一下:「那就打死他吧,不怕,我給你生。」
三胖樂得肥肉亂顫。
魏謙一把抽回手,只覺得好生胃疼。
魏之遠給屋裡的宋老太盛好飯菜,送過去以後,就自己回來硬生生地擠開了三胖,隔開了他們倆。
魏謙:「你又幹嘛?」
魏之遠:「爭寵。」
「嘿,這熊孩子,欺負你哥還上癮了,」三胖讓出了點地方,在魏之遠的後腦勺上拍了一下,而後伸長了脖子對魏謙說,「對了,謙兒……哦不,魏總,這段時間您老人家出差不在家,有個情況我得跟您匯報一下。」
魏謙眼皮不抬地拖長了聲音說:「有話說有屁放。」
三胖的表情異常猥瑣,「渣——咱們人事部,不是有個管薪酬績效的漂亮姑娘嗎,就那個小林清,嘿嘿……人很不錯,也比較跟我合得來……」
魏謙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個禽獸,拱人家好白菜能別挑眼皮底下的嗎?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我就喜歡她,而且人家那姑娘不是光看外表的膚淺女人。我那天問她了,說妹妹你看我跟你們魏總誰比較帥,你猜人家說什麼?」
魏謙:「我不猜,你以後別老來我們家蹭飯啊,看著你就倒胃口」
三胖拍著肚子,得意洋洋,轉頭對魏之遠說:「嫉妒啊,弟弟,你看見沒有,這就是一個可恥的單身漢對身處甜蜜與幸福中的男人的羨慕嫉妒恨啊。」
魏之遠頗感興趣地問:「她怎麼說?」
「我們家林清說了,」三胖捏細了聲音學,「『就魏總那張棺材板臉,每天早晨打招呼我都不敢跟他對視,帥管什麼用啊,還不夠每天伴君如伴虎地提心吊膽呢,不像談哥,讓人覺得特別溫暖,還特別有安全感。』你聽聽,說得多透過現象看本質,這就是智慧啊!」
魏之遠含笑看了魏謙一眼,眼疾手快地把最後一顆炸蝦球搶來了,放進了魏謙碗裡:「哥,你是該多笑笑。」
魏謙回了他一個皮笑肉不笑,但神色卻是柔和的,眼角眉梢充斥著某種無可奈何的縱容。
三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點神經過敏,反正他驟然心裡一跳,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這兄弟倆眉來眼去彷彿不大對勁,特別是魏之遠。
三胖忍不住叫了一聲:「小遠?」
魏之遠:「嗯?」
魏之遠那個眼神,真的特別古怪,面對家人時神色比對著外人的時候放鬆,那是正常的,可他並不是放鬆,三胖看得真真的,他覺得魏之遠的眼神就像是藝術家看著一副絕世名畫,收藏家看著一塊極品和田,像……像一個男人看著他的情人,滿含著某種潤物無聲的、熾熱的溫柔。
剛才鬧得過分了吧?
三胖遲疑了片刻,搖了搖頭:「哦,沒事了。」
而後他隨便找了個藉口搪塞說:「你給姨留飯了嗎?今天她那屋有客人。」
魏之遠面色如常地說:「我打電話叫了外賣,既然是來客人了,請人家吃家常便飯不合適。」
正說著,他們聽見了門鈴聲和送外賣的人問:「這有人點了餐嗎?」
「我去吧。」魏謙站起來,從零錢包裡拿了點零錢,出去接了外賣。他正要直接推門進去給麻子媽,卻在門口聽見了裡面談話的聲音。
麻子的大姑一直在鄰省的某縣城裡,距離本市不到五個小時車程,這點距離說不上很近,可也絕不是千山萬水。
麻子的爸和他大姑並不是親生姐弟,他們是麻子的爺爺奶奶各自鰥居守寡之後再婚,才被硬湊在一起的異姓姐弟,血緣沒有,情份也有限。
大姑得知自己有個便宜弟弟的時候,已經成年嫁人了,兩姐弟之間本來就是面子上的事,後來老家兒們都沒了,麻子他爸娶妻生子,背井離鄉地討生活,兩家人就更加沒有來往了。
大姑的男人去世得早,她獨自帶著倆兒子,大兒子在縣城,已經工作了,小兒子才十六,唸書不行,早早輟學了,可心又野,總想著往遠處跑,說是去打工。
小嬌兒從小嬌生慣養,大姑當然不捨得,只好陪讀一樣地千里迢迢跟過來「陪工」,到了這,她才想起小兒子在本地還有個不親不疏的舅舅。
於是起了投奔的心思。
她拿著早好多年的通訊地址,輾轉打聽了好久,才得知自己便宜弟弟早就死了,麻子媽也搬到了市中心。
先開始見了麻子媽這幅模樣,大姑險些沒認出來,而後抱頭痛哭,也是真心實意的,然而等她們一起坐下來,敘完舊,麻子媽開始訴說這些年的經過的時候,大姑心裡那股屬於女性的同情心,終於逐漸的被屬於中年人的冷漠的精明給壓了過去,特別是她確認麻子已經死了的時候。
魏謙把手放在門把手上,正聽見屋裡的大姑壓低了聲音,對麻子媽說:「大妹妹,你傻啊?他們都是跟你非親非故的外人,這麼多年這麼盡心盡力地伺候你,你也不想想,人家圖什麼呀?」
麻子媽久不見外人,反應多少有些遲鈍:「圖、圖什麼?我能有什麼好圖的?」
大姑形似愛憐地抓著她枯槁而佈滿燒傷的手,嘖嘖有聲地說:「還能圖什麼?圖你這套房子唄,大妹妹,你整天在家裡,外面的事都不知道了,你知道你這套房子值多少錢嗎?」
麻子媽回答不出,震驚地看著她的大姑姐。
大姑把聲音壓得更低:「這位置、這面積——你也不琢磨琢磨,你一個人,就算能活到一百歲,才能吃多少用多少?跟這房子的價值有法比嗎?你可真是不長心啊……唉,也難怪,你身邊沒人了,我看著你心裡難受。你看這樣好不好,大姐姐明天把你小外甥帶來給你看看,那小子,虎頭虎腦的,好著呢。他正好過來找工作,你要是願意,姐姐讓他來陪著你,都是一家人……」
「算盤打得好響的一家人。」她的話音突然被打斷,門開了,拎著幾袋外賣的魏謙站在門口。
說人被人���見,大姑的臉當時就掛不住了,她本能地強詞奪理說:「你這個人,你這個人怎麼亂闖別人家?」
魏謙走進來,冷笑一聲,把吃的放在桌上,不留情面地說:「吃吧,吃完滾。」
麻子媽小心翼翼地拽了他一把:「謙兒……」
魏謙雙手撐在桌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臉紅脖子粗的大姑。
他的鼻樑很高,薄嘴唇,垂下的眼皮更加凸顯了微微上挑的眼角,組合在一起,就是滿滿的傲慢逼人:「我那兄弟埋在哪,你知道嗎?叔叔埋在哪,你知道嗎?麻子——孫樹志他是怎麼沒的,你知道嗎?『孫樹志』仨字怎麼寫你知道嗎?」
他一拍桌子,大姑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魏謙:「你算哪門子親戚?」
大姑段位不夠,還要臉,實在扛不住這樣的路數,趕緊匆匆忙忙地逃走了,宋老太聞訊,還掙紮著扶著牆走了出來,她一嗓子驚動十裡八村的罵戰功力不再,但她依然有能力字正腔圓地啐上一口,聊表心意。
三胖趕緊說:「奶奶,我知道您厲害,不過敵方火力不行,這不用您老人家親自出面戰鬥了,您快點回去休息吧——警衛員,還不把首長攙走?」
魏之遠扶起宋老太,把她送回屋裡。
魏謙細心地給麻子媽拿出餐具,把魏之遠點的菜盛出來給她吃。
麻子媽卻沒有動筷子,她拉住魏謙,第一次把心裡的問題問出了口。
「謙兒,樹志是怎麼沒的?」
魏謙輕聲說:「被壞人害的。」
麻子媽雙眼含淚:「那壞人呢?」
魏謙的手掌輕輕地撫過她花白的頭頂:「下去給我麻子哥當牛做馬去了,我們給他報仇了,您放心。」
麻子媽抹了一把眼淚,艱難地衝他露出一個醜陋可怖的笑容。
這個莫名其妙的大姑當時看來,也許只是個很小的插曲,卻像是冥冥之中啟動了某一段殘酷的樂章。
麻子媽並不覺得傷心難過,心裡反而湧出某種說不出的快樂——她找到了自己一直苟且偷生的理由,自己值一套房錢哪。
處理完麻子媽那邊的糟心事,三胖跟到了魏謙屋裡,說起公事。
三胖問:「預售許可怎麼樣,近期能拿下來嗎?」
魏謙點了根煙,坐在床沿上:「那個不是問題,當地相關規定特別不正規,先斬後奏——先開始賣後辦證的有的是……」
三胖:「等等,什麼叫『有的是』?」
魏謙吐出一大口煙,煩躁地說:「我看當地政府是窮瘋了,屁大的一個山頭,連著劃了好幾片別墅用地,賣給了好幾家。我說滿山的經濟林,怎麼附近沒幾戶農民呢,敢情都給清走了。」
三胖:「那怎麼著?咱們現在撤退來得及嗎?」
「別說屁話。」魏謙擺擺手,「前期大頭的錢都砸進去了,好幾個億吊在那,怎麼撤?咱們操之過急了,當初用地協議裡就應該有約定……唉,現在說這個都晚了,我預感這事要麻煩。」
三胖:「那熊哥怎麼說?張總呢?」
魏謙搖搖頭,苦笑:「那兩位……唉,姓張的依然認為他的健康療養題材天下無雙,其他競爭對手都不是對手。這次我先撤回來,就是想緊急把大家召集起來開個會,看看有沒有什麼能補救的。」
兩人相對沉默了好半晌,三胖突然重重地往魏謙的書桌上一靠:「唉,這樁樁件件的,我有個建議,你看好不好……」
魏謙做出洗耳恭聽的姿勢,等他的真知灼見。
三胖:「週日咱倆去廟裡拜拜得了,去去晦氣。」
魏謙:「……」
半分鐘以後,三胖被從魏謙房間裡趕了出來,魏之遠端著一盤水果,才剛要敲門,見了這架勢,忙往旁邊退了一步,以防被殃及池魚。
三胖:「怎麼這麼不友好呢?我說得也是實話,這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是吧,你要像三哥一樣想得開……了不起申請破產,破完產咱還回去跟我老爸賣豬肉。」
魏謙說:「趕緊滾。」
「唉,小夥子火力壯啊,這脾氣急的……」三胖說著,從自己屁股兜裡摸了摸,摸出一個女孩的照片來,他抬頭沖魏謙一笑,「對,我剛才就想跟你說來著,被隔壁那地縫裡鑽出來的大姑打斷了,這是我們家林清的同學,姑娘本地人,長得漂亮,性格也好,就是口味有點異於常人,聽說就喜歡那種愛答不理的男的,我一聽,這不就是我兄弟你嗎?趕緊把照片和聯繫方式要來了,你看看,三哥想著你吧?」
他說著,就把那張照片往魏謙手裡遞,中途,卻被一隻冰冷的手擋住了。
魏之遠手背蒼白,手指尖好像泛著冰碴一樣,他背對著魏謙,從三胖手裡把照片拿了過去,聲音裡好像帶著玩笑的意思,彷彿是輕鬆活波的:「三哥,我哥這座火山都快爆發了,你還不跑,是打算拿岩漿泡個澡嗎?」
三胖的目光正好和魏之遠撞了一下,他心裡不由一驚。
只見魏之遠嘴角在不自然的、機械地往兩邊提起,眼神裡卻是一點笑意也沒有,黑沉沉的瞳孔好像某種沒有生命的石頭,表面一層冷冷的流光,露出滿溢的陰森來。
照片的一角被他捏變了形。
三胖先開始覺得自己神經過敏,了眼下卻不由自主地開始往歪處想——魏之遠這態度……這表情,是做兄弟的嗎?
三胖腦筋一繃,忍不住繼續試探了一句:「背面寫著那妹子的聯繫方式,謙兒,你看你要是有空,這週末乾脆大家一起出來吃個飯得了。」
魏謙倒是毫無知覺,挑挑眉問:「林清不是見了我就食不下嚥嗎?」
三胖挺胸抬頭地說:「有我這寶塔鎮著你這河妖,她儘管安心吃喝。」
魏謙噓了他一聲,從魏之遠手裡拿走相片,不怎麼放在心上地擺擺手:「再說吧。」
他說完就轉身進屋去了,魏之遠側對著三胖,任由那張相片被大哥抽走,看著魏謙的背影,魏之遠的眼神一瞬間晦澀難解。
三胖近距離觀測到了這一幕,覺得「咣當」一下,他整個人的「三觀」都掉地上找不著了。
打發走了三胖,魏謙才仔細看了看手裡這張年輕姑娘的照片,女孩看起來很乾淨,文靜不張揚,不太扎眼,也說不上多漂亮。
卻十分恰到好處——剛好讓魏謙看著順眼。
魏謙看著照片,當時心裡正在猶豫不定地想,三胖說的也有道理,最近煩心事太多,週末是應該出去緩緩心情,約出來一起吃個飯也不是不行……魏之遠進來了。
魏之遠手裡拿著一個精緻的小盒子:「哥。」
魏謙回過頭。
魏謙坐在椅子上,魏之遠就蹲下來,落到比他還低的位置上,打開包裝盒給他看:「第一次自己賺錢,給你的禮物。」
那是一條一看就知道很貴的領帶,魏謙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收到禮物,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啊?給我的?」
魏之遠抬起手,繫上了魏謙領口的鈕子,然後親自動手給他戴上。
他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擦過魏謙頸間裸露的皮膚,那股觸感總是很不對勁,魏謙有種錯覺,好像魏之遠的觸碰不是偶然的,而是……那小子一直在刻意地摩挲他的脖子。
魏謙忍不住皺著眉躲了一下。
魏之遠無辜地抬起臉:「怎麼了?」
魏謙打量了他片刻,隨即打消了方才心裡瘋狂的念頭,他覺得自己是整天發愁魏之遠的事,發愁得太多,導致快產生幻覺了,儘是胡思亂想。
魏之遠退開些,細細地欣賞他哥這充滿禁慾氣息的衣冠禽獸裝束,感覺自己渾身的血都沸騰起來了。
他心裡湧起無法忽視地、想要撕開這個人衣服的衝動和慾望,看著魏謙的眼神近乎飢餓。
「哥,」魏之遠說,「你今天不是問我,如果那個人不接受我,自己去結婚,我怎麼辦嗎?」
魏謙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心悸,年輕人的目光讓他有股汗毛倒豎的顫慄感。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魏之遠笑了笑,接著說,「不過我大概會瘋了吧?」
他說完,把才纔放在一邊的水果端來擺在魏謙面前,重新換上那貼心小棉襖一樣的溫和表情,對他說:「哥你吃這個呀,補充維生素。」
第四十八章
魏之遠小的時候,注意力非常的集中,一切他不感興趣的東西,即使看見了也會自行忽略。
帶他進一家商場,出來以後問他裡面是賣什麼的,通常魏之遠都會表情茫然,忍不住回頭看一眼櫥窗才回答,如果他回答得非常順暢,就說明裡面多半有他想要的東西。
那時魏謙只能通過這種方法判斷他喜歡什麼。
小遠不像小寶。
小寶很小的時候,家裡特別困難,魏謙也小,不知道怎麼克制自己脾氣,小寶本人可能不大記得了,但確實有那麼一段時間,她是不大敢明目張膽地和大哥要東西提要求的,可是每次碰到她喜歡的東西,小寶都會保持著脖子要伸斷、眼睛要脫窗的姿勢,三步一回頭地戀戀不捨一番。
可見「不敢要」,和「不要」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魏之遠天生比別的小孩會克制自己的慾望,所以相應的,脾氣也顯得比其他的小孩和緩一些。
但魏謙知道,「克制」出來的性情畢竟不是真性情,就好比「不在意,不生氣」和「微笑著憋著不發火,等時機條件成熟了再狠狠報復」這兩種人,雖然在遇到事的第一反應上非常相像,但他們的差異就像隔著一條銀河。
魏之遠這個孩子,偏激、狹隘、受挫感強、安全感差,這些都不算什麼,要命的是,他太聰明。有一段時間,魏謙總覺得他就像一個危險的、時刻準備爆炸的炸彈,後來爆出了性向問題,不知道是不是魏謙的心理作用,他幾乎覺得魏之遠的陰鬱和不好溝通又上了一個全新的層次。
最近兩年,隨著魏之遠日漸成熟,他身上那種讓魏謙不安的尖銳逐漸平緩了,魏謙甚至有種他長大後性格就變了的錯覺。而他這時才發現,魏之遠並沒有變,只是隨著他思慮增多,感覺到了別人對他某些言論和態度的不讚同,而刻意隱藏起來了而已。
魏之遠說完那句話以後,魏謙足有好一會沒反應過來,脖子上的觸感揮之不去,好像魏之遠在他的脖子上按了幾個灼熱的手印,越來越燙。
魏謙從來是缺錢缺揍不缺心眼,他當然感覺出了不正常,但究竟是哪裡不正常,他卻本能地不願意去往深處想,他順從了這股本能,並且跟著惱羞成怒起來,嚴厲地看向魏之遠:「你這是什麼意思?」
魏之遠默不作聲地站直,他已經覺得自己方才失言了。
一直以來,大哥沒有找伴的意思,可他年輕英俊,甚至是成功而且前途無量的,哪怕乍看不大好接觸,也依然會有前僕後繼的女人甚至男人喜歡他,魏之遠心裡一直有這樣的隱憂,他的大哥就像一塊被歲月和生活打磨得光芒璀璨的寶石,不單他一個人長了眼睛。
然而隱憂畢竟只是隱憂,誰知這天就被三胖這麼毫無預兆地當面點了出來。
魏之遠還沒做好準備。
當他捏著那個陌生女孩的照片時,心裡清清楚楚地有一股近乎仇恨的熱流,它幾乎是無差異攻擊地橫掃了出去,對三胖、對那他見也沒見過的陌生姑娘、甚至對他哥。
他心甘情願地吃那麼多的苦,受那麼多的累,每每承受不了的時候,大哥都是他心裡的支柱,他緊緊地握著這如同信仰一樣的東西,咬著牙逼自己變成一個更好的人、更配得上對方的人。
「可你為什麼不肯等一等我呢?」他垂著眼看著坐在椅子上的魏謙,心裡瀰漫著無法言說的委屈和痛苦——魏之遠有信心控制一切的來龍去脈,唯獨控制不了魏謙的心。
有時候做家長的人,如果面前的孩子一直態度強硬,他們可能還會理智地思考一下,但是一旦孩子避開他們的眼神,顯示出一點點退縮的意思,家長反而容易心頭火起。
魏之遠的沉默就這麼點燃了魏謙的怒火。
「你覺得自己很特立獨行是不是?你覺得自己情聖了,了不起是不是?」魏謙很少用這種口氣訓斥魏之遠,一股腦地爆發了出來,「我看你是找抽!」
魏謙斜斜地靠在椅子上,雙臂抱在胸前,方才被魏之遠整理過、格外整齊的衣服配著他格外不「整齊」的動作,顯出某種讓人怦然心動的獨特的氣質,魏之遠觸碰到他仰起的目光,他胸中的痛苦掙紮和慾望全都攪成了一團,變成一個一點就爆的火藥桶子,而不長的引線已經爆出了火花。
他的喉嚨忽然頓時幹澀起來。
盛怒之下的魏謙完全不知道,面前的似乎乖乖聽訓的寶貝弟弟正在默默地意淫自己,對項目那頭一團亂麻的焦慮和對魏之遠晦暗不明的未來的焦慮不分彼此地攪合在了一起,二者相互疊加,立刻相輔相成地發展壯大起來。
他毫不客氣地對著魏之遠劈頭蓋臉地發洩���出來:「什麼叫你會瘋?我看你已經瘋了!要死要活要瘋要傻的很光榮是吧?魏之遠,我他媽才剛覺得你懂事了一點,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還沒來得及表揚你的時候,先一巴掌把我這一肚子話抽回去,啊?」
他發火的時候,眼睛格外的亮,五官比平時一片漠然的時候顯得更加生動,魏之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他甚至覺得,魏謙的眼睛裡就像跳動著兩團帶著魔咒的火,讓他寧可化成一團灰燼,也想撲到其中。
引線快要燒到頭了,他的呼吸無法抑制地粗重起來。
「你說你喜歡男的,改不了,行,只要你自己想好了,這我也捏著鼻子忍了。你是不是覺得我的縱容就是讓你無法無天地揮霍生命了?」魏謙一抬手,從書櫃裡抽出一本已經有些年頭的新華字典,重重地砸在了魏之遠身上,「你會不會說人話?不會說自己查字典好好學學去!」
字典正好砸中了魏之遠的胸口,魏謙下手沒輕沒重,魏之遠幾乎覺得自己有那麼幾秒是窒息的。
「轟隆」一聲。
蜿蜒的火星點燃了他心裡壓抑的黑箱,魏之遠自己也本以為那只是一簇燒過就散的煙火,然而他只來得眼前一黑,一時間神智全非,他心裡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燒成了一片火海,綿亙十萬裡扭曲的烈焰融入了他每一根血脈。
他胸中有心如深淵,第一次他以為要失去這個人的時候,通往深淵的門打開過一次,捲進了一條人命,而這是第二次。
魏之遠的耳畔終於只剩下那麼一個聲音:他是我的!是我的!
魏之遠突然一把抓住魏謙椅子兩邊的扶手,雙手爆出可怕的青筋——那是一個把魏謙困在了椅子裡的動作。
他的心跳如隆隆巨鼓,瞳孔劇烈地放大,額角和手心浸出細密的汗,死死地盯著他所渴望的那個人的臉、眼神、身體乃至一切。
魏之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
就在這時,外面的大門突然重重地響了一聲,宋小寶好幾斤重的書包大概是從她身上滑了下來,撞在了門上,隨後是她掏鑰匙開門的動靜,一串鑰匙冰冷的金屬碰撞的聲音稀裡嘩啦地打破了兩人之間行將窒息的氣氛。
魏之遠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滿口的血腥味,撐在椅子把手上的手是麻木的。
小寶的大嗓門在外面響起來:「大哥!我看見你鞋啦,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魏之遠緩緩鬆開了手,這才感覺到大腦有些缺氧,而胸口在隱隱作痛,他臉色白了白,伸手按住被字典砸中的地方。
魏謙站起來走出去,魏之遠靠在他的書桌上,聽見客廳裡的交談聲。
魏謙:「剛到沒多久,你吃飯了嗎?」
小寶連抱怨再撒嬌地說:「我不吃,老師不讓我吃,快考試了,她還讓我減肥,餓死我啦。」
魏謙:「再減都沒人了,你們老師神經病啊?老不吃飯怎麼行,平時還要上課,你受得了嗎?」
小寶「嘿嘿」一笑,學舞蹈大量的肢體運動把她的身條拉了出來,細胳膊細腿顯得手長腳長,說不出的輕靈好看,唯有這嗓子笑法,依然把她回歸成了形象全無的傻妞一個:「受得了,我要是能通過專業考試,文化課過得去就行啦。說真的哥,做數學作業比空著肚子跑步痛苦多了。」
她說完,扔下書包,中氣十足地衝向宋老太的房間,嗷嗷叫喚著:「奶奶!俺胡漢三又回來啦!」
魏謙:「別蹦躂啦,小心樓下上來找你。」
宋小寶用行動充分詮釋了什麼叫做「弱智兒童歡樂多」,清脆地說:「來找啊來找啊,我給他們跳恰恰,哈哈哈哈哈!」
她一個人回來,整個家裡的噪音指數立刻指數冪上漲,到處都是她「哇啦哇啦」說笑的聲音,從誰誰誰今天摔了個大馬趴,到哪個老師把眉毛剃乾淨忘了畫——也不知道她哪那麼多感慨和樂子。
魏謙只覺得有五百隻大鴨子從他身邊列隊而過。
他揉了揉太陽穴,緩緩地吐出一口鬱結的氣。
魏之遠聽見門響,偏頭一看,魏謙走了進來。
魏謙回手關上了門,神色複雜地看了魏之遠一眼,終於還是嘆了口氣:「剛才砸哪了?過來我看看。」
魏之遠胸口上給砸青了一大片,中間隱隱帶著點淤血,看著怪嚇人的。
魏謙翻出跌打損傷的藥膏,彎下腰給他上了藥,已經平靜了下來的魏之遠慘遭了一份痛並快樂著的折磨。
上完藥,魏謙把藥膏盒子扔在他懷裡,低聲說:「氣死我了,滾回去自己反省。」
魏之遠就知道,這個事算揭過了。
接下來的好一段日子,魏謙都無暇他顧,他既沒有抽出時間去認識三胖介紹的女孩,也沒有時間煩惱魏之遠越長越歪的個性和已經正不過來了的性向。
C市項目的預售回款期開始了。
張總那不知哪裡來的盲目自信終於被慘淡的內部銷控表澆滅了,魏謙的預感成了真。
項目公司一般有自己的銷售團隊,怎麼賣,賣了多少,這些都是項目總管,打報告給雙方股東就好了,這次卻是老熊和張總兩大股東方的法人代表親自過去坐鎮銷售團隊了。
先是鋪天蓋地的廣告,然而沒用。C市的常住居民人口根本就沒有那麼多,完全消化不了這個體量,而度假療養別墅本身也是針對來此旅遊的外地遊客,但同類產品實在太多,競爭對手有的是,什麼「森林公園中的私人莊園」,「山居樓台隱居聖地」之類品類繁多,張總提的那個活像「臨終關懷老人館」一樣的療養概念根本沒有任何競爭力。
各家爭奇鬥豔一般,每家都有亮點,但是亮點多了就變成晃眼了——當地的別墅市場已經呈現了明顯的買方市場。【注】
說起來也是,出來旅個遊,看著地方好就在當地買個房子的燒包,全中國能有多少?
而這些燒包各自有家有業,當然不可能常住,弄個產權式酒店公寓每年臨幸一兩天,已經非常「傻多速」了,有多少人會花大價錢買一棟離群居索、進進出出都不方便的別墅的?
錢的問題還是小,難道找人打理不麻煩?
後來老熊他們也嘗試過在各自的老客戶群中搞「折價內部銷售」,依然以失敗告終。
這時,他們以前粗放式的撿著項目就幹,沒有品牌特色,甚至沒有固定產品的弊端凸顯了出來——這種超高端項目的客戶群體和以前做的城市住宅群甚至小規模的商業地產都產生了明顯的斷層。
簡而言之,就是老客戶裡根本沒幾個人買得起,別說購買,他們連關注都懶得關注。
中間有一段時間,他們幾乎放棄了「賣出去」的努力,想轉向「租賃」,租給某些旅遊機構或者酒店機構,改做別墅式度假酒店。
這個提案被雙方股東一致通過,然而且不說只租不售帶來的資金壓力,這一大片別墅區就連整租都租不出去。
只有幾家酒店管理公司表示過興趣,但是提出要不買也不租,只是替他們管理,而他們不但要承擔管理費用,每年這個別墅式度及酒店的盈虧風險還要自負。
至此,他們好像走到了一條絕路上。
然而這並不是最可怕的。
要知道,哪怕當年土地還便宜,整個項目做下來也要幾個億,其中大部分資金是借款。
「槓桿」【注】是資本密集型行業的雙刃劍,能乘風破浪,也能反咬一口。而借款是根據當年的用款還款計劃定的,眼下銷售回款沒有,去哪弄錢來還?
而借款合同的確沒有限定死,規定在一些情況發生的時候,可以拖延一年還款,但所有的條件,都建立在項目效益良好,拖延還款能帶來可以預期的、更大的收益的基礎上,他們沒有一條符合的。
臨近冬天,也代表著還款期限迫在眉睫。
一天冷似一天,上億的債務就好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一天比一天搖搖欲墜。
而別墅只賣出了兩套,其中一套還是老熊自己買的。
十二月初,老熊回來了,總部的人險些都認不出他來了,當年那條眼睛一條縫大的胖頭魚好像去抽過脂,瘦得臉型和輪廓都出來了,鬆弛的皮膚顯得他一下子像是老了十歲。
整個總部都是魏謙和三胖在坐鎮,兩人每天疲於奔命一樣地走訪債務人,掙紮著想為這���事找出轉機的餘地。
魏謙敲開老熊辦公室的門,雙眉之間快要擰出一條深溝了:「熊……」
老熊抬手打住他的話音。
他避開魏謙的目光,聲氣有些微弱地說:「先給我倒杯水。」
魏謙深吸一口氣,默不作聲地倒了杯涼水,「咣當」一聲放在了他面前,直接坐在了老熊的辦公桌上,沒好氣地說:「喝,嗆死你。」
老熊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一口氣把水喝了個乾淨,然後一抹嘴:「召集大家,開個緊急會議。」
魏謙怒氣衝衝地出去了。
十分鐘之後,總部所有人,包括管理者和普通員工,全都聚集在了會議室裡,老熊一屁股坐在執行董事空了半年多的位置上,沉默得像一口啞口了的大鐘,只盯著自己的手發呆。
會議室裡鴉雀無聲,全都在等著這個精神和實際雙重領袖,對眼下的困境做出交代。
難熬的幾分鐘過去,老熊終於開了口:「整個項目,是我力排眾議,一定要推進的,現在這個情況,也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本人承擔全部的責任。」
魏謙覺得這個節奏不大對勁,剛要出聲,老熊卻彷彿感覺到了什麼,先抬起頭搶過話頭:「魏總你有意見一會再說,先等我宣佈完這個決定。」
魏謙往椅子背上靠了靠,手裡的筆轉了一圈,和三胖對視了一眼,心說這事恐怕要壞菜。
果然,老熊接著說了:「現在,關於這件事,我提出兩個解決問題的辦法,請大家——以及相關決策人員聽一聽,做個決斷。」
他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
「第一,從現在開始,我承擔所有的責任,我會以合理的價格收購諸位的股權,如果公司最終破產,有限責任人拍屁股走人,無限責任人如果被迫承擔連帶責任,我會給諸位發一份協議,你們都可以向我本人追償,十個工作日內,諸位就可以開始願意辭職辭職了。」
老熊話音剛落,地下都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三胖終於忍不住也出聲了:「行了行了,都靜一靜——熊哥,你這是什麼餿主意?還沒破產呢先斷了後路?其他人沒有責任嗎?我覺得我就有責任,我們當初要是都鐵了心的不同意,你項目提案推得動嗎?」
老熊慘淡地笑了一下,輕輕地說:「你們都是被我綁上船的啊。」
魏謙:「行了你別扯淡了,說點有用的,破產前的事。」
老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舉起自己桌上執行董事的牌子:「第二計劃,就是我把位子讓出來,從現在開始,不對公司的決策有任何發言權,我只負責承擔最後的責任,魏總接替我成為這個執行董事。」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魏謙身上,魏謙的眼角「突突」地跳了起來。
老熊靜靜地轉向他:「魏總,你現在可以發表自己的意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買方市場:簡而言之就是買的人少賣的人多,供過於求,市場由買方主導。
槓桿:財務槓桿能用很小的資金撬動很大的項目,簡單說就是借錢很多,如果盈利了,很小的資金能獲得極大的收益,但是虧損一樣。槓桿會成倍地放大投資者的損益。
第四十九章
後來魏謙回想起來,那一刻——老熊把他當眾點出來鞭屍的那一刻,他心裡真的就只有一個問題和兩個選擇:究竟是跟熊英俊這貨一刀兩斷好呢?還是跟他同歸於盡好呢?
可他很快就沒時間思考這麼哲學的問題了,老熊往旁邊撤了一步,把椅子往後拉了拉:「如果你同意,那你坐過來,現在開始,我不參與任何決策,你說了算,最後是死是活,責任我來擔,你要是不同意,咱們就繼續按著方案一來,我等著收屍。」
被「黃袍加身」的魏謙看著他,眼神從千言萬語中化為一句話:你怎麼就不去死一死呢?
老熊的目光落在魏謙身上,而後又避開了魏謙的目光。
事到如今,一切檢討和懺悔都到此為止了。
他知道這是一件顏面掃地的事,老熊捏著手裡那張會議桌上的名牌,心裡卻明鏡一樣地知道,這是他所能做到的,比較有尊嚴的退場了。
他看得清楚,魏謙突然被點名的時候,那一瞬間,眼神是慌亂的。
錯愕、難以置信與茫然交替著閃過,最後落在了回過神來的憤怒上。
但老熊知道,他一定會走過來。
魏謙就是這麼一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人,與他的年齡和閱歷無關,他已經習慣了背後無處可逃的日子,就算有一天世界末日了,眾人全部鳥獸散,他也一定是反應最慢的那一個。
只有這樣的人,能擔得起一個公司、乃至一個企業的脊樑。
片刻後,魏謙果然如他所料,低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站起來走了過來。
老熊把名牌遞給了他,魏謙遲疑了一下,接了過去,董事長秘書訓練有素,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這是怎麼個情況,就先動作麻利地換了杯水放在了魏謙面前。
水杯放在桌子上半晌,水面依然顫抖不止,不知道是不是端水姑娘的手在一直哆嗦的緣故。
木頭椅子一會沒人坐就會變得冰冷,魏謙從這種冰冷中感覺到那些直撲向掌舵人的狂風大浪,這讓他覺得透不過氣來。
在座的,除了幾個剛參加工作沒多久的小青年,大部分人都比他年長,而他們都在一言不發地看著他。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會挑別人的刺,哪怕最細節的地方,也能有人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顯得自己很真知灼見地指摘一二。
但是大部分人真正坐在這個位置上的時候,也都會被這種極端的、暴露在風險中的畏懼感壓垮。
這麼說也許看起來很神奇,反正當時,就在魏謙坐上了老熊的椅子的一剎那,他心裡原本像其他人一樣的,對老熊的諸多怨憤就都煙消雲散了。
「我為什麼沒有阻止他?」魏謙捫心自問,「是出於對陳露的同情嗎?」
沒有人會允許老熊拿著幾個億的錢玩一場寄託感情的打水漂,他們最後一路沉默,最根本的原因,是包括他本人在內,沒有人在最開始決策的時候看出這個項目的風險點。沒人早早地預料到那一小片山坡,短短幾個月內就被瓜分成過剩的別墅市場,沒人在花團錦簇的項目建議書裡一針見血地看到它沒有一個準確實在的客戶群體。
市場變幻莫測,所有風和日麗的盡頭都有可能是一張猙獰的面孔,泰坦尼克號都撞上了冰山,每一天,都有無數的大小船隻在其中悄無聲息地消亡沉沒。
而這樣的險惡,普通員工乃至管理層都沒那麼容易感受到,因為它們全都在掌舵人的眼裡。
現在,是在他的眼裡。
魏謙沒有發表任何就職演說,他只是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潤了潤喉嚨,簡短地說:「別的不提了,先請熊總說一下項目部的銷售情況,然後預算部和投資部公佈一下資金缺口,聽完以後,想走人的可以提前散會,回去及時把辭職申請提交人事部門,想堅守的留下,我們討論下一個階段的工作重點——老熊,就從你開始吧。」
不過事實是,他雖然這麼說了,但是沒有一個人提前退場,工作不好找,只要還開得出工資一天,員工們就不會主動辭職,至於經理們……當初如果有一個人有「提前退場」這樣的決斷和真知灼見,或許他們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最長的一個會開完了,魏謙和老熊是最後剩下的。
魏謙站起來在老熊面前站定,老熊閉上了眼。
「你閉眼幹什麼?」魏謙沒好氣地說,「你不會以為自己長成這幅熊樣,我也有胃口親得下去吧?」
老熊低聲說:「我還以為你會動手打我。」
魏謙往四周掃了一眼:「在這?那不能,我起碼也會等下班,等你走到沒人的地方,先給你套個麻袋再打。」
老熊低低地笑了出來:「真是個流氓。」
隨後,他重重地靠在椅子背上,把頭往後仰起,注視著頭頂的天花板。
好一會,老熊才囈語一樣地說:「我有時候奇怪,我還在這幹什麼呢?我難道不應該帶著陳露遠走高飛,周遊世界,或者陪她一起靜靜地等著最後一刻嗎?」
魏謙悄無聲息地在老熊旁邊坐下,面前是除了他們空無一人的會議室,透亮冰冷的石面長桌,表面上映出自己光怪陸離的影子,看起來好像是某種神秘寓言的開場白。
「可是我明明知道,到了這地步,見一面少一面了,我卻還是不想多見她。我半夜做夢都能夢見自己替她死了,醒過來卻不敢側頭去看她的臉,你說我是不是有病?」老熊下巴上露出了青青的胡茬,好像一萬年沒睡過覺一樣抬頭看著魏謙,目光中流露出一種灰燼般的、沉寂的坦然,他說,「謙兒,你還讓我去C市項目那邊吧,有任何需要我跑腿的,隨時待命。」
魏謙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他連戀愛都沒談過一場,怎麼知道人家夫妻又是怎麼回事呢?
「行啊,隨便你吧。」魏謙說完,站起來走了。
也許有一天陳露死了,老熊就解脫了。
可是真有那麼一天,老熊還是老熊嗎?
歲月會把沙爍凝結成石頭,會把最早的、最青澀的愛情凝結成什麼呢?
魏謙突然有些後悔那天對魏之遠發火的事了。
魏謙藉著衛生間的水池洗了把臉,用最快的速度把後悔與疑惑全都丟在了一邊,他知道自己當務之急是有兩件事要做:怎麼穩住他的債權人,怎麼讓洽談延期的問題,以及怎麼去補上資金缺口,C市的項目究竟是想辦法盤活,還是想辦法撤退。
那段時間是怎麼過的,魏謙一直不想回頭看。
從前他一無所有的時候,在家裡跟宋老太為了百八十塊錢掐指頭算來算去,感受到的多半是生存的壓力,他的責任是一個家,是讓自己過得好一點,讓妹妹來要零用錢的時候,不至於因為沒有而臨時想什麼藉口躲出去。
現在,他算是這個城市裡的有產階級了,誰也不會再認為他是個窮人。儘管這年頭出去廣告牌子掉下來砸死仨人,有倆都是什麼總,但也沒人會否認他確實混得人模狗樣。
而他承受的壓力,也從一家老小,變成了全公司上下幾十、乃至上百個人下個月的工資和數億的債務。
三胖偷偷跟他說:「謙兒,我不瞞你說,我是真睡不著覺,天天晚上起床在屋裡瞎溜躂,我爸媽一開始還以為我是撒癔症呢,他們倆就快把我送精神病院了。我爸說讓我辭職別幹了,前兩年買了個小鋪面還租著給別人呢,拿回來自己開個火鍋店算了,只能混個溫飽就先混個溫飽,溫飽也挺好的。」
三胖說的是真話,他現在整天愁眉苦臉,連和心愛的女神談戀愛的沒精神了……更是忘了提醒魏謙,關於他們家小遠那一路狼狗望骨頭一樣覬覦的眼神的事。
魏謙評價他說:「瞧你這點出息。」
三胖一瞪眼:「難道你睡得著?我怎麼不相信?」
魏謙斜斜地看了他一眼:「你看我像睡不著覺的嗎?」
三胖一看,他精神果然是不錯,說不上容光煥發吧,起碼頭面都乾乾淨淨,臉色也不難看,眼睛裡沒有血絲,也沒有黑眼圈,說話的時候思路清晰,連驢脾氣和棺材臉都發揮正常,沒有任何異狀。
三胖就服了,心說人和人果然是有差別的。
以前魏謙考上重點高中的時候,他還覺得是這小子艱苦奮鬥熱愛學習,現在三胖發現,他和魏謙之間的差距果然如同天塹,不說別的,就他老人家這心理素質,活能趕上當年喪權辱國也吃得飽睡得著的慈禧太后,簡直沒治了。
慈禧太后已經作古多年,那賣國老娘們兒的精神世界至今早已經無從考證,魏謙不知道她是怎麼個情況,但他知道自己的精神世界是始終搖搖晃晃、臨到崩潰的。
「睡得著」根本是他吹牛糊弄……不,適當包裝穩定軍心的。
那年魏謙開始失眠,在這以前,他從沒想過這種毛病會落在自己身上,他曾經偏見地認為都是那些有錢有閒的大爺們,才會沒事捂個胸口失個眠什麼的。
前二十多年,他也確實是能隨時隨地倒頭就睡,現在,他終於不敢站著說話不腰疼了。
也不知道他這是算生理性的還是心因性的,魏謙一開頭是經常忙到後半夜,生活沒規律,過了一兩點也就不怎麼困了,快要破曉的時候才能眯上一會,久而久之,他就發現自己哪怕是按時躺下也睡不著了。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像死狗,魏謙開始少量地服用安眠藥。
這件事本來一直是個秘密,直到被魏之遠發現。
那天魏謙出門去見了個諮詢公司的人,回來得挺早,魏之遠最近一直都在帶著自己的團隊對程式做最後的調試,每天都弄到很晚,回家一看魏謙的鞋在,臥室門關著,還以為他睡了。
由於第二天基本沒什麼活了,此時又正值寒假不用上課,魏之遠沒有很著急休息,他簡單洗漱後,就坐下來開始研究起下一步的計劃和大概思路。
臨近一兩點鐘的時候,魏之遠忽然聽見客廳裡有聲音,他一開始沒在意,後來覺得有些不對起來——那似乎是在翻找什麼的動靜。
魏謙的安眠藥吃完了,他一時忙忘了,沒想起來去買,到了半夜一如既往的睡不著,在床上痛苦地翻滾了一陣以後,他福至心靈地想出了一個餿主意——很多感冒藥裡有安眠成分,他決定臨時湊合一天,用感冒藥代替安眠藥。
是藥三分毒,魏謙心知肚明,他還知道,這玩意沒病找病地吃多了會傷害臟器和腦神經。
可失眠的痛苦放在一邊,這個不是不能忍,但魏謙第二天要去洽談債務延期問題,還有一場硬仗要打,這種時候怎麼能睡不著覺呢?
魏謙越想越焦慮,越焦慮越睡不著,到最後,他幾乎覺得哪怕是耗子藥能讓他躺下睡一宿,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幹上一碗了。
魏之遠觀察了他一陣,奇怪地問:「你感冒了嗎?」
在他的印象裡,魏謙的體質不屬於那種容易感冒的——他要病就是大病,平時一般沒事。
魏謙嚇了一跳,手裡的感冒藥「啪嗒」一下掉回了抽屜裡,他回頭看了一眼魏之遠,怨念地想,這小子長大以後那黃鼠狼一樣走路悄無聲息的本事竟然沒有退步。
魏謙懶得和他解釋,只是搪塞了一句:「哦,有點。」
魏之遠才不相信,魏謙說話又沒有不正常的鼻音,看起來也不像發燒,而且以他哥的尿性,一點小災小病別說主動吃藥,他可能連察覺都察覺不到。
「有點?你就大半夜找感冒藥吃?」魏之遠走過去,皺著眉狐疑地打量著他拿過的藥,一目十行地掃過效果和副作用,突然抬起頭問,「哥,你不會是睡不著覺吧?」
魏謙面無表情地在心裡罵街:「怎麼這王八蛋連這都能看出來?」
同時,他淡定無比地衝魏之遠伸出手,仍用他那若無其事的語氣敷衍說:「嗯,有點——給我吧,你也早點休息。」
魏之遠一縮手:「感冒藥不能這麼吃。」
魏謙:「沒事,不經常。」
魏之遠匪夷所思地看著他:「你還想經常?你……唉,你等等。」
他從冰箱裡翻出一袋牛奶,倒進一個很小的鍋裡,放在火上煮,又在裡面加了一勺糖。
這東西喝完管飽不管用,魏謙早就試過,不過他也沒拒絕魏之遠的好意,只是在旁邊說:「放微波爐裡轉一圈不就得了?」
「那不一樣。」魏之遠說。
怎麼熱不是熱?魏謙沒想出來,不過喝起來好像是有些不一樣,他猜可能是因為魏之遠那一勺額外的糖的緣故。
喝完他就回屋了,打算等這小崽子睡著了再出來尋覓一圈。誰知剛躺下,魏之遠卻抱著被子跟進來了,魏謙扭開床頭燈,默默地看著魏之遠把被子扔在自己的床上,中間夾雜著某個重物——扒開一看,是一個卷在被子裡的特別厚的筆記本。
魏謙:「你幹嘛?」
魏之遠擠到他床上:「看著你睡。」
魏謙覺得自己雖然是睡不著,但是也不能說是特別清醒,一定要描述的話,就是他整個人的神經處於一個睡眠和清醒之間的麻木的狀態,他木然地企圖思索這是怎麼個情況,片刻後放棄了,問他的寶貝弟弟:「你是打算用這個把我打暈嗎?」
魏之遠說:「我有一個新的想法,可以給你講講,中間有很枯燥的演算法,看看能不能把你講睡著。」
他話沒說完,魏謙已經推開被子坐了起來。
「嗯,好,來吧,給我拿根筆。」
「……」魏之遠頓了頓,無奈地說,「就是想給你助眠,哥,你別總這麼嚴肅認真好不好?」
魏謙單手按了按有點酸脹的太陽穴,苦笑說:「這要是也能把我講睡著,那我不是每天開會不是都要睡好幾圈?」
魏之遠想了想,忽然把他的筆記本丟在一邊,然後笑了起來。
魏謙驚奇地發現,魏之遠的眼睛平時看起來一點也不彎,笑起來卻是正宗的笑眼,兩頭微翹,像一對漂亮的月牙。
「我明白了。」魏之遠說完,把床頭燈擰到最暗,讓燈下的一切只剩下一個影影綽綽的輪廓,然後他拉開窗簾,推開了窗戶,一大股寒氣立刻洶湧地向著溫暖的室內撲了進來。
魏謙立刻鑽進了被子:「你他媽開窗戶幹嘛?都把我徹底凍醒了,小遠同學,能勞駕您老人家移駕自己屋,別在這禍禍我了行嗎?」
魏之遠:「你看,下雪了。」
寒冬的窗戶上總凝結著冰花或者白霧,很難看清外面有什麼。
魏之遠一說,魏謙才看見漫天的鵝毛大雪,有幾片還隨著寒風飄進了屋,轉眼就化了。
魏之遠重新關上窗戶,卻把窗簾留了一條縫。
他把那一小塊的玻璃上的白氣擦乾淨,讓屋裡的人能看清外面窗檯上越壓越厚的雪。
然後把魏謙桌上的資料全部收拾乾淨扔到了桌子下面,把角落裡扔著的魏謙的一張畢業照拉過來擺在了正中間,又坐回床上,把枕頭和被子拉起來拍鬆軟,拉到魏謙的下巴上。
魏謙忍不住笑了笑:「你還挺會照顧人。」
魏之遠說:「等你老了,我還會這麼照顧你。」
魏謙沒能從中聽出他「白頭偕老」的隱喻:「等我老了,難道你會很年輕?你又不是我兒子。」
這一次,魏之遠沒有回答,他窸窸窣窣地在魏謙身邊躺下來,抬手關上燈,俯身輕輕地在魏謙耳邊說:「睡吧,等天氣好,被子要曬一曬了。」
魏謙的耳朵非常敏感,忍不住想躲開,可是魏之遠一觸即放,黑暗中只能看到他眼睛裡的光。
彎彎的笑眼,魏謙腦子裡突然閃現了那麼一副畫面,而後魏之遠在他耳邊的話好像生成了某種魔咒,他恍惚間就覺得被拍得鬆軟的被子裡有一股剛曬過的、陽光的香味。
人躺在床上,抬起的目光剛好能透過魏之遠留下的窗簾的縫隙看到那一小片被擦乾淨的窗戶,再透過窗戶看見漫天的大雪,裹在身上的被子於是顯得格外溫暖了。
室內外的溫差讓清透的玻璃很快又染上了朦朧的白霜,冰天雪地一點一點地被隔絕在窗外,很快看不清了,方才喝下的甜牛奶從胃裡氤氳到四肢百骸,發揮了微妙的安神作用。
小火上加熱出來的牛奶,和微波裡草草轉一圈出來的,確實是不一樣的。
身邊的人若有若無地發出一聲極舒服的喟嘆,朦朧間似乎有人抱住了他,但這並沒有觸動魏謙衰弱而敏感的神經,他睡著了。
關於他在外面遇到了什麼事,魏之遠沒聽他透露過隻言片語,他當然是關心的,但是克制住了自己,在這個時間和場合裡隻字未提、分毫不問——因為魏謙的焦慮並不會因為傾訴而減少一分。
魏之遠只是非常巧妙地搭配了視覺、聽覺、觸覺、味覺甚至是可以暗示出的錯覺,編了一個「家」給他。
不是一棟房子,甚至不是社會意義、倫理層面上的家,不是需要柴米油鹽醬醋茶、需要「當家」的家。
是眼睜睜地隔絕了寒風凜冽、暴雨瓢潑的地方。
是風雨兼程的旅人宛如歸宿的落腳點。
一夜好眠。
第二天,魏謙被自己那久做擺設的鬧鈴叫醒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
客廳裡傳來宋老太拖拖踏踏地練習走路的聲音,魏之遠早早地出門查資料,小寶也去上課了。
魏謙匆忙地起床洗漱,餐廳裡放著烤好的麵包和煎得黃澄澄的荷包蛋,而頭天晚上他放在桌上的安眠藥藥瓶被魏之遠拿走扔了。
從那以後,魏謙再也沒有買過安眠藥,也再也沒有需要過。
第五十章
老熊是個非常超前的人,他喜歡自由民主有事好商量的氛圍。而隨著他這個創始人的公開讓位,魏謙卻成了整個公司的獨裁者,舊有的三會一層七嘴八舌的審批討論制度很快名存實亡。
用林清的話說,自從魏總變成魏董之後,他這個人的恐怖程度,也跟著鳥槍換炮地從「噴嚏大魔怪」水準升級到了「比克大魔王」,原本人性化、層級扁平的公司就像一片脆弱的肥皂泡,被他一巴掌就摧毀了。
魏謙接任不到一個禮拜,整個公司變成了一個機械運轉的集中營。
而在這樣如同納粹的重壓之下,工作效率竟然幾乎是以前的兩倍。
人事部門午休時間關起門來內部討論這個結果,林清總結了原因:是因為每次魏董冷冷地逼視著耽誤他事的人的時候,那目光都能讓人「兩股戰戰、幾欲先走」。
從魏謙辦公室接出來的內線人稱「午夜凶鈴」,電話接起來,那位一句沒頭沒尾、簡明扼要的「到我辦公室來」,更是恐怖如同「阿瓦達索命」。
要提交給債權人的材料被魏謙連續打回去要求重寫了二十多遍,只把投資、財務和預算部的三個部門經理寫得幾欲以頭搶地、殺身成仁。
他們要加班,行政和人事這些後勤部門就要協同,整個總部連前臺都只敢溜邊出門買飲料。
就這麼著,連軸轉了半個多月,沒日沒夜,平均每天工作時間超過十二個小時。
至於……週末?那是什麼?能吃嗎?
終於,最後一版在魏謙那得到了勉勉強強的認可。
「新上任的老闆是變態」這個認知,如同基石一樣地鑄造在了每一個員工心裡,然而奇怪的是,他們最後竟然都沒辭職。
危機降臨的時候,變態比寬厚的領導人管用得多。
一個多月後,魏謙帶著三胖和兩個部門經理輾轉了幾個債權人,經歷了數次談判。
結果是成功的,魏謙把還款期限拖了一年。
代價是他把目前手裡在建的項目公司股權,幾乎全部抵押了出去。
用三胖的話說就是:「這下可好了,咱們從死刑變成死緩了——哎,那不你們家小遠嗎?他怎麼到這來了?」
魏謙讓人把車停在公司寫字樓下,探出頭來問:「你怎麼來了?」
魏之遠從自行車上下來,把一個飯盒從車窗塞到他手裡:「我下個禮拜要跟一個老師去外地開個研討會,可能得週末才能回來了,每天做什麼,鐘點工阿姨那我都交代好了,她的工資和買菜錢我都付了,你有什麼要洗的衣服就放在門口的小簍裡,她會去拿。家裡平時的日用品我也都多買了一份備好了,奶奶平時吃的什麼藥,我按順序排好了,每種拿幾片我都寫好貼在藥瓶旁邊了,小寶要是不在家,你給她拿一下,一天三次。」
魏謙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魏之遠交代的一大堆事雖然沒什麼需要他做的,但聽在耳朵裡真是覺得又瑣碎又麻煩。
「你要記得按時吃飯,」魏之遠說,「我買了一箱牛奶放在冰箱裡了,喝的時候熱一熱,別喝涼的。」
魏之遠囑咐完,才好像才想起有別人在場一樣,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地衝其他人笑了一下:「哥,三哥,那我走了。」
說完,他就背著自己的單肩包,上了自行車,轉眼就消失在了街角。
兩個經理的表情就好像剛剛看見了拉登挖鼻孔一樣奇幻——儘管他們的變態老闆方才從頭到尾都沒說幾句話,但看起來卻是和顏悅色的。
魏先生和顏悅色是個什麼概念?
那就像侏儸紀和甜甜圈一樣,是兩種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啊!
此時,唯有三胖談魚先生的表現是淡定……乃至嚴峻的。
他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感受到了某種兵臨城下的危機——魏謙他們家過日子什麼時候這麼囉嗦了?
魏謙以前的日子過得多隨意啊,想吃油條開窗戶沖樓下吼一嗓子,沒零錢先欠著,不想吃的時候隨便抓一把米,往鍋裡一扔就能煮出一鍋粥,隨便弄兩口鹹菜就吃了。還有他每天早晨騎自行車上學那會,都是隨手從宋老太鍋裡抓一根玉米,一手扶著車把一手拎著啃。雖說已經過去了幾年,可三胖還有種歷歷在目的錯覺。
三胖在辦公室時間長了,不自覺地會往縱深裡想。魏之遠給他的感覺就像一隻不動聲色的蜘蛛,潛移默化地在他家裡織造出了某種看不見也摸不著的秩序網。每個人都會下意識地習慣並且服從——包括魏謙這個外強中乾的一家之主。
三胖剛才分明看見魏謙皺眉了,以他們倆從小穿開襠褲的交情,三胖能從他的眼神裡讀出「啊?怎麼突然說要走,真麻煩」這樣的信息。
這要是在以前,別說弟弟出門一個禮拜,就是魏之遠出國去南極科考兩年都沒問題,誰愛去哪去哪,只要別死在外面不回來,魏謙多半還會鼓勵地給塞點錢——少一個在跟前礙眼的,他更消停。
變了,不知不覺就變了。
魏謙拎著飯盒下了車,三胖忙跟了上去,跟他一起上樓,他決定要摸清楚這件事是怎麼個意思。
三胖試探著問:「怎麼你成你們家甩手掌櫃了?」
魏謙嘆了口氣:「我這不是顧不上麼。」
三胖就半開玩笑地說:「你這不行啊皇上,權力都被架空了,內務府的門沖那邊開還記得嗎——你還知道你們家裡用什麼牌的衛生紙,小時工一小時工資多少錢嗎?」
魏謙:「……」
他真不知道。
從前宋老太當家那會,她因為不識字,很多事不懂也不會辦,還是需要魏謙留著心的。自從宋老太生病,好像在誰也沒注意的情況下,這些事就被魏之遠接過去了,魏謙好像再也沒走過心思。
三胖搖了搖頭:「完蛋了,萬歲爺,你就等著被逼宮篡位吧。」
魏謙一笑,沒往心裡去,以為他鬧著玩。
三胖就兜著圈子又說:「對了,我還想問呢,你家小遠都快大三了,在學校裡也沒給你找個弟妹回來?」
這孫子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魏謙當時臉色一變:「別提這事。」
三胖覷著週遭沒人,前腳後腳地跟進了魏謙的辦公室:「怎麼的?他找了個無鹽女還是河東獅?」
那就好了,只要是女的,活的,魏謙覺得自己都能喜聞樂見。
債務又拖了一年,魏謙覺得自己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喘上來,又被三胖給堵回去了,他一開始不想說,想隨意打個哈哈搪塞掉,就說:「人家每天忙著呢,上課下課的一大堆課外活動,還能偶爾拉個投資做個小玩意,賺點小錢。」
「哦,這事我知道,當年咱們像他那麼大的時候,不也是被老熊忽悠說什麼『勞動是過去,資本是現在,技術是未來』嗎,咱們當年就敢幹『現在』,人家有出息的現在就開始盯著『未來』了。」三胖說,「你出差不在家的時候,我看見過那幾個孩子一次,都帶著電腦,到你們家聚會,幾個小子,還有倆小姑娘,哎你別說,有個姑娘也不知道怎麼長的,確實挺有『未來味』,特別俊……」
魏謙食不下嚥地把魏之遠給他準備的飯盒放在一邊,拿著筷子當筆,在指間轉了一圈,終於忍不住沒精打埰地對三胖說了實話:「沒戲,那姑娘好成天仙也不管用。」
三胖預感到了這裡,魏謙的答案呼之慾出,他的眼皮一跳,有種烏鴉嘴成真的苦逼感。
果然,魏謙無力地說:「那混蛋東西跟我說他看上一個男的,我都跟他掰扯了好幾年了,死活掰不回來。」
三胖雖說是早料到了,但是親耳聽到,還是不知該用什麼表情才好,只好也擺出一張奇幻臉。
魏謙嘆了口氣,抬頭囑咐了三胖一句:「當你親兄弟才告訴你的,別給我出去亂說啊,對孩子不好。」
三胖看著魏謙,痛心疾首地發現,這毫無知覺的兄弟還在給人數錢呢。
他知道自己不能說破,一來魏謙不一定信,二來真說破了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只好雙手捧心做嬌弱狀,顫抖地問:「那……沒告訴你他看上誰了?」
魏謙翻了他一眼:「那誰知道——反正不是你,別緊張,你長得安全。」
三胖簡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呼天搶地說:「我的兄弟哎……」
魏謙還以為他在感嘆魏之遠,擺擺手說:「隨他去吧,我反正是管不了了。」
是啊,傻兄弟,到時候恐怕由不得你了——三胖用萬分糟心的表情看了魏謙一眼,默默站起來離開了魏謙的辦公室,總算是明白了當年他是怎麼把高燒當上火,把肺炎當感冒的,他從未像現在這樣痛恨魏謙的不拘小節。
三胖回去以後越想這事越不對勁,就像大多數直男一樣,魏之遠對魏謙單方面的那種扭曲的感情讓他渾身不舒服。
魏之遠是他看著長大的,從小「三哥」叫到大,三胖不想用惡意揣度他、評價他,更不想用「噁心」這個詞來形容,可讓他坦然接受,那也是萬萬不能的。
三胖覺得自己知道魏之遠是怎麼想的,魏之遠在用某種方式刷自己的存在感,照這樣下去,總有一天魏謙會離不開他。
由於小時候家庭的緣故,魏謙和女性交往本來就有些障礙,三胖不想看著魏之遠走入歧途,更不想看著他把他哥也牽扯進去。
這不行啊,再這麼下去就危險了,得想個什麼辦法,把這件事破壞了——三胖心裡暗暗地這麼想著。
且不論三胖是怎麼打算的,在魏謙用盡了全身解數暫時地解決了債務問題之後,他找到了盤活項目的一個轉機,帶來這個轉機的是一位有史以來最不著調的諮詢師。
大型的諮詢公司費用從百十來萬乃至上千萬不等,對於此時「錢就是一切」的魏謙而言,是昂貴得過分的,他只請得起一些本土的、相對比較小一些的諮詢公司,對方派了個人前來和他接洽��
來人名叫馬春明,和魏謙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紀,還長著一張娃娃臉,一笑倆酒窩,那面相、衣著與談吐,都好像在用生命詮釋什麼叫做「嘴上沒毛,辦事不牢」,顯得格外不靠譜。
魏謙看著他那身邋裡邋遢、活像行為藝術一樣的舊西裝,只好先耐著性子試探地問:「請問您是學什麼專業出身的?」
諮詢師馬春明同志自豪地告訴他:「食品安全。」
魏謙:「……」
馬春明一見他的表情,自信心先遭到了打擊,他小心翼翼地打開面前的資料夾,小聲解釋說:「但是我覺得我的專業並不重要,我能在十天之內快速摸清一個行業,這才是客戶需要的素質。」
魏謙想了想,也有道理,他本人還是學生命科學出身的呢,現在也陰差陽錯地坐到了這個位置上,人家是靠這個吃飯的,多少應該有兩把刷子吧?
於是他保持著禮貌與溫和的態度,繼續問:「那我能請教一下,您上一單接的那種和自己所學專業無關的項目,是怎麼用十天摸清了整個行業的呢?」
馬春明沉思了片刻,用作檢討一樣的姿勢和語氣說:「這個……不瞞您說,這其實是我第一次接觸業務,我……我是剛從學校畢業的博士生,入職還不到半年。」
一個沒有人帶、沒有人教的食品安全博士,站在一個房地產老總面前,他和一個被丟在戈壁裡,剛學會走路的孩子有什麼區別?
魏謙甚至注意到對方拿著資料夾的手在簌簌發著抖。
什麼叫便宜沒好貨?
魏謙徹底失去了本來就不多的耐心,打算叫內線,把這位博士請出去。
誰知那馬春明這會機智了起來,一看他漠然的表情和抬手拿電話的動作,立刻就知道了自己即將被扔出去的命運,他急忙試圖挽救,以機關槍一樣的語速開口拚命為自己爭取著機會:「我我我真的可以在十天之內瞭解一個行業的,您聽聽我們的步驟!」
魏謙冷漠地說:「我不用聽了,我不想花錢請一個學食品的人來教我怎麼賣房子——博士也不行。」
他說完拿起電話,直撥給行政:「叫人過來一趟,幫我送送客人。」
馬春明緊張地直啃手指甲,眼睛眨得飛快,圓圓的臉使他看起來就像一隻抽了風的土撥鼠。
「您您您聽一聽!我馬上就說完——我們首先會研究整個這個行業是靠什麼生存,也就是大家賣的都是什麼。」土撥鼠飛快地說,迎著魏謙漠然的目光,額頭上很快浸出了一層虛汗,然而他毫無選擇,只有繼續說下去,以期待能有一點微末的希望打動面前這個年輕的掌舵人。
「研究完實際的價值以後,我們會研究這些價值的來源是什麼,也就是從開始『生產』開始,到徹底賣出去之間,哪些環節是輔助的,哪些環節是重點的,也就是創造價值的。」
這時,魏謙辦公室的門開了,行政辦公室的一個男員工先是訓練有素地和魏謙打了招呼,然後目光落在了快急哭了的諮詢師身上,客客氣氣地說:「是送這位客人出去嗎?」
馬春明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搞砸了,他頓時覺得人生都灰暗了起來,用一種悲憤莫名的表情注視著魏謙,蔫蔫地拿起自己的包,滿心絕望地想:世界上還有我這樣的廢物嗎?唸完了博士,竟然找不到一個對口的工作,好不容易輾轉進了一家「諮詢公司」,結果進去以後發現叫「騙子公司」還差不多,第一次做業務就被客戶鄙視得一塌糊塗……
馬春明覺得自己這樣的人活著還不去死,所以他決定離開這裡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個地鐵站下去臥軌。
就在這時,魏謙突然開口說:「不,我讓你給客人倒杯水。他還要再坐一會。」
正在腦補自己是怎麼被飛馳的列車碾得血肉模糊,眼球掛在車窗上的馬春明呆住了。
直到那位工作人員給他倒了杯水,又默默地退出去。
魏謙雙手交叉放在桌子上:「你剛才說什麼?從項目開始到產品賣出過程中每一個環節的價值?講詳細一些。」
馬春明長出了口氣,擦了一把額前的汗:「就是先要搞清楚有哪些環節啊,前期都要做什麼,建設中的時候需要做什麼等等,每一步對項目能否成功的影響。」
魏謙突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他找到自己錯在哪了。
最早和張總合作的時候,張總的價值在於人脈,他在當地非常有背景,能以質優價廉的條件拿到他們想要的地,這就是價值,體現在最終產品成本的大幅度減少上。
然而這次沒有,張總是個地頭蛇,他千里迢迢地跑到C市去爭取一塊土地,毫無根基,所以喪失了起碼的優勢。
他們取得土地使用權的拿地環節異常順暢,順暢到好像了理所當然那一樣。
可他們本該知道,前期拿地環節顯然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增值環節,人脈或者規劃的優越性是增值的關鍵點,這些關鍵點完全沒有體現出來,政府就痛快地批了用地許可,那豈不是「李生大路無人摘,必苦」的結論?
心懷僥倖到底是不行的。
魏謙一瞬間想通了癥結所在,立刻電光石火地閃現了幾個解決方案的方向。
「馬春明是吧?」他抬起頭對惴惴不安的土撥鼠笑了一下,「我們誠邀您留下完成這項諮詢工作,過後如果可能,也歡迎你加入我們公司。」
第二天早晨,魏謙早早就去公司開會了,魏之遠收拾好了行李,和宋老太交代一聲,最後在家裡轉了一圈,確保自己沒有什麼遺漏,這才帶上門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這種蠶食鯨吞的策略怎麼樣,魏之遠決定要試探一下,自己在身邊的時候是不行的,偶爾遠離幾天,才能看出對方的丟盔卸甲情況,所以他才答應了老師的邀請。
這是一次進度測試。
魏之遠還不知道,自己未來一段時間的對手���三胖這個隱形破壞分子,他還在樂觀地估計,這麼下去,自己得手也就是一兩年的事。
他還以為自己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徐徐圖之。
小寶假期短暫地住進了藝校宿舍,加訓,所以魏之遠一走,家裡就空了下來。
宋老太吃力地拄著枴杖,從房間裡挪動出來,在屋裡溜了兩圈,已經是大汗淋漓。
「我是個廢人了啊。」她想,低頭看著手裡的拐棍,「這東西拿起來就扔不掉了。」
她心情鬱鬱——最近一段時間,宋老太總是這樣,給她吃,她就吃,給她買東西,她就慣常訓斥別人不會過日子,她要麼顯得怒氣衝衝,要麼沒精打采,變得極其難以討好,誰都不知道怎麼讓她高興高興。
宋老太清楚地知道自己變傻了,她開始失去了對數字的敏銳,算不過賬來了,連錢財的概念也淡薄了起來。前面說的話,過兩分鐘就忘了,說完再過好半天才又會想起來,發覺自己說了惹人煩的車軲轆話。
宋老太堅強地活了下來,堅強地恢復良好,卻失去了快樂的能力。
而會說會笑的小寶一走,她就更孤獨了。
宋老太緩緩地挪動著枴杖,開門去了隔壁,她打算找麻子媽坐一坐,她現在說話含混,要說好幾遍別人才能理解,他們都忙,宋老太怕招人煩,於是也只有麻子媽有這個時間陪她聊天了。
等她進了麻子媽的家,宋老太發現麻子媽正盯著一張陳舊的、本市地圖發呆。
宋老太問:「她姨,你幹什麼呢?」
麻子媽轉過頭來,見了宋老太,卻並不慌張,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被任何人看見都會大驚小怪,唯有這個老太太不會。
她們分享著同樣無能為力的生理感受,也有著同樣的痛苦和孤獨。
「大姐,」麻子媽壓低了聲音,帶著一點奇異的、好像知道自己即將去遊樂場的孩子那樣純粹而期盼的笑容,她對宋老太說,「我打算要走了。」
第五十一章
宋老太睜大了昏花的老眼看了麻子媽一會,而她連表達能力也受到了限制,明明有話想說,卻怎麼也理不清順序,只能任它們擁堵在僵硬的舌頭下面。
麻子媽平淡地解釋說:「您看,我父母早不在了,男人死了,現在連兒子也沒了,沒有親人了。我自己又是這個模樣,本來就沒什麼勁了,活著也是給人家當拖累,但是我以前總是想,我要是不活了,三兒和謙兒他們吃那麼多苦不就白費了嗎?所以一直不敢死,前兩天我大姑姐來了一趟,跟我說這房子值不少錢,這倒提醒我了,我這條老命還值一套房子錢呢,我要把房子留給那倆孩子。」
宋老太吃力地說:「你瞎想什麼呢?」
「我沒瞎想,我就是想挑個好地方,走了以後,讓別人找不著我。」麻子媽輕快地說。
似乎生命對她而言,已經成了一種痛苦的背負,這使得她奔赴死亡的過程格外輕快。
麻子媽說到這,轉頭問宋老太:「大姐,您跟我一起走嗎?」
宋老太連忙搖頭,含含糊糊地表達:「可不敢,在我們老家,誰家老人這樣,那讓人家怎麼戳你們家後輩兒孫的脊樑骨啊!」
她話說得急,麻子媽聽了好幾遍才明白,隨即,她笑了起來:「您想得太多了,我的老姐姐,咱們住的這地方,出來進去的,誰認識您是誰啊?樓上住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您認識嗎?誰戳得著誰的脊樑骨呢?」
宋老太反駁不出,她的伶牙俐齒被一場大病崩碎了,現在別人就是當面罵她,她都反應不過來該怎麼回話了,急得滿臉通紅。
麻子媽笑起來:「您慢慢說,不著急,咱們姐倆現在都是閒人。」
麻子媽雖然沒有直說,可這樣一走,不就是死嗎?
人怎麼可以尋死?那多……多丟人呢!
宋老太拚命地思考著該如何阻止她,努力讓自己劇烈起伏的呼吸漸漸放緩。
她現在的短期記憶差得要命,幾十年前的事卻反而像是河床下面的石頭,隨著水面漸漸乾涸而顯露出來。
宋老太一個字一個字艱難地往外蹦,試圖讓自己的咬字更清楚一點。
「我七八歲的時候,正趕上鬧日本兵,他們就在城西邊有個大本營,進進出出還有好多日本娘們兒,我三爺他們家就住在那邊,大人不敢走,小孩倒是沒人管,我爺就讓我去給他們送糧食。其實管也不怕,我媽生了五個閨女,那會都叫丫頭片子,丫頭片子不值錢,活一個死一個的,除了親娘,誰在乎呢?」宋老太看著麻子媽,殷殷地說,「當時我年紀小,也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日本兵會殺人,來回走了多少趟,可就真的沒碰上過什麼事,我爺都說我命大。」
麻子媽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宋老太見無法打動她,只好繼續說:「後來三年自然災害,挨餓,沒吃的,大隊能分點糧食,可是家裡上有老下有小,也輪不到我們吃。寒冬臘月裡,我跟我嫂子拿著最後一塊鹹菜疙瘩兌涼水吃,我說等春天地裡野菜長出來就餓不死人了。我嫂子說:『嘿,你還想活到開春?我可不敢想那麼多。』結果怎麼樣?我們倆都活到開春了,還活成了兩隻七老八十的老王八。」
這一次,麻子媽連臉上的笑容都變得漠然起來,她渾濁的目光中似乎有一層膜,輕飄飄地把宋老太所有的話都隔絕在了耳朵外面。
宋老太費勁地探過身,抓住麻子媽僅剩的、變形的一隻手,用力晃了兩下:「活著吧,大妹妹,多難啊,活著吧!」
麻子媽沉默良久,終於還是搖了搖頭:「您甭說了,我都想好了,等我決定出去哪,研究出怎麼去,就找機會走。」
宋老太嘆了口氣,抹了一把眼睛,可是她眼睛太乾,已經不那麼容易哭出眼淚來了。
麻子媽問她:「這事,您會給我告訴別人嗎?」
宋老太沒來得及深究,就已經本能地搖了頭。
麻子媽臉上露出一個又像是如釋重負、又彷彿明白了什麼的表情,她下了斷言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啊,總有一天,您也會跟我一樣的。」
後來宋老太拄著枴杖,拖著沉重的腳步,從麻子媽那離開了,她們倆誰也說服不了誰。
麻子媽弄得她心裡很不舒服,宋老太感覺臉上火辣辣的,也有點生氣,覺得麻子媽不是東西,辜負了三胖和魏謙他們早年的辛苦。
怎麼難、怎麼苦都不離不棄的那些情分,難道就只值幾間破房子嗎?
然而歸根到底,宋老太也承認,麻子媽從某種層面上來看是對的——她要麼辜負魏謙他們以前的辛苦,要麼繼續拖累他們。
要麼成全孩子們的良心,要麼成全自己的良心。
宋老太是怕死的,生命的路越是走到了盡頭,就越是恐懼死亡。
她好不容被搶救回來,好不容易恢復到如今的地步……可當她顫顫巍巍半晌,才努力地打開了家門的時候,心裡仍然在這樣萬分不容易裡,又一次對自己感慨:「廢物啊,活著是真沒勁。」
但她這種情緒持續的時間很短,因為這天晚上,宋小寶的集訓結束,回家了。
宋小寶不負責養家餬口,不負責安排家裡大小事宜,只負責一天到晚窮開心,她責任不大,做得也不錯——確實是每天都鬧鬧哄哄挺高興的。
小寶不嫌棄奶奶,奶奶說話慢也不要緊——反正全家上下,只要有她在,幾乎沒有別人發揮的餘地,她一個人能叨叨完全場。
魏謙推門進來,正好聽見她在那手舞足蹈地吹牛皮:「奶奶我告訴您說,等我將來混好了,沒準還去演電影呢!您沒看過電影吧……不對,跟電視不一樣,比電視螢幕大好多,有一面牆那麼大呢!」
魏謙就站在門口,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他想起來自己年少那會,總是嫌這小丫頭太聒噪,直到現在才發現,家裡有一個能聒噪的,那是福氣。
「哥!」宋小寶山呼海嘯地衝他撲過來,嘰嘰喳喳地說,「本少女瘦了沒有?漂亮了沒有?像一朵花嗎?」
魏謙表情是溫和的,話卻依然是毒辣的,他涼涼地說:「像,多好一朵狗尾巴花。」
小寶猴在他身上好一番撒嬌耍賴,魏謙好不容易才把她扒拉下來:「你二哥週末才回來,我過兩天也要出差,你自己一個人在家,照顧奶奶行嗎?」
宋小寶連忙立正:「放心吧,人民是你最大的後盾!」
魏謙在「人民」的後腦勺上拍了一巴掌:「去看看,家裡零錢夠用嗎?」
宋小寶顛顛地跑到平時放現金的櫃子裡看了一眼,回來報告說:「夠……哎,等等。」
她說完,又去宋老太房間裡把她平時要吃的藥拿出來查看了一番,掐著指頭算了算,回頭沖魏謙喊:「哥,奶奶藥快沒了,該買了,你再給我留點錢。」
眼看著宋小寶跑出去,宋老太忍不住緩緩地移動著步子,探出個頭去。
她就看見魏謙拿出錢夾,數了一打紅得刺眼的鈔票給小寶。
宋老太臉上打從小寶回來就沒落下過的笑容緩緩地消失了。
她想:「哎喲,怎麼,買一次藥要那麼多錢啊?這吃的都是金子嗎?」
魏謙果然隔天就要走了,臨走,他把自己家和總部都丟給了三胖照應。
三胖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說著說著就故事重提,又要給魏謙說媒拉縴。
魏謙頓時一個頭變成兩個大:「三哥,你行行好吧,我他媽北都快找不著了,你還惦記著給我介紹姑娘?」
三胖煞有介事地診斷說:「找不著北了吧?感覺特別抓瞎吧?覺得人生充滿了壓力、毫無樂趣可言吧?你啊,這就是缺愛。」
魏謙面無表情地說:「我覺得我不太缺愛,我這毛病可能是缺錢引起的,你現在給我真金白銀地弄幾個億來,讓我當場以身相許都行。」
「滾一邊去,」三胖毛都炸起來了,「我們家女神光耀千古,就……就你這塊茅坑裡的臭石頭,倒貼都沒人要。」
魏謙聳聳肩:「行,沒人要就沒人要吧,那我走了。」
「回來。」三胖說著,從身上摸出上次他給魏謙看過的那個女孩的照片,硬是塞給他,「我上次跟你說過的,這姑娘叫馮寧,跟林清一屆的,研究生畢業以後留校了,現在一邊做行政工作一邊繼續往上念,一拿到博士立刻能轉正式的講師……」
魏謙快要哀嚎了:「饒了我吧,我真……」
三胖打斷他:「人家是高知,有才有貌的,介紹給你算便宜你丫了好嗎——我知道你現在顧不上,等擺平了項目那邊的事,回來見面認識認識,聽見沒有?好多人追呢,晚了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魏謙敷衍:「擺平了再說。」
三胖那張萬年風和日麗的臉色突然變了,表情一沉,冷冷地問:「怎麼著,這麼好的姑娘還配不上你啦?你還整天人五人六地說你們家小遠,你自己呢?」
魏謙腳步一頓。
「三哥不會害你,我知道你不喜歡這類型的,但是過日子不單需要怦然心動,還得合適才能長久,一時倒是看對了眼,回家在一起天天沒事打架玩,那能行嗎?」三胖嘆了口氣,放緩了語氣,近乎是苦口婆心地說,「就你那臭脾氣,有幾個年輕姑娘能忍得了?你就得找個性格平和、肯包容別人的。見一面會怎麼樣?不行再找別的,會掉塊肉嗎?這麼大的一個爛攤子你都敢扛下來,見個女的不敢?」
就一次,魏謙終於鬆口了。
其實從內心來說,他自己都知道,他並不是對馮寧感興趣,純粹是被三胖那幾句話激的。
他好像僅僅是急於想要證明,自己是能給魏之遠做一個正面的榜樣的,他也是能做出成人式的、理智的選擇,而不是屈從於內心不該有的任性。
至於心裡隱約的彆扭,被魏謙毫無懸念地忽略不計了,他已經習慣忍耐各種壓力和不愉快,對婚姻生活並沒有太大的期盼與嚮往。
只是人就應該這樣。
而後魏謙帶著馬博士飛去了遙遠的C市。
在他剛離開的那幾天,魏之遠每天晨昏定省一樣地給他發短信,事無钜細,吃喝拉撒他什麼都要打聽,什麼都要管,連每天魏謙那邊的天氣預報都要給發一份提醒過來,煩得要死。
這麼過了一陣子,魏謙只要是聽見手機一響,都不用看,就知道十有八九又是他那倒楣弟弟。
後來有一天,不知道怎麼回事,魏之遠突然沒頭沒腦地發了條短信問:「她挺好的?」
魏謙沒看明白,以為是魏之遠發錯人了,他原本打算過一會問問,沒想到剛好手頭有點事,過一會就給忘了。
而後,魏之遠就突然了無音訊了。
魏謙一開始有點不適應,有種忽然被人忽視的不快。但他給家裡打電話報平安的時候沒聽出小寶又什麼異狀來,家裡一切都好,魏謙以己度人,估計魏之遠也是有什麼事太忙了,顧不上了,心裡彆扭的感覺持續了幾天,也就沒再往心裡去。
南方不像北方那樣,工程會受季節影響,魏謙到了以後,第二天就請來了一幫搞設計的,用了兩個禮拜的時間,合計出了一套改造的方案。
原來別墅區有兩個配套,一個是位於最北邊的醫院,一個是最南邊的會所。
北邊借助山間的溫泉,他們給改造成了一個融合女士美容服務的療養養生中心,南邊的會所則被改造成了一個私立學校。
為了這個學校,老熊又被派回去了,他在全國各地飛了一圈,幾乎發動了所有的人脈,這才挖來了一個著名的留學培訓機構,他們把人請到這裡,以免租金並且為教師提供食宿和定期療養作為條件,借助著那個留學培訓機構的品牌,包裝出了一個「私立國際學校」。
從外語培訓到留學仲介,一條龍服務,和學員簽訂保底合約,保證其申請到保底學校檔次以上的留學地點。
別墅區戶主免學費和服務費。
這一次鋪出去的廣告是以「私利國際學校」的名義,由留學培訓機構打出去的,很快覆蓋到了目標客戶群,活生生地把一片度假別墅變成了「學區房」,兩個月之內就幾乎收回了成本。
大半年之後,整個項目更是直接清盤,甚至遠超過了張總一開始預期的200%投資回報率。
當然,這些後續工作就是項目公司營銷團隊的事了,售樓處迎來第一波外地趕來看房子的客人的時候,魏謙就知道,他們這最艱難的一關過去了。
回去的半路上,馬春明屁股上長釘子一樣激動地問他:「那、那我這次的諮詢服務做的算成功嗎?算入門了嗎?魏董,你說過讓我來你這裡工作的事當真嗎?我可以……」
他側頭看了魏謙一眼,突然閉了嘴。
飛機還沒有離開跑道,而魏謙靠在椅子背上,居然已經睡著了。
當老闆也怪不容易的,馬春明心想。
顛簸過後,馬博士放下小桌板,拿出他的筆和本子,仔細認真地記載下了這一趟全部的工作心得。然後,他把本子翻到最後一頁,在空白頁上認認真真地畫了一隻正在往山上爬的小烏龜。
等魏謙中途被送餐的空姐叫醒的時候,馬博士本上已經有了一個加強連的小烏龜。
那熟悉的畫風,活靈活現的動作,讓魏謙經年過後一眼瞥見就認了出來,頓時,「馬春明」三個字變得熟悉起來,與他曾經用過的舊課本扉頁上的人名重合到了一起。
魏謙忍不住問:「你高中也是市三中學畢業的?」
馬博士連忙慌慌張張地合上本子,後悔自己一時得意忘形,竟然把最不靠譜的一面展示在了未來老闆面前。
魏謙忍不住失笑:「沒事,你畫吧,畫得挺好的。」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就這麼邂逅了「神龜真人」,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他回想起當年拿著二手課本在兩廣打黑拳的事,在飛機引擎的隆隆聲中把放下來的遮光板撩開了一條縫,大片的雲層在機身下面,強烈的紫外線刺得人眼生疼。
魏謙胸中突然一片海闊天空。
……當然,如果他知道自己不在的這段日子,三胖背著他搞了什麼,以及他回去即將面對什麼,說不定就不會高興得這麼早了。
魏謙離開的第一天,三胖就潛進了他家,跟小寶說他有一份公司的資料要去魏謙屋裡拿。
小寶當然沒有絲毫懷疑,叼著蘋果走過,連看都沒看一眼。
三胖熟人作案,可謂是事半功倍,進了魏謙的房間後,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桌上原有的、陳舊的畢業照挪走了,換上了馮寧的照片放,還充滿暗示地在旁邊放了一個小禮物盒——明顯的女孩子氣的包裝盒裡裝著一個精緻的打火機。
魏之遠本來沒想到魏謙會突然決定去南方,不然他就不走了,一個禮拜後,他按時回家,雖說沒有實現觀測結果,有些遺憾,但他依然每天堅持騷擾魏謙一次,騷擾得不亦樂乎。
當中有一天,他似乎是終於把魏謙弄煩了,魏謙一個電話打回來,先簡要詢問了家裡的情況,而後開始訓斥魏之遠:「你還有完沒完了?電信剛在貴村開通業務,會玩手機了是吧?我這月通訊費比那邊談戀愛的二逼諮詢師還高!」
最後這幾句話罵得在魏之遠聽來動聽極了,挨訓挨得簡直心花怒放,可是這花骨朵還沒有完全打開,魏之遠就被另一個消息砸蒙了——三胖敲門,拎進了幾盒包裝精美的小點心,一進門遞給小寶說:「你哥是回不來了,便宜你們倆了,吃吧。」
小寶厚顏無恥地一邊扒拉包裝盒,一邊毫無誠意地客套說:「哎喲三哥,你來就來了,還拿什麼東西……下次多拿幾盒行嗎?」
「饞死你得了。」三胖笑嘻嘻地回她的話,卻有意無意地掃了魏之遠一眼,故意用曖昧的口氣說,「別瞎自作多情啊,這可不是給你買的,人家這是專門給你哥拿的。」
小寶必須保持體形,不敢多吃,只小心翼翼地掰了半塊解饞:「誰啊?誰給我哥買的?」
三胖對著站在她身後的魏之遠神秘一笑:「你們未來的嫂子。」
他滿意地看見,魏之遠的臉色驀地一變。
小寶呆了片刻,先是有點不適地皺了皺眉,然而她接受得飛快,很快又釋然,追著三胖問:「什麼時候的事?我哥怎麼沒說?她幹什麼的?脾氣好嗎?什麼樣啊?」
三胖哈哈一笑:「你三哥介紹的,能錯嗎?去你哥屋裡看看,肯定有照片。」
小寶立刻就去了,她很快找到了魏謙桌上馮寧的照片和那個禮盒,發現新大陸一樣地大驚小怪起來,還企圖拉著魏之遠一起觀賞。
「小寶,」這時魏之遠突然開口說,「奶奶好像在叫你。」
「哦,」宋小寶不疑有他,把剩下的點心一口塞進嘴裡,鼓著腮幫子掉頭跑了,「來啦!」
三胖覷著魏之遠陰沉的臉色,他從沒有見過魏之遠這樣,那種不加掩飾的陰冷讓三胖忍不住想起報復社會的變態殺人兇手,光是眼神就讓人不寒而慄。
魏謙是瞎吧?連這都看不出來——三胖心裡這樣感嘆著,預感著魏之遠要跟他當面撕破臉,藏在下面的話要坦誠相見了。
三胖裝作方才有所知覺的樣子,看著魏之遠的神色打趣說:「怎麼著?不樂意啦?」
魏之遠先是沒吭聲。
「唉,三哥知道,這就跟親爹找了後娘的感覺一樣,也就小寶那丫頭能這麼沒心沒肺。」三胖故作理解地拍了拍魏之遠僵硬的肩膀,裝模作樣地說,「可是你想想,你哥畢竟是你哥,連父母都跟不了兒女一輩子,別說是兄弟了,總有一天,你們都會各自成家,這是自然規律啊。」
三胖說完,抬頭觀察魏之遠的表情,然而在那年輕人的眼神裡打探不出一點端倪,裡面只是一片陰沉沉的黑,他終於忍不住脫口說:「你哥這輩子不容易,你……你……唉,少讓他操點心吧。」
魏之遠壓低了聲音,嘴唇幾乎不動地說:「三哥,你是知道了?」
三胖不知該怎麼回答,面對著這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極致蒼白的臉,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魏之遠的嘴角動了動,似乎是極快地冷笑了一聲,而後他一聲不吭轉身走了。他最後的眼神讓三胖忍不住一陣心悸���忍不住想:這小子該不會給刺激大了,做出點什麼事吧?
作者有話要說:
註:雖然前因後果改得面目全非,不過此處引用真實商業案例改編
第五十二章
魏之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來的,那段日子非要用一個詞來說,就是「暗無天日」。
最開始,他是憤怒。
對三胖,對那個不知名的陌生女孩,甚至是不明真相的小寶。
魏之遠覺得自己被整個世界孤立了,沒有人在意他挖空心思的努力。他從三胖的表情上看到無奈和迫於感情的寬容。
可他憑什麼需要被別人寬容?
他做錯任何事了嗎?
他就像一個身披風雪趕路的人,一路伸手不見五指,只有那一根燈塔用微弱而獨一無二的光引著他。
現在,他們連這一點僅有的東西也要奪取。
憤怒是一種不長久的情緒,就像一把沙子,要麼很快就會被風吹得煙消雲散,要麼沉澱成深深的、石頭一樣的怨恨。
再之後,魏之遠的情緒就滑向了後者。
怨恨像是一顆在他心裡埋了二十年的種子,埋得那麼深,那麼的如鯁在喉,稍加風雨就破土而出,長成連著血肉的參天大樹。
瘋狂的憎恨瀰漫在他心裡每一個角落——就像屍體,儘管再掩飾,也遮擋不住腐朽的氣味——即使魏之遠已經在極力不表現了,卻連一貫大大咧咧的小寶都察覺到了他的不對頭,每每跟他說話的時候聲氣都要低八度。
他的怨恨針對所有人,因此分攤到每個人頭上,也就顯得不那麼濃烈了,唯有魏謙。
魏之遠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他甚至自己都說不清楚,對大哥的感情濃鬱黏稠到了什麼樣的地步,乃至於現下幾乎有些愛憎不分起來。
愛之深,就恨不能食其骨、啖其肉、飲其血。
魏之遠的精神狀態處於某種極度麻木、也極度敏感的危險的狀態裡,醞釀著某種一觸即發的風暴。
就在這時,魏謙回來了。
魏謙從飛機上下來的時候人就是迷迷糊糊的,在了機場打發馬春明給他買了一大杯濃茶,灌進去了,勉強提了提神,又趕到總部開會匯報近期工作要點。
等他筋疲力盡地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南方天熱,他裡面穿著單薄的襯衫,到了這邊才匆匆地裹上大衣,但北方的小寒風依然不停地往他的衣服裡灌,魏謙裹著一身的寒氣進屋,裸露在外面的皮膚凍得發白。
魏之遠聽見門響的那一刻,心臟就開始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他夢遊一樣地走了出來,感覺站在門口的大哥就像是活生生地撞在了他眼睛裡,生疼。
「你在家呢?凍死我了,」魏謙掃了他一眼,隨後頭也不抬地問,「有吃的嗎?」
魏之遠說不出話來,好一會,他才行屍走肉似的應了一聲,走進了廚房,拿了兩個雞蛋,開始切蔬菜丁,打算把剩下的一碗米飯炒了。
魏謙在外面說:「小遠,你甭弄那麼麻煩,有剩飯給我拿過來隨便吃兩口得了。」
魏之遠充耳不聞。
他好像非要做點什麼事,才能讓自己維持表面上的平靜。
魏謙以為他沒聽見,被屋裡的熱氣一蒸,全身的懶筋頓時開始往一塊糾結,他沒骨頭似的往沙發上一癱,行李箱丟在一邊,就打開了電視。
等魏之遠端著一碗炒飯出來的時候,魏謙已經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魏之遠的呼吸隨著腳步一起停住了。
手心的大碗開始發燙,然而他的雙手好像麻木了,絲毫也感覺不到。
魏謙的身體隨著沙發柔軟的坐墊縮到了一個小角落裡,架起來的二郎腿還沒來得及放下,一手虛虛地按在遙控器上,另一隻手委屈地橫在胸前,頭一側靠在沙發背上,下巴幾乎全縮進了衣領裡,他面無血色,乾裂的嘴唇上爆出細碎的幹皮和裂口,胸口的起伏都顯得那麼不明顯。
……像是死了。
魏之遠聽見自己的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廣而不挑的閱讀中,曾經看過很多提到把活人做成標本的故事,以前只當是獵奇,從沒往心裡去過,而這一瞬,類似的念頭像是一道閃電,「嘩啦」一下打碎了他破破爛爛的精神世界。
如果讓那個人……再也不能說話,再也不能睜眼,再也看不到別人……
魏之遠覺得自己骨子裡一定就有某種屬於犯罪者的基因,他開始不受控制地往前走去,緩緩地靠近毫無知覺的魏謙,目光像是鬼迷心竅了一樣死死地盯在他身上。
耳背的宋老太已經睡了,而小寶還沒下晚自習。
近一點……再近一點。
近到能聽到魏謙細而平穩的呼吸聲,看見他一絲不動的眼睫。
就在這時,魏之遠心裡湧起毫無徵兆的悲傷,像是突然決堤的河,洶湧無情地衝散了他擁塞在五臟六腑中的冰冷的殺意,他聽見潮汐般轟然落下橫衝直撞的聲音,良久,又從中艱難地辨別出了自己壓到了水底的心音,那是簡而又簡的一句話……
他怎麼瘦了?
臆想的怨恨和活生生的人,將魏之遠心裡的愛和欲撕裂開了。
它們痛徹心扉,而後兩廂抵死糾纏,最後一起歸於近乎絕望的澄淨。
唯有刻骨銘心的感情能壓倒與生俱來的偏執,魏之遠知道,自己一輩子也不可能再動這樣的感情了。
他終於放下了端著的碗,蜷縮起被燙得發紅的指尖,輕輕地推了魏謙一把,彎下腰柔聲說:「哥,醒醒了。」
……醒醒了,我快要忍不下去了,求你看看我,我能為你粉身碎骨、魂飛魄散。
後來什麼都沒發生,魏謙被他叫醒以後,光速乾掉了一大碗炒飯,可能連嚼都沒顧上,就直接吞了,而後他晃晃悠悠地拽起行李箱回屋,不出意料地看見了三胖幹的好事——能自由出入他房間,還辦得出這種無聊事的人不作他想。
魏謙不喜歡揣度身邊的人,更懶得深思三胖這是什麼意思,只是感覺那胖子閒得蛋疼,自己罵了一句:「我操,死胖子。」
然後他就把包裝盒撕下來扔了,打火機看了一眼,也看不出值多少錢,隨手塞進了抽屜裡,最後把馮寧的照片扣過去,找了個犄角旮旯塞了起來。
在他眼裡,這只是三胖一個小小的惡作劇,小到連調劑生活都談不上,轉眼就忘了。
他丁點也沒有察覺到魏之遠心裡的一番天翻地覆。
那天是舊曆二月初一,似乎是應該快要開春了,可沒有春意,一整天都是陰沉沉的,似乎在憋著一場大雪,河水也沒有開化,春天在一片天寒地凍裡被遺忘了。
C市的項目危機正式解除,整個公司迎來了遲到的年會和格外豐厚的年終獎。
不知道是不是精神狀態太放鬆了,那天魏謙竟然起來晚了,三胖準備出發的時候跑來敲他的門,才硬是把他從床上挖起來。
魏謙兵荒馬亂地收拾乾淨自己,急急忙忙地出門了,自己丟三落四了什麼東西也沒注意到。
途中,三胖還在試探著問魏謙:「小遠跟你說什麼了沒有?」
「小遠?」魏謙愣了一下,「跟我說什麼?」
三胖眼珠轉了轉,忙打了個岔忽悠了過去,這段日子他精神也一直緊繃,唯恐魏之遠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傷人傷己,然而魏之遠竟然好像變成了一顆啞炮,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
三胖想:奇了怪了……別是憋著什麼大主意呢吧?
三胖:「哎,對了,晚上晚會,連慶功宴一起,你知道了吧?」
魏謙:「嗯。」
三胖:「大股東跟以前各個合作方的請柬都送到了,家屬也可以帶……哦,對了,我還叫了馮寧。」
魏謙翻了個白眼。
三胖立刻警告說:「你可是紅口白牙答應過了!」
魏謙只好擺擺手,隨他去了。
結果到了晚上慶功宴會的時候,張總又出來作妖,提議他們把C市那項目的大實景圖掛出來,大家好一起沾沾喜氣。
雖然張總這貨是把他們弄得如此灰頭土臉的罪魁禍首,不過面子畢竟還是要給的,魏謙讓人一找才發現,他早晨被三胖催得急,壓根忘了帶出來,只好臨時給家裡打電話,讓剛好在家的魏之遠給他送過來。
魏之遠到他們公司樓下的時候,董事長秘書正在等著他,忙迎上來親切地說:「你就是魏董的弟弟吧?他讓我在樓下接你一下。」
這位董事長秘書三十來歲,長相是純姑娘,性格卻能毫無過度地分裂出一個糙漢,剛春風和煦地和魏之遠說完話,轉眼接了個電話就開始瞪眼罵人:「你說你把演講稿放他桌上了?你指望魏董自己發現?你怎麼不指望哥倫布再他媽發現一次新大陸啊?就你們這幫小孩,辦事能不能仔細一點?我提醒你多少次了這個要你親自交到他手上,用你的嘴告訴他這個是晚宴開始前的開、場、白,不是什麼莫名其妙的合作方發來的賀電!你不告訴他還有這麼個東西存在,他敢直接上去鞠個躬告訴大家吃好喝好,你信不信?」
隨後,她意識到自己好像在人家弟弟面前抱怨了老闆,連忙沖魏之遠擠出了一個笑容,以其極快的變臉速度,用小碎步日本女人般微弱和緩的聲音說:「你還是學生吧?唉,我們這些人的工作就是替老闆注意這些他們無需注意的雞毛蒜皮,想起來還是上學比較有意思呢。」
魏之遠禮貌地衝她笑了一下,心裡卻著魔一樣地反覆回想起面前女人方才說過的話。
你指望他自己發現?
用你的嘴告訴他……
電梯很快到了,秘書小姐接過魏之遠帶來的東西,細心地給他安排了位置:「謝謝你啊,專門跑一趟,魏董讓你吃完飯坐他的車一起回去,有照顧不周的地方跟姐姐說。」
說完,她踩著高跟鞋,犯了狂犬病的炮仗一樣跑了。順著她的「發射軌道」,魏之遠抬起頭,就看見了他哥。
魏謙穿了正裝,一手插在兜裡,上衣衣擺被他的手腕折起一點,微微翹起的一側就露出若隱若現的腰身,脖子上的領帶還是當初魏之遠給他買的那條。他手裡拿著一張別人剛遞給他的紙——大概就是方才秘書小姐說的開場白。
他滿臉不耐煩,似乎想說什麼,一個禿頂老頭向他走過去,他只好短暫地收起自己的個人情緒,也露出一個熱情得恰到好處的笑容。
魏之遠不錯眼珠地盯著他,直到全場的燈都暗了下來。
他看著魏謙把那張愚蠢的紙隨手一折,塞進董事長秘書的杯子裡,空著手走上台,做了一個簡短又得體的開場。
大廳裡唯一一束光跟著的是他,所有人的目光跟著的也是他。
魏之遠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更多的事——那十多年前用板磚拍死野狗的少年,被那封經年日久的「遺書」逗得前仰後合的大笑,那大步走過來抱起他、讓他鬆開手裡鐵管的懷抱,那染上時光般的跌打損傷藥膏味和煙味,那異地他鄉賓館深夜裡一身的傷痕……
冷漠的,堅定的,溫和的,焦慮的,憤怒的,無奈的……所有那人臉上出現的表情。
觥籌交錯的宴會開始,每個人都如釋重負般地輕鬆愉快。
魏之遠毫無食慾——他看見了那個照片上的女孩,她本人似乎比照片上更漂亮一點,站在三胖旁邊,羞澀地看了魏謙一眼,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就是她吧?
以魏之遠的聰明,他後來冷靜下來,其實就已經猜到了他哥和這個女孩還沒有開始過,多半是三胖故意刺激他的……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他們完全可以現在開始。
魏之遠沒吃東西,他只是空腹灌著酒,在酒精的味道中心神俱疲地想,我要放棄嗎?
在他的印象裡,凡是他想要的東西,還從沒有什麼是得不到的,而這樣的傲慢終於經歷了一次毀滅性的打擊。
魏謙不知是為了給三胖面子,還是出於本心,在馮寧面前表現得像個真正的青年才俊,三胖看著他們言笑晏晏,不動聲色地走開了,臉上是一塊石頭落了地的鬆快。
魏之遠閉上眼,心裡糾結起伏不休的天平終於往一邊偏去。
他想:好吧,我放棄了。
隨後,一整杯的烈酒被他一股腦地灌進喉嚨,火辣辣地一路燒進胃裡,舌尖上殘留的卻全是苦味。
直到宴會結束,魏謙才擺脫了其他人,在秘書的指點下找到了魏之遠。
魏之遠一身酒氣,眼神已經不對了。
魏謙只好架起他:「臭小子,還學會喝酒了,沒人管你了是吧?」
魏之遠癡癡地盯著他,一聲不吭,順從地順著大哥的手勁站起來。
魏謙一路把他扶到了自己辦公室,把魏之遠丟在椅子上,倒了杯涼茶給他:「醒醒酒再回家。」
說完,魏謙脫下西裝外套,準備一會出門換上大衣。
魏之遠輕輕地開口:「哥……」
魏謙拽鬆脖子上勒得他有點難受的領帶,隨口應了一聲:「嗯?」
「他就要屬於別人了,」魏之遠絕望地想,「我已經放棄了,他卻還從來不知道……」
秘書的話鬼使神差地又在耳畔響起。
用你的嘴告訴他……告訴他……
魏謙發覺他半晌沒出聲,還以為這醉貓已經睡著了。
他的領帶解了一半,幾根手指還在當中纏著,側過半個身似乎想要回頭看魏之遠一眼,就在這時,魏謙猝不及防地被一個人猛地撲得後退了幾步,直抵到牆上。
「哥……」
那人重重地壓在了他身上,又這樣囈語一般地叫了一聲,在魏謙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的時候,他那還被鬆鬆垮垮的領帶纏著的領子突然被人粗暴的拽了過去,一個灼熱的吻堵住了他尚未開口的疑問。
孤注一擲般的激烈,轉眼就摧枯拉朽地席捲過每一個角落。
魏謙腦子裡一片空白。
直到這時,他才嗅到了對方身上的酒味,濃烈到無法言說。
就在這時,魏謙辦公室的門被人打開了,門響終於喚回了魏謙的神智,他一把推開魏之遠。
門口站著的是吃了一驚的老熊。
魏之遠踉蹌著往後倒去,後腰撞在魏謙的辦公桌上,桌上的文件搖搖晃晃地掉了下來,魏之遠爛泥一樣地滑了下去,他感覺自己下巴上挨了一拳,嘴唇被牙碰破了,血腥味沖鼻,滿眼的金星。
老熊很快反應了過來,迅捷地回身把門反鎖了,而後衝過去一把拽住魏謙又要落下去的拳頭。
「謙兒!」老熊用肩膀頂了魏謙一下,把他拖開了一段距離,衝著他的耳朵說,「別在這,行了!」
魏謙覺得自己的太陽穴帶起了眼角一陣沒完沒了的亂跳,站直了之後眼前幾乎一黑,臉色頓時煞白,魏之遠把他氣得胸口一陣陣地尖銳地刺痛。
老熊硬把他按在了椅子上,皺著眉看了魏之遠一眼,彎腰查看:「沒磕著後腦勺吧?還站得起來嗎?」
魏之遠拒絕了他伸過來想要扶他一把的手,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他的酒已經醒了,卻什麼也不願意想,什麼都不願意說,就這樣默不作聲地站在了一邊。
魏謙胸口堵著的一口氣好半晌才上來,他不想和老熊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連他自己都弄不清這是怎麼一回事,只好故作鎮定地說:「找我什麼事?」
老熊看了看這一地的混亂,嘆了口氣,彎腰撿起被魏之遠撞掉的文件,沉默了一會,輕聲說:「謙兒,我想走了。」
魏謙:「什麼?」
「我打算帶陳露走了。」老熊低聲說,「不幹了,我的股權會轉讓出來,你要是願意接,就接過去,不願意的話,我轉給協力廠商。」
魏謙深吸了一口氣:「你決定了?」
老熊:「嗯。」
魏謙長長地沉默了好一會,終於閉上眼睛,輕輕地揉了揉太陽穴:「好,我接。」
老熊衝他點點頭,不打算再逗留下去,轉身走了,臨出門的時候,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陰影裡的魏之遠,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我給你們叫個司機。」
而這天晚上,似乎還不止這些鬧劇。
魏之遠走了以後,小寶回家了一趟,確定宋老太有吃的,又給她拿了藥,才匆匆要回學校上晚自習。
宋老太照常送她到門口,囑咐她路上慢點,就在這時,宋老太感覺到了自己胯下一片溫熱,她先開始沒反應過來。
小寶無意瞥見:「呀,奶奶,您褲子怎麼濕了?」
宋老太如遭雷擊一般地低下頭,她震驚且羞恥地發現,自己竟然失禁了。
小寶隨即明白過來,忙把書包丟在一邊,挽起袖子要幫她換褲子:「我先幫您……」
宋老太慌慌張張地後退一步。
「奶奶別動,我給您換褲子。」
「不用!」已經吐字不清的宋老太近乎是嘶吼著喝住了她。
小寶沒聽見過她發出這樣淒厲的聲音,一時愣在了原處。
宋老太哆哆嗦嗦地說:「你……你去……上學去吧,走,走你的。」
小寶:「奶奶……」
宋老太一手扶住牆,一手衝她揮舞起自己的枴杖:「走!快走!」
小寶遲疑了一下:「那您自己能行嗎?」
宋老太衝她咆哮:「走!」
小寶:「好好好,我馬上走,您……那什麼沒事啊,您慢點,晚上回來我給您洗褲子……啊啊啊,您別著急,我馬上走,馬上走。」
宋老太粗暴地趕走了小寶,覺得自己一根脊樑骨都被抽走了,她花了足足半個多鐘頭的時間,才吃力地換下了尿濕的褲子,換出了一身大汗。
她想在一片腥臊味中大哭一場,可眼淚已經乾了,她依然是一顆淚珠也哭不出來。
十年前,她從老家一路撿破爛來到這個城市,那時她是多麼的窮啊,多麼的體面啊。
她從未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落到這樣的地步,宋老太幾乎覺得自己已經不算一個人了。
就在這時,家門被敲響了。
宋老太許久沒有反應,直到外面傳來麻子媽的聲音:「老姐姐,您睡了嗎?」
宋老太挪過去,給她開了門。
只見麻子媽坐著便捷式的輪椅,單臂還拎著一根拐,把自己打扮得容光煥發,除了一張地圖和一瓶礦泉水,她什麼也沒拿。
「老姐姐。」麻子媽說,「趁他們都不在,我就要走啦,再不走,天就要暖和了,我就得等到明年了。」
天暖和了,流浪的人就沒那麼好死了。
「我跟你告個別。」她說完,艱難地操縱著輪椅走向電梯。
就在這時,宋老太突然出聲叫住了她:「她姨!」
麻子媽回頭看著她。
宋老太嘴唇顫動良久:「我……我跟你,跟你一道。」
麻子媽好像早料到了,絲毫不吃驚地說:「你來吧。」
兩個女人就這樣,在一個行將落雪的寒夜裡,相攜著走出了所有人的視線之外,再也沒有出現過。
宋老太來自中秋,走去了早春,帶著她最後的尊嚴和體面。
「我好歹認識兩個字,寫了遺書,還留了一封信呢。」路上,麻子媽和宋老太這樣說。
宋老太問:「信上寫的什麼哪?」
「寫的是『我不是死了,只是走了』。」
並非死別,只是生離。
痛苦與幸福,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唯黃昏華美而無上。 ——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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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搭】每個人都是那樣的獨特又無可取代♥Xanadu英國女孩x真皮懶人拖鞋
Hello!(轉圈圈)
說好的 Xanadu 第二彈美鞋文來了~
很難得最近寫文這麼有效率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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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說最近莫名開始懶神上身
所以我決定寫完這篇文之後 要開始耍廢去了
什麼延禧攻略啊~如懿傳的~
我準備好了!! (滿滿零食已備妥)
不過雖然寫文進度罷工
但我還是會定期在粉絲團刷刷存在感的 😘
要記得常來跟我 say hi 唷!!
LOOK 1 單色七分袖+寬褲+▶▶英國女孩 真皮懶人拖鞋>(連結可點)
復古風潮始終不會從時尚風格中退燒
帶著英式簡約感的懶人拖 我覺得超好看的!!
尤其秋冬最適合走復古風格的穿搭了
這一雙是我近期最愛的美鞋了
((用力鼓掌))
而且它還同時兼具了後踩式的懶人拖設計
日常穿搭的便利性hen棒棒啊
🧡
小方頭的樂福拖鞋
我其實注意好一陣子了
看到好多時尚達人都會有一雙Penny Loafers
不論是搭配較正式的穿著還是小文青
都會顯得特別的有品味啊!!
樂福鞋其實就是指穿起來舒適輕鬆的平底便鞋,它又稱做「懶人鞋」
一穿上這雙鞋 我整個人心花怒放
天啊~~也太好看了吧!! 😍
穿起來很舒服而且輕盈
皮革的部分不會太軟但也不會過硬
連續穿了幾天,沒有磨腳問題噢!!
😆
側邊的金屬扣環裝飾, 讓整體看起來更增添了一些個性
很百搭、很耐看、很有質感啊!! ❤
搭配這樣小文青的穿搭風格就非常對味
或者穿上牛仔長褲感覺也很棒
這雙鞋我想之後大家會常常看到它出場吧!! 💛
LOOK 2 直條開岔套裙+▶▶英國女孩 真皮懶人拖鞋>(連結可點)
我自己滿喜歡杏白色的鞋
剛好可以搭配我最近購入的新歡"直條開岔套裙"
有點小正式但又不會太拘謹 🧡
好喜歡這樣自在輕鬆的穿法
帶著一點休閒風,但又有種知性感
雖然男生可能看不太懂這種穿法
但沒關係~因為他們看不看得懂真的不重要XD
反正我們自己喜歡就好嘛~對吧 ?
我也很喜歡它搭配牛仔褲或西裝褲的感覺
那種可愛又隨性的樣子,除了Penny Loafers
還有什麼的鞋款做得到 >////<
LOOK 3 西裝外套+直條開岔套裙+▶▶英國女孩 真皮懶人拖鞋>(連結可點)
我很喜歡用輕鬆又不失正式的風格來搭配它
這雙鞋的跟高3.5公分,對我來說是很好走的高度
再加上鞋子和肌膚的顏色相近
所以視覺上會有一種腳背延伸的感覺 : )
如果你喜歡再帥氣感一點的風格
這雙也有出黑色的唷!! 🖤
牛皮表面羊皮內裡,質感真的超好
一雙2千元有找!! 我覺得很物超所值啊~(ノ>ω<)ノ
喜歡它隨性有個性的樣子
也喜歡它簡約又有質感的外型
和我平常喜歡的穿搭風格也都很能夠搭配
不論是正式的穿著還是慵懶地踩著
這都是一種獨特又無可取代的態度 :)))
今年入秋最推坑的美鞋!! 你們也喜歡嗎 ?
快來跟我撞鞋吧~啾咪啾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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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鄰居的老婆,她比大好幾歲,雖然我們家和鄰居他們家平時不大聯繫,但我從高中的時候就很喜歡她,也許是因為她真的是很漂亮,也許我經常聽到有時半夜來自他們屋發出的呻吟。 一直以為對她只是個幻想,但她真的來了,走進了我的生活。 她的確是個漂亮的女人,雖然她已經三十三了,但她身上散發出要叫我咬她的誘惑。 平時我只跟她在遇見的時候打聲招呼,雖然之後我會有很多幻想,但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我大學畢業。 我在一家投資公司上班,經常會到晚上七八點鐘才可以下班,所以經常在我公司附近的一家日本餐館叫一份蛋包飯當作晚飯。 當然了,這家餐管也是我經常帶網友來吃飯的場所,在這裡,我已經記不起說過多少甜言蜜語了。我對這家餐館有一種特別的感情。 但是,上個星期二,也就是APEC交通管制放長假的前一天晚上,我竟然在這裡遇上了她,她的卷髮,她的身體,在這裡竟然那麼動人。 我一時間竟然忘了給她打招呼! 她也看到了我,逕直用她那個迷了我六年的笑容朝我走來。 她是來買衣服的,我們吃著,聊著,她不停的問我衣服好不好看,因為她說女人的衣服總是穿給男人看的。說實話我不知道她的衣服好不好看,因為她的衣服很露,沒幾塊布,我甚至在她低頭吃的時候可以看到她胸罩裡紅紅的乳頭,雖然不是很清楚地看到,也雖然不大敢這麼看一個這麼熟悉的人,但這的確刺激著我對她的嚮往。也很奇怪三十多歲的女人竟然還有紅色的乳頭! 我下面的東西硬了! 我們第一次聊得這麼多,說聊的這麼多是因為第一次聊家常俗事以外的東西聊的這麼多,我發現她跟我們這個年紀的人喜好的東西也差不了多少,她也喜歡下了班去蹦的,只是我喜歡去的是「真愛」,她喜歡去的是「羅傑」 我當時開了一句玩笑,說今天我們去跳舞好了,你老公不會管你吧。她竟然說行,說今晚去啊,因為她老公去香港了,要一個禮拜才回來,今天剛走的,她剛送她老公機場回來到淮海路買衣服的。 我們在新天地露天酒吧一直坐到十點半,她說想去「真愛」看看。到那已經十一點半了。 正好是人最多的時候,很擠,我跟她說先喝點什麼吧,她說喝啤酒,其實我不會喝酒,但她說了喝啤酒,我不喝,有點說不過去,於是叫了四瓶。 我已經覺得我的臉紅了,因為我的臉很熱,終於她忍不住要去跳了,她說她受不了,不管人多不多,於是拉了我擠了進去,我第一次被她牽了手,碰到了她的胳膊,很柔軟,很暖。我很有慾望。 說實話,我很喜歡「真愛」這個地方,因為這裡的女人真的很漂亮,很長一段時間,我是到這裡來看女人的。她今天的穿著其實真的很適合這裡的氣氛,緊身,低胸,顯得很豐滿,不過她本來就是一個很豐滿的女人。 她在我面前開始跳起搖頭舞,閉著眼睛,很節奏地擺她的長髮。我很奇怪象她這樣的年紀竟然也喜歡跳搖頭舞,我一直以為是活潑少女的專利,更驚訝於她搖她的頭時,她的雙峰搖得比她的頭髮更有節奏。我不僅向她靠近了一步,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也許是想在不經意間碰到她的那個極具誘惑力的東西一下吧。 她搖得真的很瘋狂,幾近於瘋狂,我有時也跳這種舞,但我最多跳五分鐘,我實在受不了那種眩暈的感覺,但她竟然跳了一支半,突然哈哈笑一下抱住了我,我著實被她嚇了一大跳,她瘋笑著說她跳不動了,叫我扶一會她。我抱著她,有點寵若受驚的感覺,我不是沒抱過女人,只是她對我真是很特別,不是愛她,是另外一種感覺,在高中的時候,我甚至覺得她算是我的長輩一類,但今天在這樣的場合,我竟然可以這樣充分地抱著她,她的味道很讓我眩暈,我的肩膀充分地擠壓到了她的左胸,覺得軟軟地一大片。溫溫的,很想咬它的感覺,但她可是我的鄰居,不是我在網上的小妹妹! 於是我抱著她,在吧台前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她在我肩上靠了會,覺得清醒了,於是一邊嘲笑我這麼年輕還不如她,一邊又叫了兩瓶JAZZ,說是渴了,也許我對她的性幻想想得太多的緣故,我竟然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正好看到一個身材CLASS1的二十出頭的女孩在跟老外討價還價,一個說要兩千,一個自認為是中國通的說最多一千五。他們說得很大聲,大概那個女孩認為說的是英語,其他中國人聽不大懂,而另一個覺得給自己的同伴聽到可以證明自己是個中國通。 我不由對著她嘲笑起那兩個傢伙,說雞就是雞,再怎麼漂亮,再怎麼檔次高她還是隻雞。她笑著說是,說你們男人喜歡啊,只要有兩千塊,就可以玩這個走在大街上一般男人只能多看兩眼的女孩,我說我再怎麼好色,也不會去碰雞,不是說她髒,也不是水說她賤,而是說自己會瞧不起自己,我就不相信我要落到想女人要去找雞的地步。她竟然覺得我這句話很有想法,問我想女人怎麼辦,也許是我們多喝了幾杯的緣故,我和我的鄰居竟然會聊得這個話題。我說我想女人我會去搞一夜情也不會去找雞,不知到她是有所感悟還是覺得和鄰居小弟弟討論這個話題不大合適,她怔了一下,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深入下去。 於是我們又擠進人群跳了起來。 音樂很好,是我最喜歡的一首的高,我跳得很興奮,她也許是不大跳這種舞,有點跟不上節奏,不知道哪來的衝動,我一下抱住了她,手放在了她的屁股上,我的胸貼在她的胸前,帶著她跳起這首節奏很慢太很重的舞,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讓我退縮的驚訝,但馬上她取而代之的是迎合,於是我貼得她更緊,更有節奏,看的出她跳得很有情趣,因為她用她的手放在了我的屁股上,後來我甚至感到了我們的小腹正在摩擦,她的手指在我的屁股隨著節奏輕輕地揉捏,我的小腹著了火! 一點半的時候,我們決定回家,但在我們中間的氣氛我明顯感到和剛到這裡的時候不一樣了,因為自從我們在跳完那支舞後,她的話明顯少了。我很想說些什麼,但什麼也說不出來。我們叫到了一輛在門口的出租車,司機竟然熱情地為我們介紹賓館。我並不奇怪這裡司機的熱情,但畢竟是對我和我的鄰居說這些,不禁感到一絲尷尬,我說去虹口廣靈路便不作聲了,她也沒說什麼,而且一路也沒怎麼說話,我覺得氣氛不是很好。在快到家的時候,我叫司機停一下,我付了錢,對她說我覺得剛才在裡面有點悶,透透氣,她微笑著點了頭,其實她也知道,怕被熟人看到不大好。 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她家的燈亮著,是她家的那支很可愛的橘黃色的壁燈,燈光我覺得很誘人。我又不僅幻想起來。但我又能怎麼辦呢? 輕手輕腳開門進了客廳,生怕吵醒了父母,打開壁燈,發現飯桌上有張紙條,一看是父母留的,他們說長假去黃山旅遊了。 想想我父母真的想小孩子一樣,小孩子脾氣,喜歡玩,而且喜歡臨時決定。 我想我這幾天幹嗎麼。 洗完早照,打開電視,放的是有線台的「廊橋遺夢」,正好是男女主人公在廚房裡接吻,然後倒在床上,這部電視我看過,書也看過。一直覺得沒什麼意思,因為跟我的生活根本不搭界,但我看了竟然很興奮,比平時偷偷看A片還興奮,我不僅把手拉開褲子,看看我的那位不自覺的兄弟,它紅紅地挺立著,桀驁不遜的樣子。 我又聽到了隔壁她穿拖鞋的聲音,我很難受,我突然萌生了打電話和她聊聊的念頭。 對著電話看了好半天,總覺得今天已經是很荒唐了,真的實在是拿不出勇氣拎電話,電視裡那對老男女依舊在親吻,很投入的樣子,她的拖鞋聲音依稀可以聽見,燈光覺得昏昏的,褲襠裡那傢伙還是怒氣沖沖的樣子。 我還是那起電話撥了她家的號碼,因為我始終覺得男人想做一件事,想到就要去做到,多想了反而不妙。她接到我的電話,並沒覺得很驚奇,只是問我怎麼還不睡?我說剛洗完照,覺得很清醒。我問她怎麼還不睡,她說她覺得有點餓,在弄東西吃,我順口接上說,我也餓死了,說爸爸媽媽今天不在家,家裡什麼也沒得吃。她說到我家來吃點啊,但說完好像又覺得說錯了什麼。我也楞了一下,說好啊。 我是真的餓了,七點鐘吃的一份蛋包飯,哪裡又蹦又跳撐得到午夜兩點鐘啊。 她家就在對門,我隨便套了條長褲,就過去了,走出我家門的時候,我總覺得今夜可能會發生點什麼,她笑盈盈地開了門,我想做賊一樣閃了進去,就是到了她家裡,說話也是比正常的時候少了幾個分貝,怕被誰聽見,其實這層樓,今夜只有我們兩個人。她家裡我不是第一次去,她還養了只金巴狗,我討厭那東西,但那隻狗其實對我挺好的,每次我回來,如果被它看到,它會在她家門框裡搖頭晃尾地迎接我,比看到她丈夫還高興,有時甚至會跳出來舔我的腳,不過我討厭狗,每當這個時候它總是被我一腳踢開。那隻狗今天大概是累了,趴在地上半睜著眼睛睡覺。 她一邊笑著叫先坐一會,說馬上就好,問我喜不喜歡吃這樣那樣,一邊背對著我在弄。我坐在她後面很欣賞地看著她,她也剛剛洗好澡,頭髮濕濕地,油亮亮地很好看,還散發著沙宣加她的肉體混合的味道,她穿了件寬寬大大的男式汗衫,很休閒的樣子,大概她是準備穿著它睡覺的,下面套一條剛剛露出一截大腿的白紗裙,裡面可以看見剩下的半截大腿,但看不見她的三角褲,因為被她大大的汗衫的邊遮住了,這使我很有衝動把她的汗衫撩起來。她的腿很好看,白白地,小腿肚很豐滿,我想那裡因該很有彈性,大腿依稀可以看見大腿肌的痕跡,但不是很顯露,腳上穿的是最近比較流行的可以穿著上接的有後跟的拖鞋,我以前很討厭女人穿這樣的鞋,因為我覺得這種鞋是給懶女人穿的,但她穿的很好看,因為她的腳很白,拖鞋的後跟也蠻高的,她那雙好看的腳很突出地呈現在我的眼前,她走路的時候,腳跟和鞋面一起一合,我竟然對她的腳很興奮,很想我的那個東西塞在她的腳底讓她這樣一起一合地踩,這樣想著,我的單薄的褲子膨脹了起來。 她轉過身來的時候,我意識到了這一點,這使我有點窘迫,我想起了初中時在水上樂園玩的時候,看到好多穿著游泳衣的姑娘,竟然只能蹲在水裡不敢出來。 所幸我是坐著的,不注意的話不大看得出那裡的異樣。她幫我煎了幾塊南瓜餅,用牛奶沖了些麥片遞給我,她只吃了些蘋果,我說你怎麼餓的時候吃的下蘋果,她說習慣了,本來晚上是不大能吃東西的,今天實在是餓了。 我問她今天玩的怎麼樣,她說很開心,以後再去。說著打開電視,電視放得還是那個紅杏出牆,她說她很喜歡看這部片子,看了好多遍了,她覺得那個女人很幸福了,也許她跟著拍照的走反而不覺得會怎麼樣?我說為什麼?她說那個女人有了那一個禮拜,那她一生中心裡都會有那個禮拜,可以隨時很幸福地想起,如果跟著那個怕照的老頭走了,你覺得會一生都像他們在一起的那個禮拜一樣快樂嗎?她的想法我覺得很奇怪,也許女人的大腦結構和男人不一樣吧。 看著她說的時候,覺得她的眼神裡有點異樣,覺得她說得不是即時的有感而發,是在心裡面老早有了這些話,異樣的眼神裡我分明看到了渴望,當然,她的渴望也許根本不會是我。因為我想我還不能做到像電視裡的那個死老頭子那麼有魅力。也許是受到她眼神的鼓舞,我竟然不再為自己鼓起的下面感到尷尬,心裡竟產生了一種要顯現的想法,我站起身,假裝去洗一下吃了南瓜餅粘了油的手,我看到了她略帶驚訝的神色,因為我的小弟弟很神勇地頂著我的褲襠。她家廚房的燈光是暗暗的,因為她做完南瓜餅就關了大燈,暗暗的燈光使我很愜意,覺得可以藏掉好多東西,我在洗手,但沒有肥皂,於是我問她要肥皂。 她彎下腰給我拿水池下面櫃子裡的「舒膚佳」,大概是肥皂用完了,她還是保持著彎腰的姿勢在拆大包的「舒膚佳」,她的頭靠著我的小帳篷很近,頭髮和身體散發著混合的誘人的氣息,寬大的汗衫領子也很寬,粉色的頸脖,透著紅的耳垂,一條深深的乳溝,黑色的花邊乳罩,僅僅是遮擋一下兩粒紅色乳頭,她豐滿的屁股撅著,大腿被她這個姿勢撐得很緊,有富彈性的樣子。我感到我忍不住了,我輕輕地晃動著身體,有意無意地用我的那個衝在前面的傢伙,觸碰著她的頭髮,第一次,她沒在意,她快要拆來那包肥皂了,第二次,第三次地碰她,她停了下來,慢慢地抬起頭,其實我想我那時我因該害怕,但我沒有,我用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身體仍然保持著晃動,好幾個網友在餐廳吃飯的時候說我的眼睛會放電,我自己並不知道,但我想那時我的眼睛可能真的放電了,因為我覺得她的眼睛漸漸變得迷離起來,我上去抱住了她,並開始用嘴唇吻她的髮根! 我的手放在了她的胸前,嘴唇沾著她的髮絲,啜著她紅潤的耳垂,本以為她會抗拒,但她沒有,只是用手想推開我放在她胸前的手,但結果是她更用力地把我的手擠按在她的乳房上,我的手可以說是陷進去了,因為她的乳房的確很大,我摸到了那顆乳頭,開始在那裡用手掌摩擦,手指收放著,想極力感受它的柔軟,她的喉嚨裡發出了「咯咯」的聲音,她更緊地抱住了我,緊地讓我在她胸前的手都快沒法放,我抽出手,撩起那一直讓我心跳的寬寬的汗衫,順著她的背,一路遊走上去,她的背很光滑,很有質感,就像上好的宜興紫砂的感覺,只是比它更溫暖,更柔軟。我開始親吻她的頸脖,雪白的皮膚,散發著牛奶的味道,頸上的皮膚很柔軟,我可以用嘴啜起,吸在嘴裡,用舌頭慢慢地品嚐。 她的手臂在我胸前亂動著,不知道她想幹什麼,像是掙扎,像是想要摟住我,眼睛閉著,仰著頭,給我留了很大的空間吻她的脖子,但她的手的確妨礙著我的動作,我從她的汗衫裡抽出我的手臂,緊緊地環住了她,同時我的嘴唇變得更加瘋狂起來,一種征服的慾望燃燒了起來,她的手臂被直直地固定在我的胸前,雙手交叉著落在我的褲襠上,我隔著衣服咬住了她左胸的乳頭,覺得硬硬的感覺,但很不明晰,但她已經開始呻吟,我感到了她的動作,她的手開始隔著我的褲子想要握住我的那根金茂大廈,但怎麼也握不住,因為褲子太滑,這使我不由微微地挺動起來。她大概是受到了這個刺激的緣故,她開始用嘴親我的耳朵,把熱熱的舌頭塞進我的耳洞,我有一種酥軟的感覺。 由於衣服的阻礙,我們都變得更加興奮,開始瘋狂起來。 她的房間就在廚房隔壁,那隻狗還是蹲在房間門口,我想把她橫抱起來,但她有將近170,又很豐滿,我怕我抱不動她。我鬆開了她,她收回了手,我發現我褲襠上的拉練在不只不覺中已經被她拉開了。我拉著她的手,示意她到床上去,她很順從,她們家的房間我從沒去過,一般只是在她們家客廳裡朝裡面張望,今天我想主人一樣,拉著她的手,在她的床邊坐下,歪過身吻她的唇,她的唇很厚,她很迎合地送上了她的舌頭,我沒敢很用力地吸,怕弄疼了她,只是在她舌頭周圍饒來饒去,吸著她從舌頭底下流出來的口水,她的舌頭底下很軟,是她嘴裡最溫暖的地方,不由多舔了幾下,我用我的舌頭包住了她的舌頭,她大概是很愜意,開始玩弄起我下面的小弟弟起來。這使我整個小弟弟上的經統統暴了起來,我開始脫她的衣服。 她的衣服很容易脫,裙子也很容易,她的身體真的很白,甚至還透出了點紅,她實在是個保養得很好的女人,我甚至有了一種嫉妒的感覺,人性真的很複雜,以前看「失樂園」,他們在最高潮的時候選擇了死亡,最快樂和最痛苦相關地這麼地緊密,就像我看到這麼無可挑剔的身體,我想到的是破壞和蹂躪,當然這只是一種感覺而已。在我脫她的衣服的時候,她已經把我的外褲褪下了一半,我直起身子把我體恤褪去,看到她正在微微朝著我笑,這種笑,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麼意思,也許在笑她自己,我也笑著,褪掉了半截褲子,她翻過身,反手解開了乳罩,兩腿一蜷拉下了紅色的三角褲,但沒有轉過身來,可能是不好意思吧,像是在等我撲到她身上,我突然倒不高興馬上撲上去了,我覺得這種感覺很美妙,我知道再過幾分鐘在她們的床上,又會響起我聽了好多年的聲音,只是換了男主角;她蜷著雙腿背對著我,雪白的屁股像一張可愛的臉在等待著我;屁股中間的一條灰黑的縫一直通像我看不見的另外一面;房間門口的那條傻狗睜著大眼睛,吐著舌頭看著我們,這一切,都使我覺得很刺激,但我想慢慢享受這種刺激,我開始用我的腳在她那雙雪白粉嫩的腳心,腳踝上來回的磨蹭。 她很喜歡這種挑逗,嘴巴裡咯咯地笑著,兩隻腳回應著,想夾住我的腳。最後竟然被她夾住,本來可以掙脫的,但我不想,我用我的身體靠了上去,胸脯緊貼上了她的背,她微微地開始發抖,我的雙手環過去,揉捏著她碩大的乳房,手指輕輕撥弄她的乳頭,很真切的感覺,她顯然覺得很舒服,因為她開始低低地呻吟起來,我的那根澳大利亞紅腸在她的屁股上來回拖動,偶爾碰到那條縫,她總會重重呻吟一下,她的手握著我的手,一齊在她的乳房上揉動,我的動作越來越大,我的胸,我的肚皮,我想把我每一寸皮膚都貼在她身上摩擦,我的小弟弟已經開始在那條縫裡漫無目的地抽動起來,她的叫聲也越來越大,我覺得我渾身的經都開始酸酸地暴起,想要找到一個釋放的感覺。 她禁不住開始扭動她的身體,看的出她很想增加在她屁股上的摩擦,這使我更加地衝擊,她叫著終於忍不住翻過來,一把把我死死摟住,躺在她的乳房上很舒服,也許不該用舒服這個詞表達,熱乎乎地,可以看見被擠壓後的形狀,我沒有去吻她的嘴,直接咬住了她的乳頭,含在嘴裡,用舌頭把它捲住,嘴巴很想一口把她一整只乳房完全吞進嘴裡,但是徒勞,明知不可能,還是一次又一次努力地張嘴去包含它,這使得她開始痛苦地抽搐,把我的頭死死抱住,想要推開,推了一半,又重新把我的頭壓進她溫暖的前胸,她開始用另一隻乳房來摩擦我的耳朵,我想她很享受,我的手滑到了她的肚子上,輕輕摳著她的肚臍眼,她不知所措地用她雪白柔軟的像魚肚皮下的那塊肉一樣的大腿內側使勁地夾動著我的紅紅的鋼棍。 我們都開始了扭動,而且變得越來越有節奏,我的那個東西其實已經很濕了,但都塗在了她的大腿上,她開始探下手撫弄我那個東西下面的大包裹,她覺得很軟,在那裡揉動,但我很怕,生怕她一激動弄壞了裡面的兩顆櫻桃小丸子,但是感覺真的很好,好像鋼棍向前衝的時候,感覺後面很有基礎的樣子。我的手摸索著探到了她的底部,那真是一條水淋淋的溝壑,很熱,比她身上什麼地方都熱,用手指捏住了一片外陰唇,滑膩膩的,熱乎乎的,在手指間細細地捻撥,這使她整個屁股不停地扭動,我也很興奮,好像學會了四兩撥千斤一樣,這樣弄了一會,我用手指伸了進去,感覺很嫩滑的樣子,我一直很小心地往上摳,怕指甲弄疼了她,裡面很熱,我竟然聯想到了冬天裡的暖被窩。她沒有幹什麼,只是不停地,抑揚頓挫地呻吟,的確,她什麼也幹不了,只能享受。 手指一直往上,摸到了一塊硬硬的東西,她的呻吟聲大得讓我害怕,大概是子宮吧,她真的很受刺激,放開了揉捏我小弟弟下面的大包,使勁握住了我的鋼棍,使勁地上下圈動,我被她這樣一弄,連我都忍不住叫出聲來,回頭看一下,那裡青筋根根暴出,在她手掌裡一癟一暴地被她蹂躪,我終於受不了了,往上移動身子,使鋼炮放在她由於濕潤而泛著紅光的陰唇門口,我開始在那裡頂撞,每一次撞擊,在龜頭上總有酥酥麻麻的感覺,被她一把抓住,往她裡面塞,嘴裡含糊不清地說進去進去。我的東西真的很硬了,硬得都開始朝上彎了。我覺得我要進去了。 我本想一衝到底,我想任何男人在這個時候動作都差不多,只是我被她的股盆架住,竟然沒有感覺到底,小腹下的骨頭竟被撞得隱隱生疼,她也覺得一絲詫異,因為我因為疼而慢了下來,她好像覺得很不好意思,睜開眼睛說要不然坐到我身上。我很欣然接受這個姿勢,我私下認為這是個最經典的做愛姿勢,當然只是對於男性。她披頭散髮地翻上了我的小腹,手繞過去在她背後,撅起屁股,拿起我那個東西,慢慢感覺著移到洞口,說來吧。我的一挺,和她屁股的一放幾乎是同時的,我和她同時大叫了一聲,我的龜頭狠狠撞在她的子宮壁上,當時我聽到那條蠢狗逃跑的聲音,也許是被我和她的叫聲嚇著了。 我開始挺動,每一次都能撞擊到她硬硬的子宮壁,對我來說,最刺激的是這種撞擊,而不是期盼的來自於裡面的摩擦,因為她裡面太滑了,摩擦實在太小,她屁股的上下我的上下挺動很配合,漸漸很有節奏感,我想這時要是有的高音樂的配合,那就更加有情趣了。我欣賞著她,長長亂亂的頭髮散掛在胸前,飽滿的乳房隨著她的屁股有節奏地波動,我禁不住伸出手握住它們,細細品味,她的腰和臀在燈光下呈現出性感完美的曲線,雪白的皮膚因為興奮滲出了不少細小的汗珠。小腹在不停地蠕動,我很興奮,因為小腹裡面有屬於我的部分。 先到這裡吧,斷斷續續寫了一天,手臂都快斷了。 不是很露骨,希望大家喜歡。(完)|||這樣不露骨。帶著一些浪漫的愛愛也很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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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鄰居的老婆,她比我大好幾歲,雖然我們家和鄰居他們家平時不大聯繫,但我從高中的時候就很喜歡她,也許是因為她真的是很漂亮,也許我經常聽到有時半夜來自他們屋發出的呻吟。一直以為對她只是個幻想,但她真的來了,走進了我的生活。她的確是個漂亮的女人,雖然她已經三十三了,但她身上散發出要叫我咬她的誘惑。平時我只跟她在遇見的時候打聲招呼,雖然之後我會有很多幻想,但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我大學畢業。 我在一家投資公司上班,經常會到晚上七八點鐘才可以下班,所以經常在我公司附近的一家日本餐館叫一份蛋包飯當作晚飯。當然了,這家餐管也是我經常帶網友來吃飯的場所,在這裡,我已經記不起說過多少甜言蜜語了。我對這家餐館有一種特別的感情。但是,上個星期一天晚上,我竟然在這裡遇上了她,她的卷髮,她的身體,在這裡竟然那麼動人。我一時間竟然忘了給她打招呼!她也看到了我,逕直用她那個迷了我六年的笑容朝我走來。 她是來買衣服的,我們吃著,聊著,她不停的問我衣服好不好看,因為她說女人的衣服總是穿給男人看的。說實話我不知道她的衣服好不好看,因為她的衣服很露,沒幾塊布,我甚至在她低頭吃的時候可以看到她胸罩裡紅紅的乳頭,雖然不是很清楚地看到,也雖然不大敢這麼看一個這麼熟悉的人,但這的確刺激著我對她的嚮往。也很奇怪三十多歲的女人竟然還有紅色的乳頭!吃著,聊著,看著,看著,我下面的東西硬了! 我們第一次聊得這麼多,說聊的這麼多是因為第一次聊家常俗事以外的東西聊的這麼多,我發現她跟我們這個年紀的人喜好的東西也差不了多少,她也喜歡下了班去蹦的,只是我喜歡去的是「真愛」,她喜歡去的是「羅傑」,我當時開了一句玩笑,說今天我們去跳舞好了,你老公不會管你吧。她竟然說行,說今晚去啊,因為她老公去香港了,要一個禮拜才回來,今天剛走的,她剛送她老公機場回來到淮海路買衣服的。 我們在新天地露天酒吧一直坐到十點半,她說想去「真愛」看看。到那已經十一點半了。正好是人最多的時候,很擠,我跟她說先喝點什麼吧,她說喝啤酒,其實我不會喝酒,但她說了喝啤酒,我不喝,有點說不過去,於是叫了四瓶。我已經覺得我的臉紅了,因為我的臉很熱,終於她忍不住要去跳了,她說她受不了,不管人多不多,於是拉了我擠了進去,我第一次被她牽了手,碰到了她的胳膊,很柔軟,很暖。我很有慾望。 說實話,我很喜歡「真愛」這個地方,因為這裡的女人真的很漂亮,很長一段時間,我是到這裡來看女人的。她今天的穿著其實真的很適合這裡的氣氛,緊身,低胸,顯得很豐滿,不過她本來就是一個很豐滿的女人。她在我面前開始跳起搖頭舞,閉著眼睛,很節奏地擺她的長髮。我很奇怪像她這樣的年紀竟然也喜歡跳搖頭舞,我一直以為是活潑少女的專利,更驚訝於她搖她的頭時,她的雙峰搖得比她的頭髮更有節奏。我不僅向她靠近了一步,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也許是想在不經意間碰到她的那個極具誘惑力的東西一下吧。 她搖得真的很瘋狂,幾近於瘋狂,我有時也跳這種舞,但我最多跳五分鐘,我實在受不了那種眩暈的感覺,但她竟然跳了一支半,突然哈哈笑一下抱住了我,我著實被她嚇了一大跳,她瘋笑著說她跳不動了,叫我扶一會她。我抱著她,有點寵若受驚的感覺,我不是沒抱過女人,只是她對我真是很特別,不是愛她,是另外一種感覺。在高中的時候,我甚至覺得她算是我的長輩一類,但今天在這樣的場合,我竟然可以這樣充分地抱著她,她的味道很讓我眩暈,我的肩膀充分地擠壓到了她的左胸,覺得軟軟地一大片。溫溫的,很想咬它的感覺,但她可是我的鄰居,不是我在網上的小的妹妹們! 於是我抱著她,在吧台前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她在我肩上靠了會,覺得清醒了,於是一邊嘲笑我這麼年輕還不如她,一邊又叫了兩瓶,說是渴了,也許我對她的性幻想想得太多的緣故,我竟然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正好看到一個身材好的二十出頭的女孩,在跟老外討價還價,一個說要兩千,一個自認為是中國通的說最多一千五。他們說得很大聲,大概那個女孩認為說的是英語,其他中國人聽不大懂,而另一個覺得給自己的同伴聽到,可以證明自己是個中國通。 我不由對著她嘲笑起那兩個傢伙,說雞就是雞,再怎麼漂亮,再怎麼檔次高她還是隻雞。她笑著說是,說你們男人喜歡啊,只要有兩千塊,就可以玩這個走在大街上一般男人只能多看兩眼的女孩,我說我再怎麼好色,也不會去碰雞,不是說她髒,也不是說她賤,而是說自己會瞧不起自己,我就不相信我要落到想女人要去找雞的地步。她竟然覺得我這句話很有想法,問我想女人怎麼辦,也許是我們多喝了幾杯的緣故,我和我的鄰居竟然會聊得這個話題。我說我想女人我會去搞一夜激情也不會去找雞,不知到她是有所感悟還是覺得和鄰居小弟弟討論這個話題不大合適,她怔了一下,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深入下去。 於是我們又擠進人群跳了起來。 音樂很好,是我最喜歡的一首的高,我跳得很興奮,她也許是不大跳這種舞,有點跟不上節奏,不知道哪來的衝動,我一下抱住了她,手放在了她的屁股上,我的胸貼在她的胸前,帶著她跳起這首節奏很慢太很重的舞,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讓我退縮的驚訝,但馬上她取而代之的是迎合,於是我貼得她更緊,更有節奏,看的出她跳得很有情趣,因為她用她的手放在了我的屁股上,後來我甚至感到了我們的小腹正在摩擦,她的手指在我的屁股隨著節奏輕輕地揉捏,我的小腹著了火! 一點半的時候,我們決定回家,但在我們中間的氣氛我明顯感到和剛到這裡的時候不一樣了,因為自從我們在跳完那支舞後,她的話明顯少了。我很想說些什麼,但什麼也說不出來。我們叫到了一輛在門口的出租車,司機竟然熱情地為我們去賓館。我並不奇怪這裡司機的熱情,但畢竟是對我和我的鄰居說這些,不禁感到一絲尷尬,我說去虹口廣靈路便不作聲了,她也沒說什麼,而且一路也沒怎麼說話,我覺得氣氛不是很好。在快到家的時候,我叫司機停一下,我付了錢,對她說我覺得剛才在裡面有點悶,透透氣,她微笑著點了頭,其實她也知道,怕被熟人看到不大好。 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她家的燈亮著,是她家的那支很可愛的橘黃色的壁燈,燈光我覺得很誘人。我又不僅幻想起來。但我又能怎麼辦呢? 輕手輕腳開門進了客廳,生怕吵醒了父母,打開壁燈,發現飯桌上有張紙條,一看是父母留的,他們說長假去黃山旅遊了。 想想我父母真的象小孩子一樣,小孩子脾氣,喜歡玩,而且喜歡臨時決定。 我想我這幾天幹嗎呢…… 洗完澡,打開電視,放的是有線台的「廊橋遺夢」,正好是男女主人公在廚房裡接吻,然後倒在床上,這部電視我看過,書也看過。一直覺得沒什麼意思,因為跟我的生活根本不搭界,但我看了竟然很興奮,比平時偷偷看a片還興奮,我不僅把手拉開褲子,看看我的那位不自覺的兄弟,它紅紅地挺立著,桀驁不遜的樣子。 我又聽到了隔壁她穿拖鞋的聲音,我很難受,我突然萌生了打電話和她聊聊的念頭。 對著電話看了好半天,總覺得今天已經是很荒唐了,真的實在是拿不出勇氣拎電話,電視裡那對老男女依舊在親吻,很投入的樣子,她的拖鞋聲音依稀可以聽見,燈光覺得昏昏的,褲襠裡那傢伙還是怒氣沖沖的樣子。 我還是那起電話撥了她家的號碼,因為我始終覺得男人想做一件事,想到就要去做到,多想了反而不妙。她接到我的電話,並沒覺得很驚奇,只是問我怎麼還不睡?我說剛洗完澡,覺得很清醒。我問她怎麼還不睡,她說她覺得有點餓,在弄東西吃,我順口接上說,我也餓死了,說爸爸媽媽今天不在家,家裡什麼也沒得吃。她說到我家來吃點啊,但說完好像又覺得說錯了什麼。我也楞了一下,說好啊! 我是真的餓了,七點鐘吃的一份蛋包飯,哪裡又蹦又跳撐得到午夜兩點鐘啊。 她家就在對門,我隨便套了條長褲,就過去了,走出我家門的時候,我總覺得今夜可能會發生點什麼,她笑盈盈地開了門,我想做賊一樣閃了進去,就是到了她家裡,說話也是比正常的時候少了幾個分貝,怕被誰聽見,其實這層樓,今夜只有我們兩個人。她家裡我不是第一次去,她還養了只金巴狗,我討厭那東西,但那隻狗其實對我挺好的,每次我回來,如果被它看到,它會在她家門框裡搖頭晃尾地迎接我,比看到她丈夫還高興,有時甚至會跳出來舔我的腳,不過我討厭狗,每當這個時候它總是被我一腳踢開。那隻狗今天大概是累了,趴在地上半睜著眼睛睡覺。 她一邊笑著叫先坐一會,說馬上就好,問我喜不喜歡吃這樣那樣,一邊背對著我在弄。我坐在她後面很欣賞地看著她,她也剛剛洗好澡,頭髮濕濕地,油亮亮地很好看,還散發著沙宣加她的肉體混合的味道。她穿了件寬寬大大的男式汗衫,很休閒的樣子,大概她是準備穿著它睡覺的,下面套一條剛剛露出一截大腿的白紗裙,裡面可以看見剩下的半截大腿,但看不見她的三角褲,因為被她大大的汗衫的邊遮住了,這使我很有衝動把她的汗衫撩起來。 她的腿很好看,白白地,小腿肚很豐滿,我想那裡因該很有彈性,大腿依稀可以看見大腿肌的痕跡,但不是很顯露,腳上穿的是最近比較流行的可以穿著上接的有後跟的拖鞋,我以前很討厭女人穿這樣的鞋,因為我覺得這種鞋是給懶女人穿的,但她穿的很好看,因為她的腳很白,拖鞋的後跟也蠻高的,她那雙好看的腳很突出地呈現在我的眼前,她走路的時候,腳跟和鞋面一起一合,我竟然對她的腳很興奮,很想我的那個東西塞在她的腳底讓她這樣一起一合地踩,這樣想著,我的單薄的褲子膨脹了起來。 她轉過身來的時候,我意識到了這一點,這使我有點窘迫,我想起了初中時在水上樂園玩的時候,看到好多穿著游泳衣的姑娘,竟然只能蹲在水裡不敢出來。 所幸我是坐著的,不注意的話不大看得出那裡的異樣。她幫我煎了幾塊南瓜餅,用牛奶沖了些麥片遞給我,她只吃了些蘋果,我說你怎麼餓的時候吃的下蘋果,她說習慣了,本來晚上是不大能吃東西的,今天實在是餓了。 我問她今天玩的怎麼樣,她說很開心,以後再去。說著打開電視,電視放得還是那個紅杏出牆,她說她很喜歡看這部片子,看了好多遍了,她覺得那個女人很幸福了,也許她跟著拍照的走反而不覺得會怎麼樣?我說為什麼?她說那個女人有了那一個禮拜,那她一生中心裡都會有那個禮拜,可以隨時很幸福地想起,如果跟著那個拍照的老頭走了,你覺得會一生都像他們在一起的那個禮拜一樣快樂嗎?她的想法我覺得很奇怪,也許女人的大腦結構和男人不一樣吧。 看著她說的時候,覺得她的眼神裡有點異樣,覺得她說得不是即時的有感而發,是在心裡面老早有了這些話,異樣的眼神裡我分明看到了渴望,當然,她的渴望也許根本不會是我。因為我想我還不能做到像電視裡的那個死老頭子那麼有魅力。也許是受到她眼神的鼓舞,我竟然不再為自己鼓起的下面感到尷尬,心裡竟產生了一種要顯現的想法,我站起身,假裝去洗一下吃了南瓜餅粘了油的手,我看到了她略帶驚訝的神色,因為我的小弟弟很神勇地頂著我的褲襠。她家廚房的燈光是暗暗的,因為她做完南瓜餅就關了大燈,暗暗的燈光使我很愜意,覺得可以藏掉好多東西,我在洗手,但沒有肥皂,於是我問她要肥皂。 她彎下腰給我拿水池下面櫃子裡的「舒膚佳」,大概是肥皂用完了,她還是保持著彎腰的姿勢在拆大包的「舒膚佳」,她的頭靠著我的小帳篷很近,頭髮和身體散發著混合的誘人的氣息,寬大的汗衫領子也很寬,粉色的頸脖,透著紅的耳垂,一條深深的乳溝,黑色的花邊乳罩,僅僅是遮擋一下兩粒紅色乳頭,她豐滿的屁股撅著,大腿被她這個姿勢撐得很緊,有富彈性的樣子。我感到我忍不住了,我輕輕地晃動著身體,有意無意地用我的雞巴在前面觸碰著她的頭髮。第一次,她沒在意,她快要拆來那包肥皂了,第二次,第三次地碰她,她停了下來,慢慢地抬起頭,其實我想我那時我因該害怕,但我沒有,我用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身體仍然保持著晃動,好幾個網友在餐廳吃飯的時候說我的眼睛會放電,我自己並不知道,但我想那時我的眼睛可能真的放電了,因為我覺得她的眼睛漸漸變得迷離起來,我上去抱住了她,並開始用嘴唇吻她的髮根! 我的手放在了她的胸前,嘴唇沾著她的髮絲,啜著她紅潤的耳垂,本以為她會抗拒,但她沒有,只是用手想推開我放在她胸前的手,但結果是她更用力地把我的手擠按在她的乳房上,我的手可以說是陷進去了,因為她的乳房的確很大,我摸到了那顆乳頭,開始在那裡用手掌摩擦,手指收放著,想極力感受它的柔軟,她的喉嚨裡發出了「咯咯」的聲音,她更緊地抱住了我,緊地讓我在她胸前的手都快沒法放,我抽出手,撩起那一直讓我心跳的寬寬的汗衫,順著她的背,一路遊走上去,她的背很光滑,很有質感,就像上好的宜興紫砂的感覺,只是比它更溫暖,更柔軟。我開始親吻她的頸脖,雪白的皮膚,散發著牛奶的味道,頸上的皮膚很柔軟,我可以用嘴啜起,吸在嘴裡,用舌頭慢慢地品嚐。 她的手臂在我胸前亂動著,不知道她想幹什麼,像是掙扎,像是想要摟住我,眼睛閉著,仰著頭,給我留了很大的空間吻她的脖子,但她的手的確妨礙著我的動作,我從她的汗衫裡抽出我的手臂,緊緊地環住了她,同時我的嘴唇變得更加瘋狂起來,一種征服的慾望燃燒了起來,她的手臂被直直地固定在我的胸前,雙手交叉著落在我的褲襠上,我隔著衣服咬住了她左胸的乳頭,覺得硬硬的感覺,但很不明晰,但她已經開始呻吟,我感到了她的動作,她的手開始隔著我的褲子想要握住我的雞巴,但怎麼也握不住,因為褲子太滑,這使我不由微微地挺動起來。她大概是受到了這個刺激的緣故,她開始用嘴親我的耳朵,把熱熱的舌頭塞進我的耳洞,��有一種酥軟的感覺。 由於衣服的阻礙,我們都變得更加興奮,開始瘋狂起來。 她的房間就在廚房隔壁,那隻狗還是蹲在房間門口,我想把她橫抱起來,但她有將近170,又很豐滿,我怕我抱不動她。我鬆開了她,她收回了手,我發現我褲襠上的拉練在不只不覺中已經被她拉開了。我拉著她的手,示意她到床上去,她很順從,她們家的臥房我從沒去過,一般只是在她們家客廳裡朝裡面張望,今天我想主人一樣,拉著她的手,在她的床邊坐下,歪過身吻她的唇,她的唇很厚,她很迎合地送上了她的舌頭,我沒敢很用力地吸,怕弄疼了她,只是在她舌頭周圍饒來饒去,吸著她從舌頭底下流出來的口水,她的舌頭底下很軟,是她嘴裡最溫暖的地方,不由多舔了幾下,我用我的舌頭包住了她的舌頭,她大概是很愜意,開始玩弄起我下面的小弟弟起來。這使我整個雞巴上的血管統統暴了起來, 我開始脫她的衣服,她的衣服很容易脫,裙子也很容易,她的身體真的很白,甚至還透出了點紅,她實在是個保養得很好的女人,我甚至有了一種嫉妒的感覺,人性真的很複雜,以前看「失樂園」,他們在最高潮的時候選擇了死亡,最快樂和最痛苦相關地這麼地緊密,就像我看到這麼無可挑剔的身體,我想到的是破壞和蹂躪,當然這只是一種感覺而已。 在我脫她的衣服的時候,她已經把我的外褲褪下了一半,我直起身子把我體恤褪去,看到她正在微微朝著我笑,這種笑,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麼意思,也許在笑她自己,我也笑著,褪掉了半截褲子,她翻過身,反手解開了乳罩,兩腿一蜷拉下了紅色的三角褲,但沒有轉過身來,可能是不好意思吧,像是在等我撲到她身上,我突然倒不高興馬上撲上去了,我覺得這種感覺很美妙,我知道再過幾分鐘在她們的床上,又會響起我聽了好多年的聲音,只是換了男主角;她蜷著雙腿背對著我,雪白的屁股像一張可愛的臉在等待著我;屁股中間的一條灰黑的縫一直通像我看不見的另外一面;房間門口的那條傻狗睜著大眼睛,吐著舌頭看著我們,這一切,都使我覺得很刺激,但我想慢慢享受這種刺激,我開始用我的腳在她那雙雪白粉嫩的腳心,腳踝上來回的磨蹭。 她很喜歡這種挑逗,嘴巴裡咯咯地笑著,兩隻腳回應著,想夾住我的腳。最後竟然被她夾住,本來可以掙脫的,但我不想,我用我的身體靠了上去,胸脯緊貼上了她的背,她微微地開始發抖,我的雙手環過去,揉捏著她碩大的乳房,手指輕輕撥弄她的乳頭,很真切的感覺,她顯然覺得很舒服,因為她開始低低地呻吟起來,我的那根澳大利亞紅腸在她的屁股上來回拖動,偶爾碰到那條縫,她總會重重呻吟一下,她的手握著我的手,一齊在她的乳房上揉動,我的動作越來越大,我的胸,我的肚皮,我想把我每一寸皮膚都貼在她身上摩擦,我的小弟弟已經開始在那條縫裡漫無目的地抽動起來,她的叫聲也越來越大,我覺得我渾身的經都開始酸酸地暴起,想要找到一個釋放的感覺。 她禁不住開始扭動她的身體,看的出她很想增加在她屁股上的摩擦,這使我更加地衝擊,她叫著終於忍不住翻過來,一把把我死死摟住,躺在她的乳房上很舒服,也許不該用舒服這個詞表達,熱乎乎地,可以看見被擠壓後的形狀,我沒有去吻她的嘴,直接咬住了她的乳頭,含在嘴裡,用舌頭把它捲住,嘴巴很想一口把她一整只乳房完全吞進嘴裡,但是徒勞,明知不可能,還是一次又一次努力地張嘴去包含它,這使得她開始痛苦地抽搐,把我的頭死死抱住,想要推開,推了一半,又重新把我的頭壓進她溫暖的前胸,她開始用另一隻乳房來摩擦我的耳朵,我想她很享受,我的手滑到了她的肚子上,輕輕摳著她的肚臍眼,她不知所措地用她雪白柔軟的像魚肚皮下的那塊肉一樣的大腿內側使勁地夾動著我的紅紅的雞巴。 我們都開始了扭動,而且變得越來越有節奏,我的雞巴其實已經很濕了,但都塗在了她的大腿上,她開始探下手撫弄我那個東西下面的卵子,她覺得很軟,在那裡揉動,但我很怕,生怕她一激動弄壞了裡面的兩顆櫻桃小丸子,但是感覺真的很好,好像鋼棍向前衝的時候,感覺後面很有基礎的樣子。我的手摸索著探到了她的底部,那真是一條水淋淋的溝壑,很熱,比她身上什麼地方都熱,用手指捏住了一片外陰唇,滑膩膩的,熱乎乎的,在手指間細細地捻撥,這使她整個屁股不停地扭動,我也很興奮,好像學會了四兩撥千斤一樣,這樣弄了一會,我用手指伸了進去,感覺很嫩滑的樣子,我一直很小心地往上摳,怕指甲弄疼了她,裡面很熱,我竟然聯想到了冬天裡的暖被窩。她沒有幹什麼,只是不停地,抑揚頓挫地呻吟,的確,她什麼也幹不了,只能享受。 手指一直往上,摸到了一塊硬硬的東西,她的呻吟聲大得讓我害怕,大概是子宮吧,她真的很受刺激,放開了揉捏我小弟弟下面的大包,使勁握住了我的雞巴,使勁地上下圈動,我被她這樣一弄,連我都忍不住叫出聲來,回頭看一下,那裡青筋根根暴出,在她手掌裡一癟一暴地被她蹂躪,我終於受不了了,往上移動身子,使雞巴放在她由於濕潤而泛著紅光的陰唇屄口。我開始在那裡頂撞,每一次撞擊,在龜頭上總有酥酥麻麻的感覺,被她一把抓住,往她屄裡面塞,嘴裡含糊不清地說進去進去。我的雞巴真的很硬了,硬得都開始朝上彎了。我覺得我要進去了。 我本想一衝到底,我想任何男人在這個時候動作都差不多,只是我被她的股盆架住,竟然沒有感覺到底,小腹下的骨頭竟被撞得隱隱生疼,她也覺得一絲詫異,因為我因為疼而慢了下來,她好像覺得很不好意思,睜開眼睛說要不然坐到我身上。我很欣然接受這個姿勢,我私下認為這是個最經典的做愛姿勢,當然只是對於男性。她披頭散髮地翻上了我的小腹,手繞過去在她背後,撅起屁股,拿起我的雞巴,慢慢感覺著移到屄洞口,說:來吧!我的一挺,和她屁股的一放幾乎是同時的,我和她同時大叫了一聲,我的龜頭狠狠撞在她的子宮壁上,當時我聽到那條蠢狗逃跑的聲音,也許是被我和她的叫聲嚇著了。 我開始挺動,每一次都能撞擊到她硬硬的子宮壁,對我來說,最刺激的是這種撞擊,而不是期盼的來自於裡面的摩擦,因為她裡面太滑了,摩擦實在太小,她屁股的上下我的上下挺動很配合,漸漸很有節奏感,我想這時要是有的高音樂的配合,那就更加有情趣了。我欣賞著她,長長亂亂的頭髮散掛在胸前,飽滿的乳房隨著她的屁股有節奏地波動,我禁不住伸出手握住它們,細細品味,她的腰和臀在燈光下呈現出性感完美的曲線,雪白的皮膚因為興奮滲出了不少細小的汗珠。小腹在不停地蠕動,我很興奮,因為小腹裡面有屬於我的部分,摟抱著這豐美的熟女姐姐,盡情地肏著,盡情地品味著,盡情地沉侵在酥軟的銷魂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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