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枯石爛長相廝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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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愛心理學:長相廝守
男女相戀之時,激情之中往往會許下山盟海誓:即使海枯石爛,也長相廝守。可惜不少人在婚後,卻未能實踐承諾。為要確��夫妻關係不被輕視及合法,大多數國家的男女結婚要簽署一張結婚證書,方能正式成為合法夫妻。在簽婚書之前,正常情況,雙方會宣誓遵守婚盟,應許一生一世在一起,無論疾病或艱難都永不分離。可惜在目前社會,離婚的風氣越來越普遍。因此,有人懷疑還需要一紙婚書嗎? 由於夫妻在法律上有權利及責任,因此一紙婚書仍然是很重要的。但在維繫婚姻上,結婚證書的作用似乎真是可有可無。不過,從心理學來看,若果婚姻盟誓及婚禮在適當的環境下進行,確實有些作用;尤其是對男士來說。男士若私下和愛人簽署結婚證書用處不大,若在公眾場合,特別是在眾多親朋戚友面前這樣作了,仍然有一些約束力。因為一般男士對信用相當看重,若在摯愛親朋面前許過誓言,會盡量信守承諾,免得失去面子。另一方面,對女士來說,結婚時宣誓是非常認真的;可惜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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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球天道傳基協會#簽署結婚證書成合法夫妻#義務總幹事#週五#聖經強調愛情婚姻#長相廝守#談天說道#麥基恩博士#soulcarehk#宣誓遵守婚盟#山盟海誓#心理學婚姻盟誓婚禮有作用#心靈關懷#情愛心理學#明報#海枯石爛長相廝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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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滿因果,隨順因緣
以下文章為一有緣人分享:
幾年前,我在網路上看到《因果濟世集》的案例,幾經努力,找到了相關的QQ群。剛好那段時���我大學同學A,得知她在異地創業的先生出軌了一位在娛樂場所工作的異性,她向我訴苦,我就把「因果債,功德還」的方法介紹給她,並邀請她進群。可惜的是,那時候她飽受家庭問題折磨,怎麼也提不起精神唸經。
同學A婚前與先生在原公司是上下級的關係,婚後是全職太太。後來先生創業,從事的就是他們之前的行業,所以同學A認為,該行業在當下的環境不可能會虧損,但她先生開始逐漸以「虧損」為理由,減少生活費,到後來說:「只能給孩子生活費。」後來同學A迫於經濟困窘,就請媽媽幫忙照顧孩子,開始工作。直到先生攤牌,數落她的種種不是,要離婚了,我同學才知道,那段時間,她先生可能已經轉移財產,要準備離婚了。
我曾幫妹妹所生、診斷可能是腦癱的寶寶唸經迴向的事情,這位同學一直都知道,孩子迴向後有什麼改變,我都有跟她說。相關文章請參閱:〈生長遲緩的寶寶竟然健康發育了!〉那時候,孩子第一次迴向《金剛經》、《藥師經》、《地藏經》各108部成功後,再開示出《金剛經》、《藥師經》、《地藏經》各432部需完成,這個數字對於只唸過〈心經〉的妹妹來說,真的太多了。但當她看到第一次迴向成功後跟我說,新開出的經文她願意自己唸經,讓我可以唸經解決自己的問題。妹妹的寶寶在第一次迴向成功後反應逐漸活躍,體檢得到智力正常結果,復健治療效果很顯著。但隨後開示出的經文,可能因為妹妹忙於上班,也可能她覺得問題解決了,在唸了90多部《藥師經》後,就沒有繼續唸了。
前年勞動節前夕,我詢問她節日是否帶孩子過來玩,才得知孩子已經被醫院下了「胃造廔」的診斷建議。孩子進食很困難,發育遲緩、佝僂(坐的時候都是坐在腰上、彎彎的),還有嚴重「漏斗胸」、容易嘔吐的問題。我搜尋了「胃造廔」的病症,得知這個手術需要在身體開個孔,我覺得這個手術對孩子風險應該很高,而且也是治標不治本,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拆除���妹妹的答覆是:「他們也在考慮,但醫院說這是唯一的方法,不做這個的話就只能等……。」前年中旬,我把自己平常唸的經文,全部湊給孩子迴向成功,孩子進食後嘔吐的情況,居然慢慢減少、緩解,後來通過中醫調理好了。去年初,孩子學會了走路,佝僂和漏斗胸都改善了很多,也有長高了。
我把這個情況跟同學A說了,在妹妹的寶寶改善期間,同學A也開始嘗試唸經。後來,同學A驚覺自己浪費了很多可以唸經的時間,如果早一點跟我一起唸經,說不定她的家庭問題已經解決了。
《阿伯的話─現場開示精華節錄》:「渡眾,要看對方有沒有福報與機緣是否已到。」真正讓我同學精進起來的是QQ群裡一位師姐的分享,可能因為該師姐也是婚姻問題,所以我同學才有「原來唸經真的能解決婚姻問題」的真實感,也可能我同學的機緣那時候才算真的到了。
同學A的婚姻問題牽涉很複雜,她和先生育有兩女,她請示了自己、先生和小女兒均有欠小三;同學A與先生也有相欠債,孩子也有欠爸爸;同學A過去世也破壞過現在的小三和他先生的婚姻,所以又有公報;同學A的大女兒,也有已開示的業力經文,林林總總加起來,經文數字很龐大。我希望能幫助她,但我又明白自己並不能真的幫到些什麼。
一開始,她嘗試仿效QQ群分享的師姐,用印經功德轉換,希望能快速如願,但感情的事哪有那麼簡單呢?這就是阿伯說的:「此事要天也要人」啊!如果只是化解因果,彼此的心性卻不改變,無法建立有效的溝通模式,時間久了,肯定會出問題。兩人相處要融洽和睦,化解因果、心性轉變、溝通無礙,三者都是缺一不可吧!自己唸經雖然時間會長些,但效果應該更明顯,也不會造成額外的經濟負擔。
《阿伯的話─現場開示精華節錄》:「修行是潛移默化的改變,看起來每天都差不多,時日久了就差很多。」我很為同學A高興,雖然她總是會說自己還不行,但我每一次跟她聊天,都發現她有進步:她從覺得唸經太難了→開始試著唸經→試著精進→印經功德轉換→靠自己努力唸經→加入修行社團→轉發精舍文章利眾。佛菩薩開示:「先生會回來」,她也成功迴向了與先生「再續前緣」的福德資糧,剩下的,她就隨緣了。
我覺得她真的很棒!面對人生的困境,努力後隨緣,因為我們知道,不努力肯定會後��,所以「努力」是我們最好的選擇。不要認為付出卻達不到自己期待的結果,這樣很虧、很痛苦;我們之所以會痛苦,是因為我們執著於「自己期待的結果」,如果我們能放下對結果的執著,就不會痛苦了。至於虧不虧?其他的收穫,難道就沒有它們的價值嗎?不執著自己期待的結果,隨順佛菩薩的安排,說不定更棒呢!
什麼最吃虧?不努力,並執著自己期待的結果,不僅會後悔當初的不作為,也會因為執心,把自己的精神和生活都賠進去了,把自己變成一個可憐又可悲的人,就真的是用別人的過錯懲罰了自己!
(分享完畢)
不論是自由戀愛,還是經由媒合而成就的婚姻,都是兩個成年人自由意志與深思熟慮下的選擇。婚後生兒育女,除了需肩負起對家人的承諾與責任,更是責無旁貸的社會責任。因此,應審慎看待結婚和離婚,不應兒戲,更不該憑著各人的情緒起伏任性行事。
童話故事都只寫到公主與王子浪漫、幸福地結婚為止,絕不會將現實生活中辛苦打拼的挫折與不堪,清楚、明白的說給世人聽。俗話說「一夜夫妻百日恩」,但事實證明,越來越薄弱的道德觀念,約束不了人們喜新厭舊、蠢蠢欲動的心。當初因戀愛結合的兩人,在一起多年,彼此已經是生命共同體,如果一方經不起誘惑,成了感情上的叛徒,確實會造成另一人內心的大窟窿,傷口很難癒合。
《阿伯的話-現場開示精華節錄》:「我們都是被眼耳鼻舌身意騙,人跟人之間是來消業的,所有的愛情、親情、友情只不過是業力的化身,所以裡外都要力求圓滿,庶免來世再墮輪迴,苦不得脫。」
「煩惱,不能解決問題;執心過重,放不下、想不開,無濟於事,徒增痛苦而已,故要好好修,好好唸經。世間之物都是借我們用而已,到最後都要回歸大地,來也空空,去也空空。」
人與人間的關係都是「業力」的顯現,人與人間的緣分不會只有今生,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後的重逢。一世的因果業力無法有效獲得解決、無法圓滿,則生生世世註定在此因果迴圈裡繼續相遇、糾纏。換句話說,在屬於自己的因果圈中,永遠都是同一批人在演著同樣的戲碼,差別只在於彼此角色與身分的互換,所以才有文章中故事的呈現:「同學A和先生育有兩女,她請示了自己、先生、和小女兒均有欠小三;同學A與先生也有相欠債,孩子也有欠爸爸;同學A過去世也破壞過現在的小三和他先生的婚姻,所以又有公報。」
恐龍曾經是地球上最大的哺乳動物,在當時的環境中所向無敵,因此得以在地球生存1.6億年之久,但遇上氣候劇變,恐龍適應不了當時的惡劣環境,沒有對手的強者照樣死翹翹。感情,也是如此!「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世上沒有不會變的人,也沒有不會變的心,「海會枯,石也會爛」,問題在於,當你以為能長相廝守的對方,已經跟你同床異夢時,你是否有危機意識,是否能察覺到彼此間的改變?你是否能如同學A般,遇到學佛的貴人,及時幫扶一把?還是繼續說服自己:「他只是逢場作戲,他還是愛我、愛這個家?」
因為愛過,所以傷得更深;因為愛過,所以才會執著;因為彼此曾經有約定,所以更不甘願放手。但情感能否繼續走下去,不是由認識的年份、由愛得轟轟烈烈,或者由這些年同甘共苦的恩情來決定,如果沒有確實找到問題的源頭,沒有從阿賴耶識裡的記憶去消除彼此的因果怨結,只怕任你「做到流汗」,對方還是有理由「嫌到流涎」,而你只能暗自垂淚!
世間萬物都是在「有無」之間變化,出生、成長、老化、死亡,這是一個輪迴,是生命的真實寫照。成熟需經過歲月的洗禮,歲月給了世人經驗和閱歷,這是年輕時無法體會與擁有的東西,要用時間去淬鍊。「我們之所以會痛苦,是因為我們執著於『自己期待的結果』,如果我們能放下對結果的執著,就不會痛苦了。」沒有一件喜歡的東西或人可以永久持有,痛苦的根源在於我們放不下握在手中的一切。感情不是一個人的事,需要雙方一起努力,如果一方用心而另一方不用心,雙方腳步不同調,那這段感情很難走到最後。
婚姻的長期經營,除了需要不易變質的愛情滋潤,尊重彼此差異的存在,包容對方有犯錯的權利與空間,學習聆聽和溝通的技巧外,信任和忍耐更是不可或缺的元素。但人有習氣的問題,當人放縱自己隨波逐流,並為自己找藉口,恣意享受肉體歡愉。若您已盡最大的努力,圓滿彼此間的因果相欠,對方能回頭,繼續走下去固然很好;如若對方一意孤行,走不下去了,還請您能隨順因緣,放過自己!和對方好好說再���,也算是對自己負責,是一種感情的圓滿!南無大願地藏王菩薩!
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
南無藥師琉璃光如來
南無阿彌陀佛
南無大悲觀世音菩薩
南無大願地藏王菩薩
南無韋馱菩薩
南無伽藍菩薩
南無十方一切諸佛菩薩摩訶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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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hoo論壇/蕭景紋】強人女醫師的寂寞芳心
作者為駐美兒童腎臟科醫師
女強人遇見心儀的人,感情比一般人更脆弱吧。圖/iStock
當同事茱莉葉從古巴回來後,外表上並沒什麼不異處。
我以為單身的她,跟著醫學團體到那兒做了短暫的交流,白天和當地的醫生護士開會、夜晚酒醉後瘋狂地跳著拉丁熱舞,不過如此。
她回來後,照樣忙碌工作著。
偶爾我們中午匆匆抓了三明治,坐在街頭晒太陽,三言兩語話家常。我熱��子地催她多社交、找男友,她只是淺淺一笑。那時,我沒有察覺到,她的微笑裡帶著苦澀。
幾個月後,她買新房子了,相約吃飯。先生和她熟識,一同慶祝。幾杯紅酒下肚,三人趁著醉意,聲音也大了起來。
我開玩笑地對茱莉葉說:「女強人,眼睛長在頭上,誰也看不上眼。妳刷卡付清豪宅、跑車、五星級飯店的帳單時,澈藍的眼睛眨都不眨。不年輕了,這樣的日子可以過多久呢?」
話說完,先生用手肘撞了我一下。我不理會他,知道他心裡是這樣想的:只有台灣人敢這麼肆無忌憚的說話。
茱莉葉遲疑了一下,為難地問道︰「四十多歲的單身男人,是不是有問題?若沒有離婚喪妻的過往,一個英俊成功的男人,為什麼這個年紀還沒結婚?」
我聽了,心裡詫異著,卻不開口過問。聰明人,有話要說是不用別人催促的。
先生斬釘截鐵地說,若不是因為他在三十多歲遇到我,現在也可能單身著。姻緣的事,是不能用數字去統計的。因此,他相信四十歲的單身男人不但正常,而且是理想的對象。
這話聽在我耳裡宛如天籟,很是受用。酒醉後產生的錯覺真是糟糕。
茱莉葉這時告訴我們,她在古巴短暫旅行時,遇見了一個四十來歲的急診室醫生。不但未婚,還和她住在美國同一個城市裡。他們在短短幾天從相識到熱戀,白天形影不離,夜晚談情說愛,她簡直掉進了不可言喻的幸福旋渦裡。
回到美國,他們在機場深情告別後,茱莉葉以為那男人會立刻打電話給她。
一天天過去了,電話卻沒響。
她滿腹狐疑打電話給他,卻發現他原來是個處處留情的風流浪子,情人不計其數。回到美國後,本性難移,每次和她匆匆見面,只是甜言蜜語一番,草草打發她。在古巴天長地久、海枯石爛的諾言,如今只像酒醉後的玩笑話,讓她的心碎成一片一片的。
虔誠信仰天主教的茱莉葉無奈地說:「我真不甘心像個無知的少女任他擺布。雖然我的腦袋清楚得很,知道這傢伙是個混帳,卻無法擺脫心裡對他的依戀,希望有朝一日他會開竅,願意和我廝守到老。我夜夜盼著他的來電,卻又害怕���到他聲音後,好不容易平息的心���被撩撥,我真是對自己失望到底了。你們說,我該怎麼做,才會讓他對我用情專一?」
她急迫地訊問著,成熟女人不安的內心一覽無遺。
我生氣得說不出話來。一方面痛恨好友遇人不淑,感情陷得太深太唐突。一方面覺得茱莉葉對愛情憧憬太純情,談起戀愛像個小女孩,和她平常工作時的乾淨俐落和魄力十足,判若兩人。
女強人遇見心儀的人,感情比一般人更脆弱吧。多年的訓練成就了不服輸的個性和巾幗不輸鬚眉的高傲,殊不知人不能在愛不愛這件事上論成敗、講英雄。若是沒有緣份,再多的改變或小手段都不會讓一個不愛你的人回心轉意。但說得容易,自古至今,多少英雄英雌不是在愛情這檔渾水裡栽得身敗名裂、眾叛親離。
我嘆了口氣。
幾個禮拜後,我和茱莉葉相約在咖啡廳時,她看起來更憔悴了。她苦笑著說:「很窩囊吧,被一個半路殺出的男人搞得茶不思飯不想的。」
「妳的心病,只能讓時間淡化,或另一個男人的出現才能治好。」我誠實地說。
她點了點頭,有精無采地攪動著咖啡和奶精。鐵湯匙撞到磁杯,發出清脆的叮噹聲。
深夜空蕩的咖啡廳裡,無人交談。說不出的辛酸心事,只好留在漫漫長夜的寂靜迴廊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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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渣反派自救系統 by 墨香銅臭 (part.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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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為拔下心魔劍,眾人前往埋骨嶺一會天琅君,一切又和當年一樣,以多對一。 可這最終Boss的樣貌卻和沈清秋原本所想的不太一樣,由於露芝軀不適應魔氣,天琅君竟是一派油盡燈枯之貌,連同竹枝郎亦半顯蛇形,狼狽不已。 然即便如此,一行人卻也無法立即拿下天琅君,此時洛冰河出手,情勢竟瞬間一面倒! 沈清秋:「……」 ──再難打的Boss,在男主面前也不要想浪得起來。 向天打飛機菊苣如是說。
原以為兩界合併可以就此停止,可直到此時,他們才發現事情並非這般輕巧。 「心魔皆因執念起。」 沈清秋知道,那個執念,便是自己。
第二十一回 不散
沈清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抓了一把藤葉,剛隨眾人湧入洞中,就聽一個聲音傳來:「沈峰主,又見面啦。」 心魔劍插在山洞盡頭的岩縫之間。那黑氣紫煙便是從它劍鋒上溢出的。天琅君坐在一塊青石之上,尚清華就站在那塊青石前不遠處。 洞外的天光投射進來,照亮了天琅君半邊身體。登時有人倒抽一口冷氣。 沈清秋總算知道尚清華剛才為什麼叫那麼慘了。 天琅君雖然面上笑容依舊一派優雅,卻因為小半張右臉盡皆成了腐爛的紫黑色,顯得這笑容極其恐怖。 他左邊袖子空蕩蕩地癟著。看來,那條總是掉下來的手臂,再也接不回去了。 這副破破爛爛、油盡燈枯的模樣,可跟沈清秋想像中的最終Boss不太一樣。 沈清秋忍不住留意洛冰河神色。只見他臉上是接近於木然的平靜,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天琅君側了側頭,道:「來的比我想像得要少。我還以為,會像上次白露山那樣,數百名高手齊上陣呢。」 無妄哼道:「你看看你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身邊一個嘍囉都沒有,還用得著那麼多人來嗎?」 天琅君道:「嘍囉嘛我這裡的確沒有,不過外甥倒有一個。」 話音未落,洞中閃過一道青影。竹枝郎無聲無息擋在了天琅君側前方。 不知為什麼,這一對主從,都是一身狼狽。天琅君的露芝軀不適應魔氣,被腐蝕得坑坑窪窪,這可以理解。竹枝郎竟也瞳孔泛黃,脖子、臉頰、額頭、手臂,凡裸露在外的地方,都爬著一塊一塊的鱗片,猙獰可怖,看上去和露芝洞裡的半人半蛇形態十分接近。 他啞聲道:「沈仙師。」 沈清秋:「是我。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岳清源不動聲色:「師弟,你和這位又有何淵源?」 淵源深了去了。事態發展到今天這一步,跟這位有著莫大的關係。沈清秋正想說話,天琅君微微一揚下巴,對岳清源眯眼道:「我記得你。」 他想了想,確定地說:「當時幻花宮那老兒要你助他偷襲,你沒理會。如今蒼穹山的掌門是你?倒還不錯。」 岳清源道:「閣下記性也是不錯。」 天琅君笑著笑著,嘆了口氣。 「如果你們也被壓在一個黑黝黝的地方十幾年,不見天日,每天只能想些過往之事虛度光陰,也會像我一樣記性不錯的。」 這次沒人答他的話了。岳清源握住玄肅,連鞘帶劍打了出去。 天琅君堪堪避過,轟隆陣陣,他身後洞壁被生生轟塌了半邊,開了一個大洞,外面便是高空,飛沙走石跌落,向下方墜去。寒氣霍地流捲而入,細碎的雪花漫空飛舞,迷人視線。百丈之下的冰面上,隱隱傳來一浪高過一浪的獸鳴和廝殺聲。第一波南疆魔族已經落地了。 天琅君道:「我猜,一定又是百戰峰打頭陣。對不對?」 十人分散開來,從各個角度抄了過去。無妄法杖揮得虎虎生風,剛猛十足,搶攻在最前。竹枝郎被玄肅逼得節節敗退,卻仍盡職盡責地吸引著大部分的火力。天琅君繼續坐在青石上,清閒得很,道:「當年我便記得,你拖到最後一刻才拔劍。今天也要這樣?」 岳清源不答話,正要一掌擊上竹枝郎胸口,另一名掌門搶先打了上去。竹枝郎不避不退,生生受了這一擊,可發出慘叫的卻是那名掌門。 沈清秋瞳孔驟縮,喝道:「別碰他他身上都是毒!」 混戰之中,幾人中毒,幾人被爆炸的魔氣靈力震出洞外,身體飛入半空,下墜的途中翻上了飛劍,才穩住身形。尚清華偷偷摸摸往沈清秋那邊溜,竹枝郎正戰得血氣翻騰,驀地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往外蹭,不假思索甩了兩條青蛇過去。沈清秋看得清楚,反手一翻,一枚青葉正要飛出,挽救飛機菊苣的生命,兩條青蛇突然被憑空凝結的一道銳利冰刺穿過。 漠北君鬼影般出現在戰圈之中,拎起尚清華,扔小雞一樣扔到沈清秋那邊,一拳砸向竹枝郎。 接下來的十秒內,沈清秋算是見識了什麼叫做「暴打」…… 竹枝郎這邊被漠北君狂毆不止,圍攻天琅君的火力陸然加大。 天琅君雖沒了一隻手,以一對多,風度仍分毫不墜,道:「唉,你們為何又這樣。以多對一,不覺得勝之不武有違道義?」 一名掌門搶攻道:「對付你這種居心不良唯恐天下不亂的魔族妖人,還講什麼道義!」 下一刻,他的腦袋便被拍成了蒜瓣,四分五裂。天琅君撤掌笑道:「其實我本來沒什麼不良的居心,也不覺得天下大亂多有趣。偶爾越界,來這邊唱唱曲,讀讀書,挺好。不過,既然都在白露山待了那麼多年,不真如你們所想做點什麼,還真是有點不甘心。」 岳清源指尖一彈,玄肅出鞘三寸,靈力暴漲。天琅君身上骨骼��位般咯咯作響,「咦」了一聲,道:「果然是掌門。挺好,你師父本人不怎麼樣,挑徒弟和繼任者的眼光倒好。」 他伸出一手,直接握住玄肅劍鋒,恍如無知無覺,笑道:「但你為何不盡數拔出?只是這樣,還奈何不了我。」 岳清源目光一沉,玄肅再次出鞘半寸! 忽聽洛冰河涼涼地道:「他奈何不了你。我呢?」 天琅君笑容未褪,突然,一道強勁的魔氣如斧砍刀劈般襲來。 他僅剩的那隻手脫臂而出,被狂風捲起,飛出洞外,直墜下埋骨嶺。 洛冰河終於出手了! 這對父子再次對上,這次,終於輪到天琅君毫無還手之力。 洛冰河兩眼紅得刺目,緊繃著臉,出手狠戾,毫不容情。天琅君現在雙手皆斷,竟然有了左支右絀、應接不暇之態。竹枝郎好不容易才擺脫了漠北君,臉上身上已是血肉模糊,見主受困,像是殺昏了頭,橫衝直撞過去。恰好無妄被天琅君魔氣掃過,口噴鮮血,向後飛出,無塵大師迎身去接。眼看竹枝郎就要撞上他,沈清秋見勢不好,閃身擋在無塵身前。 竹枝郎一見沈清秋,黃澄澄的瞳孔閃過一絲清明,猛地剎步,導致身形不穩,踉蹌著險些栽倒,正要繞過沈清秋去助天琅君,倏地一道白光橫穿而來。竹枝郎背部重重撞上洞壁,被生生穿胸釘在了岩石之上。 他胸口那半截修長的劍身,正是正陽。 沈清秋回頭,洛冰河緩緩收手。天琅君平靜地站在他身後兩丈之外。 只站了一會兒,他就姿勢優雅地倒了下去。 …… 打完了? 這麼簡單? 沈清秋還有點沒法接受。 他都沒打幾下呢。這就完了? 他拍尚清華:「……你不是說天琅君很難打嗎?」 尚清華心有餘悸:「是很難啊。」 沈清秋:「這贏得有邏輯嗎?」 尚清華:「再難打的Boss,在男主面前也不要想浪得起來。這不是公認的邏輯嗎?」 兩人環顧四周,來時有十人,滿血狀態,到現在,站著的已經沒剩幾個了。沈清秋看著之前視作超難關卡Boss的兩位。一個被釘在牆上,鮮血淋漓;一個正躺在地上,十分符合「飽受蹂躪的破布娃娃」、「斷了線的木偶」此類描述。 半點也沒有打完終極Boss的酣暢淋漓之感,越看越覺得,這根本就是己方在欺負老弱病殘,仗著人多不要臉地群毆……沒錯他們的確是在群毆。 可誰知道會變成這樣?Boss實力和想像中的差太多了! 洛冰河轉回身,滴血未沾,氣定神閒,問沈清秋:「要殺了他嗎?」 他指的是天琅君。竹枝郎���言,握住正陽劍身,奮力外拔。他脖子臉上鱗片似乎在混戰中被刮去不少,這時一陣一陣用力,血流如注。 自從知道公儀蕭為他所殺後,沈清秋心裡一直有個疙瘩,但這副模樣,實在慘不忍睹,見者很難不同情。雖然沈清秋被他詭異的報恩方式坑了無數次,可好歹竹枝郎從沒對他起過壞心思。 沈清秋嘆道:「都變成這樣了。你何苦。」 竹枝郎咳出一口血沫,乾啞地說:「變成這樣?」 他苦笑道:「如果我說,白露山那副模樣,才是我的原身,沈仙師你有何想法?」 一個轟天雷劈到沈清秋腦門頂上。 怎麼,原來白露林那在地上爬爬爬的蛇男才是竹枝郎的原始形態嗎?! 竹枝郎喘了一口氣,道:「我血統微賤,只因我父親是一條混沌巨蛇,母親生下我時,便是這半人半蛇的畸形模樣。一直長到十五歲,旁人皆棄我惡我,辱我驅我。若非君上助我化為人身,還肯提攜我,我便一生都是一隻蠕動在地的怪物。」 他咬牙道:「君上給了我第一次為人的機會,沈仙師你則給了我第二次。或許對你們而言,不過舉手之勞,對我來說,卻是萬死莫敢不報……沈仙師問我『何苦』?你說我是何苦?」 天琅君忽然嘆道:「傻孩子,你跟他說那麼多做什麼?」 他雖然躺著,卻躺得依舊很雍容,如果忽略掉被魔氣侵蝕的小半張臉,就更雍容了。 他���著天,悠悠地說:「人啊,總是相信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再親密的人,轉眼也可以欺騙於你。何況一直都只是你一廂情願地要報恩?你說再多,他也不懂你,只會厭煩不解。又何必多言?」 一時之間,在場眾人都沉默不語。 一個本無異心的大好青年,滿心歡喜談了一場戀愛,卻不過一個騙局,被鎮壓在暗無天日的高山之底,無數個日日夜夜。誰有資格讓他不要怨恨?誰有資格讓他「放下吧,看開點」? 無塵大師卻道:「若閣下當年真的無此意圖,聽信讒言,是我們的錯。今日之禍,躲不過,避不得。種惡因,得惡果,遲早都要償還。」 他合掌道:「可蘇施主不惜自服毒藥,也要去見你一面,你又怎能怪她欺騙了你?」 天琅君微微一愣,抬起了頭。 沈清秋也是一怔,心知無塵大師不會說謊,而他要說的版本,似乎和旁人所述所知的,不大一樣。 無塵大師道:「在昭華寺,因不想讓蘇施主身後遭受非議,也因為答應過要保守秘密,老衲未能開口說出真相。蘇施主是被老宮主強行押��幻花宮的。她執意不肯聽命,不肯將你騙去預先設好了幾十重陣法的圍剿地點。老宮主在水牢對她動刑之際,才發現她已有身孕。強行落胎恐會危及性命,蘇施主更是極力反抗。老宮主便給了她一碗毒藥,就是那碗對魔族致命的毒藥,告訴她只要她肯喝下去,就放她去見你。」 「蘇施主喝了老宮主給的藥,一個人出發。可她不知道,事發突然,情況已變,老宮主將圍剿地點改在了你們往日相會的白露山。」 天琅君怔怔然的。他軀體殘缺,還有血跡凝在唇邊,這樣勉力抬頭,似乎想聽得更清楚一些,竟有種說不出來的可憐。 「老衲是在去白露山的路上遇到蘇施主的。她當時剛喝完那碗藥不久,周身是血,每走一步血也流一步。我聽她斷續說了幾句,猜出大致情形,不忍欺瞞,如實告知天琅君幾日前已被永世鎮壓的消息,她才知道師父對她撒了一個彌天大謊。不但地點是錯的,時間也是錯的。只是為了讓她喝下那碗藥!」 「應她所求,老衲護她避開幻花宮搜查巡捕的弟子,將她送到洛川上游。從此再也不知所蹤。」 「天琅君,蘇施主也許確實並非純善之人。她本是高高在上,被寄予厚望的下一任幻花宮之主,一開始接近你也可能未曾懷有好心。可到後來,究竟是你惡意蠱惑於她,是她設計欺瞞於你,還是你們二人都情不自禁?」 「老衲非是局中人,這些皆不得知。可我所見所知,卻是她拒絕聽從養育自己十幾年的師父的命令,在水牢受盡折磨也不肯鬆口,不願騙你害你——如果最後不是萬不得已,天下哪個母親會喝下那樣一碗毒藥?」 「她非是棄你不顧,而是萬般無奈,人世不憐,錯過了啊……」 天琅君的嘴唇似乎輕微地顫了顫。 半晌,他道:「……是嗎?」 說完這兩個字。他又問了一句:「真的?」 無塵大師道:「老衲敢以性命擔保,所言絕無半句虛假。」 天琅君轉頭,看向沈清秋和岳清源,索證般地問道:「真的?」 他居然根本不管旁人是不是也是知情者,抓著人就問。岳清源無言以對,默然低頭,不知在思索些什麼。沈清秋再三思量,終是緩緩一點頭。 也許老宮主或許本無污衊加害之心,但他見兩人情狀逐漸親密,卻一定會開始後悔放蘇夕顏去接近天琅君,使她脫離了掌控,和天琅君真的傾心相愛,甚至還有了洛冰河。老宮主才下定決心,斷章取義,缺斤少兩,一番編排,生生把天琅君塑造成了意欲顛覆三界的絕世魔頭。 生生毀了這許多人、許多年。 天琅君眼睫之上,沾了一點雪花,隨之顫動。像是忽然脫了力,重新躺了下去。 他嘆道:「好吧。好歹,總算有件不那麼糟糕的事。」 沈清秋轉頭去看洛冰河。 他從始至終聽著,卻彷彿事不關己,聽若未聞,甚至「呵」地輕輕笑了一聲。 這樣把話說開,天琅君的心結固然是解了。可對洛冰河而言,殘忍程度分毫不減。 無非是從生父生母都厭棄的成果,變成了生父生母都放棄了的成果。 一樣都是被「棄」的那一個。 心魔劍還在源源不斷散發著紫黑之氣,下方廝殺之聲越發清晰。恐怕埋骨嶺的下落仍在持續,不知距離洛川冰面,還有多少距離。 岳清源朝插著心魔劍的岩壁走了幾步。沈清秋道:「事已至此。天琅君,你收手吧。」 現在收手,還不算太晚,如果天琅君繼續往心魔劍中輸送魔氣,就真的只有殺了他才能阻止合併了。怎麼說,沈清秋也並不特別希望天琅君真的去死。畢竟,談個戀愛談得成了這副模樣,實在是夠倒楣了。再要人家的命……沒有哪個Boss這麼苦逼的! 天琅君卻忽然噗哧一下,笑出了聲。 笑聲在山洞和嶺中迴蕩。他像是覺得十分滑稽,歪頭道:「沈峰主,你看,現在的我,甚至連竹枝郎的人形都維持不住了啊。」 這時候,沈清秋還沒覺察他話中的意思,只是隱隱覺得心中哪裡一跳。 天琅君慢條斯理道:「和你們鬥了這麼久,我這副身體,消耗不可謂不大。你以為,一直撐住心魔劍魔氣供給的,究竟是誰?」 這句話他說得不快不慢,可進了沈清秋耳朵裡,一字一句,聽得他如墜冰窟,脖頸漸漸僵硬起來。 「你是該叫人收手。只是,那個人卻不是我。」 天琅君肢體已殘破不堪,竹枝郎被釘在岩壁上,無塵大師扶著頭破血流的無妄,漠北君拎著尚清華,岳清源站在沈清秋身邊。 只有洛冰河立在正對心魔劍的位置上,正低頭,慢條斯理整著袖口。 沈清秋沉聲道:「洛冰河,你過來。」 洛冰河搖了一下頭。只一下,但非常堅定。 沈清秋道:「……你又騙我。」 洛冰河動作頓了頓,反問道:「師尊,我說過會幫你對付天琅君。現在我可以立刻殺了他給你看,怎能說我是騙你?」 天琅君笑道:「養寇自重,這一步棋想得是挺好。只可惜我不太中用,還是得他親自出馬了。」 「養寇自重」四個字一出來,沈清秋越發心中不安。 心魔劍,會不會是洛冰河故意給天琅君的。畢竟拿到心魔劍後,天琅君那露華芝塑成的身軀,腐蝕得越來越快,就算把劍給他,對洛冰河也構不成多大威脅。 也許是他亂過了頭,把心中所想��露在了臉上,洛冰河傷感地道:「師尊,你又在想什麼呢?心魔劍的確是他搶去的,只是它仍舊認我這個主人而已。你說過的,今後對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為什麼又不肯相信我了呢?」 沈清秋緩緩地說:「我信了你很多次。到剛才為止,還一直是相信你的。」 洛冰河說:「是嗎?」 他牽起一個扭曲的笑容:「可我卻不敢相信師尊了。」 這笑容詭異至極。沈清秋覺察他情緒不對勁,放緩了表情和語氣:「你究竟是又怎麼了?」 他稍微溫柔一點,洛冰河便忽然不笑了。 他看上去像是傷心欲絕的樣子:「師尊,我就說過,果真你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是最高興的。」 剛開始,沈清秋還沒弄明白「他們」指的是什麼。洛冰河在心魔劍的岩壁前,緩緩來回踱著。 他自嘲地笑道:「每次我求師尊跟我走,你從來沒有一次答應。即便答應了,也只是我一力強求所致。你只是被迫的,從不心甘情願。可他們讓你留下來的時候,你永遠都毫不猶豫。」 他看著沈清秋:「師尊,你不常笑。我愛看你笑。可是一想到,你只有在和他們一道時,才會這樣笑,我就……」 他輕聲細語道:「……非常,非常痛苦。」 沈清秋終於明白了。「他們」,指的是蒼穹山! 那天在竹舍,柳清歌忽然開窗查看,果然是覺察到了一直徘徊在外的洛冰河洩露的一絲殺氣,和絕望的激憤之氣。 他沒有早早離開,而是把竹舍內的歡聲笑語、把他那一聲「嗯」的應承,全部聽在了耳中,記在了心裡。 沈清秋道:「你是因為這件事,所以生氣了?」 「生氣?」洛冰河陰鷙地吐出兩個字,「我恨!」 「我恨我自己!」 他負著手,暴躁地加快步伐。 「我恨我沒用。我恨我總是留不住任何人,從來……沒有誰肯選擇我。」 洞中其餘人都不便輕舉妄動。洛冰河現在維持著心魔劍的供給,誰都不想他突然發難。竹枝郎卻道:「你這樣做,意在逼迫他二選一?」 洛冰河頓住腳步,搖了搖頭:「二選一?不。這不是。」 「我知道,如果要選,師尊一定不會選我。所以,只要沒有選擇就好了。」 洛冰河蒼白的臉湧上一層潮紅,儘是奇異的興奮:「所以這次我吸取了教訓。如果蒼穹山不存在,這不就好了?這樣,師尊就只剩我了。」 無塵大師合掌佛號不斷,阿彌陀佛道:「洛施主,你魔怔了。」 洛冰河兀自大笑,無塵大師繼續道:「沒有選擇的可能,固然也沒有了放棄你的可能。但沈峰主對你的所作所為,又怎會釋懷?」 洛冰河柔聲道:「師尊,清靜峰沒了,我可以再給你造一個。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我不奢求什麼了。你一不順心,就可以打我,殺我,反正我死不了。只要……只要你不離開我就好。」 他虔誠地說:「真的。我只有這一個願望了。」 他瞳孔渙散,瞳孔外層的血紅時擴時縮,笑容扭曲。心魔劍上紫光大盛,不知道究竟是他在控制這把劍,還是這把劍在控制他。看著洛冰河這副神智不清、走火入魔的模樣,沈清秋口裡發苦,說不出話來。 竹枝郎道:「除了蒼穹山,這世上沈仙師在意的東西千千萬,你是不是都要毀了才好?」 洛冰河莞爾道:「好啊?為什麼不好!」 他一側頭,戾氣陡生:「讓他閉嘴!」 漠北君聞言,想了想,對準竹枝郎臉部打了一拳。 天琅君看著洛冰河,目光中憫色閃動,嘆道:「……心魔劍已經侵蝕入腦。他瘋了。」 這是他與洛冰河面對面以來,唯一一次有點像父親的神情。洛冰河卻渾然不覺,微笑著點頭:「對。我是瘋了。」 聽他親口承認自己發瘋,沈清秋心臟一陣抽搐地悶痛。他輕聲道:「冰河,你先離開那把劍,離它遠點。」 他一邊溫言相勸,一邊手在寬袖底悄悄按上了修雅劍劍柄。洛冰河笑道:「沒用的。師尊,你不必這樣。你越是對我好,我越是怕。」 他說著,右手做了個略略上揚的手勢。剎那間,心魔劍上紫氣大盛。竹枝郎吐出一口黑血。剛才那一拳,也只讓他閉嘴了一會兒。他平靜地道:「真是可憐。」 「可憐?」洛冰河喃喃道,「不錯,我是可憐。就算是可憐我也好,師尊你能有一次留在我身邊嗎?」 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滾滾流下。 洛冰河瞳孔赤紅地咬著牙:「師尊你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放開我。」 「每一次,每一次,任何人、任何事物!都能夠成為你拋棄我的理由,甚至有時候你根本不需要理由!每一次都是這樣!」 忽然,尚清華啪的一聲摔到地上。沈清秋也下意識扶住了石壁。 整個地面開始劇烈地震顫。埋骨嶺的下墜速度加快了! 岳清源淡淡地道:「師弟,他是瘋了,你要如何處置。」 洛冰河冷笑一聲,後退兩步,猛地抓住心魔劍柄。地面震顫越發強烈,透過洞口向外望去,能看見滾滾云叢中,探出無數高低不一的山頭。沈清秋剛要祭出修雅,忽地身旁白光炫目。岳清源先一步抽出了劍。劍嘯聲撕裂了瀰漫的飛雪和紫黑之氣。 玄肅出鞘! 漠北君見岳清源劍尖對準洛冰河,上前迎戰。玄肅靈力暴漲,還未相接,直接將他震了出去。 漠北君像是完全沒料到自己也會有被人打飛的一天,維持著這種表情,轉眼墜下埋骨嶺。尚清華魂飛魄散,抓了一把劍就衝過去,沈清秋忙拽住他:「你幹啥!」 尚清華咆哮道:「我靠,他不會飛啊!」說完便跳了下去。 沈清秋逆著飛雪和狂風從破口處往下看,恰好看見距離冰面還有百丈的高空中,乘著飛劍的尚清華抓住了漠北君。確定他摔不死後,沈清秋連一口氣也來不及松,猛地轉回頭,洛冰河已和岳清源正面對上。 洛冰河固然爆發力可怖,沈清秋卻沒料到,玄肅完全出鞘後,威力竟如此強悍,能和發狂狀態下的洛冰河戰成平手。沈清秋能感覺到,耳膜和喉嚨被空氣中激盪的靈力和魔氣壓得隆隆作響。他見這洞遲早要塌,搶上岩壁,徒手握住心魔劍,一用力,將它拔了出來! 雖然拔了出來,可埋骨嶺下落之勢還沒緩住。洛冰河見狀,要來奪劍。岳清源哪會給他機會,玄肅劍尖在空中劃出肉眼可見的炫目軌跡,一道巨型禁制,繁複的咒印生成一座無形的牢籠,將洛冰河禁錮其中。 岳清源見沈清秋已得心魔,沉聲道:「走!」 這情況哪能走?沈清秋立刻搖頭,剛要把心魔劍拋給他,便覺腳下一軟。 不是他軟了,是地面軟了。這個山洞,終於塌了!
埋骨嶺第二層。 沈清秋把岳清源從亂石堆裡刨了出來:「掌門?師兄?掌門師兄!」 岳清源面色隱隱發白,唇角淌血,嚥了咽喉嚨,似乎把一口熱血嚥了下去。 他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沈清秋:「……其他人呢?」 埋骨嶺內部結構類似不規則的蜂巢,一個洞接著一個洞。沈清秋四下望了一眼:「沒看見無塵大師和天琅君他們,可能埋在這裡,也可能隨著亂石塌到其他的洞裡去了。」他回頭,「師兄,你什麼時候受的傷?」 岳清源不答,問道:「心魔劍還在你手裡?」 沈清秋把劍拿給他看:「在。可埋骨嶺還在下落,合併應該還沒結束。師兄,你帶著劍下去,把它毀了吧。」 岳清源在他的扶助下,慢慢站起:「……你呢?」 當然是回頭找洛冰河去。 沈清秋避而不答:「師兄,你這傷不尋常啊,到底怎麼回事?」 岳清源答非所問,道:「原本不想的。可我……終歸是個容易衝動的人。」 沈清秋覺得他這話說得奇怪,卻沒心思細想,扶著他繼續走:「師兄你還能走嗎?你先下去,毀劍,找木師弟治傷。洛冰河交給我。」 岳清源被他扶著,勉強站起,鮮血滴滴落地。沈清秋以為他沒問題了,便放開了手。誰知,剛放開手,沒站一會兒,岳清源便倒了下去。 沈清秋大驚失色,連忙把他又扶了起來:「掌門師兄?掌門師兄?」探脈須臾,連他這種於醫道只識粗淺的人都能斷定,岳清源此刻的狀態極其糟糕! 岳清源神情恍惚,像是沒把沈清秋的話聽進去,低聲說:「可是……金蘭城和洛冰河圍山的那兩次,我是穩住了,顧全大局了……可事後每每回想,倒還不如……衝動的好。」 看他昏昏欲睡,沈清秋恨不得猛掐岳清源人中把他掐醒,又不敢幹這踰矩的事,只得在他耳邊大聲說話,不讓他暈過去:「師兄,醒醒!你做得沒錯!」 岳清源閉上眼,搖了搖頭。他喘了口氣,又是一陣讓沈清秋心驚肉跳的劇烈咳嗽。 血止不住地隨著咳嗽往外流。他勉強道:「幫我……把玄肅收回去。」 沈清秋連忙將跌落一旁,劍身白光刺目的玄肅壓回鞘中,遞給他。岳清源臉色這才稍微好看了些,緩過了最艱難的��口氣。 他怔怔望著沈清秋收起玄肅的手,沒去接,而是道:「若我在此身殞,你……便幫我把玄肅帶回萬劍峰吧。」 沈清秋吃了一驚:「你說什麼?」 身殞?岳清源當真受傷這麼嚴重,到了很可能要死的地步?! 岳清源道:「玄肅威力奇大,我卻從不拔出它來應敵,你一定猜過原因。」 沈清秋點頭。不只他猜過,很多人都猜過。 岳清源道:「玄肅即是我的性命。你可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完全不明白。但沈清秋知道,它肯定不是用來表達愛劍愛逾性命的修辭手法。 他還知道,岳清源接下來要說的,一定是一件從未告訴過別人的秘密。 果然,岳清源道:「每一次拔出玄肅,消耗的,都是我的壽元。」 此話一出,沈清秋頓時覺得,手中的玄肅,陡然重了千斤。 難怪玄肅從未出鞘。 難怪他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拔劍。 沈清秋震驚地說:「師兄你……這是走火入魔過?」 以壽元催動靈力,將自己的性命和自己的劍捆綁在一起。如果不是修煉出了大岔子,走火入魔,為什麼岳清源會修這種邪道?! 岳清源緩緩道:「我十五歲拜入穹頂峰,心有所繫,急於求成。追求人劍合一境界不成,反倒落得如此下場。與所求背道而馳,遺下大恨,懊悔終生。」 他說著,臉上因為咳嗽剛湧起的那一點殘餘血色,忽地又褪得乾乾淨淨。沈清秋忙打斷他:「別說了。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先送你下去找木師弟。」 兩人艱難地走了幾步,岳清源忽然低聲道:「……對不起。」 沈清秋不懂他對自己說什麼對不起。岳清源沒有任何對不起他的地方。反倒是自己,偷懶摸魚打混不說,還老是惹出一堆麻煩,帶累岳清源處理起來頭疼。 可岳清源接下來的話,把他整個人都震得懵了。 岳清源聲音都在發顫:「……真的……對不起。」 「明明是為了更快地回去,明明是想立刻去接你的……可反而壞了事。你沒說錯,我畢竟是個容易衝動的人……」 「自那以後,師尊廢去我全身筋骨靈脈,關在靈犀洞一年有餘,一切打亂,徹底重來。」 「我叫了,我喊了,可是沒用。整整一年,任我在靈犀洞裡怎麼發瘋發狂,沒有人肯仔細聽一聽我在求什麼,沒有人肯放我出去……」 「我盡了最大努力,可再回去的時候,秋府早已廢敗多日了啊……」 腦海深處,傳來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剎那間,往日岳清源的殷切關懷,無聲相護,種種畫面,種種細節,走馬燈一般串聯在腦海中,清明無比。 難怪「沈清秋」再怎麼作死,掌門也從來沒給他小鞋穿過,永遠都是無限包容,無限忍讓。難怪,沈九沒有等到回來救他的人。 岳清源,沈清秋;岳七,沈九。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岳清源道:「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回去的。只是,原來真的會,人世不憐,生生錯過啊……」 他每說一句,鮮血便越發洶湧。沈清秋攙著他,走一步就要停兩步,嘆息道:「……別說了。」 後來的事,他都知道了。 岳清源卻堅持道:「這一次,你就讓我說完吧。」 「正如你一直所說,『對不起』不過一句空言,根本沒有用。我也從來不解釋,今日一定要讓你聽到,不是為求諒解,不是博取同情,而是如今再不說……恐怕就真的遲了。」 沈清秋心中酸澀,眼眶發熱。 遲了。已經遲了! 沈九已經不在了。 也許是死了,也許是像沈垣這樣,魂魄轉移去了另外一個陌生的世界。 可無論如何,岳清源的話,他是再也聽不到了。 系統傳來接連的提示: 【隱藏人物①竹枝郎,補完度一百%。】 【隱藏人物②天琅君,補完度一百%。】 【隱藏人物③蘇夕顏,補完度一百%。】 【填坑項目①沈清秋,補完度一百%。】 【填坑項目②岳清源,補完度一百%。】 【人物完成度基本達標,經系統檢測未見明顯邏輯漏洞。各單獨項逼格加三百,共計總數一五〇〇。恭喜由「槽點略多」升級,獲得「文荒可讀」勛章。】 【爽度清零。此情況下可使用逼格代替支付關鍵道具掉落所需條件,請問是否接受?】 提示音一片大好,喜氣洋洋。沈清秋卻前所未有地沮喪。 他說:「有什麼意義嗎?」 這系統究竟是什麼東西,存在有什麼意義? 就是為了讓他知道這些人究竟能倒楣到什麼地步嗎?就是為了讓他親眼見證人世間各種最慘烈的坑爹嗎? 還是為了讓他逼瘋洛冰河? 所有人都說洛冰河已經瘋了。連他自己也笑著承認自己瘋了。 原著中,掙扎數百萬字,最終被洛冰河鎮壓下來的心魔劍,在這裡卻佔據了上風,侵蝕了洛冰河的心智。 這不是一件或者兩件事造成的,而是一點一點積累起來,最後才徹底爆發。先前已經出現過很多預兆,可沈清秋從來也沒注意到。 應該說,他從來不知道,洛冰河骨子裡竟然這樣沒有安全感,甚至到了自卑的地步。 他先是把洛冰河想得太邪惡偏激,後來又把洛冰河想得太陽光堅強。回頭看看,心魔劍開始侵蝕洛冰河的神智,最初在昭華寺就有了徵兆。 剛聽到自己身世的洛冰河大受刺激,正是在最惶然的時候,他對沈清秋伸出了手,求沈清秋跟他一起走。 可他沒接住洛冰河的手,而是讓洛冰河自己一個人先走。那時候的洛冰河開始精神極度不穩定。他需要的不是安全撤離,而是和沈清秋在一起。哪怕是被困昭華寺不得脫出,哪怕是被在場所有人圍攻,也好過讓他一個人離開啊! 這對���種精神狀況下的洛冰河而言,無異於「拋棄」。 就像是當初蘇夕顏服下毒藥那一幕的重現。 正如洛冰河親口所說,他不是在逼人做二選一。因為洛冰河從骨子裡就堅信他知道答案:沈清秋終有一日會拋下他。 滿腦子都充斥著對沒發生的事情近乎妄想症的恐懼和焦慮。怎麼不是瘋得徹底。 岳清源的步伐越來越軟,幾乎連站都站不住了。 沈清秋從沒見過這位掌門虛弱到這種地步的模樣。岳清源一向都是沉穩而有力的,哪怕話不多不少,沒有攻擊性,溫和可親,卻十分可靠,不失威嚴。 如今,他非但連行走都困難,話也一反常態多了起來,恐怕是真覺得自己快撐不住了。 沈清秋幾乎是拖著他在前行,邊走邊說:「掌門師兄,你撐住,千萬別暈過去。馬上就全都好了。」 岳清源苦笑道:「這麼多年來,你從不提過往之事,一直只叫我掌門師兄。是打定主意再也不叫七哥了麼?」 沈清秋握劍的手筋骨漸漸突起。岳清源想聽沈九叫七哥。可是,他不是沈九啊! 他琢磨著原裝貨那又冷又恨的勁兒,斷然拒絕:「不叫。」 不能立flag!看看電視劇小說裡那些達成了最後遺願、說完了臨終遺言的角色,都是心願一了,立刻翻眼蹬腿。沈清秋冷硬地道:「你剛才說了什麼,我全都沒聽見。撐著,下去!」 岳清源閉上了眼睛,嘆息道:「小九啊……」 別叫了。 他不敢去想,原著中,洛冰河割下了「沈清秋」的兩條腿,用錦盒裝著送到蒼穹山派時,岳清源究竟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明知有去無回,仍義無反顧踏入洛冰河的圈套,直至萬箭穿身。 一生一次的義氣,竟然要用這麼多東西來償還。 岳清源甚至來不及告訴滿懷怨恨和恐懼、幫著洛冰河將他引入陷阱的「沈清秋」,當年之所以沒去救他的理由。 為什麼不早點說。 就像他之於洛冰河,也是一樣的。為什麼不早點說出來。 若是從一開始就別那麼多揣測和理所當然,洛冰河說不定自始至終都不會黑化,會一輩子都做清靜峰上那個乖巧靦腆的徒弟。 就算退一萬步,當初非要推洛冰河下無間深淵時,他完全可以換一種方式來達成目的。甚至用不著費任何心思,直到現在,沈清秋才明白,如果他想要洛冰河下去,很可能只消說一聲,洛冰河就會聽話地下去了。 沈清秋從前根本沒想過有這種可能性。他不相信人有那麼傻,洛冰河有那麼乖。 可事實上,他真的就那麼傻,那麼乖。 兜兜轉轉,走了不少彎路,繞了這麼大一個圈,茫然四顧,不知如何自處,只能懊悔傷心,嘆「早知如此」。 可這世上,從來沒有「早知如此」。
轉過這個山洞,忽地現出兩個灰頭土臉的身影。 一看那兩顆圓滾滾亮堂堂的光頭,沈清秋脫口而出:「無塵大師。無妄方丈。」 身材矮小,扛著身材高大的那名和尚的正是無塵大師,他的木製假腿缺失了一條,單腿艱難獨行,又騰不出手來合掌,不願失禮,便多念了幾聲佛號:「阿彌陀佛,沈峰主,可算找到你了。岳掌門這是怎麼了?」 岳清源閉上眼後,便已昏昏沉沉靠在沈清秋身上。沈清秋道:「掌門師兄……被石頭砸到腦袋了。無妄方丈如何?」 無塵道:「被那位天琅君的魔氣所傷,暫時未醒。洞穴坍塌,那幾位魔族,全部都不見蹤影了。」 沈清秋拔出修雅,遞了過去:「大師,可否拜託您,先帶著我師兄和無妄方丈,御劍離開埋骨嶺?」 無塵道:「沈峰主呢?」 沈清秋言簡意賅:「我的徒弟,我去收拾。」 無塵大師肅然道:「沈峰主若肯坦然面對,那是再好不過。」 沈清秋道:「慚愧。但求在造成無可挽回的後果之前,了結這一樁塵事。掌門師兄便交託給大師了,請您下去後盡快將他交給千草峰的木師弟。沈某不勝感激。」 無塵放下無妄,接過修雅,端端一禮,忽然道:「心魔皆因執念起。」 沈清秋一愣:「大師是不是想說,若要除去心魔,非斷去執念不可?」 無塵卻搖頭道:「若斷得了,那便不是執念了。」 「我想也是。」沈清秋回禮,轉身。 誰讓他便是洛冰河的執念。 埋骨嶺內部坍塌得一塌糊塗,原本裡面上百成千個洞窟之間,四通八達,可現在幾乎被巨震震塌了一半,到處都被落石堵塞。 沈清秋在其中艱難地擇道穿行。 忽然,一處巨大的拱石堆中,透出些許微弱的魔息。 沈清秋下意識喊:「洛冰河?」 別是被岳清源用大禁制術封住的洛冰河給壓了個正著吧? 他躍了過去,抬起最上一層石板。露出來的是殘損的青色鱗片。伴隨著青鱗微弱的起伏,大小石塊滾滾落下。 竹枝郎的蛇形盤成一座小型堡壘,天瑣君躺在中間,被護得滴水不漏。 他的軀體腐蝕得更嚴重了,頭隨時都能掉下來的樣子,睜眼看了看沈清秋,還有心情招呼道:「沈峰主。」 沈清秋道:「你們兩位情況如何?」 天琅君道:「我已習慣。竹枝郎,不太好。」 的確不太好。 以往明火燈籠一般亮堂堂的兩顆碩大黃瞳已經開始渙散,但還算有神。蛇身青鱗脫落了不少,紅一片黑一片,傷痕纍纍。 沈清秋幫忙把壓在它尾巴上的石塊推開,發現正陽還插在蛇身上。他一伸手,握住劍柄便拔了出來。失血的損傷對魔族倒沒什麼,反是這靈力絕頂的正陽劍插在它身上,危害更嚴重。 天琅君道:「沈峰主不是不怎麼愛���會他的嗎?」 沈清秋道:「誰說我不理會他,只是有時候溝通困難。他……怎麼樣。」 天琅君用殘臂「摸」了「摸」那顆三角蛇頭,沒有回答,反問道:「接下來的局面,沈峰主打算怎麼辦?」 沈清秋道:「當然是毀劍。」 天琅君道:「心魔劍已經侵蝕入了洛冰河的神魂,與他同命,你現在要毀劍,不就等於殺了他?」 沈清秋果斷道:「那就再想別的辦法。」 天琅君道:「即便來不及阻止兩界合併?」 沈清秋吸了口氣,煩躁地說:「……來不及就來不及吧!盡力而為,別的到時候再說。」 天琅君終於又笑了一下。 他嘆了口氣,感慨道:「果然還是沒辦法討厭人啊。」 「……」沈清秋不知該如何應對他這聽似歡愉,卻太沉重的一句。 他轉口問:「洛冰河呢?你看見他沒?」 天琅君奇怪地道:「我以為沈峰主知道呢,不就一直在你身後嗎?」 毛骨悚然之下,沈清秋慢慢地回頭。 洛冰河果然站在他身後,正直勾勾盯著他的背影。 不知道他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開始站在那裡的。或者說,是從什麼時候起,就跟在沈清秋身後的。洛冰河微笑道:「師尊,把劍給我吧。」 沈清秋不動聲色,把心魔劍舉起:「你可以過來拿。」 洛冰河向他走了一步,忽然頓住了。他嘴角抽了抽,肩膀發起抖來。 沈清秋橫劍在前,問道:「怎麼了?」 洛冰河咬牙切齒道:「……滾開。」 沈清秋還沒來得及回應,洛冰河一手按住太陽穴,甩出一記暴擊,喝道:「通通滾開,別纏著他。滾!」 這話不是對他說的,暴擊也沒甩到他身上,而是和沈清秋擦肩而過,打垮了一方本來就坑坑窪窪的洞壁。 天琅君友情提示道:「心魔劍的幻覺。」 不用他說,沈清秋也大概能猜出來,洛冰河現在的樣子明顯是看到了旁人看不到的東西,手中靈力魔氣亂轟,專門往他身旁打,和不存在的對手廝殺著。山體又在震動,滾石簌簌墜落。沈清秋看了一旁正在充分詮釋老弱病殘的兩位一眼,喝道:「冰河,過來!」 洛冰河看上去有點呆呆的,然而還是很聽話,果然跟著來了。 前面那個腳底生風,後面那個遊魂一般,卻速度分毫不落。追逐之中,系統提示道:【「洛冰河」怒氣值三百。乘以心魔劍係數十後,現狀態為三千。】 沈清秋咆哮:『關鍵道具呢?快點死出來行不行!玉觀音!玉珮!麻利點拿出來遛遛!』 系統:【您好,關鍵道具掉落載入中。建議您暫時先使用其他工具。】 沈清秋:『還載入個——!有什麼工具翻出來看看!』 系統:【溫馨提示:您上次購買升級的情景小推手豪華版尚未投入使用。】 沈清秋猛地剎步。 說實話,他到現在還沒弄明白這個情景小推手究竟是個毛玩意兒、原理是什麼。但是,根據那僅有一次的用戶體驗來評價,它貌似是——相當之有用! 沈清秋咬牙道:『……來!』 讓老子見識一下豪華版的霸氣酸爽,放馬過來! 他剛剛把「確定」狠狠戳下,地面便再次塌陷了。 下落的途中,沈清秋只有一個念頭:驢我呢還小推手——你丫推土機吧! 然而,翻翻滾滾滑了一陣,頭部上方石影滾滾,他卻並沒被塌陷的山石砸中。 有人擋在了他身上。 洛冰河儘管神智不清,腦子糊裡糊塗的,可在這種時候,仍是本能地用身體幫他擋住了亂石。 他單臂反手一推,把砸在自己背上的巨石甩開,渾然不覺有何壓力,低頭呆呆和沈清秋對視,眸子裡似乎有剎那清明轉瞬即逝,茫然眨眼,忽地又一片混混沌沌。 暗紅的罪印順著他的額頭蔓延,爬遍了整張雪白的臉,還在往脖子下蔓延。跌落一旁的心魔劍也彷彿和他身上的印紋呼應一般,明明暗暗,紫光黑氣,流轉不息。 洛冰河嘟噥道:「師尊……?」 沈清秋「嗯」了一聲。他看到有鮮血順著洛冰河額頭往下流,嗓子有點發顫。 洛冰河道:「師尊,真的是你嗎?」 「……嗯。」 洛冰河道:「這次是真的?你剛才不是和他們走了嗎?我看到了的。」 沈清��說:「我不走。」 洛冰河慢慢俯下身體,把臉埋到他頸窩裡,小聲地說:「師尊,我疼。我頭疼。」 這語氣,又像是在撒嬌,又像是真的很疼很疼。沈清秋緩緩伸出雙臂,摟上他的肩背,輕柔地拍了拍,嘴裡哄孩子一樣哄道:「乖乖的。很快就不疼了。」 洛冰河道:「我乖乖的,就不疼了,師尊也不會再讓我一個人了麼?」 沈清秋說:「馬上就不疼了。」 洛冰河低聲道:「我不信。」 他突然暴躁起來,怒吼道:「我不信!我不相信!」 見他再次發作,沈清秋攀著他的肩膀,猛地揚起上身,抬頭。 角度出了點問題,牙齒和牙齒碰撞到一起,撞得生疼。嘴唇被堵住的洛冰河,眼睛還愣愣睜著。眨了一下,兩下。 沈清秋也睜著眼,這樣大眼瞪大眼,心裡覺得詭異至極。 互瞪了半晌,誰都沒先閉眼,他只好自己退了一步,先閉上眼,睫毛一陣顫動,用力加深了這個吻。 老實說,這種撞得牙齒嘴巴現在還疼得發麻的,根本不能叫吻,只能叫啃。 但明顯,洛冰河啃得很高興,在沈清秋唇瓣上咬來咬去,吃糖一樣,呼吸越來越急促,突然把沈清秋壓了回去,按在地上。 「刺啦」幾聲,沈清秋外衣被撕成數片。 其餘的衣物,則被沈清秋自己脫了下來。撕撕扯扯間,下半身褪到膝蓋,上身脫到只剩一件中衣松鬆垮垮罩著,滑下了白皙的肩頭。 洛冰河的手順著衣領摸了進去。他渾身上下都在發燙,比那次在聖陵燒得還厲害,手在沈清秋皮膚上用力揉捏。 又燙,又痛,又心慌。 沈清秋知道接下來會是什麼。他早下定決心,這時自覺地翻了個身,後背對著洛冰河。 雖然他對這種事毫無經驗,但也聽說過第一次的話後入比較容易。雖然心裡覺得這個姿勢有點可恥,但顧不得那麼多了。 原本他是為了方便洛冰河為所欲為,誰知道,卻被猛地翻了回來。 洛冰河卡在他雙腿之間,全神貫注盯著他的臉,相距不過寸許,炙熱的呼吸交織糾纏。 下身乾澀的穴口被抵上一根火熱的東西,直徑略恐怖,像一顆飽滿的圓球。因為前端微微濕潤,緊閉的穴口稍微能含住一點。 洛冰河沒有立刻衝進去,他迷迷糊糊的,卻堅持非要盯著沈清秋的臉不可,一點一點,在他面頰上連綿細碎地親著。沈清秋原本緊繃的神經,因為他這無意識的舉動稍微放鬆了點。 他放鬆得太早了點。 沈清秋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做「被活活從中間劈成兩半」的感覺。 他疼瘋了,蹬腿往後退去。洛冰河鉗住他的腰部,生生往回拖,脊背在粗糙的岩石上摩擦,皮肉火辣辣地疼。 這一剎那的劇痛讓沈清秋什麼東西都拋到腦後了。 他彷彿脫水垂死的魚,劇烈掙紮起來。可他越是掙扎,洛冰河越是情緒不穩,兩眼赤紅,氣息凌亂,腦子混混沌沌,只想死死摁住沈清秋,一捅到底。 最粗的前端已經埋入,後面連著長長的柱體,朝他內臟沉沉壓去。沈清秋用手抵著洛冰河的胸口,腰卻被箍住動彈不得,雙腿更被按到胸前,臀部高高翹起,根本阻擋不住腸肉被一路撐開。 他把慘叫憋了回去,儘量放鬆,敞開下體,任由洛冰河插到最深處。 盡根埋入後,沈清秋就像被一根火熱的釘子貫穿,活活釘死在了獻祭的岩石上。洛冰河像是終於找到一點安全感,抓起沈清秋的頭髮,拉起來就親。 頭皮上的疼倒是可以忽略不計,體位的變化卻讓沈清秋有種內臟被頂到移位的可怕錯覺,後穴疼痛之中不受控制,蠕蠕而動。洛冰河沒有意識,不知收斂,覺得爽快,便毫不留情抽插起來。 他動作又快又狠,上百次深淺不一、緩急交替的抽插過後,洛冰河終於可以順暢連續地齊根沒入他穴內了。 沈清秋熱淚盈眶。疼。 疼啊。 他疼得打哆嗦,卻沒忘了現在該幹什麼,運調靈力,把洛冰河身上洶湧的魔氣引渡過來。 這法子非常之蠢,但也非常之有效。心魔劍的魔氣供給是洛冰河,如果把他體內的能量分過來,動力不足,自然就無法再讓埋骨嶺下墜了。 肉穴顫抖著含住那根兇狠地搗進搗出的東西,這地方從未有外人造訪過,壁上嫩肉被磨得又辣又脹。初時進出還略有困難滯澀,陣陣灼痛後,腸肉逐漸濕潤,鮮血和分泌的腸液使得這場交合順利起來。 黑暗之中,淡淡的血腥味��散開來。痛苦壓抑的喘息和肉體相撞聲格外清晰。 洛冰河做得高興,抱著沈清秋不肯撒手,臉頰蹭著沈清秋的額頭,一副又乖又委屈的模樣,可下身完全不是這個畫風,幾乎說得上是殘暴。 沈清秋被他抱得呼吸困難,右手五指在地面岩石上抓出血痕,連一口氣都被打斷成好幾次才能喘完。 撐不住了。 真的快撐不住了。 就在他頭昏眼花,眼前越來越黑的時候。一道微弱的白光劃過。 「叮」的一聲,落地聲清脆。就墜落在沈清秋的赤裸的肩旁。 洛冰河十分警覺,抬眼一看,剎那間,恍惚了一下。 然後,瞳孔猛地縮成一點。先前模糊的景象慢慢重合,越來越清晰。 他緩緩低下頭,臉色當場刷地慘白了。 沈清秋躺在他身下,衣衫盡數撕裂,雙腿瑟瑟發抖,合都合不攏,眼眶紅得厲害,一副快要氣絕的模樣。 洛冰河伸手想去碰他,又不敢,僵在半空中,喃喃道:「……師……尊?」 終於聽到洛冰河正常地叫了一聲師尊,沈清秋像是活過來一樣,喘了口氣。只是這口氣喘得太艱辛,聽起來倒像是啜泣。 洛冰河怔怔地道:「師尊……我……我幹了什麼?」 沈清秋本想清清嗓子,輕鬆一下氣氛,說沒幹啥,幹了你師尊我而已。結果,嗓子沒清成,咳出了一口血。 兩個人都被這口血嚇懵了。 沈清秋的眼淚還沒下來,洛冰河的淚水倒先下來了。滴滴打在沈清秋臉頰上,順著往下滑。 沈清秋以前最怕女人哭,現在最怕洛冰河哭,顧不得下邊痛,給他擦臉,哄孩子一樣安撫道:「不哭了哈。」 洛冰河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他肩膀滾落,一邊手足無措抱著沈清秋,一邊哽咽道:「師尊你別恨我……我不知道……我不想傷你的……為什麼你不推開我,為什麼你不殺了我。」 沈清秋在他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順毛:「為師知道。為師願意。」 一邊哄,一邊心中無限淒涼。 被爆的人是他,好嗎?為什麼爆人的那個哭得比他還厲害,為什麼被日的還要反過來安慰日人的? 破處的洛冰河,當真是比破處的小姑娘還難伺候! 沈清秋無奈道:「那……你先出來……」 洛冰河淚水還掛在眼睫毛上,顧不得害羞或是還沒發洩完,小心翼翼地退了出來。 他愣愣看著沈清秋雙腿之間的一片慘不忍睹,臉色越來越白。儘管如此,還是細心地給沈清秋整好了中衣,把自己的外衫披到他身上。 沈清秋也不敢往自己下身看,慢吞吞地合上腿,過程中臉上肌肉一直在隱隱地抽動,他儘量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沒什麼痛感。 為了轉移洛冰河的視線和注意力,沈清秋伸手去撿了一旁的玉觀音,示意洛冰河低頭。 洛冰河結結巴巴地道:「我以為……我以為它早就丟了……我以為再也找不到了……」 沈清秋幫他把紅繩戴上脖子,說:「今後收好。不要再丟了。」 洛冰河訥訥道:「那時候是師尊幫我解了圍,難道從那以後,師尊一直,把……把它帶在身邊?」 它一直都在系統空間內,說是一直帶在身上,也不算說錯對吧。這麼想著,沈清秋有氣無力點了一下頭。 洛冰河抱著他的手緩緩收緊。淚水漣漣間,忽然看見手臂上的紋印正在迅速消退。他滾燙的額頭和臉頰,也在迅速降溫。 他愕然道:「你在幹什麼?」 沈清秋牢牢抱緊他,把洛冰河強硬地鎖在臂彎之中,不讓他亂動,沉聲道:「不幹什麼。我跟你說過的,很快就不疼了。乖一點,別亂動。」 洛冰河失聲道:「師尊你又要像上次那樣,用自身引走心魔劍的魔氣嗎?」 他說的「上次」,是指沈清秋自爆的那次。那一定給他留下了極大的陰影。沈清秋道:「跟上次不一樣。」 洛冰河的拳頭慢慢握緊,顫聲道:「哪裡不一樣?師尊你為什麼能這樣對我?為了別人,你居然能把同樣的事情再做一遍!你是覺得那種事情……我還能親眼看著它再發生一次?!我早該知道,你們從不肯選我,個個都寧願棄我而去……」 沈清秋嚴厲地說:「洛冰河你聽著!」 洛冰河果然含淚乖乖聽著了。 沈清秋道:「蘇夕顏是拼著死才生下了你。洛冰河啊洛冰河,你為何不想想,老宮主那種人,會給他的徒弟什麼溫柔的好藥?」 「那必然是對魔族致命的。若是當真死心認命服下,縱使不死,你又怎能安然無恙長到如今這麼大?」 洛冰河的肩在發顫。沈清秋一字一句道:「如果我是她,不管那碗是毒性多強烈的藥,我都會毫不猶豫地喝下去,逃出水牢,然後,把藥性全部引到自己身上。無論過程多痛苦多慘烈,無論代價是否是功體散盡,是否不得好死,也絕不會讓這個孩子受到一絲傷害。」 「這是我的判斷。你可以認為這只是判斷,因為再也沒有人能告訴你,蘇夕顏臨終氣斷之前,到底心裡是怎麼想的了。可如果她真視你為恥辱,她甚至不需要做點別的。數九寒天,冰天雪地,將你沉入洛川,你焉能活命?」 「又或者她不放棄風光無限、前途無量的幻花宮首徒之位,繼續喝下老宮主送來新的毒藥;不用狼狽逃竄,躲避幻花宮弟子的搜查;一個人在孤船上生下你之後,不把外衫脫下來,裹住你的身體;不用最後一絲力氣,把你放進木盆推出去……根本等不到別人來救,你早就成了洛川上寒凍至死的一縷孤魂。」 「你現在好好地活在這裡,怎能聽了別人的話,就相信你母親真的冷酷無情,相信她真的不要你?」 一口氣說到這裡,沈清秋一陣氣悶,感覺魔氣在四肢百骸中亂竄。他用殘留的力氣攥緊洛冰河的手腕。 「引渡心魔戾氣,不是為了別的任何人、任何事。只是為了你。」 「我……不想看到一個一輩子受心魔控制,被它腐蝕神智,終日與幻影為伴的洛冰河。」 「為師對你的期望,是你活著,醒著,強大著。」 他輕聲道:「所以,再別說什麼沒人要你、沒人選你這種話了。」 洛冰河跪在他身邊,眼睫承受不住淚水的重量,任由它們跌落下來,像是個受盡委屈的孩子。 他從來只是個孩子。在世間踽踽獨行,摔跤無數次。想要的東西只有那麼幾樣,卻總也抓不到。若早知如此,沈清秋心想,他一定……一定…… 可早就說了,世上從來沒有什麼「早知如此」。 洛冰河忽然破涕為笑,一隻手抓著沈清秋的手放到臉上,另一隻拿起地上的心魔劍。 紫光流轉的劍身發出尖叫般淒厲的撕鳴。耳邊傳來什麼東西一寸一寸碎裂的聲音。 「師尊,我知道,你說這麼多是為了什麼。」 洛冰河凝視著他,牽了牽嘴角。 「可是,如果這世間唯一對我抱著這種期望的師尊不在了,我活著,醒著,再強大……又有什麼意義呢?」 洛冰河的熱度似乎傳染給了他,沈清秋頭有點暈。 昏昏沉沉間,他快聽不清洛冰河的說話聲了,也沒辦法阻止他毀劍的舉動。恍惚覺得,就這樣吧。 「死在一起」也包含了「在一起」。 似乎也不算太糟。 但有一個聲音,還能聽得真切—— 【恭喜,各項數值達標,貴方升級為初級VIP用戶。請問,是否啟用高級功能「自救」?】
《狂傲仙魔途》,是一本YY種馬小說。這一點,從最開始,作者向天打飛機菊苣就已經自我定位明確了。 沈垣,是個天地可鑑、問心無愧的直男,這一點,他從出生的時候,也已經自我定位明確了。 所以,如果在剛翻開《狂傲仙魔途》這本雷得渾然天成、雷出了自己的風格水準的奇書時,有人對沈垣說,啊,你會去搞基,而且會和這本書的男主搞基,而且,還是你自己趴地上送上去給人家搞的——他一定拿全套五十冊的《狂傲仙魔途》厚磚頭實體書讓對方見識什麼叫腦漿塗地。 現在,他飄在最開始進入這個世界時通過的那個虛無的空間裡,聽著系統一如既往Google翻譯般親切的鄉音,傳遍每一個角落。 【您好,通過您的不懈努力與積極配合,各項數值已達到升級所需標準。】 【系統很榮幸地通知您,貴方已晉陞為初級VIP用戶。在此特向您提示,VIP用戶可啟用高級功能「自救」。】 【在生命值跌落最低點的情況下,可滿血回覆一次。】 滿血復活! 這個VIP待遇,真特麼良心。 沈清秋說:『那啥。這個自救功能,只能用一次?只能用在我自己身上?』 系統:【理解正確。】 沈清秋立刻考慮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他先把洛冰河身上的魔氣引了大半過來,現在就算再毀掉心魔劍,應該也不會對洛冰河造成什麼影響。可原先以為自己多半死定了,那孩子就哭哭啼啼地要陪他一起死。現在使用了自救功能,他可千萬別傻裡傻氣跟著自殺了啊! 沈清秋忙問:『洛冰河呢?他現在怎麼樣了?』 系統:【目前您的許可權暫時無法諮詢總能源相關問題。請問是否要查看歷史成就?】 都VIP了為什麼還不能諮詢!沈清秋抓心撓肝,但不夠就是不夠,不給問就是不給問,再急也沒用。系統堅持不懈道:【請問是否要查看歷史成就?】 貌似這玩意兒非看不可。沈清秋揮手:『看看看。快看!』 伴隨著一陣喜氣洋洋的BGM,系統緩緩拉開捲軸一樣的成就列表: 【避開雷點數目達到二十以上,除去「天雷滾滾」標籤,獲取「槽點略多」勛章。】 【歷史逼格數值最高點突破五千,摘取「文荒可讀」勛章。】 【大灑狗血達到三次以上,摘取「狗血淋頭」勛章。】 【砍去注水內容與無關緊要支線,除去「無敵水神」標籤。】 【補完隱藏人物,基本填坑完畢,除去「大坑遍地」標籤。】 【爽度數值突破可統計範圍,摘取「尚可一擼」勛章。】 【達到系統推薦標準。一句話簡介:一個缺愛的戀愛腦中二病要毀滅世界的故事。】 看到這一行,沈清秋:『……』 完全無法反駁〔手動拜拜〕。仔細想想,的確,從他進入這本書開始起,不知不覺,《狂傲仙魔途》就從一本無下限YY種馬小說,歪成了一個純情處男蛇精病糾結狗血患得患失的戀愛故事。 看著這一排閃閃發亮的勛章,忽然,沈清秋注意到,榮譽列表左上角,有一個小小的粉紅色符號「♀」。 他知道符號♂代表男,♀代表女,覺得有點奇怪:『這個符號什麼意思?』 系統:【表明列表中所取得的各項成績均為女性向榮譽。】 沈清秋:『……你逗我呢吧。』 系統:【《狂傲仙魔途》作品分類已修改。】 等著。 為什麼會被分到女性向! 怪不得這種奇葩又狗血的劇情居然還能摘取這麼多勛章,敢情已經被劃到女性向分類,按照女性向作品的標準來算了?! 而且女性向為什麼還有「尚可一擼」勛章。她們拿什麼擼! 難道這是從終點主站被��配去女頻了嗎?還是說更可怕,被跨站流放、扔到了傳說中的綠晉江啊?! 從第一天穿書開始起,一直憋到今天的一口陳年凌霄老血,終於被悉知真相的沈清秋,噴了出來。 於是,呼啦一下,黑壓壓的人頭全圍了上來。 寧嬰嬰、明帆、齊清萋、木清芳,一堆人擠在邊上,七嘴八舌,什麼「完了師尊吐血了師尊會不會死啊」、「不會的血吐出來就好了」。四下是陰冷微濕的石壁,兩盞微燭,沈清秋剛看出這是靈犀洞,就被回音震得腦仁兒抽抽地疼,什麼都沒聽清,彎腰抱頭。只聽柳清歌道:「都走開!」 他一說話,其他人立刻閉了嘴。晚輩們吐了吐舌頭,灰溜溜地退開。騰出的空位被柳清歌填補上。他抱著手,站到石床邊。 沈清秋好不容易看到個靠譜的,抓住就問:「洛冰河呢?」 柳清歌的臉一黑,說:「死了!」 沈清秋:「……死了?」 他真傻乎乎地跟著殉情去了?! 看柳清歌的樣子,不像是開玩笑,柳清歌也從不開玩笑。沈清秋猛地一下子坐了起來,動作勢頭太猛,突然從下身傳來一陣鈍痛。 他的臉剎那扭曲,「咕咚」一聲,又倒了下去 這反應太過誇張,柳清歌像是受了莫大的驚嚇,「登登登」後退三步,別彆扭扭,像是又想走上來說話,又想拔腿逃走。齊清萋抓了他一把,尖叫道:「你看看你,你看看你!這干的是什麼事!都讓你別嚇他了,活活把人又嚇暈過去了!」 沈清秋躺在石床上,舉手:「我沒暈。我……」只是某個地方痛,一時沒坐住…… 寧嬰嬰過往最怕百戰峰峰主,這回膽子倒大了,對柳清歌使脾氣,跺腳:「柳師叔,你怎麼能這樣。就算你再不喜歡阿洛,可明知師尊剛醒,受不了刺激,你……你還亂說,亂咒他死。」 木清芳也滿臉責備:「柳師兄,你這樣對病人,真是不好。一點都不好。」 柳清歌第一次成為眾矢之的。他本來就不善言辭,乾脆退回桌邊,發作道:「我不說話了!」 沈清秋一手按著太陽穴,一手按著腰:「誰來告訴我,到底他死沒死。」 齊清萋道:「沒死!那小子以為你不行了,差點跟著你一起去,後來木師弟說你沒事,還有氣,他哪還捨得死。」 萬幸沒陰錯陽差。誰都再也承受不起陰錯陽差了。 沈清秋知道了柳清歌剛才說的是氣話,可也被嚇住了一兩秒,老臉有點掛不住,批評道:「柳峰主別這樣行不行。我是信任你才第一個問你的。你太讓我失望了。」 柳清歌瞪他。沈清秋不怕他瞪,慢騰騰坐起來,挑了個不會把關鍵部位壓得太疼的姿勢,問:「到底怎麼回事?我怎麼又回蒼穹山了。埋骨嶺呢?洛冰河人呢?」 齊清萋道:「別擔心埋骨嶺了,早炸了。」 沈清秋重複道:「炸了?」 齊清萋說:「你和洛冰河不是在埋骨嶺把心魔劍毀了嗎?劍斷的時候,整座山就炸了。」 明帆擠了個頭到床邊,道:「是啊是啊,師尊,大半座山砸到冰面上,砸出了好大一個洞,後來洛川上的冰就融化了。您和洛冰河都掉到洛川裡,還是柳師叔把你們撈上來的。」 沈清秋正接著寧嬰嬰遞上來的茶,準備喝,還好沒喝,不然肯定就噴了。 「你們」? 沈清秋心虛地斜眼瞅柳清歌。沒記錯的話(這種事怎麼可能記錯),他跟洛冰河當時剛完事吧! 雖然後來洛冰河給他穿了衣服,但身上多少殘留著罪證,憑柳巨巨的如炬慧眼,會看不出來什麼異常,那才是奇怪。 怪不得柳清歌一直用這種像要清理門戶的嚴厲目光盯著他。傷風敗俗有辱師門啊! 齊清萋絮絮叨叨:「一撈就接了兩個,抱得跟屍僵似的分都分不開,那麼多人都看著呢,丟不丟人啊,我大蒼穹山……」 眾目睽睽之下啊那可是。沈清秋悔恨萬分。千防萬防,還是防不住《春山恨》有了新素材。 可依洛冰河那個腦回路,居然沒把他直接帶走,而是肯乖乖送他回蒼穹山,這也太奇怪了。沈清秋覺得不太尋常,追問:「那究竟洛冰河現在人在哪兒?」 還是寧嬰嬰乖巧孝順,道:「師尊你睡了這麼多天都不醒,他當然是去給您找靈藥啦。」 找什麼靈藥啊。好不容易大難不死,滿血復活,這小子不跪在床旁邊等他醒,出去亂跑什麼。這種雜事,交給小弟做! 寧嬰嬰又小聲嘀咕道:「還不是被各位師叔師伯趕下山去的……」 沈清秋連高冷也懶得裝了,繃不住臉,「噗哧」地漏出了一聲笑。 洛冰河得罪了蒼穹山派太多人,被趕也正常,只是他現在居然懂得忍氣吞聲,乖乖被趕了。也真可憐。 不過,沒事,就好。 沒事才怪。沈清秋勃然變色:「掌門師兄!」 怎能忘了,還有一個當時奄奄一息的岳清源! 他連忙翻身坐起,趿著靴子便往外跑。旁人未曾料到他會突然一躍而下,都是愣了愣,這才跟著追上。木清芳喊道:「沈師兄你再躺躺吧——」 一口氣跑出靈犀洞,山中清潤芬芳的氣息,浸染了鼻尖。忽然,外邊漆黑的夜空中,炸開幾朵金燦燦的煙花,仔細聽,還有喧囂人聲從穹頂殿那邊飄來。 沈清秋邊拉好靴子邊問:「怎麼回事?穹頂峰上怎麼這麼吵?掌門師兄呢?」 齊清萋拉了拉歪掉的抹胸,沒好氣道:「你還知道關心一下掌門師兄啊。沒死。」 木清芳笑道:「沈師兄你醒得太是時候了。不用錯過慶典了。」 聽聞岳清源無恙,沈清秋方鬆了口氣。看來埋骨嶺中拔劍一搏,並沒耗盡岳清源的壽元,否則他真不知該如何自處了。也不知玄肅的秘密有沒有被旁人知曉。 念頭一轉,又臉大無比地想:啥慶典?難道是慶賀他終於甦醒?何必如此大張旗鼓大費周章,這多不好意思。 柳清歌像是猜出了他所想所思,毫不猶豫地打了他的臉:「慶的是成功阻止兩界合併。幹你何事。」 沈清秋訕訕地道:「就不興順便給我也慶一慶嘛。」 既是為此等普天同慶的大事而舉辦的慶典,自然參與者不止蒼穹山內部人士,在洛川參戰的大小門派,盡皆應邀前來。穹頂峰上人聲鼎沸,摩肩接踵,沈清秋還看見了不少熟人。那三名孿生的美貌道姑正溫言軟語纏著一人,竟然是輕紗遮面、清冷脫俗、一身正氣的柳溟煙。 現在看著洛冰河這些後宮們聚在一起爭芳鬥豔,沈清秋有種十分奇妙的感覺,和以前一樣熱衷於圍觀,不過已經沒辦法抱著YY的心態來圍觀了。他斜眼多瞧了兩下,只聽那三姐妹嬌聲道:「好姐姐,好大人,好前輩,給題個字罷。」 「好不容易見著著者了,就給留個念罷。」 「當真是絕版,再不加印?」 她們手裡拿著一摞花裡胡哨的小冊子,往柳溟煙手裡塞,小冊子看起來十分眼熟。沈清秋暗暗納悶,總覺得很值得在意。正想走近些看清封面上的三個大字究竟是什麼,忽然一旁有個人影鬼鬼祟祟閃過。 沈清秋兩步跟到他身後,一把揪住那人,涼颼颼地道:「你還敢上穹頂峰,不怕齊清萋活剮了你。」 被人抓住,尚清華險些當場跪地,一聽是沈清秋,長舒一口氣,轉身說:「瓜兄何必。好歹你我二人也有同鄉之誼共毆之情,別急著趕人嘛。」 沈清秋:「敢上蒼穹山,你這是已經洗白成功了?」 尚清華:「不錯。說出來我生怕嚇著瓜兄。我可能就要回來繼續做安定峰的峰主了。這都是託了冰哥的福,和平萬歲。」 沈清秋:「岳清源讓你回來?」 尚清華:「這叫浪子回頭,迷途知返。況且我也沒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他為啥不讓我回來?」 沈清秋放開他,悻悻然道:「掌門師兄就是人太好了。」 尚清華整整衣領:「不然怎麼這麼倒楣。人善被人欺啊。」 沈清秋打量他:「瞎折騰了一通,把你自己的小說折騰得面目全非,你看上去好像一點也不心塞。」 尚清華道:「話不能這麼說嘛。可能你覺得是瞎折騰,屁用沒有,不過,對冰哥而言,可能整個世界存在的意義,就是你的瞎折騰。」 ……向天打飛機菊苣能說出這種話?! 沈清秋悚然:「閣下哪位?」 尚清華嚴肅道:「你不要這樣。我也是個有文學理想的年輕人,當然有自己的思考和感慨。」 沈清秋冷笑:「你的文學理想呢?為什麼在本文之中,我只看到了無下限的殺必死?」再加上日更一萬的手速,還有間歇性爆發兩萬的魄力。如果沒有這些硬體,《狂傲仙魔途》連載前期根本不可能挺得過來! 尚清華攤手道:「你以為我一開始就是寫無下限掉節操內容的嗎?我以前也是有寫過純文學的,但本本仆街,只好開闢一條大眾化的道路了。要知道,寫小說可是一件寂寞的事情啊。與其寫個終點爛大街的種馬男,還是塑造現在的冰哥這樣性格複雜一點、有矛盾有衝突、命運坎坷的奇葩男主,更符合我的寫作理念。」 沈清秋總結道:「所以,你的寫作理念就是寫基佬?」 尚清華:「你瞧不起基佬男主嗎?藝術作品藝術家,都喜歡塑造基佬。純文學青睞基佬,你知道嗎?」 他振臂高揮,慷慨激昂:「瓜兄,如果���是系統選中了你這名忠實的死忠讀者,恐怕劇情不會被歪得這麼徹底,徹底得歪回到我報廢的大綱上面來。雖然現實中的我耐不住寂寞,迫於經濟壓力,選擇了按照別人的口味和爽點寫完《狂傲仙魔途》,不過現在拜你所賜,我想寫的東西基本都已經在我面前詮釋出來了。瓜兄!」 他深情而鄭重地拍了拍沈清秋的肩膀:「你,是被選中的人;而我的生涯,已一片無悔!」 ……怎麼聽起來,系統和這個世界,都像是尚清華這個砍大綱隨大流作者的怨念產物? 沈清秋恥於成為這種「被選中的人」:「誰是你的死忠讀者。」 尚清華擺手,單方面宣佈勝利:「我不跟你溝通,你是個黑粉。」 沈清秋剛想說:「我只黑不粉!」忽然聽見尚清華在哼哼唧唧。什麼「人情暖,恩難承,唇兒相湊,願使今夜過明朝,朝朝暮暮永不休」,關鍵是那個調調聽著特別耳熟,耳熟得沈清秋手癢牙癢,指他道:「尚清華,你哼什麼呢?」 尚清華繼續哼哼:「不知今時復明日,正陽陽盡需幾時,正陽冉冉,秋聲簌簌,修雅鞘無,寒水噴薄,泣不成聲慘相求,求而不得復又起……」 沈清秋不可置信:「我操你——再唱一句試試?」 尚清華道:「沈大大你怎麼不聽人說話,千萬不要隨便操人。冰哥要瘋。我告訴你,這個《春山恨》,現在是相當於十八摸的存在。你們倆那就是傳說級別的國民HOMO你懂?你堵我的嘴我沒意見,*然並卵,堵不住天下悠悠眾人之口……」 終於,沈清秋如願以償地把向天打飛機菊苣暴揍了一頓。 好賤。太賤了! 這種挖坑不填還爛尾、角色崩到西伯利亞反而*喜大普奔、還YOU CAN YOU UP拖讀者來幫填的作者,就應該被活活打死! 正準備把嚶嚶挺屍的向天打飛機拖到漆黑的小樹林裡繼續這樣那樣,忽聽身後一聲熟悉的阿彌陀佛,無塵大師道:「沈峰主安然無恙,真是萬幸。」 沈清秋定了定,轉身,只見昭華寺兩位大師與岳清源一道,款步朝這邊走來。 他棄了尚清華,略一整理儀容,發自內心,真誠地笑道:「掌門師兄,無塵大師,無妄方丈。」 岳清源看上去氣色並無孱弱之處,也對他笑了笑。無妄則橫了沈清秋一眼,十分嫌棄地走到別處去了。那神情,一如一個滿腦子封建毒瘤的老道學家在看一名失足婦女,雷得他一個哆嗦。 無塵大師道:「沈峰主不要和無妄師兄計較。自��老衲在金蘭城沒了這雙腿,他就對魔族十分痛恨,連帶也對沈峰主……」 沈清秋摸了摸鼻子,無所謂道:「不礙事。」 被個老禿驢嫌棄,算不得什麼。 無塵大師道:「不過他現在也好多了。天琅君在昭華寺停頓期間,他也從不為難。」 沈清秋道:「天琅君由貴寺收押了?」 無塵大師道:「算不得收押,老衲只想與他暢談佛法,同時助他延緩露芝軀的衰敗,待到幾年他穩定下來後,再隨他去。那時他愛繼續遊歷人界,還是願意帶著竹枝郎的屍骨回歸魔族,隨心即可。老衲以為,他身上並沒有什麼戾氣,即便是曾經有,也該消散了。」 無塵大師在金蘭城雙腿為撒種人所毀,撒種人又是天琅君派出的,他卻能不計較這一樁,沈清秋不由得心生敬佩。而且,他並非胡濫慈悲。 最後一別,沈清秋也覺得,天琅君,應該再沒什麼毀滅世界的興趣了。那原本就不是他真正想做的、喜歡做的。 只是沒有了傻乎乎的竹枝郎跟在後面幫他付帳、打跑雜兵、蒐羅奇怪的小本子,有時也會在所難免地傷感吧。 就像現在的他一樣。 昭華寺的僧人們先行離去,前往穹頂殿。岳清源身為掌門,卻沒與他們一道。站在原地,默然凝視沈清秋。不知為何,相對微微尷尬。 試探一般地,岳清源叫了聲:「小九……」 沈清秋道:「師兄,是清秋。」 縱使難以開口對岳清源說明真相,沈清秋還是希望儘量能以示區別。 岳清源怔了一怔,淺笑道:「……是清秋。清秋師弟。」 沈清秋看向他腰間的玄肅,還沒開口,岳清源便自發道:「師弟不必擔心。之後再閉關數月,應當暫時無恙。」 沈清秋道:「那掌門師兄今後千萬別再衝動拔劍了。修為可以提,境界可以再升,壽元卻是無法補回來的。」 岳清源緩緩搖頭,道:「補不回來的,又豈止是壽元。」 在沿路年輕弟子們的歡聲笑語,還有頭頂的簇簇煙花中,兩人朝穹頂殿慢慢走著。 岳清源道:「之後打算如何?」 沈清秋道:「暫時沒有打算。等洛冰河回來,看看他如何吧。」 岳清源笑了:「你真的很寵這個徒弟。」 沈清秋正在思索應答之語,忽聽岳清源道:「師弟。蒼穹山永遠是你在外漂泊累了之後,轉身可以隨時回來的地方。」 他說得極是認真鄭重。 岳清源一向是如此,承諾的事必然做到。做不到的,就會不惜一切代價來彌補。 自進入書中角色以後,沈清秋一直拒絕成為原作中那個人渣反派,劃明界限,以與之背道而馳為榮。從來沒有哪一刻,有過這樣強烈又衝動的念頭。 要是他真的是沈九就好了。 要是那個人真的能聽到這些話,就好了。 沈清秋越走越慢,忽然,像是感應到了什麼,抬頭放眼望去。隔著人群,洛冰河就站在前方,穹頂殿的白石高階之下。 他自是孤零零地站著,旁若無人。而往來行人見了他那張臉,什麼表情都有。沈清秋下意識小跑了兩步,又回過頭,看了看身後之人。 岳清源道:「你去吧。」 他欣然又沉默地站在沈清秋身後。一如過去,一如未來。 ���一年,不知好歹的魔族上穹頂峰來挑釁示威,好一陣打砸搶燒,還抄著一把錘子,砸壞了一堆地磚。 洛冰河正低頭盯著地面白磚之間的裂縫,忽然聽到熟悉的摺扇展開之聲。一雙白靴踩上了那道已生出了斑駁青痕的石縫。 他猛地抬頭。 沈清秋搖扇道:「什麼話都不要問。為師想先問你:身為弟子,為什麼不恭恭敬敬靜候師尊甦醒,卻出去亂跑?」 洛冰河強忍著激動的神情,壓抑地道:「蒼穹山所有人都不歡迎我。我只能時不時悄悄去瞧一瞧。剛才沒在靈犀洞看見師尊,還以為師尊被他們藏起來,或是,又走了……」 沈清秋聽他有點委屈地辯解著,不由自主想起了尚清華剛才的話。 若是他沒有胡攪蠻纏一通,說不定真的洛冰河就一黑到底,成了原著中那個手撕人棍、詛咒世界詛咒自己的黑暗青年。雖然現在,長成了一個戀愛腦青年,似乎也沒好到哪裡去……不過多少也有惹人憐愛之處吧。 至少他現在才發現,自己真的滿吃這一套的。 沈清秋嘆道:「知道自己不受歡迎,那還老實把我送回蒼穹山?」 洛冰河道:「我以為師尊醒來的時候,肯定會更願意先看到蒼穹山……」 不顧形象,沈清秋破格地甩了他腦門一扇子。 他恨鐵不成鋼道:「為師當然是最想先看到你了!」 洛冰河「啪」地挨了這一扇子,卻激動得臉都紅了,眼睛也開始水汪汪的,一副欲說還休的模樣。沈清秋正被他這種目光看得渾身發軟受不了,忽聽四下呼喝與刀劍聲四起。 楊一玄站在穹頂殿簷上,嚷道:「那魔族宵小果然又來纏沈師伯啦!」 一呼百應,當下有人跟著嚷嚷:「這廝居然還敢來!抄傢伙,我傢伙呢?」 「師兄那是我的劍,還給我!你要打自己回去拿你的!」 難怪洛冰河沒一直守著等他醒,敢情他在蒼穹山還人人喊打呢。分明很受「熱烈歡迎」。 沈清秋無奈道:「唔不錯,你判斷正確,這個情況,你的確只能偷偷地來。」 洛冰河低聲說:「我早說了我在這裡不受歡迎。」 沈清秋摸了摸他的頭頂:「沒事。師尊歡迎你。」 穹頂峰上一片喊打喊殺之聲,真假半摻,躍躍欲試,都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亂之徒。更多的則是對洛冰河這個混世魔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和平路人。沈清秋哭笑不得,道:「不如走吧。」 洛冰河一時沒反應過來:「走?」 沈清秋點頭:「你不是說在這裡不受歡迎嗎?那就走,去歡迎你的地方。」 他補充道:「這次,無論你想去什麼地方,為師都陪你。」 洛冰河那張看起來很聰明的臉,因為這一句,儘是呆呆的表情,令人不忍卒看。 穹頂峰上除了蒼穹山的弟子,還擠滿了受邀前來參加慶典的各派修士,五感靈敏,沈清秋又沒刻意壓低聲音,哪有聽不清的道理。眾人不約而同裝聾作啞,看煙花的對著天空指��點點,談笑的笑得屋頂幾乎都要被掀起來。 他們如此配合,顧全蒼穹山的面子,柳清歌卻不領情,從屋簷上跳了下來,幾乎是氣急敗壞地衝沈清秋叫道:「喂!」 齊清萋怒不可遏:「……老娘不管了!愛去哪兒去哪兒!沈清秋你這個——你們這兩個……溟煙,走了!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沒見過不要臉啊!」 「師妹。勿要造口業啊。形象啊,我大蒼穹山……」 現在的蒼穹山,除了護短、拆遷辦、和魔族很熟、有一對作為著名黃色讀物主角的師徒,還有什麼其他更深入人心的形像嗎?沈清秋想了想,竟無言以對。 原本他牽著洛冰河的手。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洛冰河牽著他的。 他能感覺覆在手背的五指在緩緩收緊,攥牢,用力到發痛。洛冰河慢慢抬頭,滿天星河都在他漆黑的眼底熠熠閃爍,似乎一不小心,就要掉出點晶瑩的什麼。 沈清秋見怪不怪,轉過頭來,心境滄桑如取經老僧。 歷經九九八十一難,千辛萬苦終於勉強修得正果。就讓他哭哭吧,反正洛冰河就是這麼個德性。如此跌宕起伏雞飛狗跳如天雷貫體的劇情,說實在的他也想老淚縱橫啊。 對於這本絕世奇書的成功轉型,向天打飛機菊苣的生涯固然一片無悔,而絕代噴子絕世黃瓜也不能說仍舊嫌棄。 作者不填坑,老子自己上。縱觀壯哉我大終點種馬文的歷史長河,有哪個讀者像他一樣身先士卒,傾情吐血捨身填坑,只為拯救一本小學生文筆無腦YY流曠世奇文的逼格! 雖然拯救的方向上可能出了點偏差,但,至少,他——真正做到了「YOU CAN YOU UP,NO CAN NO BB」! 翻開《狂傲仙魔途》的那一刻,故事正式開始;合上《狂傲仙魔途》的那一瞬,故事卻仍未結束。 又或是,世人流傳的故事已經結束。 而你我之間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然並卵: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 ◎喜大普奔:喜聞樂見、大快人心、普天同慶、奔相走告。
——正文完——
♦番外
冰妹與冰哥的巔峰對決
(被人人喊打)離開蒼穹山後的第一站,毫無疑問是洛冰河在北疆的魔族大本營。 之前沈清秋被「軟禁」時,在這地宮中待過一陣。當時,按照一:一比例仿造的竹舍外,又是翻土又是施肥,高高低低的竹子養著死了活活了死,如今故地重訪,不知道洛冰河那群兢兢業業的魔族小弟用了什麼法子,居然真的把竹子種活了,種出了一片綠蔭颯颯。 剛到的那十幾天,洛冰河果然每天都黏著他,扒都扒不下來,最近幾天居然開始有所收斂,忽然客氣起來。說是北疆和南疆最近民事衝突不斷,事務繁忙,於是到沈清秋面前晃來晃去的時間大大減少。 這當然是假的。沈清秋覺得,肯定是因為他之前婉拒了洛冰河同床共枕的要求,又傷到了洛少女的*BLX〔手動拜拜〕。 好吧他只是習慣性地推拒一下,只要洛冰河再多纏一下就會答應了啊! 誰知道剛擺了擺手,洛冰河就衝出門外,自覺找角落蹲地種蘑菇去了…… 沈清秋猜,這幾天他多半是躲到內殿去了,決定還是自己主動過去順順毛算了。 內殿是除了洛冰河以外任何人都不允許進的。但這個任何人當然不包括沈清秋。洛冰河說過,這地宮他可以閉著眼睛走,隨意走。命令層層下達,哪還有不長眼睛的敢攔他。 沈清秋大剌剌溜進去,意外地沒瞧見洛冰河,便把洛冰河這個以往捂得嚴嚴實實的私人小空間里奇外外瞧了個徹底。 正當他準備也摸個徹底的時候,石門突然大開,跌跌撞撞,闖進來一個人影。 沈清秋先是眼神一凜,看清來人後,失聲道:「洛冰河?」 洛冰河似乎完全沒料到,內殿裡居然還有另一個人存在。 他迷茫的瞳孔驟然收縮,把沈清秋那張臉倒映在漆黑的眼珠裡,原先滿面的殺氣,頃刻轉化為萬分的錯愕。 沈清秋卻沒注意到這麼多。他現在眼睛裡能看到的,只有洛冰河滿身滿頭的鮮血。洛冰河走了幾步,膝蓋一軟。他迎上去,剛好把向前撲倒的洛冰河容進懷裡,自然而然反手撈住對方被血浸透的背部:「怎麼回事?誰幹的?」 洛冰河居然有在他自己的地盤被打成這樣的一天。好吧,這其實也不算什麼。種馬文男主都搞基了,還有什麼樣的情節夠資格稱之為Bug。 洛冰河喉間抽動,牙齒都要咬碎一般,從齒間炸出一個字:「……走!」 「走」?意思是……要他逃跑? 沈清秋忙道:「好,我們走。」說著就去撈洛冰河的腰。 誰知,洛冰河緊閉著嘴,猛地把他推開。 沈清秋這還是頭一回被他推開,當場一愣,心想,這小子是要他一個人自己先走嗎? 怕連累他? 好像只有這個解釋。當下數落道:「別鬧,為師帶你回蒼穹山派。」 洛冰河額頭青筋暴起,厲聲道:「不去!」 沈清秋以為他又在耍脾氣:「都這時候了,還鬧什麼彆扭,先去那邊躲一躲。」說著手心貼上他背部。洛冰河的臉陡然僵住。 背後傳來一陣和煦而源源不絕的靈力,被一波接一波推送入他體內。 送了一陣,沈清秋覺得應該差不多了,撤手拔出修雅劍,拉起洛冰河,就地一飛衝天。 修雅劍乃萬劍峰所出,無論任何時候,乘修雅進入蒼穹山的空防結界範圍內都不會觸發告警,是以,沈清秋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個人回到清靜峰。 只是,瞞得過其他峰的,卻瞞不過自己峰上的弟子。他拖著洛冰河鬼鬼祟祟來到竹舍時,���經有人先在裡面了。 明帆正拿著把笤帚,邊掃地邊絮絮叨叨,寧嬰嬰站在小竹凳上,挽著袖子,踮腳用拂塵清理書架最高層的灰塵。 沈清秋踹門進來,兩人嚇得一悚,定睛再看,馬上叫開了:「師——」 沈清秋在嘴前比了個拉上拉鏈的動作,兩人當即發不出聲音了。 沈清秋低聲道:「嚷什麼嚷,你們想把百戰峰那一堆都引過來嗎?」 知道他回來了,柳清歌肯定會過來,他一過來,洛冰河現在這個樣子,哪還藏得住! 要知道,每回見到洛冰河,最積極踴躍圍毆他的,就是百戰峰那一群恐怖分子。洛冰河礙著自己,又不敢還手打他們,每次都成了被人追著打的活靶子,即便打不死,也麻煩得很。 寧嬰嬰杏眼大睜,雙手捂嘴,小雞啄米一般不住點頭,再看渾身血跡斑斑的洛冰河,挪開手,吸著涼氣道:「師尊,阿洛他怎麼啦?」 洛冰河橫眼一掃明帆,眸底閃過一絲不可置信又極度憎惡的神色。那眼神冰冷徹骨,明帆不由得握緊了笤帚,縮了縮肩膀,險些跌到地上去。 沈清秋卻沒看見這些細節,扶著洛冰河坐到床邊:「受了點傷。你們先出去。千草峰送過來的藥箱還放在原地吧?」 寧嬰嬰道:「竹舍裡的東西沒動,都放在原地。師尊,要不要弟子們幫忙?」 沈清秋道:「不用。為師一個人可以應付。」 趕出了兩個徒弟,沈清秋把洛冰河扶正,背後墊上枕頭,讓他靠好,這才蹲下來給他脫靴子。 洛冰河一直緊閉著嘴不說話,沈清秋低頭後,視線便凝聚在他白皙的脖頸上,目光莫測,警惕和冷厲之色流轉變幻。 沈清秋以為他是有傷在身無力開口,見他額頭也冷汗漣漣的,弄了清水和軟巾給他擦臉,從木清芳配給的藥箱裡挑了一堆瓶瓶罐罐,回頭便伸手去解他衣服。 洛冰河猛地抓住他的手。 這一抓用力極大,沈清秋皺了皺眉,又不能用另一隻手扇他腦門,壓低聲音道:「別任性,我給你看傷口。」 洛冰河還不放手。沈清秋左掌裡抓了一堆五顏六色的藥丸,早就等得不耐煩了,這時候,乾脆一把都塞他口裡去! 數十顆大小不一的藥丸塞了滿嘴,洛冰河臉都黑了,終於撤手。沈清秋趁機把他衣服「刺啦」一下撕開。看了兩眼,有點無從下手,只敢用軟巾在一片血污之中輕輕點拭。 翻捲的皮肉逸出絲絲黑氣,不像是普通的傷口,否則依洛冰河的自癒能力,早就恢復如初了。沈清秋邊小心翼翼給他清理,邊說:「這幾天你究竟跑哪兒去了,跟誰打打成這樣的?」 洛冰河始終不說話。沈清秋擦完了他的胸口,按照木清芳教過的,捉住洛冰河手腕,探他的脈,若是真的情況不好,還是把木清芳請過來再說。 探著探著,他多看了洛冰河的手和胸口兩眼。 一股怪異的不安爬上心頭。 隱隱的,覺得有點不對勁。 似乎……少了點什麼。 可看洛冰河嘴唇發白,眼光冷淡的模樣,他也顧不得細細琢磨了,坐上床邊,繼續給他輸送靈力。 隨著靈力緩緩流遍洛冰河體內筋脈,沈清秋感覺他僵硬的肌肉漸漸放鬆,悄悄舒了口氣,伸手,打算把洛冰河攬進懷裡。 洛冰河再次掙脫了出來。 第二次被推開的沈清秋扔開右手裡的布巾,無奈道:「你又怎麼啦?」 洛冰河眼裡滿滿的警惕和防備,沈清秋暗暗翻個白眼,批評道:「都這時候,還鬧什麼脾氣。不就是前兩天沒讓你一起睡,值得生氣到今天。」 聞言,洛冰河的嘴角似乎抽了抽。 沈清秋悻悻,改為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沉吟道:「有點發熱。你……暈不暈?」 忽然,寧嬰嬰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柳師叔,您不能進去,師尊他現在不方便!」 寧嬰嬰平時說話輕聲細語,嬌嬌嗲嗲,有時候不靠近根本聽不清,這樣一反常態大呼小叫,明顯是在給屋裡的沈清秋通風報信。他立即跳下床,剛放下簾子,竹舍木門便被「砰」地撞開。 柳清歌背著劍,三步闖進屋內,沈清秋一隻手負於身後,轉身挑眉道:「柳師弟別來無恙。」 柳清歌劈頭蓋臉道:「蒼穹山有規矩,洛冰河不能上來。」 沈清秋道:「我怎麼沒聽說過這條規矩?」 柳清歌:「新定的。」 明帆探頭探腦,插嘴道:「是啊師尊,現在蒼穹山真的有這條規矩,就是掌門師伯沒給刻上規訓石上而已。大家都知道的……」 沈清秋斥道:「你閉嘴!」 別以為我不知道,就是你這熊孩子叫柳清歌來的! 這小子對百戰峰傾慕已久,屁大點事都要匯報一下柳清歌,簡直已經成了清靜峰的奸細! 雖說年輕人裡沒有幾個不仰慕百戰峰的,情有可原,但是這種胳膊肘往外拐、暗搓搓去打小報告的行為,簡直可恥! 回頭再收拾你! 明帆一被喝斥便蔫了,灰溜溜地退出去,寧嬰嬰惴惴站在門口,還不解恨,使勁兒猛踩他腳,嘴裡嘀嘀咕咕怪他壞事。 兩人一退出去,柳清歌立刻掀開了床簾。 洛冰河半坐在床上,目露凶光,彷彿一頭受傷的年輕野豹,殺氣騰騰盯著柳清歌,眼如冰刀,又似毒焰,手中扣了一記暴擊,隨時蓄勢待發。沈清秋連忙插到中間,一條腿壓上床板,擋在洛冰河面前:「師弟你別這樣。」 柳清歌驚疑不定:「他受傷了?」 沈清秋真想給他作揖,嘆道:「要不是他受傷了,我也不好帶他回來。柳師弟你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別趕他了。」 柳清歌道:「受傷怎麼不留在魔界?」 就是因為待在魔界才受傷的啊! 沈清秋:「出了點狀況……」 柳清歌:「那群妖魔鬼怪叛亂了?」 「呃。」沈清秋眼角瞅一瞅洛冰河,不知道牽涉到魔族內務,當講不當講,含糊道,「可能吧。」 柳清歌道:「自己的爛攤子自己收拾。蒼穹山是你的後盾,可不是他的。」 洛冰河忽然冷笑一聲,牽動了胸口附近的傷,隨即咬牙隱忍。聽他忍得辛苦,沈清秋忽然油然而生一股底氣,正色道:「柳師弟莫要忘了,這裡是清靜峰。」 清靜峰要不要留人,當然是峰主說了算! 柳清歌恨其不爭,冷著臉道:「你就袒護他吧!」 摔下這一句,他「登登登」闖出門去。沒過兩秒,又「登登登」退了回來,摔了一樣東西進沈清秋懷裡。 沈清秋接住一看,居然又是他那把摺扇。 洛川上一場混戰中,不知掉落到什麼地方的摺扇。每次都是柳清歌撿到,可見跟他這把扇子真的挺有緣的,要不然乾脆送給他算了! 他幹咳一聲,溫文爾雅道:「每次都勞煩柳師弟了。」 柳清歌拂袖而去。 洛冰河的聲音在沈清秋背後響起,嗓子有些低啞:「……柳清歌?」 這一聲,是真正不確定的疑問。 沈清秋道:「別在意。他就是這樣,喊兩聲而已。喊完了,人就走了。」 洛冰河眯了眯眼,漸漸露出些若有所思的神色。 沈清秋把摺扇放到桌上,安慰他:「別怕,為師今天都這麼說了,他暫時不會來為難你了。若是百戰峰弟子再來圍攻你,你打回去便是,不打死就行,不用刻意讓著。也算是給清靜峰長臉。」 洛冰河越是聽下去,目光中閃動的光彩,越是奇異。 他試探一般地叫了一聲:「……師尊?」 沈清秋歪了歪頭:「嗯?」 語氣神色,都是十二分的溫柔遷就,有求必應。洛冰河收回目光,扯了扯嘴角:「沒事。只是想……叫叫看。」 這孩子有事沒事喜歡師尊師尊叫個不停,沈清秋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摸了摸他的後腦:「睡吧?魔族那邊有什麼事,都在這兒養好了傷再說。」 洛冰河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見狀,沈清秋俯下身,抽去他背後的被枕,扶著他往下倒。躺下之前,細心地先給他把髮帶解開,免得睡時壓著,硌了腦袋。 做完這些,沈清秋才吹熄了燈盞,窸窸窣窣脫去外衣,也上了床。 他抱著洛冰河,說:「你睡吧。為師給你調息。」 這下抱也抱了,睡也睡了,之前那點小脾氣該沒了吧? 沈清秋閉上雙眼,將全身靈息調至最平緩的狀態,傍晚的潮水一般,柔和地衝刷著洛冰河的靈脈。 黑暗之中,一雙清粼粼的眸子冷光閃爍,良久都未合上,直勾勾注視著安然閉目的沈清秋。 沈清秋的長發散落在他手臂和指間,他抓住一縷黑髮,慢慢收緊,無聲地用口形重複唸著這個名字。 沈清秋。 沈清秋。 一絲詭異陰戾的弧度在他唇角驀然勾起。 靜默的笑意在「洛冰河」臉上越擴越大。 他像是發現了什麼極其有趣的玩意兒,目光灼灼發亮,帶著一點近乎殘忍的興奮之色。
這一晚,沈清秋的夢境,繁複而漫長。 次日清晨,先睜開眼睛的是洛冰河。 他雪白的臉稍微回覆了些血氣,看上去比昨夜顏色好看多了。倒是沈清秋,頭天晚上臨睡前還活蹦亂跳,今早醒來時還抱著他,半昏半醒,微現疲色。 沈清秋真的給他送了一晚上的靈力,直到迷迷糊糊睡過去也沒停下。 洛冰河緩緩翕動著眼��,目光複雜地盯了他一會兒,伸手去挪沈清秋的胳膊。 這一挪,沈清秋便被驚醒了。洛冰河趁機起身下床。 沈清秋納悶得很。以往踢他也踢不下去,今早倒是自覺? 他按了按睛明穴,蹙眉道:「這麼早起來幹什麼?做飯麼?今天就別做了。」 又見洛冰河只穿著單薄的中衣,領口虛掩,雖然交錯縱橫的傷口已平復,只留了淡淡的痕跡,估計今天之內就能徹底痊癒,可小半片胸膛正坦坦受風。昨晚那件外袍是不能穿了,便提醒道:「你以前的衣服還在偏室。嬰嬰他們都沒動。」 洛冰河繞過一道屏風,轉去偏室。 一方小天地映入眼簾,一塵不染,青竹所制的桌椅床櫃俱全,床頭還有一張小案,書卷擱置得井井有條,各色毛筆一色按長短排開。打開櫃門,白衣疊放得整整齊齊。上方還懸著各式成色上佳的佩玉。 洛冰河在偏室內的期間,沈清秋也慢吞吞從床上坐了起來。他一邊用目光搜索著靴子在哪兒,邊揉著太陽穴。 昨晚睡得太特麼糟糕、太特麼鬧心了! 一直在做夢!做夢做夢做夢做夢! 連去雙湖城打剝皮魔這種丟人的黑歷史都夢到了!順便還有夢中夢! 什麼仙盟大會金蘭城花月城聖陵全都走馬燈似地過了一遍,挨打的、吐血的、身上長草的…… 一個晚上這麼多夢擠到一起腦袋都要炸了! 絕逼是因為邊睡邊給洛冰河輸靈力的緣故。他一旦神識不穩,附近的人睡覺都要遭殃。 這時,洛冰河穿好衣服,從偏室轉了出來。沈清秋還沒找到靴子,便不找了,對他招了招手,讓洛冰河走到床邊,把他往下拉。 拉了一下,沒拉動,洛冰河挑眉道:「做什麼?」 沈清秋從枕頭下摸出髮帶和一把木梳,道:「你說做什麼。」 洛冰河這才乖乖坐到了他身前,在竹舍中四下打量。沈清秋邊梳邊隨意道:「在看什麼?」 洛冰河目光依舊銳利而冷靜,聲音卻放溫放軟了,道:「這些年每次回清靜峰,都匆匆忙忙,來不及好好看看。」 沈清秋用嘴叼了一會兒髮帶,偷偷摸摸惡趣味地給他編了個小辮子,道:「這些天你可以看個夠。之後我再去百戰峰打個招呼,讓柳清歌好好管管他們。清靜峰的弟子,斷然沒有該被百戰峰追著打的道理。」 洛冰河頓了一會兒,慢慢回過頭,對他展顏一笑,甜絲絲地喊道:「師尊?」 「嗯?」 「師尊。」 「嗯。」 他像是從沒嘗試過這般新鮮的叫法,一連叫了好幾聲,每次都能得到回應,越叫越上癮,叫得沈清秋忍不住,抄起摺扇刷了他後腦勺一記:「叫什麼叫。叫一次就行了。好好說話。」 洛冰河後腦挨了一下,臉一黑,迅速調整回來,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眼珠轉到一旁,道:「師尊昨晚睡得不好?」 抱著你,能睡得好嗎? 沈清秋淡淡地道:「夢了一堆陳年舊事而已。」 洛冰河道:「那不如下次改為我抱著師尊睡?」 這種話他真是能信手拈來。沈清秋大功告成,拍拍他腦袋,推他下床:「去去。去去。」 沈清秋果然依言去拜訪百戰峰了。 他去那邊可謂是輕車熟路,拜帖也不用遞一個,喝了兩口明帆送上來的清粥便整整衣衫,飄然而去。洛冰河被他摁在竹舍裡,得了「乖乖等為師回來」的叮囑,又怎麼會真肯乖乖等著。 方一開門,只見一道嬌小的橙色身影躍了過來。洛冰河定睛一看,滿面春風道:「嬰嬰。」 誰知,寧嬰嬰打了個寒顫,大驚失色:「阿洛你怎麼了!你傷到腦子了麼?!你為什麼這樣叫我!嬰嬰是什麼鬼啦好可怕!」 洛冰河:「……」 寧嬰嬰滿面悚然還不消退:「你怎麼不叫我寧師姐?!」 洛冰河:「……寧師姐。」 這一聲「師姐」,叫得頗為咬牙切齒。寧嬰嬰卻鬆了口氣,拍拍胸口,教訓道:「這才對嘛。忽然改口,哪像是你。雖然師尊疼你,但也得時刻注意,長幼有序,這才不枉對咱們清靜峰弟子的身份和師尊的教導。」 洛冰河聽得額頭青筋跳動,失去耐心,打斷她:「我有話問你。」 寧嬰嬰立刻露出瞭然神色。 她一揮手,鄭重其事地把拂塵和掃帚交到了洛冰河手裡。 她說:「師姐知道。給。」 洛冰河:「……」 寧嬰嬰誠懇地道:「阿洛你不要介意,師尊的竹舍你一貫只想自己一個人整理打掃,這我是知道的。可是你和師尊一去就是這麼多天,我和大師兄就只好先代勞啦。不過,既然你回來了,那還是交還給你吧。師姐不會跟你搶差事的。這點師姐還是懂的。」 懂個屁! 洛冰河轉頭又去了仙姝峰。 仙姝峰的弟子一向是非常歡迎他的——無論在哪裡都是一樣。 以往,那些個跑腿打雜的事,沈清秋也沒少支使洛冰河干,在仙姝峰上常能見到他的身影,時不時來傳個信、遞個帖、請個人、借個東西。 其他峰的男弟子上來,多少會鬼頭鬼腦,東張西望,望著望著,就望進了各位仙子的閨房乃至是澡堂,當然,後者沒到澡堂,早就被仙子們亂劍(嗶——)死。只有洛冰河,每每登峰來,都能以禮相待,自覺嚴格保持距離,是以洛冰河在仙姝峰的口碑那是相當之高。因而,仙姝峰上下默許他可以進入內殿等待。 柳溟煙素紗遮面,客客氣氣地躬身一禮,道:「洛師兄。」 洛冰河還沒說話,柳溟煙便向他點頭道:「洛師兄可是奉沈師伯之命來請師尊的?請在此稍等片刻,我安置了這幾位天一觀的道友便回來。」 她口中所說的三位道友,正是三名俏麗道姑。 玲瓏有致的身材被裹在水藍色道袍中,正圍著她團團轉。六道水汪汪的目光,盯著洛冰河,一會兒悄咬耳根,一會兒跺腳撒嬌不依,臉頰酡紅,彷彿三朵鮮豔的藍花繞著一枝亭亭清蓮,迎風亂顫,咯咯嘻嘻、打打鬧鬧,簇擁成一團走了出去。 洛冰河便依言在原地耐心等待柳溟煙回來。 站了沒一會兒,忽然發現,書案上一堆亂卷底,露出一個書角,明顯是匆忙之間囫圇壓下的。 柳溟煙居然也會有要藏的東西。 他隨手抽出那本被藏起來的小冊子,粗粗掃了一眼,只覺得封面花裡胡哨,書名三個大字一個扭得比一個厲害,皺了皺眉,見署名是「柳宿眠花」,微微一笑,翻了開來。 …… …… ……
沈清秋從百戰峰喝完茶談完心回來時,洛冰河已在竹舍中等著他。一進門,就感覺有兩道火燎燎、滾燙燙的視線掃射過來。 沈清秋:「……」 =口=忽然有點不敢關門怎麼回事啊! 洛冰河斜靠在床上,微笑道:「怎麼了?師尊為什麼不過來?」 語氣還是一般的軟乎乎帶點小委屈,眼神可不是這麼回事。 他在用一種彷彿從沒看過沈清秋的目光,上下來回打量他,就像要用視線活活把他看剝一層皮。 沈清秋其人,皮相甚佳,肩不寬不厚,腰細腿長,罩在清靜峰校服那層層疊疊的青衣之下,淨骨亭亭,很有點風姿。 對。就是風姿。 沈清秋反手關上竹舍的門,還沒靠近到他五步之內,就感覺被人拉了一把,直接撲到洛冰河懷裡,腰間一緊。 洛冰河滑到他腰側,有一下沒一下地揉捏著。 手。手。謝謝!手!你的手! 沈清秋反手去抓洛冰河的爪子,洛冰河就勢一擰,不知怎麼的,就被按到了洛冰河大腿上,雙腿分開坐著,卡得死死的。下一刻,洛冰河摸著他的脖子往下壓,沈清秋的嘴唇又被叼住了。 不敢動。臥槽,這個體位,真的不敢動! 其實兩人早就做過了更踰越的行為,可上次屬於特殊情況,又大禍臨頭,根本顧不上害羞或是矜持。之前在魔界那將近半個月的日子,洛冰河是跟他挺親密的,可不知道害羞還是怎麼樣,始終沒做過什麼出格的舉動。 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這個狀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太陽還沒下山呢。白日宣淫真的好嗎! 莫非是把孩子憋壞了? 沈清秋很不習慣跟人在清醒狀態下貼這麼緊,可洛冰河這種一碰就碎的瓷娃娃,肯定不能再摔了,於是應和著他,稍稍張開了嘴。 說來也怪,沈清秋這具身體,他用了這麼久,是這麼個感覺:從頭到腳,上上下下,冷感死板,沒有不能碰的地方,戳哪兒都不癢,也似乎沒有什麼敏感之處,可現在被洛冰河輕緩不一地捏著,竟覺得癢得難受。 為什麼這麼熟練?為什麼明明是個處男?為什麼! 一次就無師自通了?為什麼! 這公平嗎?我要控訴,我要吶喊。為什麼! 洛冰河時輕時重咬著他的嘴唇,舌尖在他口腔內挑動,沈清秋有點跟不上節奏,微微喘起了氣,但一錯開頭部,就被扳回角度,吻得更深。上氣不接下氣,皺眉閉眼,自然看不到洛冰河目光中閃動的惡意。 在大腿上坐得不穩,他下意識伸手去捉洛冰河的衣領,一捉之下,沒抓住衣服,倒是直接摸到了胸口的皮膚。 光滑、完整的皮膚。 剎那間,沈清秋腦子一片雪白清明。 他掌心陡然發力,往「洛冰河」心臟打了一記暴擊。 「洛冰河」正面直接接下這一記強勁的靈力,卻毫不受影響,冷笑一聲,一手掐住沈清秋右腕,一手繼續壓他後脖頸,嫻熟無比地翻身抱成一團滾上床,居高臨下,笑咪咪地道:「怎麼啦師尊,你不是很愛我麼?為什麼不肯給我?」 日你本尊!沈清秋罵道:「滾!」 「洛冰河」唇齒從纏綿轉為撕咬,沈清秋口裡瞬間瀰漫了血腥味。他左手成訣,擱在桌上的修雅應召飛來,「洛冰河」動作微滯,沈清秋趁機一腳飛起,踹在他胸口,還沒爬起來,腳腕一緊,回頭一看,「洛冰河」一手握住他腳踝,猛地往回一拖,重新把他拖回身下。緊接著扳正沈清秋身體,握著他小腿用力下壓,折到了胸口。 整串動作一氣呵成! 沈清秋厲聲道:「他人呢?!」 「洛冰河」歪頭道:「你問誰?問我的話,不就在這裡?」 沈清秋忽然緩了口氣,說:「你怎麼到這邊來的?」 「洛冰河」玩著他的頭髮,道:「比起這個,我更想問,『師尊』你是如何發現的?」 媽蛋。洛冰河手心和胸口有劍傷的啊。都是他當初給弄出來的! 沈清秋道:「你真想弄清楚?」 「洛冰河」壓低了點身子,涼颼颼又帶點挑逗地道:「不說也罷。我們多的是時間,可以慢慢『弄清楚』。」 沈清秋道:「那你轉過頭去看看?」 「洛冰河」嘴角的弧度驀地僵住,猛然驚覺,回頭戒備。 半明半暗之中,一張與他分毫無差的臉逼了過來。 如冰似霜,徹骨嚴寒,而一對眸子卻彷彿鬼火一般,騰騰燃燒著赤紅之色。
竹舍之中,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兩張一模一樣的臉。 除了一人白衣,一人黑衣,完全看不出任何差別。 黑衣的洛冰河腰間懸著一把劍,層層疊疊,以符咒封裹得嚴嚴實實。 昔日霸氣側漏的心魔劍,竟然被裹得如此粗暴難看,連一絲魔氣也洩不出來。 他沙啞著嗓子低喝道:「滾下來!」 伴隨著這一聲怒氣爆棚的低喝而來的,還有一記暴擊。卡在沈清秋雙腿之間的白衣「洛冰河」當即毫不含糊地還了一記。兩兩相抵,空中一聲厲響,硝煙墜散。 他看上去掃興至極,蔑然道:「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要在這種時候……」 還沒說完,沈清秋勾勾食中二指,方才刺偏後釘入牆壁的修雅劍劍柄微微顫動,忽地飛到他手中。沈清秋手掌一握,立馬揮臂斬下 兩面夾擊,「洛冰河」終於不能繼續保持這個挑釁的體位了。他翻身下床,臨離之時還不忘在沈清秋腰上掐了一把,輕輕巧巧落定在竹舍另一端,故作黯然:「師尊下手好重。就一點都不心疼弟子麼?」 滾你媽的! 誰是你師尊! 這貨是《狂傲仙魔途》原著的終點種馬男主「洛冰河」啊!之前在系統的懲罰程式上線時,放出來過的——終點讀者膜拜嚮往的神一般的男人,當年誰人提起來不尊稱一聲:冰哥! 沈清秋萬萬沒想到,這貨不僅能在懲罰程式中出現,還能真的以實體形式出現在這個世界。這麼看來,系統的所謂懲罰,不是放出模擬人格,恐怕是直接從平行的原著世界中把冰哥拉過來了! 雖然昨天以來,一直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可是,洛少女一直都是這個動不動就會鬧個彆扭撒個小嬌的調調,再加上關心心切,光顧著給他治傷去了,沈清秋這才沒細想。 真正的洛冰河,手心和胸口處,都有自己留下的劍傷。這種東西那孩子都當個寶貝一直留在身上不肯治好,又怎麼會讓他摸到「光滑完整的皮膚」? 說到底還是對彼此的身體不夠熟悉,才會遲遲想不起來。萬幸懸崖勒馬。好險好險,差點晚節(……)不保。 那麼昨天在地宮內殿碰面時,他說的那個「走」字就很好理解了。這個字意思不是「快逃走我不想拖累你」,而是「你個死人渣快給老子滾開!」 腰間懸劍的黑衣洛冰河撲了過來,急道:「師尊,這雜種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呃,罵他雜種,不是在罵你自己嗎…… 吐槽歸吐槽,看著這個洛冰河滿臉急切,抓住自己就不放,沈清秋很是欣慰。這畫風才對嘛! 他清了清嗓子,確認衣服沒破沒歪,儀容不亂,這才道:「為師沒事。」猛然想起昨天「洛冰河」身上傷痕纍纍、皮開肉綻,這只恐怕也不會毫髮無損,忙問,「你怎麼樣?受傷沒有?」 洛冰河點頭道:「已經好了。」 沈清秋抓起他的手腕,翻過來,掌心一道說淡不淡、說重不重的白痕,心中觸動:「究竟怎麼回事?這兩天你去哪兒了,為什麼他會在這裡?」 洛冰河搖頭道:「弟子不知。前日在地宮內殿閉關,忽然心魔劍的殘片上紫光湧動,這個……人就出現了,手裡還拿著另一把心魔劍。我和他交手,一時不慎,進入了心魔劍斬開的裂口中,裂口閉合。我只來得及把劍搶走,再回來時,沒看見師尊,便只好一路找上蒼穹山。」 所以這兩天來,洛冰河是跑到《狂傲仙魔途》的原著裡去了? 原來心魔劍的劈空斬,已經逆天到這種地步,連平行世界的空間入口都可以斬開。 這已經不是能用Bug可以說明的存在了! 一個混綠丁丁的基佬忽然置身於終點的後宮佳麗三千里,這孩子怕是被嚇壞了吧。沈清秋正忍不住心生憐愛(……)忽然聽到有人冷冷地道:「勞駕,我還在這裡。能別晾著嗎?」 原著洛冰河習慣了永遠作為萬眾矚目的中心出場,見這兩個人一照面就撲成一團,渾當他不存在,膩膩歪歪肉麻至極,心內說不出地煩躁,腳下暗暗使力,把幾塊青石無聲無息踏得粉碎。 洛冰河擋在沈清秋身前,語氣森然:「你剛才在幹什麼?」 「洛冰河」淡淡地道:「玩玩兒罷了。」 沈清秋震驚了。 玩兒誰? ……玩兒我嗎? 冰哥你……來者不拒的?! 男女不忌,葷腥不計,送到嘴邊的就吃? 還是說這邊原本的後宮沒一個被收了,憋得慌? 冰哥嘖了一聲,鄙夷道:「誰讓你這般沒用,居然一個女人都沒有。」 這個「沒用」的標準,也是醉了。洛冰河的關注點卻不在此,憤怒得瞳孔之中似乎要流下鮮血,沉聲道:「你竟敢這樣羞辱師尊……」 另一個「洛冰河」的眼睛也倏然轉為赤色,與他對視,冷笑道:「我何止是要羞辱他?看看你這副沒出息的樣子!身為『洛冰河』居然這般難看,同沈清秋這寡廉鮮恥的小人成日廝混……」 他沒說完,洛冰河就炸了。 竹舍內幾乎被烏氣瀰漫得伸手不見五指,誰也不讓誰,忽然一道白光自頭頂透入,原來兩人相互亂扔暴擊,竹舍天花板上的木簷被無辜殃及,轟出一個大洞。 洛冰河抬頭一望,臉登時比他手上打出去的魔氣還黑。 沈清秋也差不多是這個表情:媽蛋,這讓安定峰來修理的時候又該怎麼說? 洛冰河不願毀壞竹舍,躍出大門,喝道:「出來!」 原著那隻哼道:「正好,小破屋裡放不開手腳!」 一黑一白兩道身影瞬息之間消失不見。沈清秋正在考慮喊百戰峰的人過來的話,他們會不會不分青紅良白把兩隻洛冰河都打死,這時,明帆和寧嬰嬰率著一堆弟子衝了過來。估計剛才還在晚讀,聽到異響,匆忙趕來,抱琴的抱琴,有的手裡還拿著書。 沈清秋立即道:「站住!」 一眾弟子連忙站直了,明帆開口問道:「師尊,這邊有什麼……」 沈清秋打斷他:「排好隊。」 清靜峰弟子們立即反射性般地列好了隊。沈清秋又道:「下去,繞著清靜峰跑圈。跑圈三十圈!」 若是直接趕他們走,這群小不點必然不肯,還非得留下來幫(ㄊㄧㄢ)忙(ㄌˋㄨㄢ)不可,倒不如直接先趕走了。這麼直接一命令,眾弟子都面面相覷。師尊讓跑,那就跑吧。一群青衣少年少女開火車一樣頭接著尾,朝清靜峰下跑去。 沈清秋見調開了他們,鬆了口氣,回首飛身躍入後山竹林。 原著那貨是可以完全控制心魔劍的,他養的這只,卻因為心智不太穩定,或說心裡雜念特別多,很容易被侵襲反噬,因此恐怕不敢妄動心魔劍,略束手束腳,恐怕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會主動用符咒封住心魔劍。抓著金手指卻不敢用,拿著金飯碗還不能討飯。是以劍未出鞘,看上去就像在肉搏。 可這肉搏破壞力也太強了! 地面已經被劈出了數十道深坑,竹林傾倒,落葉紛飛,棲鳥驚鳴衝天。再這樣下去,清靜峰都要被削成禿頂峰了。沈清秋看準空隙,策動修雅,沖原著洛呼嘯而去。 銀光竄動,劃過狹長的眼眸,「洛冰河」猛一側首,彈指撥開劍���,歪頭道:「分明我們是同一個人,師尊你為何幫他而傷我?」 鬼才跟你是同一個人! 他養大的這只洛冰河,是被沈清秋介入劇情後,由系統篡改分類劃到綠丁丁文學城純愛頻道旗下的蛇精病少女洛,簡稱冰妹,跟你個渾身上下充斥著王八之氣、滿腦子都是下流思想、一路刷低智商反派和配角升級的終點種馬男主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沈清秋閉口不答,與洛冰河對視一眼,無須更多言語,一齊向原著洛進攻。 原本兩個洛冰河之間,實力差距就不大,之前原著洛身上的傷,多半就是洛冰河砍出來的,再加上一個沈清秋,天秤緩緩傾倒。 雪白如游龍翩然的劍光之中,靈力與黑氣交錯翻騰,配合得天衣無縫。「洛冰河」險險避過幾波攻擊,微微眯眼,似乎是動了氣,可並不過分流露這種情緒,只抿了抿嘴。 他忽然道:「他技術那麼差,有什麼好的?」 突然來了這麼一句,沈清秋的手抖了一下。 忍住,繼續打。 誰知,冰哥還不收斂:「師尊你也見識過我的本事了。反正都是一個人,不如你跟我走。一定讓你比跟他快活。」 沈清秋:「閉嘴!」 洛冰河喃喃道:「……見識過了?」 沈清秋:「專心打架。」 洛冰河道:「什麼叫見識過了。什麼叫比跟我快活?」 「洛冰河」曖昧地道:「還是說,其實師尊你就是喜歡被人弄疼?即便是這樣,弟子也保管能讓您滿意。」 剎那間,洛冰河的臉扭曲了。他幾乎是無意識地把手放到了心魔劍上。 沈清秋忙喝道:「別拔!」 洛冰河這才回過神,立即撤手,可瞳中赤色越發濃烈,呼吸也急促起來。一咬牙,搶身攻上,率先開啟近戰。 硬碰硬對上,兩人力道一致,招式一致,所造成的後果也是一致。沈清秋聽見沉悶的「喀喀」之聲。 兩個洛冰河,一個斷了左手,一個斷了右臂,皆是軟綿綿地垂了下來。連接下來的反應也是一模一樣:手斷了就用腳踢,於是,又是「喀喀」兩聲——這回斷的是腿。 沈清秋忍無可忍:「夠了!」 這種打法,是要同歸於盡嗎?! 「洛冰河」忽然臉色一柔,望著沈清秋道:「師尊,你是不是怪我上次把你弄疼了?」 另一隻睜眼道:「師尊,你之前和他也見過面?」 如果在系統裡也算見過面的話,那就算。沈清秋不願敷衍,道:「一面之緣而已。」 冰哥可真會見縫插針,委屈道:「上次是我不好。弟子認錯,可剛才師尊不也快活得很麼?都是徒弟,你怎麼忍心就對我這樣?」 裝。你裝。你繼續裝。不愧是兩面三刀口蜜腹劍嘴上笑說好心裡操千刀的冰哥! 果然終點流的暗黑系男主就是陰險,他這是在故意擾亂洛冰河的心智。沈清秋哪能讓他得逞,罵得理直氣壯、毫不含糊:「一點也不快活!」 剛罵出來,他就覺得從小腹騰起一股強烈的酥軟麻熱。 無法忽略,無法壓抑,好像千萬隻螞蟻黏黏糊糊地在他身體裡蠕蔓。 「洛冰河」的嘴角勾起,愉悅而陰森地說:「還能口是心非麼?」 天魔之血。 怎麼能忘了,只要是洛冰河,都能操縱他身體裡的血蠱呢? 這邊兩隻洛冰河,一個煽動血蠱,一個強壓血蠱,明著較勁兒,造成的後果就是,那陣酥麻和燥熱一陣一陣,斷斷續續,從腹部迅速瀰漫全身,甚至是指尖。沈清秋喘了幾口熱氣,視線有些模糊,握劍的手也開始不穩。 洛冰河一個恍神,腰間所懸的心魔劍便被奪去。 原著那位笑容得意,又帶著幾分嗜血的興奮,就在他握住劍柄,即將拔劍出鞘時,沈清秋忽然冷冷地道:「別高興得太早。你看看頭頂。」 此刻三人頭頂上方,只有疏疏簌簌的竹枝青葉,隨風而起伏搖擺。「洛冰河」不必抬頭,就能感知到上方並無威脅,他淺淺莞爾:「這種對付幼稚小兒的伎倆,師尊拿來戲弄弟子,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不看? 好,自找的! 沈清秋左手成訣,清脆脆地打了個響指,眼神一凝。 「洛冰河」正想說話,一片輕浮的飛葉劃過他眼前。 他的笑容凝固了。 一道細微的血流,順著他的臉頰緩緩落下。 四面八方,竹葉越落越多,悠悠飄散而下的青葉速度陡然轉快,片片如東風帶寒刀一般,以他為中心刮去。 摘葉飛花奧義版,千葉萬花! 「洛冰河」揮出一掌,擊潰朝他密集開火的葉刀。整片竹林裡都是天女散花般追魂奪命朝著他追去的飛葉,看似溫柔,可一沾身,就是削肉刮骨的威力,一片兩片還能閃避,可千百片鋪天蓋地包抄而來,再怎麼樣也能讓人手忙腳亂一陣,更何況兩人剛剛那般粗魯的打法,俱斷了一手一足,行動不便。沈清秋正要欺身而上,便見一道黑影搶在他身前,完好的那隻手掌,正正打中了「洛冰河」的心口。 看著那張熟悉至極的臉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剎那間,沈清秋竟然有些不忍心。 「洛冰河」倒退兩步,嚥了咽喉嚨,似乎吞下了一口血,譏笑道:「真有默契。不錯啊?」 雖然是嘲諷,可他完好的那隻手已經緊緊握成了拳,手背青筋時隱時現。 成年之後,從來沒有人,能把他逼到這種地步。 這樣落於下風,讓他想起了曾經受人欺辱、百般踐踏的日子。 澆到頭上的熱茶、四面透風的柴房、無止境的拳腳毆打和言語謾罵、從烈日炎炎的午後跪到深夜、食不果腹。 那些日子,和眼前那張臉有千絲萬縷的連繫。 可現在,這張臉的主人卻站在和他一模一樣的那個人身邊,托著那隻折了的胳膊,不敢碰也不敢放,彷彿自己也能感覺到切身的痛感,皺眉道:「為什麼要跟他硬撞。明明知道折了還打。下次別這麼胡來了。」 雖然聽起來是在斥責,可這聲音,又氣又急,又心疼。 蠢貨都能聽出來。 冷風穿林,簌簌葉動,竹葉片片飄落。 不甘心。 不公平。 那兩個人站在一起的畫面,竟然這樣刺眼,刺得他眼球生疼,眼眶火辣辣的。 明明都是「洛冰河」,憑什麼,他遇上的就是這樣的沈清秋,而自己遇上的卻是一個心胸狹窄、嫉妒成性的無恥之徒。 憑什麼! 被悉心保存的衣服和物品,清新整潔的偏室,喁喁細語,千般可憐,萬般遷就。 明明只是抱著折辱的心思,明明對這兩個人這種令人噁心的關係不屑一顧。 可是,現下這句「跟我走」,卻是情不自禁對著沈清秋脫口而出的。 洛冰河聽他說了這三個字,冷笑道:「你說什麼?嗯?」 他指骨響動,看樣子,竟然是起了殺心。 雖然沈清秋贊同補刀行為,補刀萬歲,可是……讓洛冰河殺「洛冰河」,這是個什麼事兒啊? 讓他動手殺?更不可能。況且,不知道「男主金身不破」定律,在原著冰哥身上會不會也起作用? 沈清秋兩指在他肩頭壓了壓,讓他先別衝動。正頭疼該怎麼處理,「洛冰河」卻自己先動了。 他拍裂心魔劍的咒封,黑氣紫光洶湧,在兩人全神戒備中,使出劈空斬,劃開一道空間裂口,躍身而入。 回眸時,他狠狠咬了咬嘴唇。 不甘心。 裂口隨著那道身影消失。 這就……走了? 冰哥……這麼好打發!? 沈清秋愣了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回去立刻把心魔劍斷劍的殘片銷毀。這東西不能留。」 這玩意兒的Bug太大了。繼續留著,不知道還會鬧出什麼神展開。 洛冰河默默點頭,雖然他應該不需要人扶,沈清秋還是繼續把半邊身子都借給他靠著。 兩人沒走幾步,洛冰河憂鬱地問:「師尊,我的技術,真的很差嗎?」 ……說實話,差。 真的差。不光是親,摸、脫、滾,都差了不是一個級別。 至於插,沒有比較過,但是以此類推,應該也是……不及格。 沈清秋當然不會說出來,一筆帶過道:「也沒有。」 洛冰河臉上的憂鬱之色越發濃重了。 沈清秋安慰他:「畢竟你沒什麼經驗。」 冰哥的嫻熟,那可是身經百戰夜御百女,練過來的! 洛冰河低頭了。看樣子,似乎又在考慮圈哪塊地蹲著種蘑菇比較好。沈清秋最不能看他這樣了,哄道:「為師先給你治好手和腿,之後我們再……一起探討一下。這樣如何?」 洛冰河驀地抬頭:「真的?!」 沈清秋就知道他是這個反應,淡定地拍拍他腦瓜子:「先去治。」 洛冰河點點頭,「喀喀」兩下,就把手和腿接了回去。 他霍然站起,用完好的雙手托住沈清秋的兩條胳膊,臉頰湧上一層暈紅,雙眼閃閃發亮:「治好了!師尊,一……一起探討?」
竹舍上面,有個洞。 嗖嗖的,正在漏風。 沈清秋仰面朝天躺著。洛冰河壓在他身上,像小狗一樣,順著他脖子親親舔舔,一路往下。 他瞪著上方那個剛才交戰中不知被哪位洛冰河暴擊砸出來的大洞,實在是無法繼續假裝看不見,出聲了:「……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吧。」 洛冰河抬頭,���拋道:「不要。」 下山去開個房什麼的,也比在這裡強啊! 沈清秋還沒開口,洛冰河又道:「不換。就在這裡。就在竹舍。」 這話說得非常堅決。大概,對他而言,竹舍真的是很特殊的地方。 沈清秋認栽了,自覺地把衣服脫下。他現在也算是有一點經驗了。不然等洛冰河來脫,脫完衣服就不能穿了,倒不如他自己先剝乾淨。 一陣窸窸窣窣,外袍、中衣、腰帶,一件一件落到地上,青色和黑色交疊。 「坦誠」相對,涼風吹過,沈清秋很有點冷,又很有點尷尬。洛冰河卻完全沒這種感覺。 他跪在沈清秋雙腿之間,喉結上下滾動了一輪,神色緊張至極。 上次在埋骨嶺那一次,雖然他迷迷糊糊記不清楚,可看事後血流成河的慘狀,也知道自己做得有多糟糕。再加上剛才被狠狠打擊了一次,他有心要好好表現,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做。沈清秋看他躊躇得可憐,「唉」了一聲,主動伸手,去解他褲腰帶。 見洛冰河白淨的臉蛋上紅暈怒起,他忍不住抬手搔了搔洛冰河的下巴,覺得這孩子在做這種事的時候,真是有點可愛。 可解完了腰帶,視線下移,看到了那根已經抬頭的東西,剛才那點覺得他可愛的心思,霎時拋飛九霄云外。 …… 艹。這個尺寸! 沈清秋果斷道:「不行!」 洛冰河如遭雷擊:「師尊,說好的……」 「不行」的意思是,不能這樣直接上,要出人命的! 他上次究竟是怎麼活下來的,被這種東西插到身體裡居然還沒死。沒死! 沈清秋糾結了一下,說:「為師……我先幫你用手解決一次吧。」 多少給他先擼消下去一點兒! 沈清秋的五指姑娘可從沒服務過別人,這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他碰了碰那根幾乎是紫紅色,青筋交錯突起,造型誇張至極的肉柱前端,狠了狠心,一把抓住。 洛冰河叫了一聲「痛」,看他的目光帶了一點委屈。 沈清秋不斷自我催眠,手上不鬆不緊握著,開始慢慢捋動。 越擼越是心驚。 無論從粗度,硬度還是溫度來討論,這根本不是任何生物該有的器官吧? 說是凶器也沒關係吧?! 除了剛開始沈清秋沒把握好輕重���抓的一下有點疼,洛冰河顯然迅速就被套弄得進入了狀態,盯著沈清秋的眼睛微微眯起,水光蕩漾,喘息也微微不穩。 沈清秋面無表情,可動作極為賣力。越擼手越酸,但是這根造孽的東西,除了前端的傘狀頭分泌出了一點點白濁,根本沒有發洩的意思。不肯消,不肯射,反而越脹越硬。沈清秋再鎮定自若,表情也無法控制地扭曲起來。 洛冰河一直偷偷留意他神情,這時候,忽然小心翼翼地說:「師尊,不然……你來?」 啥?沈清秋懷疑自己聽錯了。 洛冰河肯讓他上? 洛冰河道:「我怕又弄疼師尊,倒不如讓師尊來。」 他說得認真,神色誠懇,馬上就要躺下了,沈清秋忙道:「不。還是你來吧。」 讓他來——他也沒這種經驗好嗎?要是一個不小心,把洛冰河搞到鮮血橫流,即便知道這樣洛冰河仍會興高采烈,他晚上也會睡不著覺的! 反正今後有的是機會上回來,不妨再哄他一哄,先讓他嘗點甜頭。 總之,絕對不是因為稍微有點感動才放棄主動權的〔手動拜拜〕。 像是鼓勵他一樣,沈清秋拍了拍他的腦袋,自己轉過身,趴在枕頭上。 他手肘撐在床上,肩胛骨高高聳起,腰線下塌成一道驚心動魄的柔軟弧度,臀部幾乎是送到了洛冰河身前。 沈清秋正老臉臊得發燒,冷不防被洛冰河擒著腰部,翻回了正面。 他無奈道:「你又怎麼樣了?」 洛冰河說:「師尊,要前面……」 想正面上我?! 沈清秋黑線:「別得寸進尺。」說著又要趴回去,心裡碎碎念。 這孩子真是屁事多啊。肯給他幹就不錯了! 誰知,洛冰河又翻煎餅一樣,把他翻了回來,哭喪著臉,道:「師尊,你就這麼不願意看著我的臉……嗎?」 他額頭都是憋出來的細密汗珠,鼻尖微紅,眼眶裡彷彿有淚花在打轉轉。 沈清秋絕對不懷疑,拒絕他的話,洛冰河當場就能嚎啕大哭! 想到這樣的畫面,沈清秋又囧又心軟,嘴裡不由自主道:「不是的。」 洛冰河泫然欲泣,傷心欲絕控訴道:「那為什麼每次都要用後背對著我?」 你真的想太多了……究竟是哪來的這麼多小心思小情緒啊! ……算了!老臉不要就不要,免得洛冰河東想西想。沈清秋胡亂道:「好好,前面就前面。把眼淚收回去,像什麼樣子。」 事實證明,洛冰河的眼淚根本不值錢,「哦」了一聲,說流就流,說收就收,靦著臉挨過腦袋來,手摸上了沈清秋的皮膚。 沈清秋腰肢纖細,光溜溜的兩條大長腿,筆直修長。因為兩人是面對面的姿勢,不得不交疊折起,視線朝下走,雙腿之間,風光一覽無遺,兩團渾圓的臀瓣中間一道幽深的溝壑。 洛冰河的手微微發抖,順著細膩光滑的大腿內側一路往上摩挲。沈清秋忍不住縮了縮。洛冰河像是生怕他反悔,壓住他一條大腿,另一隻手就送了一指進去。 手指上似乎已經塗滿脂膏,滑膩膩的,進去並不困難,迅速被滾燙柔軟的內壁包裹接納。 一根靈活的手指,在緊致的體內擠壓彎曲的感覺,十分詭異,沈清秋只覺得一陣顫慄順著尾椎上爬,頭皮發麻,也顧不得思考洛冰河哪來這麼充分的準備工具了。 洛冰河屏住呼吸,全神貫注,送到第三根手指的時候,沈清秋有了輕微的撕裂感,喘了口氣,搭住他的小臂,咬牙道:「……慢點。」 洛冰河彷彿一個蹣跚學步的的稚兒,果然慢了下來,照著沈清秋教導的,一步一步來,試探著按揉。當他觸到某一片柔嫩的肉壁時,沈清秋抖了一下,覺得不那麼難受,便忍著羞恥說:「……嗯,那裡……可以……」 為什麼還要他親自教別人怎麼搞自己? 當師父當到這個分上,沈清秋好想給自己點滿整一座蒼穹山的蠟燭。 洛冰河一邊細細為他擴張,一邊觀察沈清秋的表情。泛起豔紅色的眼瞼眼角,強行抿住不讓聲音洩漏的嘴唇,時蹙時舒的眉心,每一個細微的變化,都逃不過洛冰河的眼睛。這種無所遁形之感,讓沈清秋越發羞恥難忍,窘迫地剛想把臉轉向側方。忽然,他眼角餘光掃到一片異樣之處。 在洛冰河身上臨近心臟的地方,有一道猙獰的傷口橫於胸前。 那是當初推洛冰河下無間深淵時,刺在他心口的一劍。 他真的從來沒有要故意傷到洛冰河的意思,可總是一次一次地讓他受傷,這也是實話。 沈清秋眼前恍惚了一瞬間,下意識伸手去碰那道疤痕。就在這一瞬間,洛冰河完成了初步的準備工作。 手指一抽出去,穴口立即緊密閉合,洛冰河滾燙的胸膛貼了上來。 火熱粗大的傘狀頭頂住柔軟濕潤的入口,沈清秋抱緊洛冰河脖子,赴死般地深吸一口氣,感覺身體正在一點一點被那根東西劈開。 還是疼。入口太小,脹得疼。 雖然有不知道哪裡來的脂膏潤滑,可入侵物直徑卻太大。隨著下體疼痛的加劇,沈清秋不由自主把洛冰河越摟越緊,雙腿不自覺在他腰側挨挨蹭蹭。洛冰河一說話,他耳膜就嗡嗡作響。 「師尊……這樣行嗎?」 洛冰河聲音裡,儘是克制之意,明顯是盡了最大努力,不一衝到底。 沈清秋違心地說:「……可以。」 得到他的肯定,洛冰河托著他腰的手微微收緊,往裡插得更歡了。 腸道被塞滿,穴口撐成了一圈緊繃的圓形,下體彷彿不屬於自己了。洛冰河退出一點點,再頂進大半,如此進進退退,「咕嘰」水聲不斷,折磨得沈清秋又疼又癢,恨不得拿頭撞牆,不知不覺間,淚水橫流。剛好洛冰河錯開臉,準備去親一親他,忽然看到沈清秋這副痛不欲生的模樣,愣了半晌,大受打擊,眼淚也嘩啦啦地跟著出來了。 淚珠啪嗒啪嗒砸在沈清秋臉頰上,砸得他也無語了。 你哭個什麼勁兒啊?! 洛冰河顫聲道:「對不起……還是弄疼師尊了……」 「……」 洛冰河道:「是弟子太蠢了……」 兩個人對著掉眼淚,這算什麼見鬼的情況! 沈清秋忍著下體不適,親了親他臉頰和眼睛,吻去他的淚水,道:「沒事。也不是很疼。誰都有不擅長的時候。你繼續吧。」 洛冰河沮喪道:「我還是出來吧。」 擦!開玩笑,真就這麼不了了之,今後兩個人都要有心理陰影了,不怕×萎?! 長痛不如短痛,事到如今,起碼要讓一個人爽到吧?! 沈清秋打定主意,猛地翻身坐起,把洛冰河壓在身下。 蓄了半天的力,在這裡一次用盡,沈清秋再沒力氣撐住兩條腿,臀部重重坐下,把洛冰河的東西吃到最深。前端彷彿頂到了胃部,湧上一陣突如其來的乾嘔衝動,被他吞了下去。 上次洛冰河沒射,大概還不算徹底破處,這次起碼要幫他把處給破了! 這麼想著,他扶著洛冰河的腹部,勉強坐起一點,忽然體內含著的那顆粗硬蕈頭擦過某一點,一陣突如其來的麻癢席捲而來,從小腹爆炸,蔓延全身。沈清秋猝不及防,後腰一軟,往前趴下。剛好洛冰河向上坐起,把他抱了個滿懷。 洛冰河敏銳至極,追問道:「師尊,是不是碰到那裡就不痛?」 豈止是不痛,有點……爽! 現在的姿勢,沈清秋正雙腿大張,坐在洛冰河身上,面對著面,下體緊密相嵌。 為保持平衡,沈清秋不得不伸出痠軟的手臂,環住他的脖頸。洛冰河輕微的動作都能牽動緊密連接的下半身,逼得沈清秋從鼻子裡逸出幾絲變了味的哼聲。洛冰河抖擻精神,托起他飽滿的臀瓣,抬起一點,再對準剛才那一點放下來。 這次,沈清秋終於咬不住牙,「嗚」的一聲,雙腿不聽使喚,哆哆嗦嗦夾緊了洛冰河。後穴也絞得死緊。抓到竅門後,洛冰河開始正式進攻。 毫無章法,只知道一味猛幹,可偏偏就是這樣,才能逼得人丟盔棄甲。沈清秋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痛苦還是快樂,若有若無的呻吟和凌亂的喘息都被頂得斷斷續續,黏膩的水聲和密集的啪啪之響從下身傳來。前端滲出乳白的液體,漸漸地越流越多,順著往下滴落。越是抽插,體內的燥熱和麻癢越是難以紓解。 忽然,竹舍外飄來零散雜亂的腳步聲。 「累死啦……」 「師兄等等我們……跑……跑不動了……」 若說沈清秋剛才還溺在情慾之中昏昏沉沉,這下子就魂飛天外了。 是他剛才派下去跑圈的清靜峰弟子們! 沈清秋猛地扶住洛冰河肩膀,要從他身上起來。誰知,洛冰河鉗住他的腰,狠狠往下按。 這一下進得太深,撐得太滿,刺激過於強烈,沈清秋剛張開了嘴,立刻被洛冰河堵住,「唔唔」發不出聲,只能嚥下滿腹哽咽,閉著眼睛,生理性的淚水不住下滑。 洛冰河嘗到了甜頭,哪這麼容易放開他,唇齒溫柔纏綿,身下大力搗干。只聽明帆在外面道:「咦,我怎麼覺得竹舍上面像少了點什麼。是不是破了個洞?」 「是啊大師兄,好像真的有個洞。」 「啥時候有的?要不現在去跟安定峰的說一聲,讓趕緊上來修吧。」 沈清秋生怕他們真的進來,或者叫人進來,十指一用力,陷進洛冰河背後,後穴收縮,吞吐得越發艱難。 寧嬰嬰似乎跺了跺腳,發作道:「修什麼修?跑了這麼久,累也累死了,要修什麼明天再修去!」 眾弟子忙道:「好好。聽師妹的。」 「師妹說明天修就明天修。」 寧嬰嬰又道:「再說啦,師尊連阿洛住的偏室都不喜歡隨便讓外人打掃和進入,肯定不高興我們再擅自動任何東西的,還不長記性嗎!」 聽了這句,洛冰河目光閃動,猛地把沈清秋壓倒在床上。 眾弟子邊碎碎念邊朝著膳堂的方向走遠,洛冰河終於不再壓著沈清秋的嘴唇,而是把頭湊到他胸前,啃咬乳尖,下身抽送越發兇猛。沈清秋就是不用看,也能感覺出來,內壁嬌嫩的肉被帶得翻進翻出,一會兒涼絲絲,一會兒火辣辣。插了這麼久,腸道已經習慣洛冰河的陽物尺寸,吞吞吐吐,配合至極。 洛冰河喃喃道:「師尊。」 沈清秋忍不住道:「別……叫了!」 這種時候還一本正經按師徒輩分稱呼,恥度成倍地往上翻,沈清秋臉皮再厚也扛不住。 可洛冰河忽然在他耳邊低聲道:「師尊,我在那邊找不到你。」 他的聲音在發抖,沈清秋清醒了些。 洛冰河道:「那邊的『我』,身邊有很多人,可是沒有你。師尊,我找了很久,一直沒找到你。」 「是不是因為沒有你,『我』才會變成那樣。」 他說:「我……我不想變成那樣。」 沈清秋深吸一口氣,把他的腦袋抱在胸口前,拍了拍,道:「沒事,你不會變成他那樣的。」 「師尊再也不會丟下你了。」
魔族很持久。沈清秋知道。 男主很持久。沈清秋也知道。 但是魔族血統+男主設定,究竟能有多持久,沈清秋顯然沒做好心理準備。 等到洛冰河終於射出來時,沈清秋人已經糊裡糊塗,還是在肚子被灌入一股滾燙的熱液時燙醒的。 這個時候他已經不想再糾結套套不套套,中出不中出的問題了。他只想睡覺! 內壁腫了,光是慢吞吞地摩擦,都火辣辣地疼。洛冰河戀戀不捨退出來,盡心盡力幫他紓解前面的慾望。 擼了兩發,沈清秋還是那句話:只想睡覺! 洛冰河道:「師尊……」 沈清秋知道他要說什麼,毫不留情道:「差。」 洛冰河這回被他批評也不沮喪了,反而興高采烈承認道:「是差。太差了。」 「……你在幹什麼。」 「就是因為太差了,所以還求師尊能多陪弟子探討……」 「……」
◎BLX:玻璃心。
記一次和柳巨巨打魅妖的經歷
這個故事,發生在沈老師把洛冰河踹下無間深淵練級的那段時間裡。 沈清秋道:「我還是覺得你不要跟過來比較好。真的。」 柳清歌聽若未聞,兀自前行。 昂首闊步,傲視前方,乘鸞的劍穗在身後甩動,彷彿走的不是花枝參差、葛藤垂連的山間小道,而是百戰峰烈日炎炎下的演武場。 沈清秋由衷勸誡:「師弟,不要勉強自己。」 柳清歌打斷他:「你回不回去?」 沈清秋說:「幹完這一票……啊不,處理完這裡的魅妖,我便回去了。」 柳清歌:「上次你也是這麼說的。」 沈清秋:「嗯。」 柳清歌:「然後一個月不見蹤影!」 沈清秋道:「師兄不會死在外面的。『無可解』將發作的時候,我哪次沒回蒼穹山找你們?不必勞煩師弟特地追出來……」 柳清歌強調道:「我沒追。掌門師兄吩咐的。」 是是是。沈清秋憂傷地道:「掌門師兄,真是個好人……」 頓了頓,他說:「其實師兄也是為你好。山下城中傳言,這魅妖最喜愛相貌俊美、血氣方剛的男子,柳師弟非要跟過來,恐怕會受到妖邪的覬覦啊。」 柳清歌哼哧一聲,正要答話,忽然一陣曼妙旖旎的歌聲悠悠在山谷之間回盪開來。 這歌聲一唱三轉,儘是語猶未盡的撩撥之意,轉得人如羽搔在心。 兩人轉過小道,來到一處山洞口。 四周的花花草草中,忽然竄出七八個小鬟,個個水靈靈的,梳著雙髻,瞧著稚嫩,也的確稚嫩,身上的妖氣都不知道該收斂一下,脆聲喝問:「來者何人?」 見蘿莉攔路,沈清秋和顏悅色道:「這裡是……」 他還沒打完招呼,柳清歌反手伸到背後,將乘鸞拔出兩寸,劍氣橫掃。只這一下,山洞門口的土石塌了小半,七八個小鬟立刻齊刷刷尖叫著縮回了花草中。 魅妖這生物,因為種族優勢,相貌很容易討人喜歡,一生之中很難有這樣被粗暴對待的機會,這幾隻又是年紀小沒見過世面的,當即哭了出來。 四面八方都是小女孩兒抽抽嘻噎、哭哭啼啼之聲。沈清秋揉了揉耳朵,道:「師弟,你太不懂憐香惜玉了。」 柳清歌不耐煩道:「妖魔鬼怪,何須憐惜。要打快打,打完回去!」四字一句,鏗鏘有力,朗朗上口,正氣凜然! 忽然,洞中有人道:「兩位仙師好生粗魯,奴家這些小丫頭究竟是哪裡得罪了仙師,竟要將她們嚇成這樣?」 溫言軟語中,有個一身碧綠的裊娜女子,腰臀款擺走了出來。洞口陽光一照,只見她膚色膩白,容姿妖冶,舉手投足之中,自有一股蝕骨銷魂的媚態。 被柳清歌嚇哭的小魅妖們哭訴道:「魅音夫人,這修士好生嚇人!欺負我們!」 這位魅音夫人,既然是魅妖一族,而且國色天香,那麼,按照種馬文的尿性,必須要和洛冰河有一腿。 通常情況下,對洛冰河沾過的女人,沈清秋很有自覺,避之不及,更別提主動去找她們的麻煩了。這次之所以硬著頭皮來湊熱鬧,有兩點原因: 其一,是因為山下那對獨生兒子被勾去了魂兒的老夫妻哭得太悽慘; 其二,則是因為,魅音夫人浪蕩成性,除了洛冰河以外,還有無數個正夫和姘頭!她跟洛冰河那一腿,腿完了就沒了,露水姻緣而已,並沒被收入後宮。讀者們享受的就是那種一次性NTR了一堆人的快感。 所以嚴格地來說,魅音夫人不算洛冰河的老婆! 柳清歌明顯不打算和異性搭話,轟塌了人家洞門,毫無愧疚之意,扭過頭去。沈清秋道:「咳,我師弟,不習慣外人靠近。」 魅音夫人幽幽地看著沈清秋:「奴家手下的小���還年輕,不懂事,衝撞了仙師,這廂賠禮。可這片地方還是新修的呢,兩位仙師才大駕光臨,便塌成了這樣。」 不要看我啊,看旁邊那個去。是他震塌的! 那個是蒼穹山派拆遷辦的。學拆遷,到百戰峰! 沈清秋向來秉持先禮後兵的準則,搖扇客客氣氣道:「損毀夫人洞府,並非本意。只是受山下黃氏夫婦所托,還望夫人能將黃公子放回去。」 魅音夫人道:「哦?黃公子?奴家這裡見過的黃姓公子,沒有十位,也有八位,不知仙師,指的是哪一位黃公子?」 柳清歌冷笑道:「通通放出來不就行了!」 魅音夫人故作為難,道:「不是奴家不放他走,可若是他自己非要留下來,不肯回家,奴家這廂也沒辦法呀。」 柳清歌嘖了一聲。 沈清秋也不想繼續打太極,道:「無論如何,請夫人把人帶出來就是了。剩下的我們自有安排。」 魅音夫人柔聲道:「既然如此,那請兩位仙師隨奴家來。」 她轉身朝山洞裡走去,在前面款款而行,沈清秋隔了幾步才跟上,把聲音壓到只有兩人能聽清:「她既不打算交人,也不打算放你我出去。」 柳清歌道:「怕她不成。」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立刻撕破臉皮,不如走一步是一步,隨機應變。 兩人隨著引導,走進一處鋪滿香草織錦的寬敞山洞。十二名窈窕豐滿的侍女分列洞府兩旁,手執團扇,言笑晏晏。 魅音夫人引著他們在石桌旁坐下,道:「已經派下小婢去請黃公子了,在等待期間,不若奴家與兩位仙師小酌一杯?」 沈清秋知道她玩來玩去就那幾種花樣,並不忌憚,微笑道:「費心了。」 魅音夫人慇勤地為二人斟酒獻盞,一片秋波脈脈,一直在往苦大仇深皺著眉頭的柳清歌那邊飄。越飄挑逗的味道越是露骨,柳清歌直接當她是死的在翻白眼,沈清秋心內卻樂不可支。 魅音夫人向來喜歡的就是洛冰河、柳清歌這一掛的小白臉相貌啊!柳清歌被她看入了眼,還能逃出魔爪嗎? 看到這樣五官精緻、膚白若雪的男人,她可是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纏死纏活也要黏上去,非把人撲倒爽個夠(……)不可。 待會兒柳清歌的表情,一定會非常精彩。怎麼辦居然有點期待,罪過罪過。 果然,沒坐一會兒,魅音夫人便以袖掩口,怯生生望著柳清歌問道:「不知這位仙師,可有雙修對象?」 好直接。 從來沒有任何人或者妖,敢問柳清歌這種問題。彷彿被一個悶雷劈到頭頂,一時之間,他像是懷疑自己聽錯了,眉尖和嘴角都抽了抽,目光略顯茫然,下意識轉去看沈清秋。 沈清秋第一次看到這種近乎匪夷所思的表情出現在柳清歌那張臉上,千年冰山一朝崩塌,心裡的狂笑掀起驚濤駭浪,面上仍波瀾不驚,忍得搖扇的手都在發抖,勉強擋住下半張臉痙攣的嘴角,一本正經道:「……沒有。他沒有。」 魅音夫人不解:「為什麼沒有呢?如此風貌人品,怎麼會沒有女修戀慕?這話奴家可不信。」 沈清秋表示贊同:「嗯。我也很好奇。」 不然你以為蒼穹山十大不思議謎團之首為什麼會是「柳巨巨到底是不是X冷感」? 柳清歌悶悶吸了口氣,冷冰冰地道:「人怎麼還沒來。」 魅音夫人道:「仙師少安毋躁。許是黃公子不願意來。若是煩悶,不如讓奴家耍個小玩意,給兩位解悶?」 沈清秋欣然應允。又聽她道:「奴家別的不會,但一直以來,小卜小算一些風月之事,都還準確。哪位仙師願意讓我算上一算?」 沈清秋側首:「師弟,有興趣嗎?」 柳清歌硬邦邦地道:「沒興趣!」 沈清秋攤手:「他沒興趣,只好我來了。」 按照原作設定,魅音夫人算風流債姻緣情這類東西,那可是十成十地准。 她說洛冰河會有六百一十三個老婆,那就絕對不會有六百一十二個。她說洛冰河下個妞喜歡乘(嗶——)騎,那就絕對不會擅長後(嗶——)背! 如何不讓沈清秋這條前途未卜的光棍狗心癢難耐。 魅音夫人嫣然一笑,皓腕一翻,翻出一朵嬌豔的花蕾,送到沈清秋面前:「請仙師賜息。」 沈清秋知道這個流程,微微低頭,在花蕾上輕吹了一口氣。 魅音夫人再收回手時,剛才還是一團花苞的花朵,已然緩緩開放。她拈著花莖,舉到眼前,口角噙笑,看了一眼花瓣中心,忽然僵住了。 柳清歌本是正襟危坐,這時身子偏過來了一點,似乎想聽。沈清秋扇子頂住他的肩,提醒道:「師弟,『沒興趣』啊。」 柳清歌立刻��坐直了。 魅音夫人看了一會兒,越看神色越是凝重。 她苦惱道:「仙師,您這過往的紅線,奴家學藝不精,有些……看不準。初看時,像是孤身之勢,可再細看,似乎又有一條若隱若現的紅線。」 她嘆惋道:「這紅線斷得……當真是十分可惜。」 沈九是有過未婚妻的人,但沈垣可是條單身狗。兩條線混雜交錯,看不準也正常。沈清秋表示理解:「過往之事,不必理會。夫人不妨算算今後的。」 他真的很想知道能不能在這邊把到個妹子。不要絕色美女,不是個人妖就行! 誰知道,魅音夫人臉色更怪了,彷彿難以啟齒。 這表情讓沈清秋心裡咯登一聲。 難道結果他是個——*注孤生?! 終於,魅音夫人開口了。 她支支吾吾地道:「唔……對方,年紀比您要小。輩分,或說資歷……也不如您。」 年紀和資歷比他都要高的女子,到目前沈清秋也就見過幾個天一觀的老道姑,實在不合他的胃口。估計放眼望去,整個修真界也沒多少,所以魅音夫人給出的這兩點十分合理,合理得差不多是廢話。 魅音夫人繼續道:「初見面時,不甚愉快,或許還有嫌惡之心。可因為某個十分重要的契機,這才開始徹底轉變。」 這一條似乎有點靠譜,沈清秋忍不住心裡一動。柳清歌不知不覺又湊了過來,這次沈清秋顧不上戲弄他了,專心聽解。 魅音夫人秀眉蹙起,又道:「此人常伴隨您身邊左右。你們都曾經救過彼此的性命。」 聽到這裡,沈清秋又糊塗了。 怎麼感覺身邊符合這些條件的妹子一個都沒有? 寧嬰嬰?柳溟煙? 不用想,洛冰河的後宮,叉出去! 齊清萋? 的確,資歷比自己略差一點點,初見面……初見面到底是個什麼情形早就忘了。「常伴身邊左右」,這個又不太符合,沈清秋倒是想去仙姝峰「常伴左右」,可有賊心沒賊膽,也做不出窺伺的猥瑣之事。 說到底,沈清秋完全無法想像自己和齊清萋談戀愛的畫面。互砍的畫面還差不多。 柳清歌冷不防開口道:「還有嗎?」 沈清秋怔了一下,這才發現,剛才柳清歌還只是暗搓搓地在一旁偷聽,現在卻已經完全坐過來了。 柳巨巨什麼時候對八卦這麼感興趣的? 魅音夫人道:「仙師的命定之人,對旁人極少在意。可一旦在意了一個人,便會全心全意。」 柳清歌想了想,竟然神色凝重,問道:「相貌如何?」 沈清秋無語地看著他。 我都沒問,你問個啥? 而且直擊重點! 魅音夫人肯定地道:「一等一的美貌,人間絕色。」 柳清歌一反常態,窮追不捨:「靈力?天賦?」 「天資過人,靈力高強,身份顯赫,血統高貴。」 柳清歌似是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道:「你方才說,這個人,和他,常在一起?」 魅音夫人點頭道:「或許會經歷短暫分離,不過,很快便能重新聚首。而且,每次都是對方主動追上來的。」 柳清歌眼角跳動不止,他狠狠按住,似是受到了極大的觸動。或者用個更貼切的說法:被狠狠雷到了。 魅音夫人又加了一句,給他致命一擊。她對沈清秋嘆道:「奴家好生羨慕。仙師您知不知道,此人對您,當真是一往情深啊。」 柳清歌僵著脖子,轉向沈清秋,流露出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複雜表情。明明無喜無怒,卻彷彿備受煎熬。沈清秋奇怪道:「師弟你怎麼了?」 柳清歌艱難地道:「……不准。」 沈清秋:「嗯?」 柳清歌猛地抬頭,堅定地道:「她算得不準!」 魅音夫人不服氣:「為何能如此篤定奴家所算不準?」 說實話吧,沈清秋也覺得不准。 什麼常伴他左右,年紀又小又美又尊貴,還倒貼他……一股濃濃的終點男屌絲YY味兒。YY都不至於這麼露骨這麼傑克蘇好嗎。他身邊壓根就沒有符合這些條件的白富美。就算有了,那也是洛冰河的後宮成員。呵呵! 柳清歌果斷道:「胡說八道。什麼一往情深!沒有的事!」 拿手絕活受到質疑,魅音夫人也怒了:「你又不是他的姻緣,憑什麼說不準?」 等一等,黃公子還沒上來呢,你們能不能別為這種微不足道的事衝突?而且這一卦的當事人不是我嗎? 柳清歌早就不耐煩了,對方一翻臉,當即發作,猛地一掌劈下,石桌整整齊齊裂為兩半,乘鸞應聲出鞘,劍氣如刀割。魅音夫人勃然大怒,拍手道:「都出來!」 等一下……為什麼就這樣打起來了……究竟導火線是什麼!我還沒搞清楚轉捩點在哪裡…… 沈清秋的爾康手自然無人理會。眼見魅音夫人和數十名魅妖侍女團團把他們圍住,調整了一下表情,迅速進入戰鬥狀態。靈力亂擊中乘鸞穿梭,魅音夫人吹了一聲尖銳的口哨。 擦!不要這麼快!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一聽見主人那哨令,所有的魅妖侍女身上的衣物都爆開了! 白花花的、白花花的,滿目所望,皆是一片白花花肉體的汪洋大海…… 雖然沈清秋知道,這魅妖最喜歡放集體爆衣群魔亂舞的殺手鐧,可是不代表,這種震撼的畫面出現在眼前時,他能承受得住視覺衝擊! 他下意識閉上眼睛,���退兩步,後背撞到了柳清歌。 魅妖們嬌聲浪語不斷,在整個山洞中迴蕩。若是正常的男人,早就被迷得心智盡失,棄劍投降,乖乖投入溫柔鄉去了。可沈清秋悚然地發覺,柳清歌居然渾如不見,仍是面無表情,一劍橫掃一大片,刃光血影,殺得好不痛快! 赤身裸體的魅妖們顯出原形,四肢著地,尖銳的指甲扣緊泥土沙石之中,嘶溜溜吸著口水,朝包圍圈中兩人前仆後繼撲來,又被靈力反彈出去。 沈清秋真的也想認真打架的。真的。可無法直視! 像他這種閱片無數的資深前輩,見到如此鮮活的肉體浪潮,也很艱難才把持得住,柳清歌究竟是怎麼做到絲毫不為所動的?! 魅音夫人花容失色,她沒料到所有的屬下一起上也沒能迷了這兩人的神魂,提起裙子拔腿就跑。沈清秋本下意識要追,可一想,此行目的是救黃氏夫婦的兒子,還有其他被魅妖關起來當寵物養的男子,便對柳清歌道:「剩下的不用打了,料她們也興不起風浪。救人要緊。」 柳清歌突然道:「你不要信。」 沈清秋莫名其妙:「啥?」 柳清歌道:「剛才那個!她亂算的!」 沈清秋道:「不要激動。我本來就沒信。」 柳巨巨言行太過反常,沈清秋忍不住拿眼睛瞟他。沒瞟兩下,被柳清歌逮到目光,後者立刻嚴厲地喝斥:「別看我!」 他越是這麼說,沈清秋越是要看他。一看才發現,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怎麼的,柳清歌從眼角到臉頰,都暈著一層輕薄的淺紅。以往平靜近乎漠然的目光,彷彿冰湖碎裂成千萬片,在眼中來回激盪。 沈清秋盯著他,忽然伸手去捉他脈門。 一握住柳清歌的腕,便覺他皮膚溫度偏高。把脈把了一陣,沈清秋嚴肅地說:「嗯,柳師弟,你老實告訴師兄,你和人雙修過嗎?」 柳清歌:「……你問這個幹什麼。」 沈清秋道:「就是問問。知道怎麼雙修嗎?」 柳清歌喘了口氣,咬牙切齒道:「沈,清,秋。」 沈清秋道:「好。我換個問題,柳師弟你現在……感覺如何。」 能忍到下山嗎…… 柳清歌道:「不好。」 當然不好了。 就算是柳巨巨,中了魅妖天生自帶的迷香換句話說就是春天裡的藥,那也是非常之……糟糕! 沈清秋當機立斷。他說:「柳師弟你加油。師兄有事先行一步!」 柳清歌一把拽住他後頸衣領,厲聲道:「加什麼油?!有什麼事?!」 沈清秋回頭一看,駭了一跳。 若說剛才柳清歌那張臉只是紅霞敷面,現在就是火燒連云,臉紅脖子粗得能嚇死個人。 他忙道:「不要衝動!柳師弟,你冷靜!你在這裡打坐,師兄先去把黃公子他們放出來,回頭再來找你哈。你放心,這段時間內我絕對不會回來的,你想幹什麼都可以,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的。」 他說完拔腿就走,柳清歌一隻手如精鋼鐵爪猛地搭上他肩頭:「你跑什麼!」 媽蛋這還纏上了! 柳師弟,柳峰主,親哥,我是要迴避一下,給你自己解決的時間和空間啊。別告訴我你連這種暗示都不懂! 白活這麼多年了。結丹結到腦子裡去了吧?! 沈清秋道:「師兄留在這裡,不也沒什麼用處嘛。」 柳清歌冷笑道:「你給我打一頓,讓我洩了憤,很有用處!」 這可不是打一頓就能了的事。沈清秋道:「師弟,你為何如此暴躁,莫要讓那魅毒控制了心智啊。」 柳清歌一張俊悄的臉蛋紅紅白白,像是憋得慌,又不知道該怎麼辦,茫然地揪住沈清秋,就是不放手。 沈清秋看他這可憐的樣子,心想,百戰峰那種成天只知道打打殺殺的暴力集團,人人醉心修行鬥毆,柳清歌在這種傳統中長大,這方面說不定真的弱智如斯,連怎麼擼都不知道,一時深感同情。 說到哄人,沈清秋那是一把好手,臨危不亂:「柳師弟,來來來,你還記得,你是怎麼認識我的嗎?」 原文當然沒有詳細講述過這兩位炮灰是怎麼結下樑子的,沈清秋東拉西扯,無非是要轉移他的注意力。 若是平時,柳清歌肯定沒這麼好整,可現在被他拉著,昏亂的神智還能勉強把持得住,邊走邊咬牙道:「記得。十二峰試劍大會,我打了你!」 沈清秋:「……」原來是不打不相識。 難道是因為當初柳清歌打過他,而且打得很爽,所以剛才才要求自己留下再給他打一頓洩憤嗎? 沈清秋「哦」了一聲,引著他往洞穴深處走去,又問:「那我後來打回來了嗎?」 柳清歌燒得厲害,還不忘加個自負的「哼」:「怎麼可能。」 很好。 沈清秋把手放在他肩上,拍了拍:「那今天,師兄就要向柳師弟你討回來啦。」 然後—— 把柳清歌踹進了魅音夫人飄滿玫瑰花瓣的浴池裡。 水花掀起半丈高,饒是沈清秋有先見之明地用扇子擋住了臉,還是被冷冰冰地濺了一頭。這溫度柳清歌下去泡一泡,絕對藥到病除,他單膝落地,半跪在池邊,維持著擋臉的姿態,矜持地問道:「柳師弟,現在呢?你感覺如何?」 半晌,不聽有人回應。柳清歌沉下去之後,連一串氣泡都沒冒上來。沈清秋心道莫非柳清歌不諳水性?不像啊。莫非他已燒昏了頭?靈犀洞沒把柳清歌坑死,這裡倒把他淹死了? 越想越覺得自己可能害了一條性命。沈清秋忙湊近了:「柳師弟?柳師弟!」 水面被豔紅的花瓣覆滿,他看不清下面,只得繼續靠近。突然,腳踝一緊,一隻手拽著他拖下了花池。 猝然落水,四面八方湧過來冰冷的水流,沈清秋臉都青了。好不容易扶住池邊,一回頭,柳清歌面無表情,濕淋淋地浮在他身後,頭髮上還沾著幾片玫瑰花瓣。 沈清秋道:「柳師弟,你這樣就不對了。師兄讓你下來是為了給你解迷香,何至於遭受這樣的報復。」 柳清歌道:「你不是問我感覺如何?你現在什麼感覺,我就什麼感覺。」 思路清晰,反擊有力。看來是沒事了。
◎注孤生:注定孤獨一生。
岳清源與沈清秋
一
「匡當」一聲,沈九踹飛了那隻黑漆漆的小盆。 他抱著手沒說話。不知道是十五還是十四的少年縮了縮,旁邊的小兄弟們都不住拿眼睛慫恿他,他硬著頭皮,梗著脖子道:「沈九,你不要太霸道。這條街又不是你買的,憑什麼不讓我們也在這裡!」 這條大街,寬闊平坦,人來人往。若要行乞,的確是一個風水佳地。路人也有觀望這群孩子打架的,更多的則是行色匆匆。 這新出來的小子敢跟他叫板,沈九低頭正準備抄塊板磚給他點顏色看看,恰好一個高個子的少年走到這邊,一見他擼袖子低頭,忙上來攔住他:「小九,我們到別處去。」 沈九道:「不去。我就在這裡。」 那少年趁機告狀:「七哥,他欺負我。」 岳七道:「不是欺負,十五,小九跟你玩笑的。」 沈九說:「誰跟他玩笑?我要叫他滾。這裡是我的地界,誰跟我搶我要誰死。」 有岳七攔在前面,十五膽子肥了,伸長脖子叫道:「每到一個新地方都霸著最好的位置,大家早就看不慣你了!你別以為你多了不起,人人都怕你!」 岳七責備道:「十五。」掙扎中,沈九踢了十五小腿一腳:「想揍倒是敢揍啊?自己沒本事就會賴地方不好。雜種,誰是你七哥?你再叫聲試試!」 「你才是雜種!我看你遲早被賣掉,賣去做龜公!」 岳七哭笑不得:「哪裡學的亂七八糟的話!」邊拉著沈九往路旁走邊哄,「好啦,你最有本事。不挑地方也最有本事,咱們換條街。」 沈九踩他腳:「滾開!怕他嗎?來來來單挑,群上也不怕!」 岳七當然知道他不怕,真讓沈九跟他們打起來,他就會使陰的,挖眼撩陰專管下三路,毒得很,到時候吃虧嚇哭的還是別人,憋著笑說:「踩夠了沒?夠了就別踩了。七哥帶你玩兒去。」 沈九惡狠狠地說:「玩個屁!他們全死光才好玩。」 岳七看著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有七有九,自然有一到六。只是早一批入手的孩子裡,六以上要麼被轉手賣掉,要麼早已夭折。最熟識的只剩下他們兩個。 沈九再小點的時候,是又瘦又小的一團。岳七抱著他的腦袋坐在地上,前麵攤著一張「血書」,寫著兄弟父母雙亡,外地尋親落難、孤苦伶仃、漂泊無依云云。按照要求,岳七應該嚎啕大哭,只是他無論如何也哭不出來,於是這個任務每次都落在了本該奄奄一息裝病的沈九身上。他人小,臉蛋也不討人厭,哭起來稀里嘩啦的,路人見著可憐,紛紛慷慨解囊,說是一棵搖錢樹,毫不為過。後來岳七年紀漸長,越來越不願意做這檔子事,才被差去放風巡邏。沈九也要跟去,卻不被允許,他便繼續做街頭一霸,禍害四方。 兩人正要繞出這條最繁華的長街,忽然傳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 兩旁貨攤主們大驚失色,推車的推車,跑路的跑路,如臨大敵。岳七不明所以,沈九剛拽著他躲到路旁,一匹高頭大馬「登登」地轉過街來。 馬嚼子居然是赤金打造,金燦燦、明晃晃、沉甸甸,上邊倨傲地坐著個精神抖擻的小少爺。容色豔烈,眉眼細長,黑瞳裡兩點精光,亮得刺人。紫衣下襬鬆鬆地散在鞍座兩側,箭袖收得很緊,白皙的掌中握著一柄漆黑的鞭子。 沈九被金色晃得迷了眼,情不自禁探出腦袋,岳七連忙把他往回拖了拖,兩人避了開去。 走了沒多遠,忽然聽見尖叫轟散聲,一眾小兄弟奔了過來,紛紛往岳七身上撲,嚇得鼻涕眼淚都要蹭上去了,沈九大發雷霆,岳七忙道:「哭什麼,怎麼了?」 有人慘叫道:「十五不見了!」 岳七立刻頓住腳步:「他沒跟過來?」 那孩子嚎啕道:「剛才街上太亂了,我沒瞧清楚……」 岳七道:「別急,慢慢說。」 原來,剛才那騎馬的少爺領著家丁轉過街口,眼角掃到街角的十五他們,皺了皺鼻子:「哪兒來的?」 有家丁道:「秋少爺,不知道是哪裡來的乞兒。」 小少爺道:「這些腌臢東西還留著幹什麼?」 家丁們不需要主人更多的指示,悍然過來轟人。十五好不容易從沈九手裡把地盤搶過來了,怎麼甘心就這樣被趕走,不忿叫:「你憑什麼趕人……」 他還想說一句「這條街又不是你的」,那小少爺一揮手,黑影落下,他臉上就多了一道血肉模糊的鞭痕。 鞭痕距離眼球僅毫釐之差,十五還來不及覺得疼,只是驚得呆了。 那小少爺粲然笑道:「不憑什麼。就憑這條街是我家修的。」 十五不知道嚇暈了還是疼暈了,咕咚一聲倒在地上。 沈九不等聽完就哈哈大笑起來,然而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岳七點人發現少了幾個,回頭道:「你先走,我馬上過來。」 沈九幸災樂禍:「別多管閒事,這姓秋的還真敢殺了他們不成?」 岳七搖頭道:「你先回去。我是最大的,不能不管。」 沈九道:「死不了。最多打一頓。打不死長個記性。」 岳七道:「回去吧。」 沈九拉不住他,罵道:「你太多事了!」 罵完跟了上去。
二
秋剪羅覺得沈九非常好玩兒。 就像打狗。你打一條狗,它蔫頭耷腦,縮到一旁「嗚嗚咽咽」,固然沒什麼威脅,可也沒什麼意思。但若是你踩這條狗,它「咕嚕咕嚕」低聲咆哮,畏懼地望著你,又不敢反抗,這就有趣多了。 他扇沈九一耳光,沈九心裡肯定操了秋家祖墳百十八遍,可還不是得乖乖挨踢,乖乖把臉伸過來讓他打。 實在好玩兒。 秋剪羅想著,忍不住笑出了聲。 沈九剛挨了一頓好揍,抱頭縮在一旁,看他笑得前俯後仰。 秋剪羅剛把沈九買回來的時候關了幾天,關得灰頭土臉。看到自己也噁心了,才拎小貓一樣拎給了幾個五大三粗的家丁,讓他們給「洗洗刷刷」。 於是,沈九真的被狠狠洗刷了一番,皮都快刮掉一層,才被提回了書房。燙掉身上的陳年老垢後,臉蛋和肩膀手臂因為搓得太用力,顯得白裡透紅,濕漉漉的頭髮還冒著點熱氣。穿齊整了,規規矩矩侍立一旁,倒也瞧著滿討人憐的。 秋剪羅歪著腦袋,看了半晌,心裡有點奇異的感覺,又有點喜歡,原先想踢出去的一腳也收住了。 他問道:「識字麼?」 沈九小聲說:「識幾個。」 秋剪羅攤開雪白的紙張,敲敲桌子:「寫來看看。」 沈九不情不願地抓起一枝小狼毫,握姿倒也有模有樣。點點墨,想一想,先寫了一個「七」,頓一頓,又寫了一個「九」。 雖然筆畫倒走,卻不歪不斜,端正清秀。 秋剪羅道:「從哪兒學的?」 沈九道:「看人寫的。」 這小子狗屁不通,只懂依樣畫葫蘆,居然也能唬住人。秋剪羅大感意外。於是,越發和顏悅色,學著以前自家老夫子的口氣,讚許道:「有點資質。今後若是肯好好學點東西,說不定也能走上正途。」 秋剪羅比沈九大四歲,十六歲的年紀,被父母寄予厚望,金磚砌的房子裡養出來的,誰都不放在眼裡,生平唯一的一個心肝寶貝兒就是妹妹海棠。海棠也是全秋家的心肝寶貝,秋剪羅在海棠面前,一直都是個好哥哥。以往他巴不得妹妹一輩子不嫁人,沈九來了之後,他又有了別的打算。 秋海棠很喜歡沈九。如果能把沈九教好了,做個便宜姑爺,似乎也不錯。妹妹在身邊,沈九也可以繼續留著玩兒,只要他老實聽話,便相安無事。 嫁給他不用遠走,吃穿用度還是靠自家,跟沒嫁沒什麼兩樣。除了可能配沈九略嫌癩蝦蟆沾了天鵝肉,幾乎挑不出缺點。 秋剪羅算盤打得挺美,經常警告沈九:「你要是敢讓海棠不開心,我就讓你沒小命。」 「沒有海棠,我早打死你了。」 「人要知恩圖報。我們家讓你變得像個人樣,就算你拿命來報,也是應該的。」 沈九越是長大,越是明白,對這個人不能有半分的忤逆。他說什麼,必須應什麼,哪怕聽了心裡再作嘔,也不能表露出來,這樣才不會換來毒打。 但他心底時時懷念第一次見到秋剪羅、也是唯一一次把秋剪羅氣得發瘋的那天。 岳七堅持要把十五他們帶回去,迎面就快撞上秋剪羅的馬蹄。剎那間沈九忘記了岳七叮囑過他,他們的這種「仙術」最好不要被別人看到,將金子化成了利刃,刺進了馬骨之中。 秋剪羅縱馬在街頭原地打轉,馬匹狂跳不止,沈九心裡使勁兒咒他快摔下來,摔下來折斷脖子,可偏偏他騎術居然十分了得,馬前蹄懸空也穩穩坐在鞍上,咆哮道:「誰幹的?!誰幹的!」 當然是沈九干的。 可是如果後來秋剪羅找上門時,十五不主動說出來,根本不會有人知道是他動了手腳。 如果不是他們救了他,十五已經被踩死在秋家馬匹的亂蹄之下。他撿回一條小命,卻反過來出賣了他們。十五應該被踩死,踩成一灘千人唾的爛肉泥。當初岳七就不該回去救他。他死了也是活該。 沈九就靠反覆咀嚼這點甜蜜又於事無補的惡毒聯想取得慰藉,度過一日又一日的煎熬。等著某個人依言來救他脫離苦海。
三
關於岳七為什麼沒有回來找他,沈九想過很多。 可能逃走的時候被發現,人牙子把他打斷了腿。可能路上沒乾糧吃又不願乞討,被餓死了。可能資質太差,沒有哪座仙山肯收留。還想過自己會怎樣行走天涯尋找他的屍骨,找到了之後怎樣用手給他刨個坑,也許還會勉為其難流一滴眼淚。如果他僥倖還活著,自己會怎樣不顧一切救他出水深火熱——即便沈九自己才出狼窩又進虎穴,本身也處於水深火熱。 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過,這種再遇的情形。 他重複著手起劍落、手起劍落,鮮血橫飛,畫面淒厲。血珠濺入眼球,只眨一眨眼皮,再沒有多的表情,動作可以說是從容而嫻熟的。 無厭子把他帶出秋家之後,教給他這個「徒弟」最多的,就是如何殺人放火,偷雞摸狗,渾水摸魚。比如這樣,趁仙盟大會,打劫一幫幼稚可笑,偏還自以為是修仙精英的世家子弟,搶走他們的儲物袋,處理掉他們的屍體。 岳七發現他時,一定被他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驚呆了,連地上那幾具弟子的屍身都視而不見,往前走了兩步。 沈九打了個哆嗦,猛地抬頭。 岳七看清了他的臉,剎那間,兩個人面上都慘白一片。 沈九厲聲道:「別過來!」 他第一反應,竟然是撲到地上,從屍身上搶過求救煙花,向天放出。 岳七懵懵懂懂地震驚著,邊走邊朝他伸出手,張口要喊—— 桀桀的怪笑從一旁的密林中傳出。 「乖徒弟,這是個什麼人?把你唬成這個樣子。你也有害怕的時候?」 沈九一鬆手,手裡煙花筒無聲無息墜落在地。他猛地轉身:「師父,我不是怕他,剛才我一時失手,沒留神讓地上這幾個把求救煙花放出去了。怕是馬上就有人要過來了!」 岳七發覺事態似乎十分危急,不動聲色扣起一發靈力。無厭子哼道:「方才我看到那煙花,就猜是這麼回事。你手腳一貫利索,這次怎麼回事!他們要放煙花,你不會直接砍了他們的手?」 沈九低頭道:「都是弟子的錯。咱們快走吧,那些老匹夫趕過來,想走也走不了了。」 岳七擋在他們面前,舉起手中佩劍,仍是微微發紅的眼睛看了沈九一下,聲音沙啞,卻異常堅定:「你們不能離開。」 沈九對他怒目而視。 無厭子一打量他,再打量他的佩劍,��笑道:「蒼穹山的。還是穹頂峰的。玄肅劍,岳清源?」 沈九聽了,微微一怔,很快又催促道:「師父,既然是蒼穹山的,一時半會兒也殺不了他,不如我們快些逃走。人都追來了咱們就完了!」 無厭子冷笑道:「蒼穹山雖然聲勢浩大,我卻也不至於怕了個小輩。何況是他自己找 死!」 等他和岳七真正交起手來,沈九就發現,自己原先對岳七的擔憂和為此所施的拙劣伎倆有些可笑。他怕無厭子這個「師父」怕得要死,而岳七或說岳清源對上了他,即便不拔劍也遊刃有餘。 可說完全放心,卻也不能夠,因為他熟悉無厭子的作戰方式和保命王牌。 無厭子有一套惡詛黑光符,他無數次看到無厭子在落於下風後拋出這一打符咒,出其不意中將對手擊殺。連許多成名修士都逃不過他這陰險的一招,更何況岳七現在一看就沒多少應敵經驗,只會一板一眼地一來一回。 於是,無厭子這次拋出那套黑符時,沈九在他背後捅了一劍。 岳七抓住他的手,奪命狂奔,經過一番惡戰,兩人驚魂未定,靠在一棵樹上,喘息不止。 冷靜下來後,沈九才開始仔細打量岳七。 修為甚高,氣度沉穩,衣著不凡,儼然大家風範。和他想像中認定的水深火熱分毫不沾邊。 這是岳清源,不是岳七。 岳清源神情激動,面色潮紅,正要說話,沈九劈頭蓋臉問道:「你進了蒼穹山?」 岳清源不知想到了什麼,激動的神色稍稍萎靡,臉色又開始發白。 沈九道:「你做了穹頂峰的首徒?不錯。為什麼不回來找我?」 「我……」 沈九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接下來的話。 他道:「怎麼不繼續說?我等著你呢。反正已經等了好幾年,再多等一會兒也無妨。」 岳清源哪還能繼續說。 沈九抱起手臂,終於等來了岳清源低低的聲音:「是七哥對不起你。」 沈九心中鋪天蓋地爬滿了冰冷的憤怒,彷彿鼻腔和嘴巴裡真的能嘗到氣急攻心的血腥味。 他先是一隻忍氣吞聲、抱頭待打的老鼠,然後是一隻陰溝裡到處亂竄、人人喊打的老鼠。無論怎麼變都是老鼠。藏頭夾尾,見不得光。虛度年華,浪費光陰。岳清源則是一隻真正飛上枝頭的鳳凰,躍過龍門的鯉魚。 他道:「對不起對不起……你從前就只知道說對不起。」 沈九冷笑,一錘定音:「沒有任何用。」 有種人是天生的壞胚子。沈九想,他就是這種惡毒的壞胚子。因為他在一剎那間清晰地頓悟了。 他寧可見到死在不知名角落、屍骨寒磣無人收殮的岳七,也不想看到一個優雅強大、前途無量的岳清源。
四
沈九討厭的東西和討厭的人太多了。 一個人如果什麼都討厭,那麼他的性格必然很難說好。萬幸,當他成為沈清秋時,已經懂得如何讓它至少不流於表面。 蒼穹山中,他最討厭的無疑是柳清歌。 柳清歌少年得志,天賦出眾,靈力高強,劍法驚絕。家世顯赫,父母雙全。這些東西里面無論拿出哪一點,都值得讓他咬牙切齒輾轉反側上三天三夜,何況還聚於一身。 蒼穹山十二峰演武年會上,沈清秋的對戰對像是柳清歌。 ��局自然是毫無疑問地輸了。 輸給未來的百戰峰峰主,這沒什麼好丟人的,或說本該如此,這才是正常。 可沈清秋絕對不會這麼想。他能看到的不是旁人對自己與他堅持周旋了這麼久的驚嘆,只有柳清歌將乘鸞劍尖點在他喉嚨前毫釐之處時的理所當然的倨傲。 清靜峰自詡君子峰,沈清秋扮君子扮得如魚得水,但柳清歌總能逼得他戾氣暴長,連偽裝同門和諧的精力都不想浪費。 沈清秋對柳清歌最常說的一句話是:「柳清歌我遲早殺了你!」 懷抱琵琶的青蔥少女早嚇得披了薄衫衝出去。柳清歌看他一眼:「憑你?」 只有兩個字,沈清秋卻從中聽出了無窮無盡的刻毒意味,手腕一轉。岳清源見勢不好,把他手肘下壓,止住拔劍的動作,回頭喝道:「柳師弟!你先回去。」 柳清歌似乎也懶得糾纏下去,冷笑一聲,身影瞬息之間消失。只剩下暖紅閣廂房中的兩人。 一個衣衫不整,一個一絲不苟,對比鮮明。 岳清源把沈清秋從床上揪起來,難得動了氣:「你怎麼能這樣?」 沈清秋道:「我怎麼樣?」 岳清源道:「蒼穹山兩位首席弟子,在秦樓楚館大打出手。好聽嗎?」 沈清秋道:「你們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哪門哪派!蒼穹山是蒼穹山,蒼穹山哪一條門規規定過,本派弟子就不能來這裡。蒼穹山又不是和尚廟道士觀,管天管地管不著我找姑娘。師兄要是嫌丟人,你可得管好柳清歌那張嘴。」 蒼穹山是沒有明文規定過這條。可修真之人,本身就該懂得清心養性的道理,自覺自律,尤其是清靜峰,峰主弟子歷來潔身自好。這不成文的共識反倒成了沈清秋狡辯的理由。岳清源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一陣嚥氣吞聲,悶悶地道:「我不會說的。柳師弟他們也不會說。不會有人知道的。」 沈清秋邊穿靴子邊道:「那謝謝你們了啊。」 岳清源道:「女色有損修為。」 沈清秋冷笑:「你沒聽到你柳師弟那兩個字的語氣?憑我?憑我也配?損不損都這樣了。」 岳清源默然片刻,道:「柳師弟其實人不壞。他並非針對你,他對誰都一樣。」 沈清秋嗤道:「『對誰都一樣』?掌門師兄千萬莫要誆我。對你也是一樣?」 岳清源耐心地道:「你若是對他付諸一份善意,他就會雙倍回報於你。」 沈清秋道:「掌門師兄當真善解人意。只不過他怎麼不先對我付諸善意,怎麼不先可憐可憐我?憑什麼要我先遷就他?」 刀槍不入到這個分上,岳清源也難以開口了。他自然不能直說,要不是你在演武會後,想盡手段暗中使絆偷襲他要給他難看,如今和柳清歌也不會一沾即眼紅,相看兩相厭。 沈清秋甩手把肩頭衣服扯上去,修雅插入鞘中,走了兩步,想起什麼,轉身疑道:「你怎麼知道來這裡找我?誰給你報的信?」 岳清源道:「我去清靜峰,沒看到你。卻看到百戰峰的師弟們準備上去。」 「準備上去幹什麼?」 「……」 沈清秋嗤笑:「準備圍堵我,是不是?」 雖說沈清秋時常和百戰峰起衝突,但這次的衝突著實本無必要。一名百戰峰弟子到偏遠小城執行任務,恰好看到一個眼熟的人進了當地最大的勾欄場所暖紅閣。百戰峰上下和柳清歌一樣,對沈清秋無甚善意。見此機會哪肯放過,當即跟了進去,譏諷沈清秋平時假德行扮清高,居然出入這種地方,真是丟盡了本門本派的臉。 三言兩語不合,沈清秋將他打成重傷。這名弟子回百戰峰後,又被柳清歌撞上。追問之下,柳清歌火冒三丈,立即御劍趕來找他算帳,準備一拳不落地打回來。如果不是岳清源逮到了準備去清靜峰拆沈清秋竹舍的百戰峰師弟們,還不知道這小城會被他們砸成什麼樣。 見岳清源閉口不言,沈清秋也能猜得出來,百戰峰哪會打算幹什麼好事,話鋒一轉:「你去清靜峰幹什麼?我不是讓你別來找我嗎?」 岳清源道:「就是想看看你過得如何。」 沈清秋道:「勞岳師兄費心。過得很好。雖然是個討人嫌的東西,好在清靜峰峰主不嫌棄。」 岳清源跟在他身後,道:「如果真的過得好,你為什麼從來不在清靜峰夜宿?」 沈清秋陰陰地看他一眼。 他知道,岳清源一定是以為他在清靜峰遭人排擠。 岳清源的猜測不是沒有道理,只是這回還真錯了。沈清秋雖然不得同輩喜愛,但也不至於被排擠到連個通鋪都擠不了。 他只是憎惡跟同性別的人擠在一起。 當年,每每被秋剪羅毆打之後或是預感要被他毆打之前,他總會爬去秋海棠的屋子裡瑟瑟發抖。秋剪羅不願讓妹妹看到他喪心病狂的一面,那是他唯一能躲的地方。 從前這樣的一個女人是他們中的大姐。可是年紀到了以後,大姐就被賣給一個乾癟的老男人做填房了,後來他們離開了那座城,再也沒有見到過。 喜歡女人一點也不可恥,但是把女人當救星,縮到她們懷裡找自信,不用人說,沈清秋也知道極其可恥。所以他死也不會告訴別人,尤其是告訴岳清源。 沈清秋慢條斯理道:「我若是說,我在清靜峰過得不好,你打算怎麼辦?像你引薦我進清靜峰一樣,把我弄進穹頂峰?」 岳清源想了想,鄭重道:「如果你想。」 沈清秋果斷地哼道:「我當然不想。我要做首徒,你肯把這個位置讓給我坐?你肯讓我做掌門?」 他擲地有聲:「十二峰中,清靜峰好歹排行第二,我還不如等著坐這個位置。」 岳清源嘆道:「小九,你何必總是這樣。」 聽到這個名字,沈清秋背後一片顫慄,煩躁無比:「別這麼叫我!」 清字輩中沈九機敏,頗得峰主喜愛。是以入門不多時,而且根基不比旁人,卻仍被定為下一任接班人。峰主給首徒取名之後,原先的名字便棄之不用。 從前秋剪羅逼他學讀書寫字,沈九不肯學,惡之成狂,如今卻偏偏靠著讀書背書比旁人聰明,才得了清靜峰峰主的青睞。更可笑的是,天底下那麼多字號,偏巧峰主給他取了一個「秋」。 ���可笑、再咬牙切齒,沈清秋也不會不要它。這個名字代表的,就是他從今往後,煥然新的人生。 沈清秋整頓心思,笑吟吟地道:「這名字我聽了就氣悶,早已忘了。請掌門師兄也忘掉吧。」 岳清源道:「那是不是我這樣叫你,你肯答應時,就不氣悶了?」 「……」沈清秋冷笑,「永遠不可能。岳清源,我再說一次。別讓我再聽到這個名字。」
五
沈清秋終是沉不住氣,去了一趟穹頂峰。 穹頂峰,沈清秋一直能少去則少去。岳清源,則是能不見則不見。 因此每年的十二峰演武大會對他來說是件相當麻煩的事。 蒼穹山十二峰有固定排位,排位無關每峰實力,只是由蒼穹山最初代開山峰主們的成名時間決定。後代峰主之間相互稱呼便是根據排位決定,而非根據入門先後順序。所以,即使他入門比柳清歌晚了許久,可清靜峰排名第二,僅次於穹頂峰,百戰峰排名第七,柳清歌還是不得不咬碎了牙叫他一聲「師兄」。 可同時,也因為這個排位,每次穹頂峰和清靜峰的弟子都列於相臨的方陣內,首徒更是不能不站在一起。 岳清源在其他時候逮不到他的人,就會抓緊這個機會不停地問東問西。大到修煉心得,小到溫飽寒暖,喋喋不休。沈清秋雖不勝其煩,但也不會笨到大庭廣眾之下給掌門首席弟子難堪。岳清源問二十句,他回一句,疏離卻不失禮,心裡卻在琢磨昨晚背的法訣,盤算別的事情。 這是每年演武會最滑稽的一道風景。這兩人或許不知道,可對許多弟子而言,演武會正式開始之前,看兩位首席弟子一個一反常態無視肅靜小聲嘀嘀咕咕,一個心不在焉目不斜視嗯嗯啊啊,是冗長的峰首發言一節內唯一的樂趣。 所以,沈清秋主動上穹頂峰,不光岳清源驚訝且高興,幾乎所有在場的弟子都恨不得敲鑼打鼓叫人看戲。 沈清秋卻沒什麼話好說,更沒興趣給人當猴戲看,前腳申請了靈犀洞駐修權,後腳拔腿便走。 靈犀洞靈氣充沛,與外界隔絕。沈清秋在內穿行,臉色越來越陰沉。 在秋剪羅和無厭子手下荒廢的那些時日,影響不可謂不大。 新一代的峰主們中,岳清源自然是最早結丹的。齊清萋和柳清歌幾乎是同時緊接著突破,連安定峰尚清華那種碌碌之輩都在正式即位之前勉強跟上了境界。 沈清秋越是心急,越是卡在那裡不上不下。焦慮不安,每日都像吞了幾百斤煙草炮仗,在腹中腦中燒得心浮氣躁,怒火狂飆。他這副樣子,自然誰也不敢惹他。只是不敢惹,不代表沈清秋就會放過。 洛冰河明明拿著他給的錯誤的入門心法,早該練得七竅流血五體爆裂而亡,可為什麼非但沒有如此,他的境界反而還在穩穩提升! 早跟寧嬰嬰說了千遍萬遍離洛冰河遠遠的不許混作一團,為什麼每天都能看見他們在眼前竊竊私語! 沈清秋疑神疑鬼,總覺得所有人都在背地裡討論他遲遲無法結丹的事,不服他的位置,想暗地裡下陰手,取而代之。 此次靈犀洞閉關,如果不能突破…… 沈清秋在石台上,兀自往下胡思亂想,白白把自己想出了一身冷汗。氣息不通,眼冒金星,感覺忽然有一股靈力在脈絡中橫行霸道。 這可非同小可,他心裡一慌,連忙坐定,試圖收回神思。忽覺有一人靠近背後。 沈清秋毛骨悚然,霍然持起修雅,出鞘一半,厲聲道:「誰?!」 一隻手掌輕輕壓在他肩頭。 岳清源道:「是我。」 沈清秋:「……」 岳清源繼續給他輸送靈力,平息狂暴如亂蹄的靈流躁動,道:「我的不是。師弟你正心神不穩,是我嚇到你了。」 沈清秋剛剛是被自己的胡思亂想嚇到了,正因為如此,才更聽不得別人戳穿,慍道:「嚇誰?!掌門師兄不是從來不入靈犀洞閉關?何至於我一來就要跟我搶地方!」 岳清源道:「我並不是從來不入。以前也是進來過的。」 沈清秋莫名其妙:「誰關心您來沒來過?」 岳清源嘆氣:「師弟,你就不能少說兩句,專心調氣平息嗎?」 乾涸的石燭台上,幽幽燃起一點明火。沈清秋本來還想還嘴,待看清他挑選的這一處洞府的全貌後,怔了一怔,脫口道:「這裡有人死鬥過?」 洞壁上皆是刀劈斧砍的痕跡,彷彿人臉上層層疊疊的傷疤,猙獰駭人。 岳清源在他身後道:「沒有。靈犀洞內不允互鬥。」 除了劍痕,還有大片大片的暗紅色血跡。 有的像是用利刃穿刺身體,噴濺上去的。有的則彷彿有人曾經用額頭對著岩壁叩首,哀求著什麼,一下又一下磕上去的痕跡。 沈清秋盯著那幾乎成了黑色的血跡:「那……就是有人在這裡死了?」 他們兩個相處時,通常都是岳清源不厭其煩地說著話,從來沒有這種岳清源一語不發的情形。沈清秋很不習慣,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岳清源?」 岳清源道:「我在。」 沈清秋道:「在你為什麼不吭聲?」 岳清源道:「這不是怕我一開口,師弟你又煩?」 沈清秋哼哼笑道:「是。你是很煩。原來你也知道!」 可他又不願就這麼在昏暗中歸於沉寂,只得不情不願中繼續這個話題:「聽說靈犀洞有時候會禁閉走火入魔、墮入邪道的弟子門人,你看有沒有可能是這種情形?」 良久,岳清源微弱地「唔」了一聲,不置可否。 沈清秋討了個沒趣,眯眼盯了一陣牆壁,評判道:「看來這人是真的很想出去,掙紮了很久才死。」 如果這些血是同一個人流的,不死也要去半條命了。 沈清秋忽然覺得岳清源貼在自己肩頭的手不太對勁。他警覺道:「你怎麼了?」 半晌,岳清源才道:「沒什麼。」 沈清秋閉嘴了。 他看不見背後岳清源的表情,但為他輸送靈力的手,卻在微微發抖。
六
沈清秋醒過來的時候,覺得身上的傷口傳來絲絲清涼。之前生不如死的灼痛緩解了不少。 勉強睜開眼睛,有一道身影靠在他近旁,單膝跪地,正俯首察看他的狀況。 黑色的下襬平鋪在白色石台上,沉沉壓著一柄古樸的長劍,倒著幾隻已經空了的藥瓶。 劍是玄肅。人當然是岳清源。還是那張溫和俊逸的臉,只是比平時蒼白了不少,滿面倦容。這個時候也只有岳清源還會來看他了。 沈清秋開口,聲音嘶啞:「你怎麼進來的?」 洛冰河一心不讓他好過,怎麼會肯讓岳清源進水牢來幫他吊一口氣。 岳清源見他還能說話,舒了口氣,一邊握他的手,一邊低聲道:「別說了。凝氣聚神。」 他想給沈清秋傳輸靈力,讓傷口恢復得更快。沈清秋這次總算沒甩開他,因為心裡在想:也對,好歹是一派之主,洛冰河同幻花宮那老兒再強硬,表面上也要禮讓三分。 但也大概費了不少事才進來。 靈力流經傷口,皮肉翻捲的痛楚如鋼針密密刺著他。沈清秋咬緊牙根,恨得反而笑了:「洛冰河這小雜種,手段花樣倒是不少。」 聽到他語氣中刻骨的惡意,岳清源嘆了口氣。 岳清源其實不是個愛嘆氣的人,只是沈清秋總有本事讓他千瘡百孔。 他疲憊地說:「……師弟。事到如今,你為什麼還一點都不想想自己的過錯?」 打落牙齒和血肚裡吞,沈清秋向來死不認錯,尤其在岳清源面前,更別想他鬆口。沈清秋刻毒地道:「我有什麼過錯?掌門師兄,請你告訴我,洛冰河不是雜種是什麼?你且等著吧。他不會只滿足於對付我一個人的。如果今後修真界要起什麼軒然大波,我唯一的過錯,就是當初沒直接一劍殺了他。」 岳清源搖搖頭,像是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的回答,也不想開導勸誡了。事已至此,任何勸誡都沒用了。 他忽然問道:「柳師弟真的是你殺的?」 沈清秋一點都不想看他臉色說話。 可仍是不由自主抬眼瞅了一眼岳清源的神情。 他頓了頓,猛地把手從岳清源掌中抽出來,從地上坐起。 岳清源道:「你總說總有一天會殺了他。可我從沒想過,你真的會殺他。」 沈清秋冷冷地說:「你現在不就想了?殺都殺了,掌門師兄現在來指責沈某,不覺得太遲了嗎?還是你想清理門戶了?」 岳清源道:「我沒資格指責你。」 他的臉色和眼神,都寧靜至極,寧靜得讓沈清秋莫名地惱羞成怒:「那你是什麼意思?!」 「師弟可曾想過,如果當初你沒有那麼對待洛冰河,今天這一切根本不會發生。」 沈清秋啞然失笑。 「掌門師兄為什麼要說這麼可笑的話?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我就是一千遍一萬遍『想過』,也沒有如果,沒有當初——沒有挽救的機會!」 岳清源微微仰起臉。 沈清秋知道自己的話是在往他胸口扎刀子,最初痛快不已,可看到他愣愣跪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自己,所有的鎮定與端儀都蕩然無存,彷彿瞬息之間,蒼老了許多年,忽然心頭湧上了一股奇怪的滋味。 大概是憐憫。 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永遠從容自若的蒼穹山派岳掌門,這一刻是如此地狼狽,如此地可欺,真的讓他有些憐憫。 這種憐憫使得忽然之間,有什麼鬱結��沈清秋胸中多年的東西得到了紓解。 他愉快地想,岳清源對他真的仁至義盡了。 就算是再怎麼心中有愧,也早該補償完了。 沈清秋說:「你走吧。我告訴你,就算重來一次,依舊會是這個結果。我心思歹毒,滿腹怨恨。今天洛冰河要我不得好死,都是我咎由自取。」 岳清源道:「你現在心中,可還有恨?」 沈清秋哈哈大笑:「我就是要看別人不痛快,我自己才痛快。你說呢?」 岳清源將玄肅雙手平舉,送到他眼前:「若還有恨。便拔出玄肅,取我性命。」 沈清秋嗤道:「岳掌門,在這裡殺你?你嫌洛冰河給我的罪名還不夠多?再說了,你以為你是什麼人?殺了你我就不恨了?我無藥可救,我什麼都恨。別怪沈某取笑你不客氣,岳掌門把自己當成那一劑良藥,未免太往臉上貼金了!」 他羞辱得如此直白,可岳清源卻聽不懂一樣不肯撤手,又像是鼓足了勇氣,叫道:「小九,我……」 沈清秋喝道:「別這麼叫我!」 岳清源舉劍的手慢慢垂下,半晌,重新握住他的手,源源不絕輸入靈力,緩解他的傷勢。 像是勇氣被打散了,接下來的時間內,岳清源再也沒有開口說話。 最後,沈清秋說:「謝謝掌門師兄厚贈。你滾吧。今後都別出現在我面前。」 岳清源重新將玄肅配在腰間,如他所願,慢慢走了出去。 若是能逃過一劫,便能走多遠走多遠吧,岳掌門。 從今往後,再也不要和沈清秋這種東西有任何連繫了。
七
沈清秋用僅剩的一隻眼睛盯著地窖的入口。不知道盯了多少天,洛冰河終於來了。 即便身處陰暗潮濕的地牢,洛冰河依舊一派清逸優雅,一塵不染。一邊踩過地面凝結的污黑血痕,一邊丰神朗朗道: 「岳掌門果然如期赴約。真是要多謝師尊那封哀慟婉轉的血書了。否則弟子一定沒辦法這麼輕而易舉得手。原本想把岳掌門屍身帶回來給師尊一觀,奈何箭身淬有奇毒,弟子靠近前去,輕輕一碰,岳掌門便……哎呀,只好帶回佩劍一柄,當是給師尊留個念吧。」 洛冰河騙他。 洛冰河是個滿口謊話陰險無恥的小騙子,他撒的彌天大謊太多了。所以這次也一定是在耍什麼陰謀詭計騙人。 洛冰河在一旁那把椅子上坐了下來。這是他以往看沈清秋哀號慘叫時固定的上座。他刮了刮熱氣騰騰的杯中載浮載沉的茶葉,品評道:「名劍配英雄,玄肅的確是把好劍,倒也配得上岳掌門。不過,此劍之中,還有更加玄妙之處,岳掌門的修為真是教我大開眼界。師尊在此頤養天年,若閒來無事,大可以好好琢磨琢磨此劍。這可真是非常有趣。」 沈清秋不明白。 幻花宮水牢,二人最後一面,他極盡刻薄惡毒挖苦之能事,讓岳清源滾,岳清源便滾了。沈清秋覺得他未必會受血書所邀。但凡人能如常思索,都不會踩入這個毫無掩飾之意的陷阱。 還是不明白。 不是不來的嗎。 洛冰河對結果還算滿意,笑咪咪地道:「哦,對了。師尊那封血書雖然感人至深,不過未免太過潦草隨意。畢竟是劇痛之下為敷衍弟子而寫就的,弟子理解。所以,為表誠意,我特地附上了兩樣其他的東西。」 沈清秋明白了。「其他的東西」,那是原先長在他身上的兩條腿。 這真是太滑稽了。 曾經日日夜夜盼著這個人來,他不來。完全沒有想過他會來,偏偏就來了。 沈清秋嘴角掛著冷冷的微笑:「哈。哈哈。岳清源,岳清源啊。」 洛冰河的心情原本還稱得上愉悅,見他笑得古怪,莫名不快起來。 他溫聲問道:「你笑什麼?」 沈清秋不理他,兀自嗤笑。洛冰河收起得意神情,凝神道:「沈清秋,你不會以為,裝瘋賣傻對我有用吧?」 沈清秋一字一句道:「洛冰河,你是個雜種,你知道麼?」 四周忽然一下沉寂了。 洛冰河盯著他,沈清秋也直勾勾回盯他。 突然,洛冰河唇角一挑,右手撫上沈清秋的左肩,一捏。 慘叫刺耳駭人。 沈清秋左臂斷口處血噴如瀑,他邊慘叫邊大笑,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洛冰河,哈哈哈哈……洛冰河你啊……」 對洛冰河而言,殘虐沈清秋,原本是件極其愜意的事情。沈清秋的慘叫能讓他飄飄欲仙。可這一次,不知怎麼的,洛冰河不是那麼痛快。 他胸口起伏越來越厲害。一腳踢翻沈清秋,踢得他在地上轉了幾個圈,血漿滿地。 當初洛冰河也是這樣撕掉他的兩條腿,彷彿扯掉蟲子的四肢。痛到彷彿身處地獄之後,這感覺卻不真實了。 沈清秋反而口齒清晰,有條有理起來:「洛冰河,你有今天,都是拜我所賜,怎麼你不感謝我,反而這麼不識好歹?果然是個不知感恩的雜種哈哈哈哈……」 暴怒須臾而過,洛冰河忽然冷靜了,陰狠一笑,輕聲細語道:「你想死?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師尊,你這一生作惡多端,跟你有怨有隙也害,跟你無冤無仇的也害,半死不活了還能搭上一位掌門,你不死得慢點,將所有人的苦楚都同受一次,怎麼對得起他們呢?」 他一揮手,玄肅的斷劍擲於地上。 聽到這一聲響,沈清秋彷彿喉嚨被無形的利刃割斷,笑聲戛然而止。 披頭散髮、滿面血污之中,一隻眼睛亮得彷彿黑夜中的白火。他哆哆嗦嗦朝著斷劍挪去。 什麼都沒了。 只剩一把劍了。 洛冰河的今日是他一手促成,他的結局又是誰一手鑄就? 岳清源本不應該是這樣的下場。 為赴一場遲了數十年的舊約,完成一個於事無補的承諾。 劍斷人亡。 不應該是這樣。 血線蔓延,就在即將匯聚成一結時,錯了開來。
竹枝詞
竹枝郎很早就知道,它是個噁心的怪物。 即便是在怪物叢生的南疆,也稱得上怪物中的怪物。 那時它不叫竹枝郎,沒有名字。通常而言,看到一條半人半蛇的東西在地上爬動,沒有誰會閒到想給它取個名字。即便有這個工夫,南疆的魔族們也更願意給它兩腳,或者紮紮它的尾巴、研究這玩意兒究竟有沒有七寸、打了會不會死。 它每天的行程非常簡單:爬,找水,爬,找食物,爬,和其他的獸形魔族撕咬纏鬥。 雖然儀表不佳,但打起架來,並不會有太大的弱勢。相反,非但肢體柔軟靈活,而且那噁心的外貌常常能讓對手在戰鬥中因不適而分神。 於是,這個又醜又難纏的玩意兒,在南疆極其不受歡迎。
就連天琅君這樣有教養的貴族,第一次見到它,也是端詳了一陣,然後認真地道:「好醜。」 他身後漠然侍立著的黑鎧武將們當然不會答話。天琅君不知是在對誰抱怨,重複道:「太醜了。」 這句話的強調意味太重,它縮了一下。不過,總覺得,這位尊貴的貴族的批評中,好像沒有真心嫌惡的意味。嫌惡的眼神它見過很多次,並不是這位這樣的。 天琅君優雅地半蹲下身子,盯它,道:「你記得你母親嗎?」 它搖搖頭。 天琅君道:「唔。也好。我若有這樣一個母親,恐怕是會更希望自己不記得。」 它不知道該說什麼。當然,就算知道,它也沒辦法說出來,只能發出「嘶嘶」的低啞聲音。 天琅君笑了笑,道:「不過,有些事還是應該告訴你。你母親死了。我是她的哥哥,應她的臨終要求,過來看看你。」 魔族冷血。對於血脈至親的死亡,都能說得輕快,飄飄的一句就帶過了。 它並沒有什麼感覺,慣性地愣愣點頭。 天琅君似乎是覺得沒意思了,索然道:「好了。她的遺願我已經完成了。這些全都是你的屬下。從今往後,這片地方歸你了。」 他所指的「屬下」,就是跟在他後面來的數百名烏壓壓的黑鎧武將。這些東西雖然沒有心智,不會思考,但不怕疼,不怕死,不會累,不會停止,可以成為一支無堅不摧的軍隊,居然就被這樣隨便地交給了一條半人半蛇的怪物。 他站起身來,拍拍下襬並不存在的灰塵,轉身便走。鬼使神差的,它磨磨蹭蹭,扭動著跟了上去。 天琅君回頭,困惑:「你跟著我幹什麼?」 蛇男不敢亂動。天琅君見狀,再次邁步,它又在後面開始蠕蠕而爬。 天琅君頓足,奇怪道:「你聽不懂我說話嗎?」 如此反覆二三,天琅君乾脆不管它了,負手自顧自前行。蛇男便笨拙地「跟」在後面。 天琅君身份特殊,血統尊貴,地位非比尋常,自然有不少仇敵。一路跟隨,前來惹事的雜碎數不勝數。明明天琅君並不需要別人幫忙,它卻總是拼了命地上去死鬥,貢獻一下自己微薄的戰力。 次數多了,天琅君總算不能無視它的存在了。 他看了遍體鱗傷的蛇男兩眼,評價道:「還是好醜。」 蛇男受傷地縮了縮。天琅君又笑:「而且還倔。這可不大討人喜歡。」 一路跟過來這麼久,怎樣的千難萬阻,它都不曾退縮過,在這句毫不溫柔的評價面前,卻生出了立刻轉身逃走、不,爬走的衝動。 誰知,下一刻,天琅君赤手摸到他天靈之上,嘆道:「又醜又倔的,看不下去了。」 一股溫涼奇異的緩流竄過四肢百骸。 可是它哪來的四肢。 很快地,蛇男發現,它原先畸形的肢體上,不知什麼時候生出了完整的四肢。十根手指,這種以往在他看來精巧而遙不可��的東西,此刻就長在他新的手掌之上。 這是一個少年人的軀體。大概十五六歲,膚色白皙,身姿修長,健康,完整。天琅君把手挪開,漆黑的瞳孔中倒映著一個白色的人影。 天琅君托著下巴,道:「我覺得這樣會好看點。你有意見嗎?」 他張開嘴,想說話。好不容易才有了人形,舌頭嘴巴卻怎麼也不聽使喚。剛一開口,發出一個略遲滯的音節,眼眶裡搶先滑出了溫熱的液體。
雖然竹枝郎堅信,君上做的總是沒錯的,但他暗地裡認為,君上的腦子不太好使。 得到跟在天琅君身邊的默許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竹枝郎還是沒有名字。 天琅君並不常使喚旁人,也不需要叫到他的名字,於是就這樣糊裡糊塗過了好幾個月。 直到某天他想去找本人界的詩集,翻箱倒櫃也沒找到,迫不得已要個人來幫忙,才忽然想起書房角落裡還有個空氣一般的外甥。 可是「哎」了一聲後,居然想不到要接什麼。天琅君皺眉想了想,問道:「我是不是沒問過你名字?」 他老實道:「君上,屬下沒有名字。」 天琅君困惑道:「怎麼會沒有名字?這麼奇怪的。那我該怎麼叫你?」 他道:「君上愛怎麼叫便怎麼叫。」說完,便走到書架前,把上次天琅君看完便胡亂塞進去的詩集取出來,雙手呈到他面前。 天琅君很滿意,接過詩集道:「沒有名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取一個便是。」低頭胡亂翻了兩頁,擇了個字眼,隨口道,「就叫竹枝君吧。」 他眼力好,瞟了兩眼。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竹枝詞。他搖頭。 天琅君道:「不喜歡?」把書遞過來,「這麼挑。那你自己挑一個吧。」 他哭笑不得,道:「君上,貴族才能被這麼稱呼。」 天琅君道:「小小年紀,講究真多。罷了,那就叫竹枝郎。」 他做什麼都是不甚上心的。不上心地給了他生,不上心地給了他名。不上心地,讓「竹枝郎」誕生在了此時此地。 就算再漫不經心,再恍如兒戲,也是他此生將為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天琅君。 殊不知,天琅君也琢磨著,這個外甥是不是當蛇當了太多年,有點傻了。 不肯叫舅舅,非要叫君上。不到南疆做逍遙領主,非要過來打雜跑腿。好好的名號品級不接受,非要自降一格。 真是有點傻。可是腦子不好使是一輩子的事,也是沒辦法的事。隨便他吧。
天琅君真的非常喜歡和人相關的一切東西。 大概是覺得魔族都是一群冷淡並且無趣的東西。他對人這種異族,抱有近乎詭異的熱情和近乎誇張的美好想像。每逢出外,去的最多的就是邊境之地。穿越界碑,短的時候喝杯小酒聽個評書,長的時候遊山玩水一年半載也不在話下。 天琅君應該是不喜歡被跟著的。黑鎧武將常常幾千幾百地送出去。不過竹枝郎一不囉哩囉唆,二不阻東阻西,只會默默跟在後面,和不存在也沒有什麼差別。偶爾幫忙付個帳跑個腿什麼的,還很方便很貼心,天琅君便沒有特別地嫌棄他。 就連和那位蘇姑娘見面時,兩個人都不介意他跟在旁邊。他們兩位很默契地直接將他真的當作聽不懂人話情話的蛇,自顧自旁若無人。 只有一次,天琅君出口趕過竹枝郎,並且用到了「滾」這個字。那算是一向追求文質彬彬的君上說過最粗魯的話之一了。 白露山。
天琅君和蘇夕顏初遇究竟是怎麼個情形,竹枝郎並沒親眼見到,因為他當時應了天琅君的要求,排隊去買一位知名撰書人的新作了。 他原本也並不好奇。可自那以後,天管君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這種狀態: 作為蛇形代步工具的時候,天琅君在他頭上說。 「我看戲本子裡,人界的姑娘都是柔情似水、體貼可人的,還以為所有的姑娘都是這樣。原來我受騙了。竹枝郎啊,戲這種東西不能看多。」 下一次,完全忘了自己說過「戲不能看多」的君上,在看得津津有味時又會說。 「我看上去像是手不能提的樣子嗎?像是窮到連回家路費都沒有的樣子嗎?」 竹枝郎洗他的衣服時,天琅君儀態優雅地蹲在旁邊,還會說。 「竹枝郎,我的臉如何?不英俊嗎?一般而言,看到我這般模樣的人,難道不是應該立即化身芳心萌動的懷春少女嗎?」 竹枝郎抖開擰乾的衣服,用竹竿叉了,一邊恭恭敬敬地附和,一邊默默地想,以前他亂七八糟的戲本子也和君上一起看過不少。別人怎樣他不知道,不過君上這副樣子,倒是真的比較像本子裡那些芳齡二八的懷春少女。 由是不由得他不好奇。 在竹枝郎的想像中,一個隻身出入妖魔作亂的荒城,砍邪祟時讓天琅君要彈琴唱曲走遠點唱去不要礙事,砍完了扔給天琅君三塊銀子給他當回家路費的姑娘,不說膀大腰圓五大三粗,至少也要骨骼清奇目露凶光。 而等真的見到了那名引發天琅君哲思自我、折磨竹枝郎許多日的罪魁禍首,竹枝郎卻發現,對方跟他想像的不大一樣。 天琅君喜歡逛人界。逛人界需要花錢。而他從來不記得帶錢。只好竹枝郎幫他記住。然而他花錢還沒有概念不知收斂,豪情一上來了便一擲千金,竹枝郎攔也攔不住,如此流水出入,即便每日背負金山銀海也難以應付,終有囊中羞澀時。 正當二位異鄉客街頭羞澀著,一名高挑的黑衫女郎背劍信步走過。 天琅君道:「站住。」 錯肩擦身時,那女郎微微揚眉,嘴角一縷揶揄的笑意,果真站住。 天琅君道:「路遇不平,豈非應該拔刀相助?」 對方道:「拔刀尚可考慮,解囊在下拒絕。上次借你回家那三兩銀子還沒還給我。」 天琅君道:「有麼?三兩銀子而已。好吧,只要你再借我三兩,你可以買我三天。」 斷���拒絕:「閣下看起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買你何用?」 竹枝郎看了半天,耿直地道:「君上,這位……恐怕是嫌貴了。」 天琅君被人嫌棄。這沒什麼,有時候服侍他的侍女和守衛也會偷偷嫌棄一下他,尤其是在他聲情並茂朗讀時。可是不該價錢壓到三兩還被嫌棄。 天琅君道:「別的不提。難道我的臉還不值三兩銀子?」 對方噎了噎,端詳他的臉一陣,笑道:「嗯,果然足以。」 甩手便是一錠金沉沉的錁子。
從此,天琅君在人界的用度就像大水沖了閘壩,越發自在逍遙到慘不忍睹。他找到了一座多金的靠山,只要竹枝郎翻出空空如也的荷包露出點尷尬的顏色,他就不假思索又快快樂樂地去敲那座山的大門。 竹枝郎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好像有什麼東西倒錯了。 為何蘇夕顏這麼像戲文裡一擲千金身份顯赫的豪門公子。 為何天琅君這麼像不諳世事離家出走嬌生慣養的大小姐。 以及為何他自己這麼像小姐身邊微小謹慎跟班打雜的陪嫁丫鬟。 竹枝郎有試著提醒君上正視這種位置上的倒錯,重拾一下自己作為魔族至尊的尊嚴,天琅君卻對這種包養與被包養的關係樂在其中。過往他對整個人類盲目的熱情,盡數傾瀉到了一個人身上。 蘇夕顏當真是一個冷酷無情卻妙不可言的人。 見時,會帶他們找各種珍稀的玩意兒,去各種有趣的地方。竹枝郎怎麼也蒐羅不到的禁書抄本,長在某個隱蔽溶洞裡的奇特靈芝,流動的水晶般的露水湖,豔名並未遠播、卻彈得一手絕妙多情琵琶的煙花女子。不見時,卻十天半月不見蹤跡,怎麼也見不著。 不動聲色,不見痴迷,不說相思。自有盤算,冷眼旁觀。 因為那一半的蛇族血統,竹枝郎有一種動物天然的直覺,隱隱覺得這個人的接近是件極其危險的事情。 不像魔族的女子那樣千篇一律的妖妖嬈嬈,而是一本正經,目不斜視,看上去斯文有禮。卻也的確只是「看上去斯文」而已。竹枝郎不敢說真的廝殺起來能在她手底下討到好。 斯文的表面下是倨傲和冷漠,野心中還藏著心機。作為幻花宮中的第二位掌權者,身居高位動輒號令千人。而以幻花宮等四大派為首的修真界自古以來又是魔族的死對頭。對他們而言,蘇夕顏實在是個危險人物。 竹枝郎將探來的情報悉數告知天琅君,天琅君卻全不關心。 他一旦痴迷上了什麼東西,就會忘死忘生,孤注一擲。並非不知底細,而是一直從未懷疑。 為「不懷疑」所付出的代價,就是被鎮壓在白露山下整整十幾年的暗無天日、不得翻身。
「我想殺人。」 這是十幾年裡,天琅君重複次數最多的一句話。而以往的天琅君最喜歡的就是人,他從不殺人。 沒有強大的魔力來源支撐他的人形狀態,竹枝郎又蛻回了半蛇之身。每次見到他在地上艱難地爬來爬去,天琅君就要扔給他一個「滾」。 「你爬得太難看了。」他說。 竹枝郎便默默扭出去,在外邊尋一處日光月光曬不到的地方,繼續練習生疏多年的爬行。 君上的脾氣變得難以想像地壞,竹枝郎卻半點提不起憤怒或委屈的力氣。 天琅君的「滾」,意思是讓他滾回魔界,滾回南疆,滾回他老家,滾哪兒去都行,就是不要待在天琅君跟前。 天琅君不能容忍有旁人看到他如此狼狽卑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樣子。他一出生就是魔族最尊貴的世子,從沒有吃過苦頭,永遠從容優雅,拒絕一切可能破壞形象的低俗事物,還有輕微的潔癖。他不喜歡難看的東西,可實際上現在的他,比誰都要難看。 滿身血污地被鎖在七十二道鐵索、四十九重符咒之下,只能每日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軀體逐漸腐爛腥臭,偏偏神智還極度清醒,連想昏厥都做不到。修真界那幫人殺不死他,就想盡千方百計來活活折磨他。恐怕竹枝郎醜怪的半蛇形態,都要比這種狀態下的天瑱君好看點。 退化後的竹枝郎無法說話了,天琅君就開始自己對自己說話。每天有將近一半的時間,他都在重複那些戲文裡的對話和唱段。有時天琅君唱著唱著,也會忽然被割斷了喉嚨一般戛然而止。竹枝郎就知道,這一定是蘇夕顏帶他們看過的某一齣戲。 可是在停頓了一段時間之後,天琅君又會戛然而起,用更高的聲音繼續下去。纏綿的曲調在杳無人煙的山谷和嘶啞的嗓子裡,被拉得很長。長而淒厲。 竹枝郎不能說話,不能讓他「別唱了」,不能舉手,不能捂緊耳朵,不讓自己聽到這聲音,從而越發明白什麼叫做「無能為力」。 既然傷心,既然痛苦,為什麼要勉強自己。 他能做到的,只有堅持日復一日,一點一點用葉子銜來露湖的水,清洗天琅君身上那些永遠也好不了的傷口。
十幾年裡,他們從來不知道洛冰河的存在。蘇夕顏並未如預料般地成功掌權登位,而是銷聲匿跡不知所蹤。哪怕是重見天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也還是不知道。 因此竹枝郎在南疆第一次看到那張臉時,驚詫得連交代給他的正事都忘了辦,一番斗罷,直接回去稟報了天琅君。 於是有了聖陵一戰。 把沈清秋從口中吐出來安置好之後,天琅君盯著專心扇蒲扇燒炭石的竹枝郎,道:「你看他究竟是像我還是像她?」 這個「他」和「她」,竹枝郎都明白是誰。他道:「君上不是已說過了。像他母親。」 天琅君搖了搖頭,笑道:「那股子故作冷酷的勁兒……」 其實他們都知道,洛冰河對於人的眷戀和依賴,還有義無反顧、死不回頭的偏執和痴意,更像天琅君。 天琅君單手托腮,看著閉目的沈清秋,嘆道:「可他比我幸運多了。」 洛冰河死不放手的是沈清秋這樣的人,確實幸運。起碼沈清秋一定不會召集整個修真界,把洛冰河鎮壓在蒼穹山下。 而且,在這世上,沒有用嫌惡的目光來看竹枝郎那副醜惡模樣的,只得兩個。一個是天琅君,另外一個就是沈清秋。 天琅君道:「如何?你想不想把這份幸運搶過來?」 瞪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天琅君的意思,竹枝郎鬧了個大紅臉:「君上!」 天琅君道:「搶吧搶吧。都是魔族,還講究這個?何況表兄弟而已怕什麼,漠北一族上代領主還堂而皇之搶了親弟弟的正妻呢。」 竹枝郎道:「我沒有這種念頭!」 天琅君奇道:「那你為何臉紅?」 竹枝郎隱忍道:「君上……若是少讓我蒐羅那些本子,或是不要叫我一起看,又或者不要念出來強迫我時時溫習,屬下就一定不會臉紅。」 害得他總是耳邊時時迴蕩著一些奇怪的東西,無法問心無愧地直視沈仙師。
他明白天琅君為什麼總愛這樣揶揄他。戲耍背後,還有試探和慫恿之意。 自白露山中重見天日的那日開始起,天琅君就沒有長久使用這個身體的打算,也沒有為今後考慮的打算。 可是見得沈清秋人時,天琅君竟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他想:「傻外甥總算有個接手的了。」 竹枝郎這種笨腦子,只能圍著別人轉,不會為自己著想。若是能換個追隨之人,在天琅君把自己折騰死後,也不至於茫茫於世。他覺得沈清秋是個不錯的追隨對象。無論哪種意義上的追隨。 在這種謎之安心中,天琅君越發肆無忌憚地任魔氣揮霍,軀體的侵蝕和衰退一日比一日快,身上時常掉個胳膊手指什麼的。為尋求修補之法,竹枝郎焦頭爛額。 這次他試著用針線縫補肢體。天琅君任他捧著手臂扎來扎去,道:「你直覺一向很準。」 竹枝郎應是。天琅君道:「你看我和洛冰河,輸贏將會如何?」 沉默半晌,他悠悠地道:「你不說話,我也知道。我輸定了。」 竹枝郎咬斷線頭,打了個結。 天琅君半真半假道:「不如你今後就跟了沈峰主吧。他能罩洛冰河,不差多罩你一個。」 竹枝郎道:「睡吧君上。」 天琅君還在胡說八道:「今晚你不是要去沈峰主的帳中給他拔除情絲?你聽我今日問他和洛冰河雙修過沒有,他那副樣子,一看就知道還沒有。先下手為強,你懂我什麼意思嗎?」 竹枝郎只作不聞,彎腰去脫他的靴子。手裡一空,天琅君屈起腿,靴子踩在獸皮上,認真地問他:「我要怎樣做,才能打擊到你的自尊心,使你對我心灰意冷、黯然離去?」 竹枝郎道:「戲和話本看得太多,這橋段不新鮮了。屬下的自尊心永遠不可能被您打擊到。所以睡吧君上。」 天琅君道:「我不想這麼快睡。你快去沈峰主帳中,我隨後要來看你們。」 竹枝郎無奈道:「君上,您真任性。」胡攪蠻纏,異想天開,盡出些餿主意。 天琅君說:「我豈非這麼多年來一直這麼任性?如何,要不要考慮離開我。」 今天的君上像喝醉了一樣,教人哭笑不得的本事倍乘以十。竹枝郎搖搖頭,伸手撈了五六次,終於撈到了他的靴子,硬是給脫了下來,重複道:「睡吧,君上。」 天琅君被他按到榻上,強行蓋毯,評價道:「你越來越像個老媽子了。」 他嘆一口氣:「你以為舅舅全是逗你玩兒?既不勸我收手,也不給自己找條後路。竹枝郎,你這樣,今後該怎麼辦。」
「果然還是沒辦法討厭人啊。」天琅君是這麼對沈清秋說的。 聽到這句話,竹枝郎的心裡其實有點為他高興。 君上終於承認了他從未改變過的真實想法,終於不用再自己勉強自己了。 滾塵落石之中,天琅君喃喃道:「唉,竹枝郎,你這副樣子,實在不怎麼好看吶。」 這倒是不必發牢騷。它想,它還有那麼一點力氣,夠撐一會兒,不會讓君上和它一起死的。無須擔心與它同死有失美觀。 埋骨嶺隨著轟天巨響化為煙塵,一條巨蛇向著銀麟閃閃的洛川之心墜去。 其實沈清秋沒把天琅君的話聽完,後面還有低低的一句,只有竹枝郎聽到了。 他說:「可是,喜歡一個人,為什麼這麼難。」 當時的竹枝郎擠不出微笑,也說不了話。只是若有所思,吐了吐信子,吐得天琅君一臉蛇涎。 它想,真是很難。 可是,再難也難不過,要一顆心停止這份喜歡。
打飛機奇遇記
向天打飛機是個種馬寫手。 一個小有名氣的種馬寫手。 在終點文學網這種大神遍地跑、小神多如草的黃金土壤上,也能有一定頻率被人提起來的種馬寫手。 那堅持三年如一日日更萬字的超高手速和毅力,那定期爆更八章、氣吞山河的魄力,對同樣是從透明仆街一路走來的寫手而言,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神話,可遇而不可求的傳奇。 那節操被狗吃的後宮線,以及智商被狗吃的劇情線,則是他為萬千讀者所津津樂道的標誌性特色。 對他的文,最多的評價是: 「小白文。當然是小白文!但是爽啊!」 沒錯,向天打飛機的最新力作,《狂傲仙魔途》,屬於罵的人非常多,但是追捧的人更多的典型。這種玩意兒,大家統稱為無口碑紅文。 喜歡的人非常喜歡,噁心的人把它踩進屎裡再啐上好幾口都不解恨。這種帶有爭議的作品,永遠是粉黑大戰的溫床。 比方說,現在,向天打飛機一邊劈里啪啦不帶腦子地碼著今天的更新內容,一邊打開某著名的網文論壇,準備灌灌水蹭經驗。匆匆一掃,第一眼就虎軀一震,掃到了一個掛著他書名筆名且標題極具攻擊性的飄HOT帖子,正在首頁激烈地沉沉浮浮。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趕上掐架現場了。向天打飛機一如既往看熱鬧不嫌事大,樂呵呵地點開了帖子。 果然,還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1#看書十年磨一劍【樓主】: 網上看書將近十年,就沒有看過比狂傲仙魔途更爛的修真文。哦不對,一天到晚吃飯睡覺收妹子,你他媽告訴我這是修真文。邏輯死文筆死作者節操死,我去年買了個包〔怒火〕〔怒火〕〔怒火〕愛看這本書的人進來告訴我,你們究竟喜歡它哪一點?究竟是什麼心態?推這本書的人跟別人有多大仇!實在忍不了,棄了!
2#痴情小生: 我很早就想吐槽了〔汗〕……他這個等級設定,有什麼意義嗎?金丹跟元嬰也跟凡人沒什麼區別,每次我看到寫吃飯啊睡覺啊就不忍心看下去,根本就是個擺設吧。而且打臉一次兩次還行,總是打臉千篇一律就沒意思了。總之根本沒有傳說的那麼爽,有點虛假安利的感覺……不過這書粉很剽悍的,估計馬上要來圍攻你了,*LZ好自為之,送你一頂鍋蓋,遁了。
3#劍客偏要說: 寫得跟屎一樣。看的人都是SB。
4#你,罪無可恕: 樓上罵誰SB呢?素質真低。
5#看朱成碧思紛紛: 戳開這帖之前就知道會是這個走向了。每次聊這本都要吵起來╮( ̄▽ ̄」)╭從來沒有例外。搬板凳圍觀。
6#你,罪無可恕: 煩死了每次都吵。有什麼好吵的,你不喜歡不代表別人不喜歡,多簡單的道理。愛看看不看滾。有本事自己寫,YOU CAN YOU UP看不看得懂?樓主根本沒看完就開噴,為噴而噴有意思嗎?
7#看書十年磨一劍: 圍觀活體小學生。U CAN U UP都出來了,笑摸狗頭。孩子多讀幾年書吧。沒放假就來混論壇真的好嗎,作業寫不完當心老師告訴家長。你喜歡不代表別人就非得喜歡,原句還給你。以及一坨屎我不需要吃到最後才發現這是坨屎,OK?
8#紗華鈴的鈴鐺: 〔心〕��口水〕〔口水〕我沒覺得有LZ罵的這麼爛,我喜歡看這本書,喜歡紗妹子,活活~~~~
9#絕世黃瓜【達人】: 理解LZ的心情。最近一直在看這本書,真尼瑪長,又長又水。 沒有見過比這本書智商更低的反派了,典型的炮灰IQ四十主角IQ六十,作者就好像連續高潮二十四小時一樣瘋狂打臉也不怕萎。女角色大多數都是弱智花瓶,唯一一股清流柳溟煙居然還不推?正宮你不推你他媽是逗我? 設定各位書友早就在前三十萬字吐槽過了,我就不再吐了。其實最有意思的是魔界怪物,多寫點就好了。後面一收就是整個家族五十多個妹子都倒貼上來,每個妹子連性格都區分不出來,文筆還奇差無比,是個女的出場就要「酥胸顫動」,顫泥煤你好歹換個詞,換個字也成啊?嚴厲質問飛機小學語文到底是哪個老師代課的! 男主倒是塑造得還不錯,從無辜正直到陰狠毒辣的轉變還挺詳細自然的,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該殺的直接殺毫不手軟。看那種廢柴流男主經常想抽他丫的。冰哥當得起一聲哥,夠黑夠爽快,我喜歡! 沈清秋賤人不解釋。
10#倉穹山山梯清潔區負責人: 有沒有人喜歡岳掌門的,最喜歡溫油攻,嚶嚶嚶,默默飄過。
11#戰士的錘: 沒意思。寫得不如《仙╳╳戰》,差得遠了。那才叫真正的修真文,設定嚴謹劇情大氣。作者花了不少心思,寫得很認真。
12#你,罪無可恕: *LS���一捧一很爽是吧,呵呵。
13#拒絕挖坑: 九樓的黃瓜兄給大毒草打那麼多字的評絕對是真愛。
14#看書十年磨一劍: 回覆十二樓,呵呵不敢收,原句還給你。狂傲書粉上竄下跳踩別的書難道還少了?要不要翻記錄找截圖甩你一臉?
15#倉穹山守山門小分隊: 回覆十樓:有沒有人喜歡岳掌門的,嚶嚶嚶,默默飄過。 抓住十樓的妹子!是妹子吧?!我也喜歡掌門師兄!可喜歡了!☆\( ̄▽ ̄)/★無底線寵溺什麼的不能更萌!(´இ皿இ`)可惜*相方是這麼作死的師弟,BE得太徹底了我安利都賣不粗去……
16#清歌親哥: 沈清秋賤人不解釋+10086!我天十五樓居然萌得起來這種人渣。想到他我要吐,光是他殺我本命就洗不白! 總覺得百戰峰峰主死那麼早好可惜,飛機菊苣就是不肯寫,不然又有CP可站了。
17#偶爾填坑: 上面幾樓訊息量好大,我想說論壇是不是被奇怪的人入侵了……
18#絕世黃瓜【達人】: 樓上蛋定。這論壇裡綠丁丁網的妹子不少〔墨鏡〕。
19#堂堂一跑堂: 黃瓜兄當然是真愛,不過在這裡噴的沒有書評區兇猛啊。不夠惡毒,差評。
20#鋤禾是我當午在哪: 狂傲粉又來炒了,哪兒都能看到這本書。這本書的水準根本擔不起這個火度,說飛機沒請水軍我才不信。坐等下次技術帝開個帖子,一分析就知道他刷票沒有。
21#鋤禾是我當午在哪: 回覆四樓:樓上罵誰SB呢?素質真低。 笑話,愛看狂傲這種爛書的小學生也好意思談素質。誰都沒有你們素質低。
22#清歌親哥: 因為一兩個人開地圖炮也是醉了。又見二十樓炒作論,這是不是LZ小號啊……飛機票多是因為他總是用盡一切下限全無的法子打滾脫衣求票啊……而且別的不說你只看飛機的更新量,每天日更萬字週末爆更二萬五,幾個人能做到。嗯,品質問題先放到一邊。
23#每天都在北極尋找飢友: 寫了冰哥×人渣沈的同人_(:з」∠)_不知道有沒有人要看。萌上冷CP好像到了北極好痛苦,在終點文裡面找CP萌我也是作死。
24#蒼穹山山梯清潔區負責人: 寫同人的妹子別走!是帶第八字母君的嗎?!求嗚嗚嗚!
25#偶爾填坑: 飛機還是太不會寫感情線了,不如不寫。我覺得洛冰河對哪一個老婆都沒有感情,只有利用。也看不出這些女人對他是哪裡動了真情。
26#戰士的錘: 妹子全收了就行,感情要不要都無所謂。
27#絕世黃瓜【達人】: 二十五樓填坑兄開玩笑呢,你讓飛機不寫後宮?這本書的五分之四就沒了。
28#看朱成碧思紛紛: 但是我覺得我能看出來哪位峰主對哪位峰主動了真情……望天。講真,他寫兄弟啊同門之間的同性互動比冰哥和他老婆的戲分細膩自然多了,簡直包含著肉眼可見的深情。飛機真是天然腐的一把好手。 PS:二十四樓妹子你真是飢不擇食……
29#鋤禾是我當午在哪: 【本層由於涉及人身攻擊已遮罩處理,等待作者編輯修改中。】 …… …… …… 向天打飛機菊苣一邊翹著腿攪動泡麵,一邊淡定地滾動滑鼠滾輪,瀏覽帖子,眼中自動對絕世黃瓜這個眼熟的ID加了一層高亮。 流水的黑掐,鐵打的黃瓜。這位鼎鼎大名的黃瓜君雖然經常在他的書評區狂噴不止,但是訂閱和催更票從來都沒少過。因此,他曾經懷疑過此人是個抖M。 「很好,你成功吸引到我的注意力了。」如是霸道總裁狀,飛機菊苣開始淡定圍觀黃瓜兄在書評區的咆哮。 最後,他做了個總結:好比一個女人嫁了個不爭氣的老公,恨不得騎在他身上掐著他脖子搖晃,又愛又恨地邊親邊啐。絕世黃瓜正是這樣一邊無法自拔地追下去,一邊嫌惡「為什麼我控制不住點開閱讀的賤手」! 「口嫌體正直!」 飛機菊苣下了定論,哈哈哈哈,拍電腦桌狂笑不止。 這一拍可不得了,泡麵傾倒,潑了他勞苦功高的心愛鍵盤一臉,麻辣湯汁一瀉千里,打飛機大驚失色,霍然蹦起趕緊搶救。蹦得太高,腳絆到了延長線,筆電「啪嚓」一閃黑了屏。 一連串樂極生悲的連鎖反應後,打飛機臉色煞白。 WTFFFFFF! 他邊刷論壇邊下電影邊碼字文檔還開著臥槽不會就這樣報廢了吧今天的更新已經擼了八千了啊! 他下意識撲到延長線旁,撿起插頭往插孔裡那麼一插—— 切身體會到了什麼叫「周身過電九天神雷」。
「你這蠢貨想什麼呢!還不去幹活!」 飛機菊苣「呸」的一聲,吐出了叼在口裡的狗尾巴草。 他心中對凶神惡煞的安定峰某師兄比了一千個中指一千個F開頭的單詞,轉頭笑靨如花,腆著臉顛兒顛兒地迎上去:「來嘞!」 ╳師兄啐道:「就知道偷懶。」 生理年齡為十七歲的大齡外門弟子尚清華,一邊慢吞吞地跟隨大部隊把船上貨物卸下碼頭,一邊東張西望。 是的,打飛機菊苣,現在可以叫他尚清華。 他親手寫的種馬文裡的猥瑣小人、陰險間諜,一生勤勤懇懇給漠北君打工,最後被冷酷無情的老闆用完就扔的炮灰•後勤•尚清華。 不對,這個時候,他還是安定峰上人人都可欺壓的一名外門弟子,非首席弟子,沒改名入清字輩。 安定峰本身就是個很憋屈的峰。 峰主本人,就好像家政服務中心的主任,憋屈;連帶著弟子,就像無償鐘點工,也憋屈;外門弟子,更不用提,食物鏈的最底端,憋屈中的憋屈。人人都火氣大,資格老的欺壓資格淺的,常態。 尚清華偶爾會腹緋,等老子坐上峰主之位你們看我不……嘿嘿。 然而這種妄想很快就被他自己掐滅了。 想想吧,坐上峰主之位=有魔界扶持=漠北君是老闆=最後結局:被老闆用完就扔不得好死。 顯而易見,不划算。 如果能按照尚清華的意願來辦,他就衣服一脫鋪蓋一卷,奔下蒼穹山派,逃離修真界,奔向自由的貧民生活。就憑他以前為了寫穿越種馬文查的一堆資料,例如怎麼製造肥良、玻璃、算盤,他相信自己可以把小日子活得順風順水*紅紅火火恍恍惚惚何厚鏵! 但是,只要他一起這種念頭——【違規,扣分。】 穿到自己寫的種馬文裡也就算了,為什麼不是主角。 不是主角也就算了,為什麼還有個見鬼的什麼系統! 一切都怪那個開帖的人,沒有黑掐就沒有傷害。還有那根絕世黃瓜,詛咒他的黃瓜最好一輩子沒有用武之地。 尚清華把船上一箱一箱沉重的書籍搬上板車,套好馬,仍在兀自含恨不休。 運貨這些小事,在修真文裡照理是應該一揮手臂就能搞定的。說來說去,都要怪他自己,好死不死,寫什麼低魔設定,苦力都得踏踏實實地干,到頭來還是坑了自己。 好吧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清靜峰真他媽能折騰人! 就屬他們最能來事!你說幫仙姝峰的仙女姐姐仙子妹妹們運送脂粉釵鐶新衣服什麼的,累是累了點,可心裡好歹是甜甜的。苦在身上,酥在心裡。可給清靜峰當搬運工算怎麼回事?! 每次一採購,幾百斤幾百斤的書,讓他們這些安定峰的吭哧吭哧下山來取,再吭哧吭哧送上峰去。他們倒好,屁股不離凳,手指不離弦,坐等送貨上門。 裝個╳的高冷,有本事自己下山來取! 其餘的外門弟子也在抱怨:「清靜峰那些弟子明擺了就看不起咱們安定峰,咱們回回還得給他們當牛做馬。」 有人憤憤不平道:「尤其是那個沈清秋,也太拿自己當回事,眼睛長在頭頂上。」 「便是他那修雅劍有點名堂,這也太囂張了。」 「呵呵,他連百戰峰首席柳清歌都敢惹,哪還會把咱們這等無名小卒放在眼裡。」 「百戰峰那個脾氣,柳清歌那個脾氣,竟然沒打死他?」 「哪兒能呢,你當岳師兄會幹看著不攔?有他在,柳清歌怎麼也打不死沈清秋的。」 一名同樣也是超齡拜入蒼穹山的外門弟子酸溜溜地道:「也不知道這沈清秋一個半路出家的,是怎麼被選中為首席弟子的。說他跟岳師兄交好,又不見他去過穹頂峰,見了岳師兄也是一副假清高的死人臉;說他們不好,又不像。」 尚清華默默不語,憋得慌。 唉!好想八卦,好想把我設定了卻胎死腹中的情節大綱甩你們一臉啊!這些陳年舊事沒人比一手遮天創世紀的巨巨我更清楚! 一行人的碎碎念怨氣衝天,越說越氣,妒恨交加,也不知道是在跟誰吵架。尚清華縮著駕車,被人搭話就打個哈哈混過去,謹慎地一句話也不插。別看他們現在吐苦水吐得起勁兒,日後指不定就暗搓搓把今天抱怨過的人給供出去了。貪嘴一時快,到時候被人打了小報告,別峰的弟子盯上你,吃不了兜著走。人心險惡,不可不防啊! 雨後的路面坑坑窪窪,車輪輾過,東搖西晃。一陣歪斜中,系統「叮」地提示道: 【任務,準備。】 尚清華一聽,臉就皺成了菊花。 他陪笑道:『系統大哥,您每次發佈的訊息,是不是簡短得坑爹了點?您倒是說清楚什麼任務啊?怎麼準備?準備個啥?好歹給個提示,行不行?』 系統含蓄道:【你懂的。】 尚清華:『……』 老子不懂! 這時,「喀啦」一聲,板車突地不動了,彷彿被什麼東西卡在了地上。 車上和後面跟著的外門弟子師兄們跟著顛了一顛。東倒西歪,原本就火氣大,當即拍桿怒罵道:「你這蠢貨,趕個車也趕不好!走啊,停著幹什麼!」 尚清華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忽然卡住,納悶兒地跳下車,看了一眼,登時嚇得魂飛魄散。車輪之所以走不動了,是因為它卡進了地上的土坑裡,水窪的水結了冰,生生把木輪凍住了。 四周空氣中,無形的寒氣正在肆虐。冬天冷,尚清華的心,更冷。他哆嗦著一抬眼。 一道披著黑斗篷的影子,正慢慢迎面走來。挺拔又高挑,依稀是個少年身形。 系統總算是有一次多說幾個字了: 【目前對方怒氣值:一千。】 【任務目標:活下來。】 【提示完畢,祝您好運。】
向天打飛機菊苣有一個不好的習慣,那就是砍大綱。 在正式動筆寫文之前,他會先在文裡種個小苗頭,觀察書評區的風向,以此來決定大綱中情節的取捨。 比如被人排了一萬多遍「賤人不解釋」的沈清秋,就是砍大綱的悲劇產物。 哦,還有冰哥他爹,砍得更狠,直接沒出場了。 這樣的好處是服務讀者,起碼保證不至於訂閱大跳水一頭摔死在池子裡。 壞處呢,就是原先埋下的伏筆作廢,漏洞滿地,坑坑窪窪,稍微有點追求、有點品味、不太好被糊弄的讀者就會破口大罵。 向天打飛機經常也很鬱悶。因為他其實也不喜歡總是寫瘋狂打臉,尤其是打的都是一群智商低於及格線的反派的臉。偶爾他也想塑造一下立體的反派多面的炮灰,表示一下他也對人性有基本的研究,在文學理想上有點追求。 不過讀者不買帳。生活費沒有保障。 所以跟讀者和生活費一比,人性和文學理想算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言歸正傳。正是由於這種不好的習慣,導致原本的許多細節丟失,胎死腹中。比如…… 漠北君是什麼時候逮到尚清華的! 正文當然沒提。正文主線是冰哥霸氣側漏大殺四方,誰理你丫個炮灰怎麼變成間諜的。 而這部分的遺失,會被這個世界自動補完。於是飛機菊苣完全失去了作為作者的先知優勢,於是當情節真正開始上演,他居然遲了好幾拍才進入狀態! ╳師兄拔出了(作為安定峰弟子八百年也沒機會出鞘一次的)劍,中氣十足喝道:「何方妖孽敢爾!」 一眾師兄弟紛紛激動不已,隨行拔劍:「竟敢在蒼穹山派弟子面前顯……」 漠北君顯然心情非常不好,連慣例應該給炮灰的出場詞也不讓說完,指節喀喀作響。 冰箭掠空如風,人頭落地砰砰。 尚清華心中一邊慘叫一邊咆哮:好可怕!但是好帥!真TM帥! 但是再怎麼帥得驚天地泣鬼神,如果今後注定要被他殺,尚清華也果斷不幹! 冷不防,╳師兄在他肩頭推了一把:「還不快去!」 尚清華心如油煎火烤,但神志清醒至極,手腳更是口香糖一樣牢牢黏在車上:「去幹什麼?」 ╳師兄:「除魔衛道,替天行道!」 你怎麼不先去?尚清華道:「師兄先請!」 ╳師兄大怒:「讓你去你就去,哪來這麼多廢話!」聯合其他人,七手八腳,對尚清華連扒帶踹。尚清華哪裡不知道,無非是這群外門弟子要他去拖住漠北君,給他們爭取逃跑時間。他心明如鏡,立場堅定至極,牢牢佔據一片根據地始終不為所動,如泣如訴:「不要啊師兄!同門數載你忍心在這種時候讓我去當炮灰!」 ╳師兄悚然之下口不擇言:「什麼炮灰。你若拿下這魔族妖人,必定立下大功,從此飛黃騰達,這是咱們這些外門弟子唯一的出路,此刻就在你眼前!」 尚清華覺得自己快抱不住車身了,撕心裂肺道:「我去了啊。我真去了啊!」 話音剛落,他就被活生生從車上剝了下來,扔到地上。 人,擋在漠北君的靴子前;劍,還有一半插在鞘中;心,沒決定好該不該拔劍。 漠北君一聲冷笑,眼眸有冰冷的藍色一閃而過。說時遲,那時快,尚清華「撲通」一聲,抱住了他的大腿。 眾師兄:「=口=」 漠北君:「= =」 尚清華單膝跪地:「大王,請讓我追隨你一生一世!」 漠北君本想一腳踢開他,奈何尚清華黏著力太強。想一掌打死他,更困難了。他就跟壁虎游牆似的,靈活地爬來爬去,偏偏還牢牢黏在人大腿上。 不由得火冒三丈。 安定峰眾外門弟子見他有此絕技傍身,大喜過望,扔下車貨飛奔而逃。尚清華剛在心中破口大罵,不出三秒,只聽前方慘叫一片。 數十道纖細如絲的冰弦,洞穿了眾人胸膛。銀光亂舞,血花四濺。 見狀,尚清華抱著漠北君大腿的手更是堅如鋼鐵。他開始絮絮叨叨:「大王,請收下我吧。我很有用的!」 漠北君的身體似乎歪了一下,道:「哦?你有何用?」 「我會端茶送水洗衣疊被……不是。」尚清華給他貼心地分析道,「大王你看,我可以給你在蒼穹山當臥底,傳遞情報,實現魔族一統人界之壯舉。」 漠北君呵呵:「外門弟子,而且是安定峰的外門弟子。你做臥底,何年何月才能實現魔族一統人界之壯舉?」 尚清華訕訕地道:「峰別歧視,這樣,不好吧。」 為什麼連魔族都歧視他們這一脈?而且對「安定峰」這個概念的歧視甚至超過了對「外門弟子」的歧視……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 正痛哭流涕、糾纏不清、抵死要從之間,漠北君毫無徵兆地——倒下了。 尚清華尚且抱著他的大腿,漠北君一倒,他險些被壓個正著,連忙撒手。 他怔怔蹲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了——漠北君身上帶著傷過來的吧? 怪不得��這麼臭,火氣這麼大,這麼容易推! 是不是剛好被自己手賤戳到傷口了?有時候手賤也是優點啊! 尚清華謹慎地挪了過去,仔細察看。 果不其然,漠北君的後腰,大概是右腎的地方,有個一指節長的細細傷口。從傷口中間破出一點金色的鋒利尖角,依稀看得出以金絲打造、工藝繁複,是花瓣邊緣形狀。 如此風騷,是幻花宮的菱花鏢,沒錯! 這種武器是作為作者的飛機菊苣隨手胡謅的,鏢身輕薄細小,而且塗了一點麻醉劑,中鏢者很難覺察自己體內被打進了東西。動得太厲害,鏢身就會華麗麗地「開花」,長出鋒利的六片花瓣,切割中招者的內臟。 是不是聽起來有點耳熟?像是和某種魔界生物撞設定了對吧?沒關係,很好辦,這個可以解釋為菱花鏢是某位從魔界死裡逃生的幻花宮前輩根據那種叫做「情絲」的異生物設計出來的。總之不要在意這種細節! 畫外音結束,強行扯回正題。 也就是說,這位今後很有可能一掌劈死自己的純血魔二代,現在不僅腎被幻花宮捅了,而且還被重度麻醉了。 看樣子,漠北君剛從幻花宮的包圍圈中殺出來啊。魔族都是很記仇的,漠北一族和幻花宮素有舊怨,後來仙盟大會圍剿那次幻花宮死傷人數最多,正是漠北君對他們的報復。和向天打飛機的設定恰恰能接得上。 尚清華一邊心裡嘀嘀咕咕,一邊臉上嘿嘿哈哈,在地上尋了半晌,尋到一塊半個腦袋大的石頭,掂啊掂,挺沉。 一、二、三,作勢往雙眼緊閉的漠北君頭上砸去。 系統沒有警告提示和攔截音。 尚清華放下了心。沒有警告,就是說:可以殺! 「大王啊大王,天意如此,你可別怪我。」尚清華毫無誠意地祈禱一番,手起石落! ——生生在漠北君堪稱完美的鼻樑尖前面,剎住了車。 其實,漠北君這個角色對他而言,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 可以說,漠北君是打飛機菊苣夢想成為的男人類型。強大、酷炫、我行我素,就像每個孩子童年都夢想過成為奧特曼那樣。 他怎麼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親手殺掉奧特曼呢! 尚清華唏噓了一會兒。 唏噓完了之後,十分不要臉地想,不要眼睜睜看著就好了嘛。 於是他轉過頭,高高舉起石頭。 ——不行還是辦不到。 尚清華撲通一聲,扔開了笨重的凶器,雙目炯炯有神,整個人都快撲到漠北君身上了。 不行啊不行啊,越看越覺得這張臉太魔性了。 冰哥那種白淨小美男的長相,其實他內心不大瞧得上。向天打飛機菊苣給主角這個配置,只是為了讓種馬的硬體設施更完備,種馬也要種得有科學性。而科學研究表明,女性對於屬斯文俊美、甚至帶點陰柔的男性相貌更為偏愛。 主角免不了被噴,冰哥可謂是三步一粉五步一黑。可是漠北君就不一樣了。配角都是拿來愛的,漠北君就幾乎沒被黑過。 這個角色,完全是按照他的喜好來創造的。作為一個被作者暗搓搓偏愛的角色,漠北君體現了向天打飛機作為一個文人對同性理想型的審美。不要問為什麼洛冰河不體現他對同性的審美,洛冰河的作用主要是滿足他的裝逼打臉欲和淫(此處應劃掉)欲。 即便是現在還沒完全長開的少年漠北君,也完全符合他「眼睛深邃、鼻樑高挺、英氣十足、冷傲絕倫」的十六字審美真言。 這,就是他心中的夢幻美男! 石頭凶器舉起又落下,落下又舉起,尚清華(穿書之後)生平第一次面臨著艱難的人生抉擇。 最終,尚清華決定:去開房! 到客棧開房……哦不,住房。 此地屍橫遍野,尚清華躊躇一番,把清靜峰那堆又重又沒用的勞什子從小板車上倒垃圾一樣倒乾淨了,把漠北君扛上去,面朝下,罩住他那張一看自己就把持不住的臉。 蒼穹山暫時是回不去了。那邊也不會這麼快覺察出了什麼事,因為這一趟出來,預報的行程是七天,這才過去兩天。 在遭受襲擊的魔族小世子身心脆弱的時候守護在他身邊不離不棄什麼的,多麼棒的刷好感機會啊。尚清華一邊這麼自我安慰著,一邊吭哧吭哧,推著板車往城裡的方向走去。 開房,花的是尚清華這些年自己攢下來的一點私房錢。 目前的他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外門弟子,沒能有管帳和挪用公款的許可權。開一間房,已經是他經濟水準能支撐的極限。那麼理所當然的,是一間單人房。房間裡,也理所當然的,只有一張床。這張床屬於誰,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當然是給他自己! 尚清華成大字形在床上挺了一會兒屍,舒展筋骨完畢,又爬起來把漠北君抱上了床。 這是必須的。本來漠北君受了傷就心情不好火氣大,等他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地上或者窩在椅子裡,還要不要命了。當心他不分青紅良白就賞自己一梭子冰錐。 剛才路過藥鋪時尚清華買了點某某膏,雖說依照魔族異形般頑強的生命力,就這麼扔著不管,戳多大個窟窿也會慢慢長好,但既然決定抱大腿,就要懂得拋棄矜持,表現誠意。向天打飛機菊苣自詡坦蕩蕩一真小人,最看不起明明要抱大腿還非得裝逼的偽君子!他豪邁地挖了一大坨,往漠北君破了個洞的腎上堵,覺著差不多堵好了,再把漠北君翻過來,擺成雙手合十的睡美人姿態,欣賞了一下腦內理想建模的完美臉龐,這才枕著雙手睡在了床的外側。 夏夜悶熱,開著窗子也無一絲涼風。 輾轉反側半宿,好不容易打了個盹兒,冷不防被人當臀一腳踹下了地。 尚清華險些被這一踹嚇得破了膽。 連滾帶爬鑽到桌子下,驚魂未定扭頭一看,漠北君直挺挺從床上坐了起來,眼裡藍光亮得如同充電充過了頭即將爆炸。 尚清華早就想好台詞了,聲情並茂,捶胸頓足道:「大王,您總算醒了——」 漠北君不為所動,冷冷看著他。 尚清華:「您還記得我是誰嗎?」 對方不搭理他,尚清華也一點不覺得尷尬,還竊喜地考慮到了失憶這種可能,自顧自道:「那個,咱們剛才在小路見過面的。我說我要追隨您一生一世,做大王您的……」 漠北君打斷他:「你剛才抱著我作甚?」 「……貼心小棉襖……」尚清華怔了怔,「您說啥?我剛才怎麼您了?」 「你抱著我。」 恍然大悟,晴天霹靂。 這鬼天熱得跟烤爐似的,偏偏漠北君體質陰寒,他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識往清涼的那邊靠,越靠越涼越舒服,怪不得做夢夢到一根大冰棒,幸福得四肢章魚狀齊齊纏上,邊舔邊流出了幸福的淚水。 尚清華仔細窺看漠北君的臉和脖子,沒有異樣的水光,忍不住阿彌陀佛。他小心翼翼道:「您身上冰冷,我怕您是不是要不行了,這才抱著您啊。」 漠北君聞言,嗤道:「蠢貨。我天生如此,身體越冷狀態越佳。又不是人,冷是要死。」 尚清華一直察言觀色,見他表情鬆動,立即笑顏逐開。正準備打蛇隨棍上從桌子下鑽出來,漠北君忽地恢復了冷冰冰的音容:「你敢再動試試。」 尚清華立刻不敢動了,可憐巴巴地抱住木腿,像只倉鼠一樣團在桌子下。 漠北君道:「你有什麼目的?」 尚清華厚顏道:「沒有什麼目的,就是想一生一世追隨您。」 漠北君只當沒聽見:「你是安定峰外門弟子。」 尚清華現在總覺得別人強調「安定峰」這三個字,就帶著一種歧視的意味,生怕他嫌自己沒用直接滅了,鑽出個頭:「大王你聽我說,我還年輕,還有上升的機會……」 「進去!」 尚清華連忙退回安全地帶。 這個距離,漠北君滿意了,他才道:「你助我,是為『上升的機會』?」 果然心高氣傲,不說「救」這個偏向弱勢的動詞,而換成了「助」這個輔助意味的字眼。尚清華嘿嘿嘿裝傻笑。 「不是」?可信度低於百分之三。「是」?漠北君比較鄙夷那類沒風骨的小人,這也是為什麼原著殺原裝尚清華不手軟的原因,因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這貨活著。何必不要臉地承認,上趕著降好感度呢? 好在漠北君心中早有定論,尚清華已經被「啪」地蓋上了一個「貪生怕死溜鬚拍馬出賣師門」的章,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冷哼了一聲,重新躺下。 尚清華等了半晌,沒有進一步動作。 這算是暫時接受了他的投誠?還是……又暈過去了? 最終,尚清華還是沒敢貿貿然靠前,窩在桌子底下,胡亂湊合了一夜。 折騰大半晚,早上醒來,尚清華就正式開始了當牛做馬忙忙碌碌的一天。 光是上午,尚清華就任勞任怨地上上下下跑了二十多次,給浴桶換了七八次水。 這些水是給漠北君療傷用的,冰法大爺總歸泡在水裡方便些。泡不了小半個時辰,好好的一桶溫水就能泡成冰碴子。尚清華縮在角落,一邊啃隨身帶的乾糧一邊看漠北君脫衣服,對他夢寐以求的身材和腹肌羨慕至極。 看著看著,忽然發現漠北君不脫了,盯著他,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尚清華嚼吧嚼吧兩下,急急多吃了幾口,防止漠北君突然要他把乾糧交出來。 漠北君問他:「很閒?」 尚清華忙道:「不咸,這個是甜的。」 他還沒來得及再吃幾口,幾條黑影兜頭罩臉撲來。 於是尚清華不閒了,他要給新認的主子洗衣服。 是的,魔族小世子出來就穿了這麼一身,又是破洞又是血又是汗的,還能穿嗎?當然要縫縫補補洗洗曬曬了。 低魔仙俠世界就是這麼地不浪漫,慘淡的、萬惡的現實主義! 尚清華發誓,如果還有機會變回向天打飛機菊苣,他下本要寫個高魔玄幻流,腦洞可生吞、科學給狗啃的那種,織云成衫,剪月為帶,所有的力氣活勾勾小指就解決了,再也不需要有安定峰這種悲哀的存在! 貼心地補好了漠北君腎那塊兒的小破洞,擰乾淨掛在屋子裡,尚清華覺得這天自己的表現好極了。 於是到了晚上,他懷揣著這份謎之自信,靦著臉想爬上床去。還沒靠到床沿,歷史重演,又被踹了下去。 他坐在地上,兩眼含淚,尾音都在發顫:「……大王啊,你不讓我躺在床上,萬一你夜裡冷了、渴了、餓了、想翻身了……該怎麼辦?」 漠北君挑眉道:「好辦。」 於是他命令尚清華去找來一根繩子。一端系在他手指上,一端系在尚清華…… 手指上? 哪有那麼好的事,脖子上而已。 尚清華躺在地上挺屍,心想這人活得真他媽不如狗……唯一能想到的自我安慰是好歹漠北君不是變態,另一端沒系在(嗶——)上,那才是不人道咧。 這種含辛茹苦的日子只過了四天,可尚清華真真度日如年。連到了晚上都噩夢不斷。 這天半夜,尚清華睡得正酣,又做夢了。 這回他夢見自己還在現實世界,對著電腦嚶嚶哭泣,旁邊是一個凶神惡煞的壯碩大漢,正拿著一根毛刺刺的黃瓜,狀如多毛的小腿,猛力抽打他的臉,邊抽打邊咆哮:「你寫的都是些什麼破JB玩意兒!」 向天打飛機拚命躲避黃瓜,奮力辯解道:「我已經很久沒有碼字了。瓜兄你不要這樣!」 絕世黃瓜:「那還不趕快更新!」說著一個繩圈套上他脖子。 萬般痛苦中,尚清華掙紮著醒來,脖子還在一緊一緊。順著望過去,漠北君躺在床上,頻率刻板地拉著綁在他手上的那一端繩子。 尚清華有氣無力道:「大王你要點什麼?」 問了兩聲,才發現漠北君不是故意在整人。他根本是無意識狀態,只是在很不舒服地翻來覆去,手裡抓著個東西就迷迷糊糊逮著撒氣。可憐了脖子被拉著的尚清華,給他逮這麼兩下,眼珠子差點給擠出來。 漠北君皺著眉,還在不安分地翻滾。尚清華躡手躡腳靠到床前,看了他光潔額頭上淺淺沁出的汗珠和飄著微微熱氣的衣服,明白了。 漠北君的腎,看上去好像只有個小傷口沒什麼大不了,其實情況有點嚴重,只是他死撐著不說。再加上冰法系魔族本來就討厭炎熱的天氣,時值盛夏,可能傷口正在呈現一種類似發炎甚至化膿的病變。 腎好得這麼慢,是不是需要來點腎寶強化一下! 漠北族只要低溫就行,沒有低溫只好創造低溫。尚清華嘀咕了一句「睡相真TM的差」,認命地出去,不怕夜半三更敲門討人嫌,要了兩把蒲扇,一盆水,兩條乾淨的巾子。回來給漠北君擦了一通,濕巾敷上額頭,左一把右一把抄著蒲扇,玩兒了老命地扇。 他邊扇邊呵欠連天,扇得自己都快兩眼模糊了,半夢半醒間,好像看到漠北君的眼睛是睜著的。冰藍的瞳孔在月光下又亮又冷,像一對瑰麗詭譎的貓眼。 這情形著實嚇人。尚清華一個激靈,睜大了狗眼,再好好一看,又分明是緊閉著的。
一覺醒來,發現大事不好。 尚清華昨晚熱昏了頭,蒲扇搖著搖著,居然趴在床上睡著了。好險好險,萬幸漠北君還沒醒,醒了不得把自己腦漿子踢飛! 尚清華連忙跳下床,躺到自己床頭下面那片領土上。 過了一會兒,床板嘎吱輕微響動,漠北君才坐了起來。尚清華心籲,就差那麼一點,再遲點醒來,就要血濺當場了。 次日,得了漠北大王恩准,終於能重見天日,出門上街去走走。 其實是他抱著漠北君大腿哭訴:「大王我乾糧斷了啊,我修為不到家不像你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你再不讓我上街買乾糧,我餓死了在這屋裡當心屍體臭著你……」 向街角的鋪子裡要了碗稀粥喝。粥清如水,低頭照見自己的影子,一派雨打黃花、遭人蹂躪的憔悴形容。 正淒悽慘慘慼慼間,忽聽背後似乎有人喊他師弟。他一回頭,見是四五名袖袍飄飄、仙氣泠泠的少年子弟,背負長劍,肅容向他走來。 同門,蒼穹山派的同門啊! 是了,已經過了七天了,是組織派人來找他來了! 尚清華熱淚盈眶,顫顫巍巍伸出手:「師兄,魏師兄啊!」 為首的少年滿面含蓄的笑容,腰懸兩把佩劍,一長一短,兩袖盈盈如灌清風,正是萬劍峰的魏清巍師兄。見尚清華奔出,迎手來接,動容道:「╳師弟,你……你這是怎麼了?幾日不見,你怎麼完全變了個樣子,都不成人形了!」 「……」尚清華熱淚嚥了回去,訕訕道,「那大概是因為我不是╳師兄吧。」 他現在只是吃得不太好瘦一點而已,什麼叫不成人形?而且魏師兄你們萬劍峰試劍台每把劍我都擦過三次以上,你每次都還讓我把你的房間也順便掃了、飯也順便做了、穿山甲也一起喂了,這麼快把人臉都給忘了! 魏清巍道:「你難道沒看出來我是在開玩笑?怎麼,不好笑嗎?哦對了,尚師弟,怎麼只見你一個人?其他人呢?為何延期不歸,是發生什麼事了?」 「呃魏師兄你還是這麼愛講冷笑話。其他人……其他人……」 短兵相接太突然,尚清華一時編不出天衣無縫的故事,只好臉色蒼白地晃了兩下身子,「咕咚」一聲,倒地上去了。 他現在這副體力不支的樣子,裝個暈絕對沒人懷疑。 裝死時,感覺魏清巍蹲下來,戳了戳他的臉。其他幾人道:「師兄,他暈了,怎麼辦?」 魏清巍邊戳邊道:「能怎麼辦,先拖回去再說吧。」
穹頂峰。 一排排的屍體擺在大殿外。那天下山取貨的安定峰外門弟子,除尚清華外,一個不差,全躺這兒了。 尚清華跪在屍體前,眼淚啪嗒啪嗒地掉。 沒辦法,這個修真界不好混,像他這樣先天條件不好的,淚腺不發達點真不行。不然剛才在峰主們面前,就不能作「悲痛欲絕到連話都說不清楚」狀了。 峰主們問完了話,氣氛凝肅,進殿內商量去了。忽然聽得劍穗珮環琅琅相擊之聲,一名身穿清靜峰校服的少年緩緩走近。 這少年膚色白皙,眉眼細長,唇色淺淡,略帶刻薄之相。黑髮與淺青色飄帶服服貼貼束在腦後,懷攬長劍。正是那喪門星刻薄鬼,清靜峰上一朵奇葩,《狂傲仙魔途》獨領風騷之一代人渣反派——沈清秋。 沈清秋查看完屍體,漫不經心問道:「那魔族有沒有讓你帶什麼話,或是什麼東西?」 尚清華愣了愣,為他主動找自己搭話而受寵若驚:「沒有?」 沈清秋慣來下頷微揚,所以看人常有下睨之態。尚清華每次跟他說話,都覺得他在鄙視自己,雖然鄙視也無所謂,他已經習慣了…… 沈清秋似笑非笑道:「這可奇了怪了。七八個人全死了,如果不是有什麼話要你帶給我們,怎麼就偏偏留你一個活口?」 尚清華眨巴眨巴眼,淚水又落下來:「這……這……」 沈清秋這回是真笑了:「尚——師弟。你究竟是憑什麼,能全身而退,回蒼穹山來呢?」 這裡的話絕不能馬虎應對。 這個世界裡的沈清秋這廝,是按照他的原設走的。不同於那些智商四十的紙片人兒炮灰,絕壁不好糊弄。給他詐出端倪來打個小報告,臥底生涯還沒開始就可以結束了。 裝傻憨笑三十秒,尚清華腦門頂燈泡一亮,當即囁嚅道:「這……可能是因為……」 因為跪得毫不猶豫? 因為大王叫得響亮誠懇? 因為尊嚴捨棄得乾脆利落? 沈清秋耐心等著,等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猛咳。 尚清華咳得淚花滾滾。他則退了一步,面露嫌色。 一物降一物,你看我召喚誰來收拾你! 果然,五秒鐘後,岳清源的聲音從背後傳過來: 「清秋師弟,魔族行事本來便無律可循,尚師弟也是好不容易才逃脫大難,即便是有話要問,不如等他緩一緩。」 出來了!神級召喚獸•好人•未來掌門,岳清源抵達戰場! 尚清華默默開始計數。 沈清秋舉手道:「好好。我說話不好聽,不說了。岳師兄,你請。」 1HIT。 岳清源道:「安定峰的師弟們這次下山,本也是為了幫清靜峰辦事,師弟何必半分同情也吝於施予……尚師弟你為何越咳越厲害了,可要我去叫千草峰的木師弟來為你看看?」 2HIT。尚清華感激涕零地衝岳清源搖頭。繼續計數。 沈清秋譏笑:「十二峰各司其職,各擅所長。安定峰本來就是幹這個的,岳師兄何必說得他們這般委屈,好像蒼穹山只有安定峰有事要做?況且難道師兄以為他們真這般任勞任怨?平日裡背地裡罵得還少?」 3HIT。 岳清源始終神色耐心不變,還想說話,沈清秋立刻道:「打住。謝岳師兄教誨,清秋日後再聆。我走了。」 4HIT。Get! 他就知道,這兩個人在一起說話,超過五句絕對能不歡而散! 沈清秋抱著修雅劍走遠了,岳清源這才回頭:「尚師弟,你受驚了。」 尚清華忙道:「沒沒沒……」 跟他這幾天受的累、受的剝削比起來,受點兒驚,根本微不足道!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此次事件後,不知道安定峰老峰主是為了安撫尚清華還是怎麼樣,把他升成了正式入門弟子。 尚清華「啦啦啦」了一路,回大通鋪房收拾了東西,到安定峰最高層的閒人居報到去了。 是的你沒看錯。安定峰這些一輩子忙忙碌碌粗使丫鬟般的弟子們,住的宿舍居然叫「閒人居」。 閒個屁!向天打飛機發誓他當初設這個名字的時候絕對不帶任何嘲諷意味,但是如今看著這三個字,卻深深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巨大惡意。 尚清華找到自己的小屋,帶著身心的雙重疲憊,堅持鋪好了床,轉個身倒了杯水,一回頭,有個人已經躺在床上了。 他手中在管事處新領的茶杯十分俗套地墜到了腳下。兩條腿一軟,險些一屁股坐到地上:「……大王。」 漠北君翻了個身,臉朝他。面無表情,聲似寒冰:「追隨我一生一世,嗯?」 尚清華要嚇哭了。 居然跟回來了。萬萬沒想到……不對,嚴格來說不能算萬萬沒想到系列——「謎の神出鬼沒」,這原本可是自己為了漠北君能隨時隨地幫冰哥殺人放火搞黑暗行動而開發的特殊技能! 尚清華滔滔不絕道:「大王你聽我解釋。那天一出門,我本來只是想喝完粥就回去的,但是誰知道呢,命運弄人,我遇上了一位熟識的師兄。我怕他問太多,露出了破綻,他帶人去找大王你的麻煩就不好了。再加上您的傷勢已無大礙,左思右想的我便決意先忍辱負重跟他們回來,今後再見機行事……」 漠北君撐著太陽穴的那隻手似乎厭了,換了另一隻。 「他讓你回來,你就跟他回來了。」 尚清華委委屈屈地說:「不然還能怎麼辦?抵死不從?大打出手?這怎麼行,且不說我打不過他們,更重要的是,我還要給大王您當臥底呢,怎麼能這麼早和蒼穹山撕破臉皮?」 趁著這如火如荼的勁兒,他趁熱打鐵道:「報告大王,我現在已經是內門弟子了,是不是衝勁十足?是不是很有上升空間?」 狗腿。狗腿得無以復加。 然而,縱使表面再如何狗腿,向天打飛機菊苣的內心卻是云淡風輕的。他一向堅信: 一、男兒下膝有黃金(順序沒錯); 二、男兒有淚不輕彈,此時不彈何時彈。 這兩大人生準則告訴他,必要的時候,狗腿一點沒什麼所謂的。換個方面想想,漠北君是他創造的人物,對一個作者來說就相當於自己的兒子。爹對自家兒子牽就點、疼愛點,當然沒什麼所謂。所謂兒女是父母前生的債…… 「乒乒乓乓」,還是挨了一頓好揍的尚清華抱著膝蓋,蹲坐在椅子上,嫻熟地運用阿Q精神大法進行自我創傷修復。 舒展筋骨完畢的漠北君重新躺回床上,伸個懶腰,翻個身,背對尚清華,不高不低的聲音帶著睏意傳來:「明日繼續。」 …… 還繼續?! 尚清華有種大喊大叫把整個蒼穹山都招來跟他同歸於盡的衝動。 當然,衝動之所以為衝動,就是因為往往能被遏止,而不能實施。 漠北君靴子都不脫,就這麼躺在他沒睡過一次的新床上,尚清華心塞無比。 「大王,這裡是蒼穹山。」 一記殺傷力極強的枕頭飛過來,砸得尚清華齜牙咧嘴。 尚清華撿起枕頭,委婉道:「大王,這是我的床啊。」 漠北君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 他冷豔高貴地說了兩個字:「我的。」 懂了。 因為他整個人都是漠北君的,所以他的東西當然也是漠北君的。自然,床也是漠北君的。 至於反向推論成不成立呢?這個時候就該上胖虎理論了:你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我的東西還是我的東西。 尚清華悻悻然滾下椅子,默默收拾了腳下的茶杯碎片,開始邊哼哼「我躺地來你睡床,我吃糠你喝肉湯」的小調,邊整理新房間。 好歹賞了一隻枕頭給自己,之前連枕頭都沒有呢。知足常樂,抱著睡,跪安吧。
今天的尚清華也勤勞得像一隻快活的小蜜蜂。 漠北君在閒人居睡了三天后,便又不聲不響地消失了。 尚清華這才深刻體會到自己給漠北君開的掛有多不科學——三天。三天內,沒有預警,沒有懷疑,什麼都沒有!居然沒一個人發現,有魔族大搖大擺住到安定峰上來,把未來的精英(後勤)弟子當牛馬使喚! 猶如翻身農奴把歌唱,尚清華很是激動地浪了一陣,直至接到安定峰老峰主下派的任務。 雖說安定峰的任務無非都是生活雜務,區別只在於戰鬥在後方還是奮鬥在前線,但,離危險生物更近了,難免惴惴不安。 比如,在百戰峰與怨靈殺得正凶的時候沖上去送補血條藥丸,這種任務怎麼看都兇殘得要玩! 好在漠北君還是很能罩人的。 尚清華本以為他已經把自己拋到腦後去了,沒想到好幾次陷入困境時,都被怎麼看都像是魔族的奇異生物順帶撈了一把,保住了小命。 ……這的確算是「跟著我好好混,我罩你」的意思吧? 尚清華忍不住覺得,抱大腿什麼的,還是挺有用,挺必要的。 不然根本活不到現在! 順便,言簡意賅的系統大大給尚清華下達新的指令:三年之內成為安定峰首席弟子。 除了在外執行任務時,需要在漠北君的「關照」下表現良好,想做首席弟子,在蒼穹山內部花的心思也不能少。 鑑於人人都知道的,《狂傲仙魔途》一書的炮灰及配角的智商只有四十,於是所謂的宮心計大概也就是這種程度的: 設安定峰老峰主已有首席弟子A,十分優秀(優秀=端茶送水洗衣疊被樣樣精通堪稱家政服務中心一把手),某天老峰主要求A烤十二個美味的餅,一峰派一個送去。尚清華需要做的,就是每次都偷偷摸摸在A精心烤出的餅上撒一堆鹽或糖使之變得十分難吃。以上過程重複三次。OK,老峰主終於對原先的大弟子徹底失望了。 想想吧:連個餅都烤不好,你還能做什麼。 這時候,尚清華再多展現幾次他高超的廚藝,就可以成功上位了! 正所謂:智商不夠,槽點來湊。如果做不到最好,那就做到最糟。 劇情弱智到能夠讓讀者瘋狂吐槽,也是一種成功! 這種情節在《狂傲仙魔途》裡數不勝數,讀者常年群起而噴之的盛況可謂是終點書評區一大奇觀。噴得最厲害的就是那位絕世黃瓜。 想到這裡,尚清華忍不住有點想唸書評區的小夥伴和這位仁兄了。 真想念他樂此不疲地咆哮「向天打飛機,就是因為你有這種思想,才會只是一個三流的種馬文寫手」!的英姿啊! 然而,當上了安定峰的首席弟子,煩惱卻是只增不減的。 比如,以前做外門弟子時,可不會有機會和沈清秋、柳清歌一起下山出任務。 這他媽得是倒了幾輩子血黴才能抽中的特等獎。 蒼穹山十分注重同輩之間的情感維繫,幾位首席弟子定期搭個伙刷個本是常事。這次的三個人分工也很是明確。柳清歌是前鋒打手。沈清秋中鋒,負責虛與委蛇、偷襲和補刀,以及搖扇子裝逼(全部劃掉)。 尚清華呢? 當然是負責趕馬車、訂客店、拎東西,以及此行一切收入與支出。後勤嘛。 可要是真這麼便宜就好了。 「說是在夜間,探頭往那口井裡面望,會看到你的倒影在裡面向上微笑招手,冷不防把人拉進去溺死。有時還會看到死去的親人……咳咳,沈師兄柳師弟你們……先聽我說完好嗎……」 尚清華放下卷宗。 沈清秋袖子裡一摸就是一本書,隨時隨地坐著站著都能自顧自開始裝逼,此刻正倚靠在那棵陰翳老榕下,展現他的腹有詩書氣自華。而柳清歌早就站在了那口井旁,探頭往裡看。 柳清歌想速戰速決免得和沈清秋繼續共處一行,沈清秋想讓柳清歌幹完苦力早點滾蛋,雙方都不想靠近對方噁心自己,各有各的考慮,沒有一個人在聽他盡心盡責的任務解說。 柳清歌抬起頭,道:「沒有。」 尚清華懂的。意思是「我的倒影沒有在裡面對我招手微笑」。他攤手道:「這個……要不,換沈師兄來試試?」 沈清秋收了書,換上摺扇,信步走到井邊:「勞煩讓讓。」 柳清歌早「讓」到十幾步開外了。沈清秋漫不經心往井裡看了看,也似乎沒什麼收穫。 尚清華把卷宗翻得嘩嘩響:「真是奇怪啊這上面明明是這麼說的……」 只可惜,翻得再響,也蓋不住沈清秋那不懷好意的聲音:「我們都試過了,是不是該你了?」 果然,這世界上連妖怪都是欺軟怕硬的。其他兩人看的時候,屁都照不出一個,輪到尚清華,就他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在井裡搔首弄姿。 柳清歌二話不說,一拍劍柄,乘鸞出鞘,勢如長虹般洶洶刺入井水中。 靜默片刻,平靜的井水表面開始翻騰氣泡。尚清華識趣地一退再退,拉出安全距離。只聽一陣鬼哭狼嚎,大量絮狀魂魄衝天井噴而出! 柳清歌把追著他咬的一團女人頭擊潰,道:「退下!」 按照慣例,一旦開打,安定峰弟子不做補給就該滾得遠遠的,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了。可惜尚清華這次估算錯誤,滾得還不夠遠,來路去路都被散成白色煙霞的怨靈圍住。事已至此,他只好使出看家本領,白眼一翻,就地躺倒。 裝死這招永遠屢試不爽! 混戰中,柳清歌和沈清秋的背不小心靠在了一起,兩人同時露出嫌惡神情,沈清秋已經反手一記暴擊打了出去,擦著柳清歌肩頭飛過。柳清歌怒了,當下也還了一發回去。 這下可好,戰鬥主力完全不理敵人,自己打起來了。沈清秋罵道:「你瞎眼了?朝哪兒打?!」 柳清歌也不比他斯文:「誰先打的?誰先瞎的?!」 尚清華躺在地上,白眼直翻。他看得分明,剛才柳清歌側上方有一條幽白的影子,沈清秋那一下越過柳清歌肩頭,打散了它。眼看兩人互砍的陣仗越來越大,又快殺紅了眼,他裝死也顧不上了,坐起來弱弱叫道:「你們不要吵架嘛。柳師弟你誤會了,其實剛才沈師兄他是……」 沈清秋一甩手,尚清華腦袋邊的牆壁被轟出了幾道深深的裂縫,灰石蔌簌下撲。 沈清秋涼颼颼地道:「要死就死得徹底,別半途起來。」 尚清華一句話也不說了,倒下繼續安心挺屍。 一隻不漏地把井妖和它收集的怨靈們封在回收容器裡,尚清華引來馬車,柳清歌目不斜視,往另一條道上走。尚清華忙道:「柳師弟,你去哪兒呢?」 柳清歌哼道:「我不和偷襲同門的人同行。」 沈清秋拍手笑道:「如此甚好,我也不想和有力無腦的人同行。尚師弟,走了。」 他捏了捏尚清華的肩,尚清華哎哎哎齜牙咧嘴地答應了。好不容易掙脫魔爪,他追上柳清歌,叮囑道:「柳師弟,師兄有一句話奉勸。沒事不要一個人練功,容易走火入魔。」 柳清歌還沒說話,那頭沈清秋扇子柄敲了敲車桿。尚清華忙趕回去。 一路上,他一邊趕車,一邊盯沈清秋。 沈清秋原本在靠著車廂看書,被他盯得臉色越來越陰,眯了眯眼:「你看我幹什麼?」 尚清華含羞帶怯道:「……沈師兄,其實我不想提醒你的。不過既然你誠心誠意地問了,那我就……你的書拿倒了。」 「……」 沈清秋的臉紅了一剎那,突然拔劍而起。 「不不不不不不要衝動!」 沈清秋這廝臉皮最薄,當面拆他台,他能記你一輩子。尚清華有點後悔貪圖一時嘴快。不過像沈清秋這種裝逼功力爐火純青的人居然能把書拿倒,看來剛才著實氣得不輕。 也對,好不容易做回好事吧,結果不盡人意。不盡人意你就和柳清歌直說嘛,說我剛才是要幫你忙,他又不肯。你不肯就讓我幫你解釋嘛,他又拉不下臉,不知道是不是害羞。這人真是不能七彎八扭,自己折騰自己。 沈清秋目如蛇蠍,尚清華冷汗流了一背。 半晌,沈清秋才坐了回去,收劍入鞘,努力平息,皮笑肉不笑道:「尚清華,你閉嘴,行嗎?�� 尚清華心癢難耐,舉手道:「我能再說一句嗎?」 沈清秋右手揉揉太陽穴,一抬下頷,示意准奏。尚清華認認真真地看著他,說出了自從被電流抽到《狂傲仙魔途》裡面後,最語重心長的一段話:「如果你今後見到有人走火入魔呢,你不要慌,也不要貿貿然上去想幫忙救人。千萬要鎮定,出去叫人,不要自己動手。否則,絕對會幫倒忙,捅大漏子,從此自暴自棄,一輩子不得翻身,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沈清秋莫名其妙:「旁人走火入魔與我何干。我為什麼要慌,我為什麼要幫忙?」 尚清華一臉「我就知道會是這種反應」,道:「總之你記住就是啦。」 等到尚清華做了峰主,他終於可以不用再露骨地做小伏低了。 忙碌命仍舊是忙碌命,不過好歹從粗使丫鬟升級成為了大內總管,也算是長足進步吧。聽說清靜峰上那位得罪不起的主兒病了一場。病好以後,穹頂峰上低調地開了一個秘密會議。 穹頂峰偏殿。十二峰峰主到齊了十一個。 岳清源凝神道:「你們覺不覺得,清秋師弟……這些日子來很怪。」 數位峰主紛紛附和。柳清歌肅然道:「豈止是怪。」 齊清萋嘀咕:「簡直是變了一個人。」 尚清華就是在此時風塵僕僕踏入偏殿的。近年來,千草峰的龍骨香瓜子在外面賣得不錯,他已在外為銷路奔走數月。剛回來就被莫名其妙拉來開會,還有些搞不清狀況,他搓手道:「這個,我有一段日子沒見沈師兄了,諸位能說說,具體是怎麼個怪法嗎?」 岳清源道:「他能和我心平氣和地說上一個時辰的話。」 「……」尚清華悚然道,「哎呀我的媽!好怪啊!那是真的很怪!」 照說這兩位之間結著一個死疙瘩。此結不解,斷沒有融洽起來的可能。之前那樣五句之內必不歡而散才是常態,一個時辰心平氣和的交流,這又豈止是玄幻的程度! 柳清歌道:「他在靈犀洞……幫了我一把。」 尚清華這才想起來,對啊,這個時間線,柳清歌應該已經被沈清秋幫倒忙坑死了才對,怎麼還能活蹦亂跳坐這兒開會?! 難道是當年打井妖那茬兒,自己給沈清秋的提醒起了作用? 其他人繼續總結近段時間來沈清秋的種種異常之處,什麼為打退不知好歹的魔族妖女自己負傷啦、什麼關愛弟子挺身相護啦……尚清華聽得臉都要扭曲了。 他思前想後,這種捨己為人的人設,怎麼看都嚴重OOC了啊! 他忍不住道:「打住。他……不會是被奪舍了吧?魏師兄,你們試劍台那兒怎麼樣,他去過嗎?」 魏清巍萬劍峰試劍台上有一把從未有人能拔出的奇劍「紅鏡」,但凡怨魂惡靈一類靠近,劍身會自動出鞘。若是沈清秋真被不淨物附體,只要他靠近試劍台,紅鏡必然警聲大作。 然而,魏清巍道:「他走過去三次,還試著拔了三次,毫無動靜。」 「他身上沒有鬼氣。」岳清源緩緩道,「我覺察不出被奪舍的跡象。」 齊清萋攤手道:「若是奪舍,完全說不通。奪舍總歸要有所圖謀吧。這些日子他都無所事事的,比以前更閒。」 一陣議論,莫衷一是。最後,木清芳道:「也未必是奪舍,依我看,說不定是沈師兄的老毛病又犯了。」 眾峰主面面相覷。 「老毛病」是啥,無須挑明,大家都懂的。 沈清秋為人爭強好勝心高氣傲,急於求成也不是第一天了,沒準是他又偷偷修煉,結果走火入魔了。 木清芳繼續分析道:「我曾聽過不少例子,人被巨石砸中頭部,或受到強烈刺激,有時候會失去一些過往記憶。那麼走火入魔而忘卻前塵性情大變,也未嘗不可能。」 岳清源道:「那還有可能恢復嗎?」 齊清萋皺皺鼻子:「掌門師兄,莫非你還希望他想起來,恢復以前那種……為人處世?」 岳清源怔了怔:「我?我也不知道。」 他認真地道:「雖然他現在這樣也很好……只是,能想起來,還是想起來的更好。」 有峰主不解道:「以往他見了掌門師兄和同門從不好好打招呼,也不登門拜訪,講話綿裡藏針,陰陽怪氣,有什麼好的。還是現在這樣好些。」 岳清源微微一笑,並不說話。木清芳為難道:「上次我寫『無可解』藥方的時候,順便幫他看過了。沒什麼頭緒,難以入手,恐怕只能順其自然。」 得出了「清靜峰峰主失憶了,喜大普奔」的結論後,散會了。 此次會議過後,尚清華覺得,針對這個異狀,他很有必要(在給清靜峰派送經費的時候順便)視察一番。 視察之前,尚清華先去的是百戰峰。 照理說,蒼穹山各峰論資歷,清靜峰排第二,百戰峰排第七,送完了第一位的穹頂峰,緊接著應該按順序先送清靜峰才是。可一來,沈清秋太難伺候了,尚清華每次都要絞盡腦汁想怎麼樣說話才不會得罪他;二來,百戰峰能打好戰,先送他們的經費,尚清華比較安心。 怎麼個安心法?嗯,就是經營門面的小個體戶給地方一霸交了保護費的那種安心法…… 迎接他的是柳清歌的師弟季玨,一如既往地熱情,雙方寒暄幾句,交接完畢,季玨道:「那尚師兄慢走,我回演武場去了。」 尚清華看他神情,似乎不願自己走得這麼快,問道:「近來柳師弟經常在百戰峰上逗留嘛。是哪位師弟境界大增了?」 柳清歌常年在外尋人鬥毆,百戰峰上無人是他對手,一個月最多只回一次。什麼時候百戰峰成群結隊去千草峰拉治療了,那就是他剛回來一趟了。然而近期,千草峰山門的門檻都要被百戰峰的大爺們踏破了,經費也吃緊,木清芳隔三差五找尚清華通融一番,他覺得奇怪,心想是不是百戰峰新出了什麼不世奇才能和柳清歌對打,這才有此一問。 季玨鬱鬱道:「並不是我們峰上的。是沈清秋。」 尚清華壓根沒指望聽到什麼石破天驚的答案,微笑點頭:「哦,沈清秋啊……沈清秋?!」 消化了這三個字帶來的巨大訊息量,尚清華險些駭得直接飛昇。 沈清秋?在百戰峰?而且在百戰峰演武場?幹什麼?被柳清歌單方面毆打嗎?不對,依他拉仇恨值的能力應該是被群毆——出人命怎麼辦?他可是重要的人渣反派啊!萬一他被打死冰哥要送給誰來虐?! 季玨:「……尚師兄你這是什麼眼神!不要這樣看我,我們沒殺人!沈清秋還活著,誰都沒對他怎麼樣!你應該問的是他對我們怎麼樣了!」 於是,尚清華跟著他一路小跑到了演武場。 玄武岩的高台上,柳清歌和沈清秋居然真的在規規矩矩地比劍。 柳清歌動作比平時慢得多,與其說是比劍,倒不如說是在喂招。眉宇之間也還算平和,並無以往的殺氣。 恰逢此時,沈清秋一劍刺空,他一皺眉頭,左手微微一動。 尚清華的心猛地緊繃了,眼角瞥見一旁季玨也神情一凜,似乎有叫出聲的衝動。 兩人對視一眼,心有靈犀。 季玨心有餘悸,低聲道:「我總覺得沈清秋立刻就要放點淬毒暗器什麼的。」 尚清華深表同感:「英雄所見略同!」看來季師弟對這個角色的理解十分透澈啊。不愧是曾經和沈清秋在妓院大打出手,丟盡了兩峰臉面的老仇人…… 沈清秋收回修雅,立定而思。他一不颼颼冷笑,二不橫眼看人,這麼瞧著,溫眉和眼,倒也有點謙謙修雅的君子之風。 須臾,沈清秋道:「不明白。」 柳清歌隨手挽了個凌厲的劍花,道:「哪裡不明白?」 季玨身旁一名弟子忽然呻吟道:「天吶,他又不明白了。」 另一名弟子小聲道:「我……我不行了……我肚子不舒服我先下去了……」 季玨忙道:「師弟等等我,我也……」 師弟把他推回來:「待著!你不是剛回來嗎?!」 場上,沈清秋道:「剛才那幾招,如果我右手對你出劍,左手扣一記靈力暴擊,尋機會打在你小腹上,還是有機會贏的。」 柳清歌嗤道:「不可能。」 沈清秋堅持:「有可能。」 柳清歌:「能贏,你為何不試?」 沈清秋矜持道:「這不是切磋嘛,動真格多不好。」 柳清歌不跟他多話,朝場下道:「來個人!」 被他隨手點到的人如易水壯士,一臉視死如歸地上了場,仿著沈清秋的路子和柳清歌對戰了幾招,直接被乘鸞劍氣轟飛。 柳清歌這才收劍回鞘,對沈清秋道:「看到了嗎?行不通。」 沈清秋一展摺扇,在胸前搖了搖,笑吟吟地道:「看到了。柳師弟反應太快。果然行不通。」 季玨對尚清華低聲控訴道:「他每次一說『不明白』,柳師兄就要找個人上來示範,直到他明白為止……」 難怪近日百戰峰傷殘人口只增不減,千草峰門庭若市。 尚清華只有一個想法。 沈清秋這廝絕壁是故意的! 下場後,柳清歌繼續訓(ㄅㄠˋ)練(ㄉㄚˇ)百戰峰弟子們。沈清秋和尚清華打過招呼,一齊朝山下走去。臨出山門時,季玨倒提著兩隻麻袋過來,要送給沈清秋和尚清華。 尚清華不明所以,解開袋子看了看,只見兩團血糊糊毛茸茸的東西窩在裡面:「這是……」 季玨神情呆板地道:「柳師兄獵回來的短毛怪,聽說味道很好,兩位師兄可帶回峰上自行烹飪。」 短毛怪?短毛怪?他有設定過這種怪物嗎?能吃的?你認真的?! 沈清秋看上去也十分懷疑這東西的可食用性:「費心了……」 季玨*棒讀道:「師兄說,這是給上次清靜峰送來的茶葉的回禮。」 茶葉?還送茶葉?!這算什麼?相互交換禮物?!尚清華心裡叫臥槽,臉上嘻嘻笑:「如此說來,我這是沾了沈師兄的光。就是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好茶葉?」 沈清秋和藹可親道:「是我大弟子明帆家裡茶田收的。至於好不好,尚師弟順便到清靜峰來吃一吃不就知道了?」 尚清華靦著臉道:「那我也再沾一沾柳師兄的光好了。」 於是一人拖著一隻麻袋,東拉西扯,往清靜峰上走。 甫一入山門,幽風拂面,鳥語細細,與外界格外不同。兩人踩在滿地柔軟的青青落竹上,倍覺神清氣爽。 沈清秋不知為何,心情甚是不錯,瞧著半點也不像剛輸給柳清歌的樣子,反而閒閒地讚道:「柳師弟劍法當真不錯。」 尚清華忍不住提醒道:「沈師兄你……輸了幾次?」 沈清秋想了想:「嗯?嗯,你問今早?也就七八次吧。」 那你怎麼能這麼平靜?! 不是應該咬牙切齒梨花帶雨(……)杜鵑泣血甩手回去閉關三個月發誓再戰嗎? 你OOC了知道嗎?敬業點行不行?! 沈清秋用扇子柄敲了敲後頸:「輸給百戰峰峰主,也沒辦法。不如說贏了才是不正常吧。」 「……」尚清華感覺沒法和他交流了。 失憶了。他絕壁是練功練到走火入魔失憶了。這兄友弟恭同門和諧友愛的畫面居然出現在沈清秋和柳清歌之間——天啦擼,說不定再過幾天,沈清秋和洛冰河也能打情罵俏了! 他腦子裡這個可怕的畫面剛一閃而過,只見一道白影竄過來。沈清秋懷裡突然撲了個黏糊糊的東西。 那軟成一團的東西叫道:「師尊!」 沈清秋被他撲得險些仰面朝天倒,歪了歪,扶著一支粗竹,好不容易站穩了,見尚清華正面無表情地冷眼旁觀。 不能怪尚清華表情僵硬。看著那雙手金剛箍一般圈著沈清秋腰的小帥哥胚子,尚清華一聲「冰哥」剛才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沈清秋一隻手僵直地搖扇子,不尷不尬道:「叫就叫,不許拖長嗓子叫。成天往人身上撲,你師叔尚且在這裡,成何體統!」 洛冰河慢吞吞收手,站直了,乖巧地先喊了一聲「尚師叔」,才道:「弟子做完早課之後,就一直在這裡等師尊回來,一時高興,忘乎所以了……」 向天打飛機菊苣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洛冰河改為挽著沈清秋的手臂:「師尊,今天為何去了這麼久?」 「今天人多啊。」 看著沈清秋那悠然自得的笑容,尚清華忍不住猜起了他今天「不明白」了多少次,又讓柳清歌給他「示範」了多少次。 洛冰河自然而然接過沈清秋手裡提著的麻袋:「下次我也能去嗎?」 「那要看你劍法長進如何了。」沈清秋順口道,「袋子裡面不知道是什麼怪物,你柳師叔說可以吃,你看看能不能把毛弄乾淨,是怎麼個吃法。」 你把冰哥當廚娘呢——男主的料理只有女主才可以吃,遵守本分好嗎——算了尚清華沒力氣了。 「哦。」洛冰河高高興興應了,抖了抖袋子,裡面的東西忽然掙紮起來。 「師尊,還是活的!」 到了竹舍的會客廳裡,沈清秋一堆徒弟還圍著那隻麻袋裡的不明生物輪流戳,戳一下那隻短毛怪就發出悽慘的哀叫,他們還興奮不已,嘖嘖稱奇:「師尊,真的是活的!」 「活的怎麼辦?還是殺了吃?」 「不要吧,好可憐……」 尚清華努力忽視這群隨地亂坐的小弟子們,低頭喝茶,內心抽搐。 記得上次來的時候,所有弟子都一臉苦大仇深,站如松坐如鐘,人手一本古籍,唸咒一樣走到哪唸到哪,說話引經據典抑揚頓挫。再看如今……這還是以裝逼文藝青年輩出而聞名的清靜峰嗎? 整個一過動症兒童託管所。 沈清秋道:「活的那就養著吧。」 明帆連忙反對:「吃了吧,還是吃了吧,咱們又沒養過,不知道它要吃多少,換水散步什麼的也好麻煩……」 寧嬰嬰噘嘴道:「得了吧,養也肯定不歸你養,師尊當然給阿洛養啦。」她抬頭問,「師尊,這個奇怪的東西您上哪兒捉來的?」 「百戰峰峰主送的。茶葉回禮。」 寧嬰嬰聞言,哼哼唧唧道:「師尊,我不喜歡百戰峰,他們好討厭……上次他們仗著劍法好欺負阿洛,還追著他打……」 尚清華心道:這很正常嘛。百戰峰一脈對洛冰河的惡感是渾然天成的,這是一種單細胞生物對潛在邪惡因素的直覺反感。這話真不是黑百戰峰,尚清華本人是粉來的。 寧嬰嬰數落完,要求道:「師尊,你一定要幫我們狠狠教訓他們!」 「噗——」沈清秋嗆了一下,轉向尚清華,得體地笑道,「咳咳……這孩子,瞎說什麼。同門之間要和諧友愛,怎麼能動不動狠狠教訓呢?」 尚清華連聲稱是,報以同樣的乾笑,拚命喝茶。 嬰嬰妹子啊,不用你師尊出手,柳清歌已經教訓得他們很慘了。事實是沈清秋負責「和諧友愛」,柳清歌負責「狠狠教訓」……不愧為偽君子本色! 尚清華深感欣慰,沈清秋,就算走火入魔失憶了,也果然還是那個陰險的沈清秋! 恰逢此時,洛冰河取來了茶葉,進廳來呈給尚清華。沈清秋道:「來師弟,承蒙安定峰一直以來的照顧……」 地上卻還蹲著個不依不饒的,寧嬰嬰激動道:「師尊,你一定要給阿洛出這口氣啊!」 「……」沈清秋忍無可忍,「嬰嬰,出去玩兒。」 洛冰河忙道:「出氣什麼的千萬不要。只是弟子技不如人,給師尊和清靜峰丟臉了。」 沈清秋安慰道:「你只是根基不太好,暫時不及。只要用功,假以時日,定能超越他們。」 明帆鄙夷道:「超越百戰峰,就他,等一百年啦。」 寧嬰嬰大發脾氣:「這麼瞧不起咱們清靜峰瞧不起阿洛,你上百戰峰去好了,看他們肯不肯收你!」 沈清秋扶額:「不是讓你們出去玩兒了嗎��怎麼還在這兒?冰河快把他們弄出去,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好的師尊。不過這只到底是吃了還是養著?」 …… 尚清華感覺自己要心肌梗塞了。 這沈清秋牌紅燭園丁和洛冰河牌貼心小棉襖都是些什麼鬼! 您特麼可千萬別告訴我沈清秋真是為了給洛冰河出氣才去百戰峰捉弄人的! 這父慈子孝……呸呸呸舉案齊眉……呸呸呸,相敬如賓的畫面,比沈清秋和柳清歌在和平切磋還玄幻。再這樣發展下去,說不定他們真有一天會打情罵俏咧。啊呸,要是真有那時候,他就自吞熱翔三斤。 飛機菊苣發完誓,難得仔細想了想,他一向成語用得不好,所知有限的幾個都拿去形容柳溟煙的美貌了。用的頻率最高的就是「酥胸顫動」和「吹彈可破」。「相敬如賓」用在這裡應該沒用錯吧。嗯,看字面意思,應該沒錯! 彼時,勤勤懇懇為生存而奮鬥的向天打飛機菊苣尚不知道,人渣反派沈清秋,已經被替換成了絕代噴子絕世黃瓜。 想當年,他偶爾在此君噴得過於厲害時,會順口詛咒一下,惡毒地祈禱讓他黃瓜再絕世也休想有用武之地,誰料某種程度上,這個詛咒應驗了。
這些天冰哥心情特別不好。 尚清華可以理解。作為原著中能隻身草翻天的種馬男主,現在他把沈清秋弄過來關著——居然就真的只是關著。光是關著,不幹別的。 能相信嗎?!他身為原作者都不敢相信! 如果現在的冰哥還能由他的一桿筆來操縱,本著「讓主角爽,就是讓讀者爽」的原則,他一定翻來覆去煎烙餅一樣先讓洛冰河把沈清秋奸個幾百遍啊幾百遍(這裡面絕對沒有他和絕世黃瓜的私人恩怨。絕對沒有。)道具體位場地不帶重樣。煎熟了才好說話,煎著煎著自然就有感情了…… 對比一下現在冰哥這艱苦樸素、三年不知肉味的生活,尚清華越發心疼親兒子。 所以,沒有哪個不長腦的敢在這種時刻湊上前去討沒趣。 地宮議事廳裡各忙各的。紗華鈴一邊縫補她那張被沈清秋爆開的捆仙索巨網,一邊偷偷拿眼瞅洛冰河,不時不甘心地咬咬嘴唇。漠北君在西首垂著眼半打盹兒,尚清華閒得發慌直抖腿。 他是真沒事幹,也不想到議事廳來。但這裡是魔族地盤,他不寸步不離跟著漠北君,說不定就被其他的異族生物生吞活剝了。 正想爬到漠北君那邊,冒著被暴打的危險拜託大王換個氣氛輕鬆點的地方打盹。洛冰河忽然說了兩個字。 「如果。」 一廳的魔齊刷刷豎起了耳朵。 洛冰河道:「如果你們心中對某個人不一般,怎樣才能讓他明白你的心意?」 Poor Ice Brother! 這是病急亂投醫啦! 雖然他問得十分含蓄,但誰聽不出來,他這是在求戀愛諮詢? 這種事居然拿到屬下們面前來嚴肅討論。人(魔)果然不能談戀愛,一談戀愛智商直線下滑。 當然,不會有誰拆他檯子直接揭露的,可這問題和魔族的畫風太……違和,一時半會兒,居然沒有一個回答的。其實答案這麼簡單,是個普通人都答得出來,喜歡誰你就直接說唄。奈何在場的沒有一個「普通」,除了尚清華以外也沒有一個是「人」。 漠北君想了想,以他的腦回路,不知道把「不一般」理解成什麼了,道:「每日揍三頓?」 洛冰河單手比了一個「打住」的手勢,英明地道:「你就不必回答了。」 在場者中,唯一性別上有優勢、可能擅長此類問題的只有紗華鈴,於是其餘人都把目光刷刷投向了她。原作人氣極高的紗妹妹一臉「WTF為什麼老娘要給自己想搞上手的男人提供這種諮詢」,抽了抽形狀姣好的眉和嘴角,最終抽出了乾巴巴一句:「君上何不問問夢魔前輩?」 洛冰河道:「問過了。」 夢魔能給出什麼尿性的回答,沒人比尚清華更清楚。這位跟他一樣,絕對都是「先幹個爽」派的! 尚清華忍不住「噗哈」一聲破了功。 紗華鈴正愁滿腹憋屈沒處撒火,揪准這一下,發作了:「大膽!你是什麼東西,不僅敢混到議事廳裡,居然還敢在君上商議要事時擾亂現場!」 這種問題……不能叫商議要事吧,而且他就噴了一下,如何能「擾亂現場」? 鑑於紗華鈴不是第一次挑他的刺,尚清華已能淡然處之,老老實實坐在原地,假裝自己是一團空氣。果然,漠北君無動於衷。紗華鈴見沒人理她,怨憤地絞著指甲道:「君上,漠北君天天上哪兒都帶著他,從不避嫌,連到議事廳都帶著,這究竟算什麼?」 洛冰河也無動於衷:「你天天都看見他,還沒看習慣嗎?」 紗華鈴幾乎要暈過去。 這還是數月來冰哥第一次對自己的存在發表意見!尚清華頓時心內一陣「兒子理我了理我了哈哈哈哈」的狂喜亂舞。誰知,洛冰河看了看他,道:「既然笑了,是否代表你有話要說?」 「……」尚清華一言難盡。 紗華鈴「哈!」了一聲,道:「君上所問極是。既然他與沈……與人如此相熟,必然有了不得的妙招高見。我等洗耳恭聽便是。」 尚清華回頭看了看坐在身後的漠北君,見他果然沒有為自己解圍的意向,一狠心,果決地道:「……這個……當然有話要說!秘訣就在一個字——『纏』!」 「正所謂烈女怕纏郎,壯士怕嬌娘,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哪怕他直成繡花針,也能掰成迴紋針!」 紗華鈴道:「什麼直直彎彎的,不要說人界的方言。君上我看他根本是在故弄玄虛!」 洛冰河卻完全進入了狀態,喃喃道:「我纏得還不夠?還不夠?」 尚清華滔滔不絕道:「纏是主要的政策方針,但是除了這一字真言,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需要注意。諸君,須知女人的愛來源於崇拜,男人的愛來源於憐惜。女人的情況我們暫且不討論,相信沒有女人會不折服於君上的絕世神威逆天風采款款情深,所以我們只討論另一種情況。如果想要一個男人明白你,啊不,您,明白您的心意並做出回應,那該怎麼辦呢?很好辦,沒有一個男人不喜歡弱小、可愛、溫順的對象。那麼什麼叫可愛?可愛就是能夠引發人內心憐惜的某人某物,所以對像一定很乖巧很……」 馬屁與鬼扯齊飛,廳內群眾齊刷刷窺探高高坐在上方的洛冰河:面色陰沉,瞳孔厲紅,殺氣暗湧,簡直是不(ㄩˋ)可(ㄑㄧㄡˊ)侵(ㄅㄨˋ)犯(ㄇㄢˇ)四字最生動的註解。和弱小、可愛、溫順、乖巧等詞之間的距離,猶如天塹。 紗華鈴忍不住「呸」了一聲。 尚清華連忙閉嘴。洛冰河揉著太陽穴:「你繼續說。」 得到首肯,尚清華這才繼續分析。他不懷好意地道:「我們可以拿沈清秋來舉個例子。他這個人呢是個直男……直男什麼意思?哦直男就是正常的男人……當然我不是說君上您不正常。他很看重身為人師的尊嚴,老師嘛都喜歡青睞聽話的學生,所以想要他喜歡,第一步要做到的就是聽話……」 一廳的妖魔鬼怪在他的口無遮攔前驚得���乎呆了。 紗華鈴:「放肆!你的意思是讓君上裝、裝、裝可憐,聽他的話嗎?君上堂堂魔界之尊,怎麼能做這種有失顏面的事情!」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 紗紗你扭頭看看你家君上若有所思的表情,他那樣子像是覺得這種事有失顏面? 慷慨激昂上天入地口若懸河,尚清華結束他長達二十分鐘的戀愛諮詢時,紗華鈴已經用眼神掐死了他千萬遍,由是洛冰河一離開,尚清華趕緊挪到漠北君那邊,靠得緊緊的,尋求庇護。 漠北君斜眼睨他:「所以說要想被男人喜歡,最有用的方法是裝可憐?」 尚清華想了想:「理論上來說,是這樣沒錯?」 漠北君伸手。 尚清華以為又要被揍,連忙抱頭。卻沒等到料想之中的疼痛。漠北君只是在他的頭頂,輕輕敲了一敲。 然後看起來心情有點不錯地起身,朝議事廳外走去。 尚清華雖莫名其妙,卻扛不住一旁紗華鈴虎視眈眈的熱辣目光,忙三步並作兩步跟上。
最終還是大鬧了一通。 埋骨嶺像他最初的大綱裡設計的那樣,炸成了無數飛沙走石,煙塵滾滾。 還順道英勇了一把,救了不會飛的漠北君一次。 在空中抓住他那隻手時,尚清華能看清他眼底不可置信的錯愕。能理解。漠北君一定是堅信,尚清華跟在他身邊純粹是為保小命,作用最多也就拍拍馬屁吹吹牛皮泄泄火氣什麼的,真遇到什麼危險,他絕對是最早拍屁股跑人的那一個。老實說,尚清華自己也是這麼堅信的。他敢說,自己絕對比漠北君更加錯愕更加不可置信。 自那以後,可能因為護主有功,表現良好,工資福利待遇什麼的都有所提高,還被允許回蒼穹山老家看看。 岳清源這位大大的善人又不計前嫌允許他回安定峰繼續當個掛名峰主,這些天在閒人居里,尚清華頭一次真的閒得骨頭髮慌。 嗑完了一斤瓜子,他忽然想起來,系統好久沒有出聲了。 尚清華難得主動戳一次系統,系統就給了他一個石破天驚的回應:【目標達成。回城附件下載中。】 尚清華:『……』 片刻之後,他開始狂搖(並不存在的)系統的雙肩:『目標達成?!回城附件?!是哪個回城附件?!是我想的那個嗎?啊?系統大大,你第一次說這麼多字,你再說幾個字吧,求你了,快說!』 系統:【《狂傲仙魔途》原設基本達成,感情線輕微偏差,目標達成。返回原世界的附件下載完畢,請問是否啟用回城程式。】 原設基本達成這個他贊同,該填的坑都填了,但是「感情線輕微偏差」這個不對吧,冰哥都去攪基了怎麼能說是「輕微偏差」?唉好吧好吧其實在他的原設中冰哥沒有感情線注定孤獨不老永世寂滅的,你硬要加一條也隨便無所謂啦,於是廢話了這麼多……意思是他可以回到原來世界去了嗎?! 尚清華淚流滿面。 他好久沒寫文了。懷念向天打飛機這個粉黑勢均力敵的馬甲;懷唸書評區的一群噴子;懷念打賞的壕;懷念他從大一開始用、經常死機坑爹的筆記型電腦,還有硬碟裡的巨大影片檔案你懂的。還有旋轉椅後面壯觀堆起的一箱箱泡麵,用批發價買回來之後最新的口味他還沒來得及嘗試。 系統彈出對話方塊:【附件下載完畢。是否啟用?】後面跟著兩個顏色不同的按鈕。 【是】 【下次再說】 尚清華衝動地想要按下右邊那個紅色按鈕。 可是不知被什麼,拉住了手臂。 其實,他在那邊也沒有什麼親人。 早年父母離異,各奔東西,早有了各自全新的家庭。偶爾吃個飯聚個餐,無論哪邊,他都覺得自己的存在非常突兀,客客氣氣地夾菜,客客氣氣地陪笑,比和真正的陌生人吃飯還客氣。 雖然父親是他的法定監護人,但不見面的時候,除了過年過節偶爾通個電話,問問他需不需要錢,雙方沒有更多的交集。有時候連問他缺不缺錢這一項都會忘掉,他也從來不會去提醒。無論在哪裡、對著誰,他最習慣和擅長的都是陪笑。 畢竟是成年人,大學學費讓他們支付這是沒辦法的事,生活費他就自己想辦法了。 也就是在找「辦法」的那段時候,他無意間註冊了個終點的馬甲,開始寫文。 一開始純粹是為了發洩,想怎麼寫就怎麼寫,雖然僕得慘不忍睹,上架都成問題,但居然也收穫了一撮特殊人群的好評。 某次忽然想轉變風格,看看能不能挽救一下自己那編輯已經懶得過問的訂閱,於是就有了一炮而紅的《狂傲仙魔途》。 向天打飛機大徹大悟。他找到「辦法」了。 越寫越宅,越宅越寫。作為一個典型的死宅男,關係好、脾氣合得來的都在網上,隔得天南地北。漠北君這樣的朋友基本沒有,今後怕是也很難再有了。 打住。 漠北君?朋友? 他居然把漠北君定位為「朋友」?! 尚清華被自己嚇到了,忙又去拿了一口袋千草峰特產的龍骨香瓜子,大吃三斤壓壓驚,睡覺去也。 被漠北君連鋪蓋捲了拖下安定峰、拖進魔族北疆時,他正吃完了瓜子滿口鹹味地在做夢,夢裡他正如火如荼吞噬當初說好的三斤熱翔。他是被凍醒的。 漠北君將他扔到地上,迎著北疆如刀的風雪,輪廓和神色越發鋒利。 雖然很帥,非常帥,但尚清華已經冷得沒有閒情逸致欣賞這份帥,一張口想阿諛諂媚,舌頭就要結霜,於是老實閉嘴,裹著被子哆哆嗦嗦爬起來。 前方地面突起一座冰雪碉堡,漠北君逕自走去,尚清華趕緊跟上。 冰磚砌成的碉堡大門隆隆打開又合上,穿過深長的階梯,一路無人,直到一間寢殿附近,才有幾名大氣也不敢出的守衛和魔族侍女。 尚清華窺漠北君臉色,雖然也是與過往一般地高傲冷漠,卻多了幾分肅穆。 他忍不住開口問道:「那個,大王,咱們要在這兒站多久?」 漠北君頭不動,眼珠轉向他:「七天。」 尚清華為之絕倒。 罷了罷了,說不定自己馬上就要回去繼續打飛機了。趁著這七天,好好告個別吧。畢竟回去了之後,就沒人常常揍一揍他、使喚他當牛做馬洗衣疊被端茶送水了。 站了一會兒,感覺越來越冷。 漠北氏的地盤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尚清華不斷原地跑跳,避免自己被活活凍成冰雕。漠北君看著他,眼底似有笑意一閃而過。 漠北君伸手,捏住尚清華一根手指,道:「別吵。」 寒意彷彿都被他從這一點相連之處吸走。尚清華覺得,冷還是冷,但沒那麼難熬了。 只是難免,越發對即將到來的離別感慨。越發有點捨不得。 想想,其實漠北君除了脾氣壞點,生活能力差點,嬌生慣養點,愛打人點,對他也沒有很壞。 尤其是現在,福利不錯,薪水不錯。就算揍一揍是家常便飯,但也只有他一個人可以揍,別人揍那是不行的。況且最近也不怎麼揍他了。 尚清華深深地擔憂起自己似乎已經被扭曲的生活幸福觀。 萬一他真的回去了,萬一漠北君忽然又想找個人揍一揍,結果上哪兒也找不到他,那情形想像起來,竟然還有點曲終人散,物是人非的傷感。 忽然之間,刻骨的寒意又回到了他身上。 漠北君冷冰冰地道:「回哪兒去?」 尚清華這才發現,傷感之下,他居然就這麼把心理活動說了出來。這下可真要「傷感」啦! 漠北君手上一緊,幾乎要把他的食指捏折了:「現在你說要走?」 尚清華痛得臉一縮,忙道:「沒有沒有,不是現在!」 「不是現在?」漠北君道,「你對我說過什麼?」 追隨大王一生一世。當成口號說了無數遍。可他以為,誰都沒有把這句話當真啊? 沉默半晌,漠北君道:「你要走,現在立刻走。不必等七天以後。」 尚清華怔了怔,道:「大王啊,我真走了,從此就再也不能見面了。」 漠北君用從九千萬尺高空俯瞰螻蟻的眼神俯瞰他,反問:「是什麼讓你覺得,我會在意這個?」 饒是尚清華臉皮常年練得刀槍不入,也在他的神情和這句話前縮了一下。 他還想辯解幾句,事情的發展卻超乎了預料。 漠北君道:「滾吧。」 身體猛然向後飛起,撞上鋼鐵般的冰壁。 劇痛只在背後麻痺了一瞬,迅速蔓延至五臟六腑。 漠北���連手都沒抬,甚至都沒朝他那邊瞟一眼。尚清華喉管瞬間湧上了滿是鐵鏽味的溫熱液體。 雖然漠北君揍一揍他幾乎是日常,也經常讓他「滾」,理應習以為常,可沒有哪一回,尚清華感受到過如此強烈的憎惡與憤怒。 像以前無數次那樣,他從地上爬起來,默默擦乾淨嘴邊的血,默默陪了個沒人賞臉的笑。 站了一會兒,還想說話,漠北君忍無可忍般地喝道:「滾出去!」 尚清華便忙不迭滾了出去。 老實說,雖然不會有人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可他還是覺得有點難堪。 為之前一閃而過的,「漠北君」和「朋友」這個念頭。
尚清華緩步走上石階,原本在裡面的守衛和魔族侍女們也盡數被趕了出來,跑得比他還快,一窩蜂鑽出了冰堡。一般地寒冷,可來時去時,情形已大不相同。 這時,一道歪歪的身影迎面下來。尚清華扭頭,與一雙泛著寒光的桃花眼堪堪掠過。 雖說這雙眼睛並沒把他看進去,尚清華卻被瞟得一個激靈,腳跟黏在了階梯上。 鬼鬼祟祟的,他又跟著折了回去。 地下冰堡的守備們被遣退以後,空無一魔。漠北君一定也以為他老老實實「滾」了,不會料到他還會折回來,由是尚清華返回那間寢殿前的走廊時,還沒被發現。他止步於此,順著那根三人合抱的巨大廊柱爬上屋樑,找了個絕對不會被人看到的位置坐下來。 不過這個位置雖然的確是不會被別人看到,但是也看不到別人啊摔! 漠北君冷淡的聲音響起,似乎還在強行壓抑火氣。 他道:「你來幹什麼。」 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的聲音笑道:「侄兒繼位,我來討杯喜酒喝,有什麼不可以嗎?」 漠北君並不答話,哼了一聲,半晌才道:「有什麼喜酒好喝的。」 另一個聲音又道:「過了這七天,你就是真正的漠北君了。這難道不值得恭喜?」 尚清華知道這是誰、這裡是哪一段原著被攪亂後拖延至今的劇情了。 要命了。漠北君大事不妙。 來的這位不速之客,是漠北君他小叔叔,凜光君啊! 而寢殿裡面躺著的,一定就是漠北君那出生以來恐怕沒見過多少次面的父親——的屍體。 按照他設定過的,漠北一族每一代的君主死亡後,都會把七成的功體過繼給下一代繼承人。這個時刻極其關鍵。而他的原作劇情中,凜光君就是瞅準這個節骨眼,在漠北君正在處於消化功體緊要關頭的最後一天,發動偷襲。因為原定的合法第一順位繼承人是漠北君,凜光君沒有資格承襲功體,硬搶也沒用,不合法就是不合法,列祖列宗不會承認。但如果漠北君在正式繼位之後才死,他就是唯一的漠北血繫了,屆時,七成功體接手得不要太愉快。 按照原著,應該有一個冰哥在旁邊扮豬吃老虎,順手護航,在漠北君即位之後再順理成章地敲詐漠北氏一筆。可是本世界的冰哥這時候沒羞沒臊折騰他師尊去了,說說,他哪有空理會這邊?漠北君帶回來的,居然是屁用都沒有的自己! 尚清華狂抓亂發:大王你,你你你,你帶我回來幹啥?!我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哪有那個本事給你護法?這種要命的事情當然要找心腹啊,找最牛逼的盟友!就算你沒辦法把冰哥從他師尊身上撕牛皮糖一樣撕下來,起碼你找他借幾萬隻黑鎧武將啊!再不濟也不能找我啊,我除了端茶送水洗衣疊被,還有什麼技能點不是業餘水準! 沒有自己親賜給男主角的不滅光環不死金身,七天之後的致命一刻,漠北君…… 凜光君道:「這麼重要的日子,你怎麼誰都沒帶?」 「……」漠北君冷淡地答道,「沒帶。」 凜光君吃吃笑道:「本來是帶了的吧?我看到了。過來時,恰巧撞著個人走出去,那就是那個……說是跟了你的安定峰峰主?他怎麼惹你了?打成那樣子。我聽傳聞,還以為你脾氣變好了。」 良久,無人應答。 凜光君又笑道:「小叔叔只是問問而已,為何這樣不親切地看著我?」 漠北君直白地道:「我希望你出去。」 「你這話好傷魔心。可惜,我族並未規定,繼位儀式過程中,不允許其他人旁觀吧?何況,我還是你父親的弟弟。若是沒有你,今天站在這裡等待承襲的,就一定會是我。」 漠北君似乎知道趕不走他,不再多言。凜光君卻洋洋得意,不知收斂:「唉,長大了要做領主了,果然就不同了。還是小時候的你可愛多了。」 尚清華聽著這耳熟的台詞,抹了把汗,為自己居然寫出過這麼恬不知恥的角色感到輕微的羞恥。這位小叔叔他居然還有臉提小時候! 漠北君自幼無母,小時候最黏最親近的,就是這個年紀差得不遠的小叔叔。然而,因為上一輩兄弟之間有些破事和感情糾紛,凜光君對這個侄子實在喜歡不起來,某次趁其他魔不注意,他把這個聽話的小侄子哄出了大門,扔進了人界,讓一堆修真暴徒追著這只什麼都不懂、驚慌失措、跑幾步就要摔一跤的小魔瘋狂圍堵數日。 那時候漠北君的年齡,大概只相當於人類四歲的孩童。若不是他爹過了十多天忽然想起來,兒子似乎這幾天沒跟在弟弟後面,順口過問了下,漠北君說不定就要在幻花宮水牢裡被關到活活嚇死。對那個年紀的魔來說,一群圍著他亂轉亂喝的人,就是一群茹毛飲血的怪物。想像一下一個人類四歲小孩兒被抓到魔窟裡關著會有什麼反應,差不多了。 上一任漠北君心大如盆,四川盆地的盆,反正兒子最後搶回來了,有驚無險沒死成,也就沒怎麼上心,說了這個弟弟兩句,便讓他們今後繼續「好好相處」。 蓬頭垢面地被接回來以後,漠北君再也不跟這個過往最喜歡的小叔叔說話了。隨著年齡的增長,越發展越嚴重,以致他終於跟誰都不願說話了,並且對一切背叛深惡痛絕。 將自己編的狗血冷漠少主成長史在腦海裡重溫一遍,尚清華反省了一下。主要是反省魔族淡薄冷情的天性設定是不是太不人道。次要則反省當初為什麼沒有順手加上一條「繼位儀式不允許閒雜人等在旁,即便是直系親屬也不行」的設定。以至於現在漠北君守喪等待承襲期間,不得分身離開,也不得有理驅趕凜光君。 這樣一邊反省一邊膽顫心驚,尚清華足足等了七天,終於等到了最後一天。 祭足七日,到了漠北君正式繼承功體的那一刻,他很明智地遲遲沒有動作。 然而,遲早是必須有所動作的。 凜光君道:「怎麼?為何遲疑?」 因為你站在這裡啊! 凜光君道:「莫不是……怕我偷襲?怎麼會呢?我可是你叔叔啊。漠北,你可得抓緊,再不開始就錯過了。沒有補救機會的,不需要我提醒你吧?」 不立刻開始,功體便會自然消散,相當於巨額遺產隨風飄散;立刻開始,凜光君這個絕對不安好心的卻在一旁虎視眈眈。漠北君此刻的處境,可謂是進退兩難。 一切如原著般進行,只是少了一個所向披靡的冰哥,多了一個狗屁不通的華弟。 最終,漠北君還是冷笑了一聲。 尚清華一咬牙,還是冒著被魔覺察一刀削頭的風險,探出了腦袋。幾乎是在寢殿裡飛出一團藍光,罩住漠北君的瞬息之間,凜光君猝然出手! 漠北君早有防備,騰出一手來接了他這陰險至極的一掌。可畢竟分心不暇,教一絲魔氣溜入了掌心。這一絲不屬於他的魔氣在漠北君體內亂竄,他不敢大意,只得又分出一部分心神來對付它。凜光君覺察一舉成功,欣喜若狂,可他還沒來得及進一步動作,忽然有個人,從天而降,跳將出來! 凜光君涼涼地道:「我道這裡怎麼會還有沒被支走的守衛。你不是七天之前就走了嗎?怎麼?回來護主了?倒是瞧不出來你有這份忠心。」 尚清華原先看不到他還好,一看腿更軟了。凜光君雖然長得挺好看,但是一種陰柔又陰險的好看,那雙桃花眼真是如毒針一樣在泛著寒光,笑時微微露齒,牙齒還森白森白的,特別適合咬生肉! 尚清華硬著頭皮站在漠北君身前:「第一,誰說我是回來護主的?第二,誰告訴你他是我主的?」 凜光君:「那你現在攔在我跟前,算怎麼回事?」 尚清華鏗鏘有力道:「落井下石!」 他胡說八道的時候,手都在抖,哆哆嗦嗦指著自己的臉:「你看看,他把我打成什麼樣子。你這個侄子,脾氣真是好!」 漠北君在他身後吐了一口血。絕對是被他活活氣的。 尚清華如泣如訴:「這些年來,我斷的肋骨可以再堆一座埋骨嶺,我吐的血能活活淹死我自己。忠心?對這種人……這種魔,誰他媽能忠心。他如此待我,尚清華若是還能忍氣吞聲不報復回來,枉為安定峰峰主!」 說這段話時,尚清華完全不敢回頭看一眼漠北君的表情。背上凍得都快結霜花兒了! 凜光君哈哈笑道:「漠北,你聽到了嗎?我真是同情你,永遠都是被出賣背叛的命。你這樣還怎麼統領漠北一族?真讓你繼位了,你這個體質,我族豈不是隨時都有被傾覆的危險?還是聽小叔叔的話,大事都安心交給我,你就去吧。」 多年心願就快實現,凜光君心境開闊,對他大度地道:「你想怎麼落井下石?」 嘿嘿一笑,尚清華扣了個火法訣,往身後甩去。 凜光君感覺一陣炎熱撲面而來,眼前紅光亂舞。漠北冰族最為厭惡火光,尤其這火似乎還並非凡火,乃是尚清華死皮賴臉找沈清秋給他做的幾粒玄陽火種所發,凜光君厭惡之中還摻雜了幾分懼怕,當即後退掩面,心下略感詫異。 他暗想:「看不出,傳言中窩窩囊囊的安定峰峰主竟然是個狠角色,我可聽說漠北對他很是不錯的,誰想這廝潛伏隱忍多年,一出手就這麼毒辣,要用仙家之焰活活把漠北燒死。死都沒這麼便宜,這火只怕能把他活活燒成炭灰!要是他剛才衝我使了這個法訣,我也得狼狽一陣。不知他還有沒有留幾粒這厲害火種。不管有沒有,此人都絕不能留。」 可等他盤算完了,站穩一瞧,當即大怒。 漠北君並未被烈火吞噬,而是被罩在了叢叢火焰之中。方才尚清華那一把火種,竟沒有打在他身上,而是在他周身方圓丈許之地畫了一個大圈,躍動狂舞的玄陽真火,將他們兩個包圍在其中。 雖然漠北君出圈不得,可凜光君也進圈不得。若是隔空發力,他的冰法便會被玄陽真火融掉。如此看來,它不像是攻擊術法,倒像是一個——保護圈! 覺察上當受騙,凜光君的臉登時陰了。 漠北君被凜光君拍進了一道歹毒的魔氣,正在四肢百骸中亂竄作惡,他單膝跪地,臉色青白交替,連多看旁人一眼的工夫都沒有。尚清華手忙腳亂圍著他轉,又幫不上忙。凜光君遠遠繞著玄陽火圈走著,邊走邊冷笑。 他道:「我方才說錯了,你豈止是忠心,你簡直忠肝義膽肝腦塗地。為我這個不成器的侄子,白白回來送死!只是不知道,你這個圈子,能挺到幾時?」 此話戳中了尚清華的痛處。 沈清秋給的火種,他是一口氣都扔出來了,完全沒留個底。他蹲在漠北君旁邊打了雞血樣地祈禱:「媽呀大王你聽到了嗎,他要殺我,你叔叔要殺我!你千萬快點消化完,我可真不知道這個圈能挺到什麼時候!」 突然,一聲裂石巨響,頭頂有冰塵霜灰簌簌落下。 尚清華蹲得不穩,和躍動的火焰一齊晃了兩晃。 只見凜光君單手從一根廊柱上收回,道:「你們以為不出來,我就拿你們沒辦法?」 他想把冰堡打塌,砸死或者活埋了漠北君! 眼看著冰柱上爬出了森森裂縫,凜光君第二掌就要打出,尚清華忙道:「出來出來,這就出來!」 便如一隻苦大仇深的青蛙跳進油鍋裡一般,他慢吞吞跳出了圈子。 這一出來,就別想再進去了,凜光君身如鬼魅,一把揪住他:「光你出來有什麼用?把火撤了!」 其實他也有點心慌了。不知那一道魔氣漠北君多久才能壓制下來,若是在玄陽之火衰滅之前他就調息完畢,消化了那七成功體,今日之變豈非就成了一場鬧劇? 尚清華道:「我只懂放火,不懂滅火啊。」 凜光君:「那就讓他出來!」 尚清華:「這個……君上您看他現在這個樣子,想出來也動不了啊。」 凜光君冷笑一聲,把手放到尚清華心口處。 他親切地道:「那你說,如果你的心臟正在結冰,他會不會一時衝動,就出來了呢?」 尚清華:「如果這種事靠『一時衝動』就可以破,我建議君上您自己『一時衝動』試試看能不能衝進去……」 後面的話他說不出來了。 凜光君輕聲哼唱著冰法訣,把它唱成了愉快又惡毒的小曲兒,道:「漠北啊,小叔叔真是意外,你居然也有一條至此境地還不肯背叛你的走狗了。這麼一條好狗,沒了多可惜,是不是?」 心腔附近,一片冰天雪地。 尚清華嘴唇發紫,舉手道:「君君君上。」 凜光君:「說。」 尚清華:「你這樣……凍凍凍我的心臟,我我我叫不出聲音,聽聽聽起來不夠悽慘,達達達不到你想要他『一時衝動』的目的。我建……建議你還是打我吧。我保證叫得賣力,叫得悽慘。」 凜光君:「哦。可是我手很重的,萬一沒控制住,打死了你怎麼辦?」 尚清華:「沒沒沒事,我扛得住。習慣了,經常挨挨挨你侄子的……」 話音未落,尚清華便切身體會到了,凜光君的手,到底有多「重」。 他沒用魔氣,全然物理攻擊。尚清華可以清楚聽到自己每根肋骨斷掉的聲音,吐血太多後胸腔漏風般嘶呵的聲音。 牙幫子隱隱有點鬆動的時候,尚清華心想,跟他叔叔和其他魔族比起來,漠北君真他媽太溫柔了,太親切了,簡直是一個小天使。 他拖延的時間越是久,凜光君越是焦躁得逼近狂怒,踩牢他的背,拽起他一隻手臂,獰笑道:「不是保證叫得賣力、叫得悽慘?為何嘴巴這麼嚴,到現在還沒漏出一聲?」 這個動作帶給尚清華一些極其不好的聯想,他忙吐出口裡含著的一泡熱血,很有誠意地大叫起來。 凜光君道:「嗯,不錯。可惜,還不夠悽慘。我幫你好了。」 肩膀傳來筋肉皮骨撕裂的恐怖疼痛。尚清華張了張嘴,任由恐懼滅頂,反而叫不出來了。 可這份疼痛沒有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忽然之間,他被向後拽起的手臂軟軟垂下。 深藍色的袍子一角在他身前翻滾,風雪滿襟。 漠北君出其不意,掠出了火圈,一掌拍中凜光君心口! 凜光君猝不及防挨了這當胸一掌,半邊胸膛都塌了下去,周身魔氣更是像被打穿了一個大洞,往外一瀉千里。他心頭髮涼:這小子一擊之威與以往不可同日而語,終究是給他拖了過來,將漠北氏歷代傳承的功體盡數消納了! 而且竟然連玄陽真火也不畏懼了,直接穿了出來! 雖是憤恨又不甘,可眼下恐怕他已完全不是漠北君的對手,只得匆匆用冰封住了傷口,化為一道黑風,向冰堡外襲去。 尚清華臉貼地趴著,半天不見動靜,也沒人來扶他,心中淒涼:還生氣吶?怎麼說也是為他被打成這樣,扶都不給扶一把,這也太說不過去了! 卻聽「咚」的一聲沉響。 尚清華艱難無比、齜牙咧嘴地翻了個身。 漠��君居然又倒下了。兩條人影,姿勢各異地倒在一個熊熊燃燒的火圈之旁,靜靜地,靜靜地,仆街。 他這才恍然大悟,恐怕漠北君根本沒消納完那七成功體,也沒把凜光君那道魔氣壓下去。方才,他真的是「一時衝動」,奮力一搏,才臨時嚇退了凜光君。現下漠北君耗盡了最後的氣力,還被要命的玄陽真火烤了一遭,於是又……仆街了。 雖然漠北君直挺挺躺在地上,連手指都屈不了,卻仍在拿眼睛使勁兒瞪他。 尚清華被瞪得無法繼續安心趴下去,只得開口道:「那個,大王啊你,別掙紮了,躺好,慢慢消化吧。歷代領主層層遞進的功力累加起來,不是一口能囫圇吞的。」 那目光仍毫不收斂,尚清華如沐針雨,心驚肉跳,好不容易緩過了一口氣,坐起個上半身,已抖成帕金森。 現在漠北君總算能好好聽他說話了。他舒了口氣,道:「呃,大王啊。其實本來我沒想在這種時候走的。我不知道剛好是你繼位的緊要關頭嘛,真的。這麼重要的事,你為啥不早點告訴我?」 漠北君在用表情告訴他「跪下來哭著說我錯了就原諒你」。 尚清華嘴角抽了抽,繼續道:「說實在的,你不應該帶我來,我根本不頂什麼事,也就平時給你揍一揍,還能湊合著用。你看我剛才,被打成這樣,也只給你拖了一點時間。你小叔被你打成重傷,應該不敢再來了。你差不多也快消化完了吧。那我就先……走了。」 漠北君原本臉色緩和了點,一聽最後一句,立刻眼射寒光:「還走?!你敢!」 又被吼一臉,尚清華渾身上下還疼著呢,忽然一陣怒火中燒,當即拍地喝道:「怎麼不敢!」 這一掌,當然嚇不到漠北君,只拍得他肩膀胳膊一陣好疼,眼冒金星。橫豎漠北君現在動彈不得,尚清華惡向膽邊生,指他道:「實話告訴你吧!我忍你很久了,你這個嬌生慣養的大少爺,脾氣惡劣的魔二代!」 此舉可謂是狗膽包天。漠北君完全是一臉的不可置信。而尚清華多年的積怨此刻勢如長虹,噴薄而出:「你看我脾氣不錯好說話修為又差,拿捏得好爽是不是?你以為你老子我真這麼……這麼……啊?!」 「看什麼看,你有意見?!老子就是你爹!給我叫爹!也就是我讓著你罷了!換個人你試試?!冰哥不得揍死你,沈清秋原裝貨不得陰死你!」 「沒有人喜歡自己天天被揍,也沒有人每天被揍還會真的整天樂呵呵!又不是真的是狗!是條狗你每天踢它兩腳,時間久了它也知道不敢再纏你!」 漠北君道:「你想死嗎?」 在此等境況下,這句話的威懾力大折,尚清華道:「不想。我不光敢走,我還敢做別的你信不信?本峰主今天就要在這裡,把你以前揍我的分都揍回來!」 漠北君怒道:「你——!」 尚清華道:「你什麼你?又是『你敢』?告訴你,我現在還就真敢了。來!」 說完擼起袖子,當著漠北君鐵青的臉躍躍欲試活動拳頭。漠北君眼神裡嗖嗖放出冷刀子,尚清華毫不畏懼,一拳揮出,衝著他的臉就是一下。 漠北君本能地別過了臉,只覺得臉皮一緊。 很陌生的感覺。有點癢,有點小疼,卻完全不是預料的重擊。 尚清華兩根手指捏住他一邊的臉頰,使勁兒往外拉,道:「怎樣,痛不痛?!」 邊拉邊想,這他媽跟老子心裡想做的不一樣啊。揍他啊,趁他不能動揍他啊。拉拉臉就算,怎麼看也是自己虧了! 但是沒辦法,果然……還是下不了手揍這張臉! 漠北君被拉得口齒不清,堅持道:「你完了!」 尚清華嘎嘎笑道:「有骨氣,這種狀況下還能威脅我,爹欣賞你。」 他另一隻手也加入進來,捏住漠北君另一邊臉,一會兒往相反方向拉,一會兒擠成一團。漠北君往日裡高貴冷豔的形象被他一雙賤手毀得雞犬不留。尚清華嘴裡還重複:「還不痛?痛不痛?」 漠北君傲骨不屈,奈何生理淚水這東西,不是有傲骨就能擋住的,終究是被他拉得眼角泛起淚光來。 「……痛了?痛就對了!」尚清華放開爪子,道,「平時你打我,比這痛起碼十倍!讓我拉一拉怎麼了?嬌氣!」 漠北君被他一句鄙夷的「嬌氣!」氣得面色蒼白,臉頰上又是一大堆青青紅紅的指印,著實怵目驚心。 要說尚清華也確實慫,剛才激情犯罪一時爽,事後才害怕會被送進火葬場,尤其是漠北君的臉恢復正常形狀後,那表情實在是……實在是……他看得心裡直犯怵,忙拍拍衣擺,準備拔腿走人。大步流星溜了幾步,身後漠北君喝道:「要腿就站好別動!」 反射性地,尚清華又聽命了。 他不敢回頭,道:「大王,我真走了。」 漠北君:「閉嘴!回來!」 尚清華自顧自道:「你就算生氣也千萬別來找我。我這一回去,你就絕對再也找不到我了,所以不要做無用功了。那就這樣,大王,再見啦。」 漠北君幾乎是在咆哮了:「夠膽走就別讓我再看見你!」 尚清華充耳不聞。 走了兩步,他又加了一句:「見到你,我很高興。真的——你比我想像的還要帥!」 這一刻,他興高采烈、眉飛色舞的樣子,和當初動筆寫下這個角色出場時那一瞬間的神情,如出一轍。 對著自己筆下的人物真情實感。事後想想,這可真讓人難為情。不過離別在即,難為情也就那麼一會兒的事了。
只是尚清華沒搞懂,說好的「離別在即」呢? 為什麼系統發佈回城附件過後已經一個月了,他還在《狂傲仙魔途》的世界裡無所事事! 每次他戳開系統,對著紅綠顏色不一的【是】和【下次再說】,都會先發一陣呆,然後選左邊那個鍵,關掉介面。 下次復下次,下次何其多啊。 尚清華將此歸罪為拖延症。萬惡的拖延症! 蒼穹山他暫時不敢回,不知道漠北君會不會氣到上安定峰堵人。但他的積蓄一半放在安定峰某個洞穴裡,另一半放在漠北君位於北疆的府邸那裡,由是這一個月來,尚清華過得看似瀟灑,實則不可謂不縮衣節食餐風露宿。若非還有那麼點靈力傍身,和尋常流浪漢也沒什麼差別。 流浪了近一個月後,居然教他撞上了某對滿世界逍遙遊山玩水的師徒。 尚清華認出這是誰跟誰的時候,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花了半分鐘,才確定那個扛著根釣竿子、提著個魚簍子仍舊器宇軒昂的布衣青年是洛冰河;又花了半分鐘,才確定那個提著食盒給他送飯仍在堅持不懈裝逼秀仙氣兒的是沈仙師沈峰主沈清秋。 你們在這兒風流快活玩歸隱山林的情趣Play,把漠北君扔在魔界,害我去跟他強行出頭,苦也! 尚清華腹誹歸腹誹,但怎麼說,看見這兩個人,還是很高興的。尤其是他已經這麼多天沒吃頓飽的了。別吐槽為啥他一修仙的還在意吃沒吃飽這件事了,書評區吐槽得夠多了。人不吃飯還有什麼好玩兒的,他又不是苦行峰的,不搞辟榖那套! 平白被人打攪了田園生活,洛冰河自然不會給他什麼好眼色,雖然看沈清秋的面子,他不會表現到臉上,但當沈清秋寒暄幾句後讓他「到房子裡坐坐」時,冰哥的臉還是黑了黑。 他倆很有情調地在一處碧水青山之間搭了小竹屋。尚清華越坐越覺得,這兩人過得真是滋潤,坐在籐椅上道:「房子不錯。」 沈清秋搖扇道:「你不想想誰搭的,錯得了?」 尚清華靦著臉道:「你們的日子可真比我過得舒坦多了。不知道能不能沾沾瓜兄的光,讓我也享一會兒的清福?」 沈清秋:「很不巧,你來得不是時候,我們正要吃飯。」 尚清華:「哪裡哪裡。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看我來得剛剛好。我看看你們伙食怎麼樣。」說完起身走到疑似廚房的門前,簾子一掀。 洛冰河穿著輕便的黑衫,袖子高高挽起,神情肅殺,正在無聲無息地……揉麵。 他神情嚴肅而專注,臉上兩塊白乎乎的,睫毛沾著一點麵粉,彷彿手裡捏來攥去的不是麵糰,而是一統天下的雄圖捲軸! 不不不不不—— 尚清華肝膽俱裂。 他塑造的那個霸氣側漏折服萬千種馬男的主角冰哥。 他在揉麵! 做拉麵! 面面面(無限迴圈)…… 真是難以言喻的驚悚! 尚清華默默敗退。他坐到桌前,伸手,想摸個杯子喝口茶壓壓驚,被沈清秋撈回去:「我的。」 尚清華心有餘悸:「你這個地方還有第二隻杯子嗎?給我用用又咋樣。」 沈清秋指了指廚房:「你也知道沒有第二隻杯子了,所以,也是他的。」 「……」 「你敢用?敢用我就給你。」 尚清華的爪子轉拉為推:「您老自用,無福消受。」 冰哥繼續做飯。二人便雜雜拉拉聊了會兒。聽完漠北氏冰堡突發事件的轉播,沈清秋表示懷疑:「真的?只是這樣?」 尚清華道:「這種事我騙你有好處?什麼叫『只是這樣』?事關我的尊嚴,我當然待不下去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沈清秋想了想,道,「但你不太像這種人。」 「哪種人?」 沈清秋和顏悅色道:「會這麼在意尊嚴的人呀。」 以向天打飛機心志之堅、臉皮之厚、生命力之頑強,實在不像會被漠北君揍一頓就跑。畢竟這麼多年都挨過來了,何至於突然變得脆弱了敏感了黯然銷魂了。 尚清華訕訕道:「瓜兄,我只是經常為了求票求壕不惜出賣節操,順便當了安定峰峰主而已,你卻因此而歧視我,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沈清秋道:「你給出的那兩個理由,難道還不足以使歧視你這一行為合理化?」 尚清華:「哎呀,對我好點,溫柔點,可以嗎?瓜兄,你說我到底什麼時候回現世好?」 沈清秋:「你真的想回現世?原來飛機打多了視力真的會下降的,看問題都不清楚了。醒醒吧,你只是在等人給你道歉然後把你綁回去繼續每天輕輕揍三頓而已。」 未聊畢,開飯了。洛冰河端了兩碗麵上來。 白面紅湯,青油油的小碎蔥花,齊整堆放的鮮嫩肉片,賣相極佳。但是尚清華不會伸爪子的。無須冰哥開口明言,只須一個看似不經意的眼神,尚清華就知道,沒有自己的份。 沈清秋嘆道:「所以我說你來得不巧。」 畢竟冰哥親手做的菜飯,不是人人都有資格吃的。尚清華沒的話說,縮在桌子的角落,眼巴巴看著對面兩個分了筷子。 後來沈清秋終於看不下去了,忍笑夾一片肉到洛冰河碗裡,發了慈悲:「算了,別逗他了。你師叔這些日子夠可憐了,不要再欺負他。」 洛冰河把那片肉送進嘴裡,頭也不抬地道:「鍋裡還有。」 尚清華樂顛顛抄鏟子去也。 他端著面「刺溜刺溜」吃得熱淚盈眶。第一次深切感受到,這個世界上,最可靠的果然還是與絕世黃瓜同鄉之誼。 蹭了一頓鮮美無比的拉麵,尚清華已喜出望外,壓根沒想過要留宿。 開玩笑,他可不想聽冰哥的牆根。睡眠品質能不能得到保證是一點,第二天冰哥會不會把他兩隻耳朵切下來下面又是一點。 看沈清秋過的是什麼神仙也似的日子,再看看他過的是什麼日子。人比人,氣死人。真是豈有此理,分明他才是作者,是這個世界的創世之神*卡密薩馬,都對他好一點行不行!關愛作者!保護作者人人有責! 尚清華一邊回味兒子給他做的唯一一碗麵的滋味,一邊用草根剔著牙,走在山間的小路上。 走著走著,忽然腳底打了個滑。 小路旁邊就是山谷,尚清華那把可憐的劍早不知扔哪兒去了,摔下去可飛不起來,破口大罵罵自己:「怎麼好好地走路上也會打滑?老子又不是自帶平地摔絕技的漫畫女主!」 坐地上一看,並沒有突兀的多出來的香蕉皮或小樹根,只有一小灘水窪。 只是那灘水窪,是凍住了的。四周低矮的野草,也正在隱隱爬上一層薄霜。 尚清華連滾帶爬撲到離他最近的石壁上,背靠著它尋求一點安全感。 他本以為,自己磨磨蹭蹭作死還不回去,拖到漠北君終於找上門來,這已經是最糟糕的設想了。可從嶙石垂藤後轉出某個人時,他才發現,事實還能更糟糕。 凜光君道:「喲喲,看看,這是誰呢?」 尚清華乾笑道:「是啊!究竟是誰呢?」 凜光君拍了拍他的頭頂,道:「漠北他找你找得快把北疆翻過來了,你倒是會躲,啊?」 「君上說笑了,我哪有躲……」 「是吧?我也奇怪,有什麼好躲的?上次在冰堡裡,你立下那麼大一樁功勞,漠北獎賞你都來不及,何苦想不開,要跑到這窮鄉僻野來?」 「哪裡哪裡!」尚清華連連擺手,「不關我的事。上次全是漠北君憑他老人家自己的本事……」 這推辭本是怕上次冰堡敗退事件凜光君給他記上最大的一筆,誰料聞言,凜光君陡然變臉,聲厲色戾道:「你的意思,是沒有你這條卑鄙陰險無恥下流的蒼穹山走狗半路殺出來壞我好事,單憑那臭小子一個人就能打敗我?!」 應也是錯,不應也是錯,尚清華叫苦連天:「怎麼可能!漠北君他打敗君上您,靠的只是偷襲而已!」 凜光君:「你在諷刺我嗎?」 尚清華:「……」 一想,對哦,最先開始偷襲的明明就是凜光君自己。馬屁又拍到了馬腿上,無論怎麼說都是錯,尚清華陪笑臉抱大腿數十年來,頭一次遇到這麼難搞的角色! 他哭喪著臉閉嘴了。 凜光君冷笑道:「漠北那小子,肯定萬萬想不到,他傾盡全力也找不到的人,竟然被我隨隨便便撞上了。既然如此,那我可得好好用你……」 尚清華忙道:「君上!您要是想抓我去威脅漠北君,那是根本沒用啊!我就實話告訴您我為什麼要逃跑吧。其實上次,我趁他不能動,忍不住打了他一頓……您知道他那個死臉鬼的脾氣的!有那種機會,教人不想打他也困難是不是?打完沒辦法,怕他報復我就……跑了。他到處找我,多半隻是想打我打回來。我在他眼裡沒有半點價值,充其量只是用得順手的一個沙包和跟班而已。」 凜光君頓了頓,不耐煩道:「你跟我說這麼多幹什麼?我看起來像是會做這種不入流事情的魔?」 難說啊,你偷襲漠北君也不見得很入流……尚清華真誠地道:「不像。」 凜光君:「那我看起來像是這麼有耐心的魔?」 尚清華:「這個就不知道了。那君上您到底是想怎麼『用』我?」 「怎麼用?」凜光君呵呵道,「殺你洩憤。這個用法,很難想到嗎?」 「……」尚清華呆了一下,道,「不要吧,暴殄天物這是!君上您大可以抓我去威脅漠北君什麼的,直接殺了多可惜!」 凜光君:「『我在他眼裡沒有半點價值,充其量只是用得順手的一個沙包和跟班而已』。這句話是誰說的?」 尚清華:「人有句老話,謙虛是種美德……」 「德」字尚未說完,忽然拋手一灑,喝道:「看玄陽真火!」 空中數團紅焰滾滾襲來,凜光君大驚,忙側身閃避。然而,火焰墜落地面立即熄滅,分明不是不為風動、不為水淹的玄陽真火,尚清華這廝詐他而已! 凜光君一時惱怒,新仇舊恨交加,信手拂了垂葉上一點將落未落的露水,瞄準尚清華下盤打去。尚清華只覺小腿一涼,已有一枚魔氣凝成的冰彈穿腿而過,跑也跑不了,「啪���」栽倒。 凜光君欺身而上,一腳虛踩在他另一隻腿的膝蓋骨上,道:「你就跟只蟑螂似的,太會跑了!我先廢了你兩條腿,瞧你還怎麼跑?」 尚清華半點沒有寧殘不屈的氣節,魂飛魄散:「大王啊——!」 說大王,大王到! 墨藍色的身影如鬼魅般倏然而至。「喀」的一聲,兩團黑氣相撞,凜光君抱著自己膝蓋骨碎掉的一條腿,氣瘋了:「你這小子,一定要來得這麼及時嗎?!就不等再遲一會兒?!就不能等我踩下去再到?!」 漠北君踹碎了他另一隻膝蓋,冷冷地道:「不能!」 凜光君倒也硬氣,兩條膝蓋都碎為齏粉,也不慘叫,反而罵得更歇斯底里:「真是你那個死臉爹的種!像誰不好偏偏像他。烏龜王八一窩生,他搶你也搶,什麼都跟我搶!他早死你怎麼不早死!我草……」 漠北君道:「你再罵,我送你進去陪他。」 尚清華瞠目結舌。他雖然知道凜光君對他哥哥怨念一直很深,可沒想到在這邊已經深到了寧可風度全無也要罵街的程度…… 在凜光君狂怒的咒聲中,漠北君隨手一掀,將他掀進了山谷裡。這麼摔下谷去,人可能要完,魔卻是一定死不了。尚清華沒提醒他要斬草除根。畢竟是自己叔叔,而且漠北君他爹也一定交代過,無論凜光君怎麼做也要讓著他點。事實上,尚清華完全不想提醒他任何事,如果能讓他忘記自己的存在,那就更好了…… 漠北君把目光從山谷之底收回,喝道:「站住!」 尚清華拖著一條穿了洞的小腿,鬼鬼祟祟正要溜,不想被他一聲喝破,原地定住。 鹹豬手當場被抓也不見得有他這麼心虛。聽到漠北君走過來時踏霜裂冰的足音,他又忙遮住自己的臉。 漠北君今天火氣似乎特別大,半點也不高冷:「你在幹什麼?!」 尚清華訕訕地道:「你不是說過『別讓我再看見你』嗎?這不看見了,實在沒辦法,我先遮遮臉。」 漠北君揚起了手,尚清華習慣性抱頭。 「……」 漠北君把他兩隻手分開了,拉直了,忍無可忍道:「再讓我看到你做這種動作……你的手就不必留了!」 這句有那麼點咬牙切齒的恨意。尚清華反射性又想抱頭,可是為了自己這雙敲鍵盤立下過汗馬功勞的手,生生憋住了。 憋得慌,於是開始抖啊抖,抖得漠北君道:「我有這麼可怕嗎?」 尚清華:「呃其實也沒有!就是我總覺得大王你要給我那麼兩下。以前嘛打打踹踹無所謂,可是現在您已經正式繼位了,修為今非昔比,一下就能驚濤拍岸亂石穿云,我怕我承受不起您的兩下……」 漠北君道:「閉嘴!跟著我,走!」 尚清華豁出去了,壁虎狀牢牢扒在石壁上:「我不走!不對,我要走!我要回老家。」 漠北君道:「是不是我給你打回來,你就不走。」 尚清華:「與其留下來每天被你揍三頓,不如……啥?!」 打回來? 給他打回來? 漠北君肯給他打回來? 為了讓他不走漠北君肯給他打回來? 過於震驚,尚清華腦內正無限迴圈以上階梯狀文字陣。 漠北君抬著下巴,僵立不動,一派「隨便打,我不還手」的昂然氣場,眼角卻一直偷偷在觀察他。 見他半晌還不動手,漠北君好像忽然高興起來。雖說他高興時,看起來也不過是眉梢揚得稍稍高了些。 漠北君道:「不動手?時限到。那就不給你打了。走。」 等會兒我沒說不動手啊?這還有時限的? 漠北君眉角揚著那點藏得極隱蔽的愉悅,拽著尚清華就跑。尚清華當即一陣鬼哭狼嚎:「媽呀疼疼疼大王你你看看我!看到我看到我!」 漠北君果然看了看他,也看到了他血淋淋的一條腿。 「……」沉默片刻,他試著想把尚清華扛起來。 尚清華死去活來道:「大王饒命,大王饒命!你這樣扛著我走一路,我這條腿真的就廢了啊!」 漠北君道:「那要怎麼辦?」 尚清華雙眼含淚,試探道:「要不……先給我找個大夫?」 漠北君「嘖」了一聲,轉身就走。 一陣冷風吹過,被拋棄在原地的尚清華呆若木雞。 這是……嫌他麻煩? 少頃,漠北君便回來了,還拖著不知從哪裡偷來的一輛板車。木雞這才變成活雞。 堂堂魔族二把手,高貴冷豔的漠北冰族領導,紆尊降貴拖著一輛與他畫風極其違和的破爛板車。這畫面,給力! 尚清華「噗!」的,又破功了。 眼看漠北君額頭又有青筋在隱隱跳動,他趕緊「哎喲哎喲」皺眉叫喚起來。叫得兩聲,漠北君便把他抄起來,放到車上安置好。 雖然坐的是輛歪歪扭扭的破板車,不知道是從哪家農戶院子裡的老馬身上搶的,以往也應該只是拖些草料、乾柴、泔水桶之類的東西,尚清華坐得卻是揚眉吐氣、威風凜凜。沒見識的,還以為這是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高中的狀元郎,受了聖上賜婚,正敲鑼打鼓迎親去也。 真是宿命的輪迴。第一次見到漠北君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用一輛板車,把失去意識的漠北君拉去開房的呢! 有詩為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板車輪流坐,明年到我家。哈哈! 尚清華飄飄欲仙仙風道骨地宣佈:「我要吃麵。」 冰哥下的那碗麵真好吃,但是太少了,沒給他剩下幾根,吃不過癮。 漠北君:「嗯。」 尚清華強調:「拉麵。」 漠北君:「可以。」 尚清華得寸進尺:「你做。」 板車猛地一頓,漠北君立定在原地。 隱隱有不知源的寒氣飄過來。尚清華立刻慫了,擠眉弄眼道:「我做我做,當然是我做。隨口說說嘛,嘻嘻嘻。」 唉。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半晌,板車車輪又徐徐轉動起來。漠北君在前方,不回頭,道:「我做。」 …… 他說啥?他說他做?他是誰?漠北君。做啥?拉麵。 肯給他打,肯給他下面的漠北君——今天什麼日子?今天大發了!
尚清華決定了! 他要重操舊業。 向天打飛機這個筆名,要來勢洶洶重出江湖了! 寫什麼好呢?尚清華一拍大腿。聽說柳宿眠花九九八十一折的那套《春山恨》賣得十分之火爆。嗯,就跟風寫這個吧!雖說他本人正直無比,但是有人看就有市場,有市場他就敢寫。向天打飛機最擅長的就是跟風了,什麼紅他寫什麼,準沒錯! 第一步是要精心取個大眾喜聞樂見的好書名。比如《清靜峰秘史》《我的徒弟不可能那麼可愛》《師尊如此多嬌》什麼的,先琢磨琢磨。文筆不如柳宿眠花好沒關係,向天打飛機賣的從來不是文筆。而且柳宿眠花、三聖母那一幫寫手還搞小圈子抱團,飛機大大不喜歡。寫來寫去就沈清秋和洛冰河兩個人,眼界忒小。其實照他看來,完全可以更大膽奔放。比如既然叫《春山恨》,為什麼非要侷限於一對CP?柳清歌此等絕色,不寫豈非太可惜?岳清源也是儀表堂堂的美男子啊,事��成功還很宜家。木師弟魏師兄哪一款不是世人眼中的男神,寫個NP亂燉還怕沒人看? 總而言之,只要夠露骨、夠下流(此處劃掉)、夠不要臉(此處劃掉),他遲早又會成為本土文壇一霸,就算不用賣自制肥自也可以紅紅火火恍恍惚惚何厚鏵! 向天打飛機翹著腿,板車在坑坑窪窪的山路上嘎吱搖晃。 夕陽西下,漠北君拖著他,不知要走向何方。 雖然槽多無口、雞飛狗跳、亂七八糟,小學生文筆,沒準嚴肅點的讀者還會忍不住摔書大罵「什麼狗屁玩意兒」。不過,向天打飛機菊苣向來擅長為自己的坑爹找藉口,他可以拋出一千個「只是」來和稀泥。比如: 只是看個文唄,就像做人,圖個開心而已,何必那麼較真! 只是作者隨手寫的戲作而已嘛,大家要求不要那麼高,都對我寬容點啦! 只是一篇無腦爽文而已,醒醒吧,你以為能看到啥! 只是…… 只是。
……只是他真的,好喜歡自己寫的這個故事。
◎LZ:樓主。 ◎LS:樓主。 ◎相方:對象的意思。 ◎紅紅火火……何厚鏵:表示一長串的「哈哈哈哈哈」之意,來源為手機輸入法的自動選詞功能。 ◎棒讀:日文「棒読み」。意指念台詞或文章時缺乏抑揚頓挫,毫無感情。 ◎卡密薩馬:日文「神様」的諧音。
夢沉記
躺下歇息後,睜眼時發現自己身在異處,這種情況已不是第一次,所以沈清秋並不慌張,知道自己是又進到洛冰河的夢境裡來了。飄了一會兒,便輕浮浮地落了地。 一沾即走,彷彿乘風踏柳。四面金碧輝煌,裝修風格華麗鋪張,且有條長廊十分眼熟,百分之百是幻花宮。 穿過這條長廊,盡頭處就是幻花宮的主殿議事廳。以往,洛冰河本尊都早已在夢境裡等著他,這次卻沒瞧見,倒是個稀奇事。 廳中有人,沈清秋瞧背影眼熟,湊近了看,更是稀奇,愕然道:「木師弟?」 這個肅然而立的「木清芳」乃是洛冰河記憶中的幻影,自然聽不到招呼。他這個師弟脾氣一向很好,此刻站在大廳中央,面色卻很是不善。 沈清秋想起,江湖傳言他詐死遁不久後,洛冰河曾擄了木清芳回幻花宮,強行命他給自己「治病」,心知這肯定就是那一段了。 一道沉沉黑影無聲無息掠過他身側,洛冰河的聲音響起:「木先生。」 這個「洛冰河」眼裡沒映出沈清秋的身影,對他的存在渾然不覺,也不是本尊,只是記憶。 沈清秋微覺納悶,莫非他飄到連本尊都無暇操控的夢境範圍內來了? 洛冰河的稱謂和態度,不可謂不尊重。木清芳道:「閣下稱呼我為木先生,這究竟是承認自己屬蒼穹山門下,還是不承認?」 洛冰河道:「承認與不承認,有干係嗎?」 木清芳道:「如果不承認,為何言語之間仍稱呼沈師兄為師尊?如果承認,你理應喚我一聲師叔,又為何打傷蒼穹山弟子,將我挾持到此?」 洛冰河道:「請木先生來,自是為了看看我師尊。」 木清芳哂道:「沈師兄已在花月城眾目睽睽之下自爆而亡,靈力盡散,如今只怕是連屍身都早已潰爛腐朽。木某自問沒法子教人起死回生。」 一番問答往來,聽得沈清秋冷汗微沁。 木清芳並非是齊清萋或柳清歌那類眼裡揉不得半點沙子、一點即炸的性子,可這時的應答也沒有多好聽。雖然明知他不會有事,可仍要忍不住為木清芳捏一把汗,擔心他觸怒洛冰河,吃些沒必要的苦頭。 好在洛冰河不為所動,冷冷道:「請木先生看看便是。」 受制於人,木清芳也只得在一眾黃衫弟子的押送下,來到幻花閣。 幻花閣內冷氣侵人,兩人一前一後踏入門檻,大門旋即緊閉。沈清秋跟著搶了進來。洛冰河將坐化台上垂下的紗帷繫起。木清芳彎腰查看,沈清秋也想湊上去看看,可惜木清芳幾乎是立刻彈直了腰,把紗帷放下,擋住了沈清秋的視線,臉扭曲了一下。 木清芳道:「你用什麼方法保存他屍體的?」 洛冰河輕描淡寫道:「木先生是千草峰峰主,怎麼保存而不破壞肉身,你比我清楚。」 頓了半晌,木清芳原先那拒絕配合的軟釘子態度終是垮了下來,道:「你這樣每日給沈師兄的屍身強行灌輸靈力,除了勉強讓他軀體不腐爛和耗費巨額靈力,沒有任何作用。而且只要有一日停止,就將前功盡棄。恕我直言,沈師兄他已經……」 洛冰河打斷他道:「千草峰醫術冠絕天下,木先生又是一峰之主,我相信你一定有辦法。」 木清芳道:「沒有辦法。」 如此頑固,洛冰河原本就不多的耐心終於被消耗殆盡,冷笑:「沒有辦法就想辦法。在想到辦法之前,蒼穹山,木先生就不必回去了!」 他猛一揮袖,幻花閣的大門猛然向兩側掀開,木清芳一怔,人已被震了出去,立刻湧上來一群等候多時的黃衣弟子將他押住,大門隨即合攏。 一陣陰風來回,閣內燭火搖晃,明滅不定。 忽然,洛冰河對著他叫了一聲:「師尊。」 沈清秋先是一驚。 他以為這個記憶中的洛冰河看到他了。然而,他很快發現,洛冰河只是叫一叫而已。他根本就沒指望有人能答應他。 洛冰河在門口站立了一會兒,這才慢慢走到沈清秋身邊,在坐化台邊坐下,重新繫起紗帷,之後便盯著那具屍體的臉發呆。 這一發呆就是半晌。沈清秋站得閒得慌,支撐身體的腿換了一條又一條,忍不住也扒到了床邊。洛冰河盯他屍體的臉,他就盯洛冰河的臉。盯著盯著,洛冰河伸出一手,緩緩解開了那具屍體的衣帶。 沈清秋蹲著的腿崴了一下。 畫面太美不敢看之類的話,不怎麼適合用在此刻,因為坐化台上沈清秋的屍體……實在不怎麼好看。 自脖子以下,花紅柳綠,儘是屍斑。 洛冰河脫掉自己的外袍,摟一個大娃娃一般,將這具屍體貼身摟進懷中。若是教旁人看見,免不了要嚇得肝膽俱裂,或是聯想到一些難聽的字眼,嘔心難忍。但實際上,他只是抱著,並沒有出格的舉動。 洛冰河的下頷壓在沈清秋漆黑的發頂上,一隻手順著他的脊背曲線,一下一下地安撫。撫著撫著,同時輸送大量靈力。青青紫紫的屍斑逐漸消退,皮膚重新變得蒼白光潔。 這個姿勢和動作,將沈清秋心內某一根弦輕輕撥了一撥。 他記起來了。他對洛冰河,似乎做過同樣的動作。 那是在洛冰河搬進竹舍後沒多久的一晚。
是夜冬。寒風圍繞著清靜峰的山林呼嘯,成千上萬片竹葉簌簌潮動。 沈清秋側臥在長榻上,並未入睡,閉目養神。養著養著,屏風後的另一方小天地裡,傳來輕微拘謹的嘎吱響聲。似乎裡邊的人也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沒輾轉多久,翻來覆去之聲戛然而止,有人輕手輕腳下了床,掀了簾子,出了竹舍。 洛冰河大半夜的不睡覺溜出去幹什麼? 沈清秋可不記得劇情的這段時間裡洛冰河有什麼需要夜半三更偷偷外行的奇遇。他一時好奇,也起了身。 他修為和洛冰河不是一個境界,身法既輕且快,因此,他繞到洛冰河身後時,對方還渾然不覺。 洛冰河也沒溜多遠,更沒去什麼見不得人的神祕地方找尋奇遇,人就在院子後邊,搬一個小板凳坐著。他上身衣服已經脫下,整齊地疊好擱在左腿上,右手往左手心倒點什麼東西,然後往身上抹。抹完了揉一揉時,嘴裡便發出輕輕的吸氣聲。 月光下,十五六歲的少年身體並不單薄,可也不強壯,佈滿青一道紫一道的瘀痕,夜風迎面送來淡淡的藥香和酒香。 沈清秋出聲道:「洛冰河。」 被叫的人嚇了一跳,從凳子上跳起來,疊好的衣物翻落地面。洛冰河愕然道:「師尊!您怎麼醒了?」 沈清秋走近前去:「為師沒睡。」 洛冰河道:「是弟子吵醒師尊了嗎?對不住!本想不能打擾師尊休息這才出來,沒想到還是……」 這孩子原來是怕自己翻來覆去吵醒他,才半夜三更出來給自己抹藥酒的。恐怕真是疼得受不了了。 沈清秋道:「你身上這些傷怎麼回事?」 洛冰河道:「不礙事!弟子只是最近修煉不得法,平白多受了點傷。」 沈清秋仔細看了看他身上的傷:「百戰峰的人又找你挑了,是不是?」 洛冰河說是也不好,又不願撒謊騙他。沈清秋瞧他這默然不語的模樣,越看越有點生氣,道:「為師教過你什麼?」 洛冰河道:「打不過就跑。」 沈清秋:「你做到了嗎?」 「可是……」洛冰河道,「可是這樣,弟子豈不是給清靜峰大大地丟臉了。」 沈清秋道:「看不順眼便打,他百戰峰這樣和山下流氓惡霸有何區別。說出去較真起來,究竟是清靜峰丟臉,還是百戰峰丟臉?為師現在就去找柳清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怕他抽個一天管管那群小輩也不至於這樣無法無天。」 洛冰河忙拉住他:「師尊,萬萬不可!要是因為弟子而害您和柳師叔又起口角,那我……那我……」拉不住他,腿瘸了一下,見沈清秋停步,他又趕緊道,「再說也不全是百戰峰的師弟們打的。我自己修煉時摔摔打打更多些,才會弄得這樣難看。」 看他急的,沈清秋放緩了口氣,道:「修煉之事,須循序漸進,順勢而為,怎能強求?你這樣揠苗助長,萬一壞了根基,豈不遺恨終生?」 總有一天他得想個法子,看看怎麼炮製百戰峰那群暴力分子,借柳清歌的手教訓他們,讓他們敢怒不敢言。 資歷排位第七的居然敢如此挑釁排位第二的,還有沒有長幼之分了,能忍? 洛冰河喏喏應是。沈清秋道:「進去吧。」 洛冰河連連擺手:「不了。我在外面就好,進去會吵到師尊休息。」 沈清秋勾勾手指,地上的衣服飛到他手裡。他展開了順手披到洛冰河肩上:「休息什麼?既然教為師看見了,又豈能放你深夜獨自一人在外面吹冷風?」 兩人回到竹舍,洛冰河本想回自己的床,沈清秋卻拿了他手中的藥酒,示意他到內室的榻上來。 洛冰河怔怔被他拉過去,直到沈清秋開始解他才繫上不久的衣帶,驀地滿臉通紅,拉緊衣領連連倒退:「師尊乾乾干……幹什麼!」 沈清秋蕩了蕩手裡的小瓶:「給你上藥,揉開瘀血。」 「不用,我自己來!」洛冰河撲去要奪瓶,沈清秋右手一翻鉗住他手腕,提近到跟前,面無表情道:「你——看得到自己背後哪兒青了嗎?」 洛冰河打了個寒顫:「全、全部抹上就行了!」 他堅持不懈要搶回來。洛冰河平時都一副逆來順受、溫和沉穩的模樣,沈清秋第一次看他臉紅得耳朵都要滴血的窘態,覺得有趣,心想多半是孩子大了覺得挨打丟人,挨了打還要老師幫忙擦藥更丟人。心裡偷笑,臉上卻一本正經,數落道:「胡鬧。千草峰每次送多少藥酒來都是有定數的,哪能由得你這樣浪費。」 「我……我……」 洛冰河連「弟子」都不講了,眼睛水汪汪的,揪著衣服護著胸口,一派六神無主。沈清秋扳著他肩膀,讓他轉了個身,三兩下扒了上衣,將小瓶裡的液體往他背後那些傷痕上抹。 猝不及防,洛冰河小小地「嗷」了一聲。 沈清秋立刻放輕力道:「我手重了?」 搖頭如瘋。沈清秋道:「那你叫什麼?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小痛也忍不得。」 洛冰河聲如蚊蚋:「不、不是痛……」 放下心來揉了一陣,沈清秋試著將靈力緩緩自掌心送出。洛冰河又是「啊!」的一下。 沈清秋納悶道:「為何如此大驚小怪?你這般不注意儀態,如何能算我清靜峰弟子?」 洛冰河顫聲道:「我……我……弟子,弟子擦完藥就好,不要師尊浪費靈力。」 沈清秋右手心密密貼著他背部裸露的肌膚,慢慢挪動,道:「這樣可舒服了?」 「……」洛冰河沒說話,似乎咬住了嘴唇。 沈清秋一邊放手在他腰間又輕又慢地摩挲著,一邊暗暗奇怪:不舒服?不可能吧。這幾個穴位沒記錯啊?靈力應該也不大不小剛剛好。瘀青也的確消了不少,怎麼感覺他這麼難受?難道我……就是傳說中的手殘?! 他撤了手,洛冰河滿眼血絲地鬆了一口氣。誰知下一刻,就被拽手一拉,教人抱了個滿懷。 沈清秋抱著他,倒在了榻上。 洛冰河的聲音像是要斷氣了:「……師尊,師尊!」 沈清秋沒脫中衣,可也只隔著薄薄一層,彼此心跳相撞。摟懷裡接觸面大,靈力輪送面積也大。他道:「單用掌力怕是不夠快,這樣待一會兒,為師靈脈運轉幾週,你身上的傷就能好得差不多了,比你搽什麼藥酒都管用。」 像只小刺蝟一樣,洛冰河在他懷裡掙扎道:「師尊!師尊!我身上都是藥酒味!」 沈清秋給他蹭得起了火——情緒意義層面的火。他在洛冰河臀上拍了一記,以示懲戒,一派威嚴道:「你扭什麼?」 給你治傷還不乖乖的! 教他不輕不重拍了一下,洛冰河僵成了一根棍子。還是一根在火上烤、備受煎熬的棍子。 棍子道:「師尊……這樣不行……你、你放我下來……」 沈清秋道:「洛冰河,你若是嬰嬰,不消你這般扭扭捏捏,為師自然不會這樣。可你又不是個姑娘家,還怕為師吃了你不成?」 聞言,洛冰河果然不扭了,可關注點卻偏了,他道:「師尊的意思是,您、您不會這樣、這樣對寧師姐?」 若今天受傷的是寧嬰嬰,給沈清秋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用這方便法子給她療傷。他只恨不能指天指地,表他一片朗朗清白坦坦衷心,決絕道:「自然不會。」 洛冰河又道:「那……那如果不是寧師姐,是其他的弟子受了傷,師尊您也會、也會這樣……」 「……」沈清秋道,「你胡思亂想些什麼?靜心,調息。」 懷裡的刺蝟終於安分,沈清秋滿意地挑了個最舒服的姿勢,把下巴擱在他頭頂上,騰出一隻手,沿著他脊背的曲線,一下一下,安撫性地劃拉。 沒舒服一會兒,沈清秋就有點抱不住他了。 洛冰河燙得像是在蒸籠裡過了一道剛出來,身上的汗把沈清秋那件薄薄的中衣都浸得濕透了。 沈清秋大驚。難不成他輸個靈力,還能把人輸得發高燒?! 他剛要扳起洛冰河的臉蛋,察看他氣色,誰知道摸到一手的細汗,滑溜滑溜。懷裡抱的身體突然奮力掙扎,像一條脫水的大白魚,「咚啪」一下,脫出了他的手臂,摔下了他的竹榻。 這一下還沒完,接下來,又是一連串慘不忍聽的「匡當」!「砰嗙」! 腳踢翻了凳子,頭撞倒了屏風,洛冰河像發瘋一樣,連滾帶爬衝出了竹舍。 沈清秋給他這麼大陣仗震得愣在榻上,風中凌亂了好一會兒,倏地解凍,忙躍下床追了出去:「洛冰河?!」 洛冰河早已奔出數丈,邊奔邊道:「師尊,對不起!」 沈清秋滿頭黑線:「你對不起什麼?還不回來!」 夜風遠遠送來他帶著哭腔的聲音:「不行!師尊,我現在不能見你!你別過來,千萬別過來!」 這究竟是中什麼邪了?! 照說沈清秋修為比他高不止一個層級,速度也肯定比他快,可洛冰河不知腎上腺素爆發還是怎麼著,居然愣是沒教他追上! 兩人沿路跑沿路沖對方喊話,不消片刻,整座清靜峰都被驚動了。各處燈火三三兩兩亮起,一堆弟子舉著燈蜂擁而至:「是誰夜半三更大呼小叫,擾亂清靜峰清淨?」 「我聽聲音好像是師尊!」 「胡說八道!師尊怎麼會做這種有失儀……」 話音未落,沈清秋一陣風一樣,面無表情地從這群弟子面前刮過去。霎時,一片安靜如雞。 沈清秋擔心洛冰河這麼沒頭沒腦地跑,看不清路衝下懸崖去,提氣喝道:「明帆!攔住他!攔住洛冰河!」 明帆剛披著大衣、打著燈籠過來,定睛一看,譁!洛冰河這廝在前面駭得狂跑,師尊追在後面殺氣騰騰——這畫面,終於恢復正常了! 他狂喜道:「師尊!弟子來助你!拿下這小子,好好教訓他!來呀師弟們,給我上!」 眾弟子從四面八方包抄過去,沈清秋也終於追上了脫韁野馬般的洛冰河。可沒等他揪出這小子的衣領提起來,洛冰河抵死不從、往前奮力一撲—— 「撲通」一聲,水花飛濺。洛冰河竟然把自己生生摔進了清靜峰的清靜小池裡。 摔了一下,似乎把他摔清醒了。洛冰河整個人泡在冷水裡,終於不動了。 沈清秋道:「消停了?」 洛冰河深深埋下頭,舉起兩隻手,遮在自己臉上。而明帆已感動到淚流滿面。 渾身冷水瑟瑟發抖、看起來像是被狠揍了一頓的洛冰河;抱著手臂站在他對面嗖嗖冷笑的師尊。啊,多麼親切的一幕;啊,多麼令人懷念的畫面! 一群弟子,圍著池中掩面不語的洛冰河竊竊私語。寧嬰嬰是姑娘家,穿衣梳頭總要慢些,姍姍來遲,一來就瞧見這樣的情形,失聲道:「阿洛!你……你怎麼坐在水池裡?是誰又欺負你了?師尊,這是怎麼回事?」 「……」沈清秋冷冷地道,「為師也想知道究竟是誰,究竟是怎麼回事。」 洛冰河遮著臉搖頭道:「沒有誰。沒有怎麼回事。」 沈清秋在池子邊上站了一會兒,忽然嘆道:「上來吧。還坐在裡面幹什麼?」 洛冰河繼續搖頭:「不了師尊,我就在這兒。您讓我待一會兒就好了……」 正值寒冬,雖未飄雪,可要是讓他這樣在冷水池裡坐下去,坐一晚上,還要命麼? 沈清秋提著衣裳下襬就要下水去拉他,洛冰河忙道:「師尊你別下來!水冷水髒,別弄濕你……」 三步兩步,沈清秋已涉水走到他身邊,嚴厲地看著他。 洛冰河把頭垂得更低,不敢與他對視,只把自己更深地埋進水裡。 沈清秋道:「莫非還要為師扶你起來?」 「……」洛冰河道,「師尊,我……您就讓我一個人在這裡吧!」 沈清秋拿他沒辦法,定了定,忽然對岸上圍觀的清靜峰弟子們肅然道:「都看什麼?散了,回房休息。」 一群人作勢推推搡搡,卻還賴著不肯走。沈清秋又道:「明早寅時起來做早課,誰遲到誰去抄卷宗一百遍。」 寅時,現在可已經丑時了!抄卷宗,還抄一百遍! 此言一出,風捲殘云地池子邊就空了。 沈清秋確認沒人圍觀了,轉身,忽然矮下腰,去抄洛冰河的背和膝彎。 覺察他想幹什麼,洛冰河越發在水裡躲得像條撲騰撲騰的大白魚:「師尊師尊,別這樣,不要這樣!」 沈清秋被濺了一臉,衣衫盡濕,拿袖子拭了拭臉頰,道:「你今晚,鬧得還不夠?」 見洛冰河不敢再動,他微一用力,便把洛冰河抱了起來。 有點小沉。他心裡一嘀咕,抱著洛冰河朝竹舍走回去。 走到半路,洛冰河在他懷裡表情痛苦地道:「師尊,我……我還是回柴房吧。」 「洛冰河!」沈清秋嚴厲地道,「你今夜是犯什麼毛病?如此推脫忸怩,百般逃竄,旁人不明就裡,只怕還以為為師對你做了什麼罪孽深重的事!」
那一晚的洛冰河,可謂是丟人至極,形象盡毀。 黑歷史啊,這妥妥是洛冰河的黑歷史啊! 沈清秋後來偶然想起,拿這件事取笑他時,洛冰河居然也不臉紅,果然是人大了,臉皮也長厚了,他辯解道:「我那個年紀,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教心儀的人摟在懷裡,又是抱又是蹭的,師尊你讓我如何把持得住?發覺自己的心意,無法控制身體的反應,又害怕給你覺察,除了那樣丟醜,還有什麼辦法?」 想到洛冰河說這話時,臉上那幾分難得流露、貨真價實的羞澀,沈清秋忍不住笑了出來。 笑著笑著,笑不出來了。 他不敢去想,現在抱著他身體的洛冰河,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
這個走不出來的夢境漫長而又枯燥,一如洛冰河在幻花宮的生活。 一天之中,他有大半的時間都窩在冷冰冰的幻花閣裡,把卷宗都帶進來處理。 沈清秋很少能看見洛冰河正經辦公。大多數時候,洛冰河在他面前的畫風都不太對味兒,整個人一腦殘戀愛少女。而在他處理魔族要務的時候,沈清秋都自覺避嫌,不去打擾。偶有亂入,洛冰河馬上就無心做事,扔下桌上堆積如山的卷宗來賣乖討喜。想不到竟然是在這個夢境裡,才能仔細瞧瞧洛冰河獨自認真處理公務時是什麼模樣。 沈清秋喜歡坐在桌子旁,很是稀奇地盯著他安靜又嚴肅的半側臉。洛冰河微微皺著眉,一目十行,下筆又快又準,批示言簡意賅,惜墨如金。總而言之,令人難以置信地一本正經。 他還保留著以前的習慣,每天堅持做飯。早上是漂亮精緻的小點心,中午是四菜一湯,晚間則是一碗粥。雪白的粥米,青色的蔥花,淡黃的薑絲,就是洛冰河第一次給他做的那碗那樣。盛在雪白的瓷盤中,直到熱氣消散,洛冰河再親手把它們放進食盒裡提出去。 無人問津,他還是堅持按著以往清靜峰上的慣例做。好像等著哪天沈清秋忽然醒了,睜開眼,不用等,就能立刻派上用場。 有時洛冰河也會離開大半天,多半是魔族那邊有亂子,旁人搞不定,必須他親自處理了。 他幾乎從來不受傷,某天卻掛了彩。 洛冰河先是走進門來,而後立刻想起來什麼,一連退了好幾步,將染血的外袍脫下,手中微一用力,將它燒淨了,確認身上再沒有血污,這才慢慢靠近坐化台。 他神色如常,和平日一樣,對著台上那具身體說話:「師尊,外頭有事耽擱了,弟子今天回來得晚,沒有粥了。」 自然沒有人回答他,顯得這情形有點……滑稽。 沈清秋有些哭笑不得,心裡又酸酸的,應道:「沒有就沒有吧。」 這段時日來,他已經自說自話成了習慣。隔著時空,你聽不到我,我也觸碰不到你,可畢竟……還是希望能有所回應。 洛冰河靜靜地站了一陣,又道:「算了。」 他轉身出門,過得一會兒,還是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粥進門來了。順手擱在桌上,洛冰河開始一邊慢條斯理解著衣帶,一邊道:「柳清歌把木清芳救走了。」 沈清秋「嗯」了一聲。 洛冰河自顧自說下去:「救走了便救走了吧,反正木清芳也只會說『沒辦法』,半點用沒有。」 沈清秋道:「哪有像你這樣黑師叔的。」 洛冰河脫下外袍,胸膛上有一道傷口正在慢慢自動癒合,沈清秋一眼就認出來,是柳清歌的劍氣灼痕。這道新傷之下,有一道舊傷卻負隅頑抗,不肯褪去。 洛冰河躺了下來,一翻身,把那具身體偎進他懷裡,道:「從前百戰峰的弟子找我摔摔打打,師尊總是會變著法子報復回去。什麼時候,師尊也對柳清歌本人報復一通?」 沈清秋坐在台邊,道:「沒辦法,打不過啊。」 洛冰河道:「師尊。」 沈清秋道:「嗯。」 洛冰河:「師尊,我快撐不下去了。」 「……」 洛冰河微笑著說:「……真的。師尊。你再不醒,我……就快撐不下去了。」 可沈清秋知道,他還會撐下去的。 他還會抱著懷中這具冰冷無生氣的屍體,撐過將近兩千個這樣的日日夜夜。 心疼得悶痛,在他胸腔裡炸了開來。沈清秋看到一隻手伸了出去,徒勞地想要碰一碰洛冰河那張慘白的臉。他看到這隻手微微顫抖著,卻什麼也碰不到,猛然驚覺,這是他自己的手。 「師尊,師尊?」 迷濛間,沈清秋感覺有人扶著他的肩坐了起來。矇矇矓矓睜眼,洛冰河的臉近在咫尺,關切又緊張地盯著他:「師尊,你怎麼了?」 沈清秋神思尚未收回,愣愣地看著他。 洛冰河見狀,愈加惴惴不安。他今日修煉到緊要關頭,晚間��閉神識,無暇操控夢境,睡得不甚安穩,夜半驚醒,見身旁沈清秋眉頭緊蹙,額角沁出冷汗,心知不好,肯定是沒能盡數收住力量,讓師尊陷入夢魘裡了。 他生怕讓沈清秋做了什麼格外可怕的夢,追問道:「師尊,你方才夢到什麼了?有沒有受傷?」 「我……」 在那個夢裡耽擱得太久,沈清秋魂兒還沒拉回來,看著洛冰河的面容,似幻似真,眼前時而發花時而清明,不知道該說什麼。 洛冰河更急了,提高聲音:「師尊!你說句話!」 忽然之間,福至心靈,沈清秋眨一眨眼,扳著他的臉拉下來,吻了上去。 洛冰河:「……」 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可被突如其來的親吻弄得很高興,洛冰河瞪大了眼睛。須臾,他壓住沈清秋的脖頸,主動加深這個吻。 沈清秋不止步於此,窸窸窣窣之間,已解開了洛冰河的衣帶,抓著他的手,探進自己敞開的衣領裡,順著腹部緊致的線條,一路將他領到熱情鼓動的心臟。 這下,洛冰河幾乎是有點受寵若驚了,反而不敢太衝動急躁,動作謹慎起來。 然而,他略一遲疑,沈清秋已翻身將他壓在身下,粗暴地撕開了他的中衣。 洛冰河喘息微微不穩,扶住他的腰,臉頰湧上一層淡暈,期期艾艾道:「師尊……今晚你怎麼了?」 沈清秋俯下身,在他耳邊道:「今晚我覺得……特別喜歡你。」 洛冰河瞬間從頭到腳僵硬了。 他猛地起身,把沈清秋困在手臂之間。 輕吸了一口氣,洛冰河道:「師尊,我……可能沒辦法溫柔。」 聽著他強作鎮定的聲音,沈清秋笑了出來:「說得好像你溫柔了,我就不會痛一樣。」 沒等洛冰河露出下一個表情,沈清秋已伸出雙手。 「甘之如飴。」
還童記
一覺醒來,沈清秋慢吞吞翻了個身,卻沒感覺到以往那隻箍人的手臂環在腰際。 晨光自窗外漏入,他以中衣的袖子擋了擋眼,只這一個動作,便覺腰酸背痛,胳膊無力。身下某處傳來輕微的撕裂感,以及黏膩液體乾涸後的異樣。 昨晚胡天胡地鬧了一宿,今早起來便知難過了。沈清秋奇怪,洛冰河居然沒有早早起來幫他清理順便把早餐給做了,啞聲道:「……冰河?」 無人應答。沈清秋越發糊塗,勉力睜眼,低頭一看,看到了一顆黑髮柔柔順順的小腦袋。 「……」 這顆小腦袋生得清秀可愛,白嫩嫩的面頰上暈出一點自然的緋紅,睫毛黑亮,纖長濃密,垂眼緊閉,嘴唇則是淡淡的粉色。蜷成一團,貓咪一樣窩在他身旁,還枕著自己的手臂。 雖然尺碼不太一樣,雖然看起來最多只有五六歲,雖然…… 沒有雖然了,就是再縮小一輪,沈清秋也絕對能一眼認出來——這是男主大大的臉啊! 他一個激靈,聲音都變了:「洛冰河!」 原本還想掐掐胳膊看看會不會疼醒,可一彈起來,下邊就陣陣腫痛痠痛,沈清秋又僵直地躺了回去。蜷成一小團的洛冰河睫毛顫了顫,慢慢轉醒。 他的半邊臉蛋被自己手臂壓出一片紅印,眯著眼看見沈清秋衣衫不整地睡在一旁,衝他伸出兩隻手臂,是一個「求抱抱」的姿勢,道:「師尊……」 這聲音既軟且糯,稚嫩得能滴出水來,是以,他一開口就僵了。 大眼瞪小眼。
相對凌亂半晌,兩人終於捋清了目下是個什麼狀況。 原本洛冰河最近就在修煉的緊要關頭,照理說,他應該清心寡慾潔身自好,這樣才不會出什麼岔子。偏偏昨晚他沒把持住,鬼混折騰一晚,終於!走火入魔了。 沈清秋一點也不難接受,因為這段劇情,《狂傲仙魔途》原著是有的。當然,向天打飛機寫這段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賣萌什麼的,而是因為,變成小朋友的洛冰河,就可以堂而皇之出入各種成年男性不可以出入的場所,具體什麼場所自己想。而且小小的一隻,更容易卸下少女的防備,從而進行親密接觸,然後出其不意,一舉捕獲她們的芳心! 由於這段劇情遲遲不來,他還以為就此揭過了,誰料只是未能按時而至。 沈清秋扶額道:「……你功力還剩下多少?」 洛冰河道:「一成不到。」 他稚嫩的臉上滿是肅殺,看起來非但不能讓人體會到事態嚴重,反而非常之……好笑。 於是沈清秋不厚道地,笑了。 笑完他一正顏色,道:「咳,只剩一成?好罷。魔界不能留了。」 洛冰河得罪的人和得罪的魔都為數不少,這種時候當然是跑得越遠、藏得越深越好。沈清秋第一個念頭,就是趕緊抱著洛冰團走人。 打定主意,他便要穿衣下床。誰知,只挺直了腰,又是一陣臉筋抽搐。 以往完事後,洛冰河都會趁他熟睡抱著去溫泉清理乾淨,可現在洛冰河頂多只能抱著他一條腿,挪都挪不動,眼巴巴蹲在旁邊,泫然欲泣。 「……」沈清秋安慰他道,「算了,沒事,我自己來。」 洛冰河在地宮裡挖的那片天然地熱泉,中間最深處能沒過沈清秋胸口,要是他把洛冰團扔進去,頃刻就能淹過他頭頂。沈清秋只得小心翼翼抱著他坐在旁邊的圓石上,還要叮囑洛冰河坐穩了不要滑下去。 他正打算迅速給自己清理下,忽然看到洛冰河正在努力地向一旁的青石伸出手,要幫他拿上面的皂莢盒子,卻怎麼也拿不到。 這模樣教他想起了上蒼穹山拜師時,背著個打補丁的小布包,蹲在山谷裡「吭哧吭哧」挖坑的洛冰河。沈清秋盯著看了一會兒,忍不住一把將他拽了下來,拖進懷裡,面無表情地捏圓搓扁起來。 在他的蹂躪之下,洛冰河小小嗆了幾口水,原本他皮膚就被熱氣蒸得透出淡紅色,撲騰一陣,直接粉成一團。心潮湧動,洛冰河下意識握住沈清秋腕子,習慣性地想把他壓倒在青石上。 雖然沈清秋很貼心地配合了他,順著躺下讓他「壓」,可洛冰河的小白臉霎時黑了。 這種身體……壓倒幾千次幾萬次也沒有用啊! 什麼都幹不了! 看洛冰團的臉蛋由紅轉白由白變黑,沈清秋忍笑忍得要內傷了:「昨晚折騰為師那般孟浪,今天遭報應了吧?」 洛冰河心碎道:「還不是師尊你先引誘弟子的!」 這話聽得沈清秋老臉一紅,暗叫慚愧,正正顏色,忽然鬆手。洛冰河猝不及防,滑入水中,咕咚咕咚一串氣泡冒上來。
照沈清秋的意願,他第一個想到的避難所,自然是蒼穹山。可洛冰河卻是打死不肯回去的。 想想也知,他現在功體有損,在那裡肯定會被圍觀,而且圍觀群眾裡一定會有柳清歌。 於是沈清秋折了個中,帶他去了人界。 所謂大隱隱於市,他們選了一座異常繁華的城鎮。等待洛冰河修復功體期間,就棲息於此,打發時日。沈清秋閒得骨頭癢,順手在城中最大的書院謀了個職位。 洛冰河自然是不滿的。一來,他不喜歡沈清秋收其他的徒弟。清靜峰上那一堆徒弟還不夠?還收?! 二來,他更不喜歡被當作沈清秋的兒子。尤其是在晚間上床歇息時,任親任抱,偏偏什麼事都幹不成,還要聽沈清秋戲謔地喊他「乖乖」、「好寶貝」,愈加對自己……恨鐵不成鋼! 這天沈清秋從書院回來,就見洛冰河搬了一個板凳,高冷莫測地坐在房子門口等他。 這要是換了成年版的,自然教人膽子縮縮小腿抖抖,可誰讓他現在尺碼不對,只能讓人忍不住對他那張臉蛋伸出魔爪,狠狠擰一擰。任他再怎麼把臉板得拒人於千里之外,圍繞在他身旁的那群嘰嘰喳喳的小麻雀也沒個消停,在他的板凳邊堆起了一座又一座的土堡壘,不時慫恿他加入一起堆。 這些都是附近人家的小孩子,從沈清秋他們搬進來的第一天起,就通通拜倒在男主魅力光環之下,死命黏著他,趕也趕不走。好在他們都怕沈清秋,沒有小孩子不怕老師的,是以一見他回來便作鳥獸散。 沈清秋便飄逸地伸出了他的魔爪,準備日常地擰一擰洛冰河的臉蛋。這時,身後忽然響起一疊連聲嘹喨的「沈先生!」穿金戴銀的幾道窈窕身姿便自作主張踏進了院子。 沈清秋回頭,見是鎮上幾位平日便風風火火的夫人,點頭尚未出聲招呼,為首那位已兩步跨上前,一把攥了他的手臂,拽著就往外拖:「沈先生,找你半天了,走走走,快跟我走,人家姑娘都等急了!」 洛冰河厲聲道:「走什麼?什麼姑娘?!」 沈清秋也糊裡糊塗。夫人甲被洛冰河陰沉的面色嚇了一跳,搖扇道:「哎喲喲,這麼小個人兒,發聲這麼嚇人呢。小少爺生什麼氣?沈先生,這是跟你嘔氣吶?」 夫人乙立即過來:「來來來,小少爺快過來,姐姐給你吃糖,不要妨礙你爹爹。」 洛冰河不理她們,冷著臉道:「師……今天您預定了要做什麼嗎?」 沈清秋道:「為師……我不記得啊?」 夫人甲嗔怪道:「沈先生,您真是明知故問,非要我這廂攤明白了說?罷罷罷。我家有個侄女兒,是個頂頂稱頭體面的姑娘,這不瞧你倆般配,在城西樓裡設個宴,好讓你們相一相。」 「還有我家的那位。」 「我堂妹。還有我堂妹!」 原來熱鬧的地方什麼事都流傳得快,沈清秋沒來多久,城中居民便紛紛傳開:新來了一位先生,不但博覽群書才高行厚,彬彬有禮柔聲慢氣,人更是長得俊秀斯文,老清爽了。 當然這都是虛的!最重要的是他肯定有錢,很有錢!一出手便買了一座氣派的宅子,不是有錢怎麼幹得出來?他還帶著個四五歲的兒子,那叫一個玉雪可愛,小小年紀就是個俊俏胚子,將來必出落得風流倜儻器宇軒昂。真要命!誰家有女兒年齡適合尚未出嫁的,或是誰家有女兒剛剛出生或還沒訂娃娃親的,趕緊給擼了訂過來再說。訂大的訂小的都虧不了! 洛冰河氣得臉都綠了,怒道:「他不需要相親!」 正主還沒死呢! 夫人丙扭腰款步走上來:「沈小公子,你是不是不樂意你爹娶新夫人?有個溫柔漂亮的新娘疼你不好嗎?」 夫人乙附和道:「不錯不錯。沈先生你這樣慣著兒子可不行,我聽說你去書院都帶著他,他還要坐你腿上?不是我說,這般嬌養可養不出什麼好男兒來,我家的兒子……」 沈清秋看洛冰河似乎就要一個甩手把整個院子給轟了,忙抱著他連連後退:「各位夫人的心意沈某領了。沈某不打算,呃,續絃。宅中無人,還要看顧小兒,恕不能應邀。」 鬢側別一朵大紅牡丹的夫人甲義正詞嚴道:「沈先生這說的是什麼話!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您這宅子這麼大,沒個女主人鎮著怎麼行?您這般人品風采,空守著個孩子怎麼像話?不光自己不舒坦,看上去不好看,說出去也不好聽!」 她一揮團扇,不由分說道:「就這麼定了!沈先生,你現在跟我們走,小少爺就留在家裡,自有人陪他。」 洛冰河冷笑道:「我倒想看,有誰能走!」 他這冷酷邪魅未能持續多久,沈清秋為這座城鎮和三位熱心給他相親的夫人的性命著想,甩手幾道符咒飛出,將她們擊昏,棄了剛買沒滿一個月的宅子,落荒而逃。
自然只能逃回蒼穹山。 長長的山梯之下,沈清秋牽著洛冰河的手往上走。 掃山梯的大哥十幾年如一日地勤懇認真,沈清秋拾級而上,目光與他相接,微微一笑。正待打個招呼,大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牽著的洛冰河,臉抽了抽。 忽然,他把齊人高的掃帚一扔,屁股著火般奔上山梯。一竄就是幾百階,沈清秋愕然之餘,心生自豪。 不愧是蒼穹山,連個掃山梯的都深藏不露! 山梯漫長,沒爬到一半,洛冰河便打起了呵欠。他現在體力不足,難免容易疲乏,沈清秋把他抱了起來:「你睡吧。」 徒弟心,海底針。洛冰河有時候樂意給他抱,有時候卻又要滿臉通紅掙紮著下來自己走。眼下大概是真的累著了,窩在他手臂裡,眯了一會兒眼,就這麼睡著了。 走完了登天梯,剛踏入廣場,沈清秋便覺四周目光不太對勁,成片竊竊私語。掃山梯的大哥看他的目光尤為詭異。 抱著洛冰河走上清靜峰,在竹舍門口,眾弟子已群情激動地奔了過來。 明帆一見蜷在沈清秋懷裡的洛冰河,如遭天打雷劈,連退數步,其他人爭先恐後圍觀。寧嬰嬰推開擋在她前面的人,盯著沈清秋懷裡熟睡的洛冰河,捂著嘴道:「……像阿洛,像阿洛!」 廢話。不像洛冰河能像誰! 寧嬰嬰激動地抓住沈清秋兩袖,熱切道:「師尊,他有名字嗎?你給他取名字了嗎!」 沈清秋:「……?」 寧嬰嬰道:「沒有名字的話,我……我可以給他取一個嗎!」 什麼鬼—— 洛冰河在他懷裡不安分地動了動,嘟噥道:「……吵。」 沈清秋的摺扇在半空中,威脅地舉了一會兒,猛地撤回,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誰知,竹舍大門轟然倒塌,洛冰河猛地一動,睜開眼睛,驚醒過來。 柳清歌大步流星跨來,沈清秋一記眼刀釘在鬼鬼祟祟的明帆身上,徒然地抱著洛冰河往身後藏了藏,假笑道:「柳師弟,別來無恙。」 柳清歌厲聲道:「藏什麼藏。」 沈清秋:「藏什麼?我沒藏啊?」 洛冰河一手扶在沈清秋胸膛上,道:「不用藏,我又不怕他!」 柳清歌走近前來,低頭盯著洛冰河那張儘是挑釁神色的小臉,半晌,才強忍著什麼似的,斷斷續續對沈清秋道:「你,你什麼時候跟,跟洛冰河,跟他……」 「跟他?」 跟他?跟他什麼? 柳清歌像是難以啟齒,明帆代替他嚎道:「跟他生了這麼大一個兒子?!」 ……柳巨巨! 向天打飛機寫的又不是綠晉江生子文!! 很沒禮貌地把柳巨巨轟下了清靜峰,沈清秋已雷得五感不清:「男人怎麼會生孩子?」 弄明白事情原委的寧嬰嬰得知沈清秋抱回來的不是兩人的兒子,大失所望,覺得自己滿腔熱情和想好的五十多個名字都沒了用武之地,噘嘴道:「還不是掃山梯的哥哥到處說的,教人當了真。誰知道阿洛他也會有走火入魔的時候啊。」 掃山梯的,你很好。速度夠快,腦洞夠清奇!沈清秋記住了。 明帆也訕訕道:「弟子以為,如果是魔族,要讓男人生孩子,也不是不可能嘛。」 眾人在後紛紛猛點頭。沈清秋倍覺崩潰,據理力爭:「就算是生了,也不可能短短幾個月就長這麼大!」 明帆又道:「誰知道呢。弟子們以為,如果是洛冰河那妖怪的兒子,就算是生下來就這麼大只,也不是不可能。」 「……」 清靜峰久違的罰抄大業,在今晚重臨人間。
好不容易抽空回一趟蒼穹山,十二峰難得湊齊了人,自然要開個會聚個餐什麼的。 沈清秋許久不曾坐到穹頂殿後殿的第二把交椅上裝逼了,這感覺十分之令他懷念。 和諸位峰主一一頷首招呼,「久見久見」、「別來無恙」、「客氣客氣」一通,摺扇一展,滿面春風。 岳清源見到他,似乎神色有些怪異,然而並沒多說,在首位落坐,對他笑了笑,將手頭一疊卷宗放在案几上,尚清華趕緊上來拿了它,自覺發放下去。 沈清秋接了尚清華遞過來的單子,先是隨意瞟了瞟他。尚清華不知是又幹了什麼惹惱了漠北君,嘴角腫��,衝他可憐巴巴一笑,沈清秋不忍卒看,目光挪到卷宗上,商討事宜的重點已用硃砂重彩勾出。 他只瞅了一眼,噗的一聲把剛喝下去的茶噴了出來。 一,嚴打《春山恨》《冰秋吟》等抄本,禁止任何版本在任何場合流傳,無論是公開場所或是私底下。限定在一月內自覺上繳,否則如若清出有人私藏或傳閱將嚴懲不貸。插圖本罪加一等。 二,由於接到多方投訴,百戰峰相關負責人須加強管理,嚴令禁止跨峰聚眾鬥毆行為。 三,接到少量投訴,清靜峰練琴須注意時辰,避開午休以及夜間時段。 四,仙姝峰要求加固加高圍攔,並申請圍欄通雷。 五,苦行峰歷年來日漸人脈稀少,要求擴大招生,申請下次開放山門時批准其擁有優先擇徒權。 六,蜂主須抓緊各峰教育,門下不可在外以蒼穹山弟子身份與幻花宮弟子公然斗殿。 七,執行任務時若遇魔族不可貿然出手,弄清直系和其所屬部門,再決定是否應敵。 …… 當眾噴茶是十分不妥的舉動,然而他不需要擔心失儀,因為在看完第一條之後,十二位峰主裡有八九位和他同步噴茶,在這樣的大環境下顯得他也不是那麼突兀了。 議事廳內,陷入了謎之尷尬,任沈清秋把扇子搖得風生水起也揮之不去。 《春山恨》何德何能,竟然排在第一位。而且還多了個什麼鬼,《冰秋吟》又是什麼玩意兒?! 會畢,沈清秋滿心窩囊地朝清靜峰走,沒走幾步,發現不少峰主都跟著走了過來。 沈清秋和顏悅色道:「諸位師弟師妹,你們回峰,似乎不是這個方向?」 齊清萋道:「那是因為本來就不是要回峰呀。」 沈清秋早知道必有此一劫,猶自掙扎:「怎麼忽然想到清靜峰來做客了?竹舍簡陋,唯恐招待不周。」 「裝什麼傻,知道你的竹房子簡陋,誰要去看你,當然是去看你藏起來的那個寶貝徒弟。」 這群人興致勃勃地意圖把洛冰河當稀奇玩意兒參觀,沈清秋無奈道:「他要生氣的。」 「不是我說你了,沈師兄,他一個徒弟還敢跟你一個做師尊的生氣?你是不是沒怎麼好好管教他?」 「這可不行,不管你們現在是什麼關係,該管教的還是得好好管。」 「氣就氣,怕什麼。反正洛冰河現在功力不足一成,此時不氣更待何時。」 苦行峰峰主長年因為苦行生活,火氣旺盛,這次又沒要夠他想要的優先錄取名額,越發不耐煩,道:「廢話這麼多,害怕吃光了你那點茶葉不成!走啦走啦。」 沈清秋早知道逃不脫這一出,被連拖帶拉地往清靜峰走,滿頭黑線。 怎麼你們什麼都知道,這麼清楚,好像比我還要清楚! 一個兩個他尚且擋得住,可數位峰主一窩蜂地湧進竹舍,他就攔不下了。齊清萋一進門就「噗」地破功了。 洛冰河躺在床上睡得正熟,被角掖得嚴嚴實實,還是他離開時的模樣。沈清秋比手勢道:人都睡了,別打攪了。 柳清歌往裡瞟了一眼,忍不住道:「怎麼他看起來,跟昨天不一樣?」 不一樣?沈清秋轉頭,果覺有不一樣。洛冰河像是長大了兩歲,現在是七八歲的模樣。魏清巍小聲道:「長勢喜人!長勢喜人!」 齊清萋細細端詳了一陣,道:「照他這個長法,這衣服很快就不能穿了吧?」 沈清秋還沒想過這個問題,仔細想想,今早洛冰河的衣服穿起來確實不那麼合身,手腕似乎短了一小截,忙道:「果真,我粗心了。明天我帶他下去買幾套。」 齊清萋道:「買什麼,現成的不知道用?隨便上仙姝峰來拉幾個姐姐妹妹給他做幾套新衣服不就成了。」 聞言,幾位峰主不厚道地桀桀笑出了聲。光是想像一群香粉撲鼻的仙子們圍著一個苦大仇深的斷袖魔族鶯聲燕語,那幅畫面便夠這群整天閒得沒事幹的峰主樂一壺了。見他們落井下石幸災樂禍,沈清秋心中為尊嚴掃地的洛冰河不忍,忙道:「適可而止適可而止。走了,去廳裡坐,不要在這裡圍著他看。別笑了!仔細把人笑醒了。」 「以前不讓我們看,現在也不讓啊?沈師兄太不夠意思了。」 沈清秋道:「給我點面子。」 「那好。沈師兄晚上一起去醉仙峰喝酒啊。」 「我還要看顧洛冰河……」 「你以前就成天窩在這塊地方不挪,後來又被拖著到處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就不要管小孩子了,咱們聚一聚嘛。總該有時間做你自己的事,不能一天到晚都圍著你徒弟轉吧。」
好不容易迅速打發了一群同門,回到竹舍,沈清秋頭都大了一圈。 洛冰河已醒來,坐在他原來的書案上,腿夠不到地面,懸在半空,一旁地面堆著比他人還要高的卷宗。手執一管硃筆,一邊核對項目一邊做標記。 沈清秋看了一會兒,進門問道:「你在幹什麼?」 洛冰河抬頭道:「師尊許久不歸,典籍無人打理,弟子想重編一份目錄入庫。」 沈清秋道:「你現在好好休養即可,這些事情不必要管。」 洛冰河道:「可是師尊不在,我也沒有別的事情,不如就把它做了。」 沈清秋在他身旁坐下,想了想,問道:「回清靜峰,你很不開心?」 洛冰河微笑道:「師尊這是什麼話?弟子怎麼會不開心?」 沈清秋慢吞吞起身,往外走去。忽然,他邁不動步子了。 洛冰河已跳下書案,抱著他的腿,咬牙切齒道:「……沒錯,弟子……不開心!」 沈清秋道:「這就對了,不開心要說出來。今後有什麼話,都不要憋在心裡。若你實在不喜歡清靜峰,那等你回覆原身之後,咱們再走就是了。實在你目前的狀況不便頻繁出行,萬一突生異變,蒼穹山起碼能護你一護。」 洛冰河道:「我喜歡的!可是我喜歡的清靜峰,就只是清靜峰,不是蒼穹山,除了師尊你我,也沒有其他人。」 不是。沈清秋心想,你喜歡的這個清靜峰,現實中從來就沒存在過吧…… 洛冰河悶悶地道:「師尊,是不是跟我在一起,你真的少了很多做自己事情的機會?」 沈清秋失笑:「方才裝睡裝得倒是好。耳朵也尖,功體恢復幾成了?」 洛冰河道:「師尊……我不願意回來,不是因為不喜歡這裡。而是因為……在這裡你太容易被搶走了。」 他鬱鬱地道:「如果是之前的我,還有點信心能把你搶回來,無論用什麼法子。可是現在的我,真覺得……爭不過別人。」 沈清秋在他頭頂上敲了一敲,道:「要你去爭什麼?不用搶,師尊就會自己跟著你走了。」 交流對象的形象,當真至關重要。如果是成年版的洛冰河,就是拿刀子架在他脖子上,沈清秋也說不出這麼露骨肉麻的話,可既然是能抱在懷裡、肯抱著他腿撒嬌求安慰的迷你版,沈清秋就什麼心理壓力都沒有了。 洛冰河仰起臉,含情脈脈地望著他。 花好月圓,良辰美景,暗香浮動,氣氛甚佳。忍不住心蕩神馳。 洛冰河水汪汪的眼眸越燒越旺,終於按捺不住,將沈清秋推倒在竹榻上,欺身撲了過來。 他趴在沈清秋胸口,兩人大眼瞪小眼。 沈清秋:「呃……你可以……繼續。」 儘管繼續,也幹不了他想幹的事…… 神情裡,儘是掩藏不住的同情。 半晌,洛冰河尚嫌稚嫩的嗓子,終於發出了一聲忍無可忍、痛恨世界的咆哮。
春山恨,冰秋吟
「等等,你先冷靜一下。」 洛冰河卡在沈清秋雙腿之間的身體又往前挪了一段,道:「可是弟子今天看到了一樣非常有趣的事物,恐怕幾天之內都冷靜不下來了。怎麼辦呢師尊?」 在蒼穹山休養了月餘才終於慢慢修回原身,沈清秋心知今日必定不能善終,卻仍鎮定道:「這還不好辦。是什麼東西,你且拿來給為師瞧上一瞧,我們大可以探討一番。在那之前,你先換個正常姿勢,好好說話。」 洛冰河點頭,直接忽略最後一句,道:「好,那就給師尊瞧一瞧。」 他不緊不慢,從懷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 那小冊子花花綠綠,乍看十分豔俗,並且眼熟。 沈清秋正狐疑著,洛冰河翻了開來,挺直腰桿,清聲朗氣地誦讀了出來。 「……入夜之後,洛冰河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慣睡柴房冷地,忽然躺了床鋪,反倒難以入眠。尤其是思及心心唸唸的師尊正躺在不遠之外,只隔著一層屏風,一層紗帳。白日的噓寒問暖、慇勤關切如在眼前,更是彷彿有一團邪火壓在腹中,越燒越旺,越竄越高……」 沈清秋:「……」 洛冰河面不改色,繼續念道:「……洛冰河摸上了床,窸窸窣窣解了沈清秋的中衣帶子,探進布料內,只覺光滑細膩,肌骨柔韌。意亂情迷之中,神智昏茫,將腰帶也扯斷為兩截……」 沈清秋望了一眼地上剛被洛冰河洶洶扯斷的腰帶,雞皮疙瘩起了一身,竟無言以對! 洛冰河收一收冊子,抬眼一本正經道:「這上面說,弟子破處正是在搬出柴房的那一晚。情火高漲,淫心大起,深夜摸黑進竹舍內室,將被夢魘壓制住、動彈不得的師尊如此這般,如此那般,恩愛繾綣,直至天明。」 什麼鬼! 沒記錯的話洛冰河那時候才十五歲吧! 喪盡天良! 喪心病狂! 洛冰河邊翻邊道:「書裡這個『洛冰河』,除了要比弟子膽大、敢作為以外,對師尊的這份心思,倒也八九不離十。」 沈清秋道:「你若當真這樣『敢作為』,為師不保當場就要了你的小命。」 洛冰河俯下身,親他的耳垂,熱氣在他耳廓邊磨磨蹭蹭,撒嬌道:「師尊,不是您說,要一起探討的嗎?好歹多看兩眼啊。」 不敢看,怕瞎了鈦合金狗眼沒地方換! 洛冰河嘻嘻笑道:「不願意看?那讓弟子讀給您聽。」 他抑揚頓挫道:「自那夜師尊失身於『洛冰河』之後,將這忤逆弟子狠狠責罰一頓,有心將他趕下蒼穹山派,卻最終不忍下手,只是冷淡對待,直至仙盟大會,異變突生,師徒分離,輾轉幾載,重逢之後,『沈清秋』終於被『洛冰河』逮了個正著。來啊師尊,你看,幻花宮水牢這段,寫得可精彩呢。」 沈清秋拗不過他,又實在有點好奇,一時沒把持住,從眼角睨了一下。 只這一下,活活被劈了個外焦裡嫩。 《春山恨》第三十七劫之水牢情挑 沈清秋搖著頭,口齒不清道:「洛……冰河,你……你放過我……」 洛冰河握住他兩瓣臀肉,揉捏幾把,往兩邊拉開,強迫那被蹂躪了無數次的後穴暴露出來,獰笑道:「師尊,你現在哭著讓我放過你,當初可想過會有今日?」 沈清秋啜泣不止:「已經腫了……插不進來了……」 果然腫得厲害,幾乎不能看了。一圈鼓鼓的紅肉腫得發亮,緊密閉合,看上去極難突破。洛冰河心生幾分憐惜,可很快想起當年沈清秋拋棄自己的模樣,恨意激盪,冷酷無情地挺身而入,只插了小半,就覺得異常困難。因為紅腫,比平時的穴肉更火熱濕滑,但也更窄緊。 沈清秋哭得梨花帶雨,嘶嘶吸氣,被強行突入的陽具捅得痛不欲生。奈何雙手被縛,徒勞掙扎扭動,始終不得解脫。 沈清秋:「……」臥槽這尼瑪什麼玩意兒! 這梨花帶雨的貨特麼的是誰!這邪魅狂狷的貨是誰! 明明每次上床哭得最厲害的那個是洛冰河好麼! 看看作者的名字:柳宿眠花。一聽就不是什麼好東西,跟向天打飛機必定是一路貨色。 洛冰河閱讀完畢,評價道:「若是換了弟子,斷然做不出這等強逼之事。師尊只要皺一皺眉頭,弟子便下不去手,如何能到這痛哭的地步還不甘休?這裡的處理,有些失真了。」 豈止是失真……這是OOC。徹底的OOC。OOC得沒邊兒了! 什麼鬼春山恨!壓根就是個OOC到天際的*RPS同人天雷小黃文,居然還能這麼火!怪不得以往總聽妹子說,越雷的文越容易成為圈內紅文! 不對重點不是這個……沈清秋詛咒寫這本小黃書編這支小黃曲的人一輩子不舉!單身狗!活該一生擼,擼到死也娶不到老婆! 洛冰河道:「師尊何故臉色忽白忽紅?後面的情節,更加跌宕起伏,令人撫掌叫絕。雖說那五年內,我敬師尊軀體如聖,從來也不敢做什麼稍有褻瀆,但既是坊間流傳的小冊子,這些獵奇的情節,看看一笑,倒也無妨。」 沈清秋一眼瞅到個標題:《春山恨》第四十九劫之五年空待。 蛋碎一地。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這個標題! 新世界的大門也不放過!不至於這麼重口吧?! 事實證明,沈清秋低估了《春山恨》作者的下限。 燭光顫動,沈清秋儘管無知無覺,可眉翠唇紅,整個人都染上了一層春色。 洛冰河將他綿軟的雙手搭上後脖頸,才去親吻,看起來彷彿沈清秋醒了過來,主動勾住洛冰河脖子回吻。 簾子墜地,無風而動,抵死纏綿中,凌亂衣衫委頓在地。晃動不止的紗縵間傳來洛冰河低沉的喘息。 沈清秋毫無生氣地趴在洛冰河身上,被他堅實的臂彎鎖在懷中。兩粒乳珠被吮吸得豔紅腫脹,像兩顆小小的成熟果實。臀部上儘是青紫的手印。身下被肏到熟紅的肉穴還軟軟含著根半硬的陽根,股間一片濕淋淋的水光。 沈清秋被雷哭了。 這也能下得去手!挑戰三觀挑戰道德極限! 據說綠丁丁生子文很火老天保佑《春山恨》千萬不要千萬不要有生子情節謝謝啊! 隨著幾頁匆匆翻過,緊接著又是一記轟天神雷。 《春山恨》第五十五劫之天魔邪血 兩人胸膛緊密相貼,洛冰河感覺懷中人肌膚細膩幼嫩,在山泉中浸泡,更是水光潤滑。 他一言不發摟住沈清秋,低頭深深一吻,時而咬住他的唇瓣輕輕撕扯,時而探入舌頭,在他口中肆虐糾纏。 沈清秋雖不情願,奈何天魔血在腹內作怪,渾身無力,加之被吻得喘不過氣,胸口不規則起伏,乳尖在洛冰河肌肉上蹭動,漸漸挺立。不知不覺被掰開了雙腿,洛冰河猛地衝了進去。 雖然兩人胡天胡地鬼混了好一陣時日,沈清秋早便能適應洛冰河的巨物了,可突然闖入,還是極為難受。尤其是肉棍捅開腸壁的瞬間,溫熱的泉水也趁機湧入,下面的嘴喝了不少水,掛在洛冰河腰部兩側的腿頓時夾緊了,腸壁也跟著顫慄不止。洛冰河只覺那個小洞又箍又吸,舒爽無比,大力揉捏沈清秋臀肉,邊讓他放鬆,邊調整姿勢。 不一會兒,沈清秋緩過氣來,含淚斥道:「……滾!」 洛冰河笑道:「師尊嘴上這般斥罵,可身體卻不聽使喚呢。」 沈清秋咬牙不甘道:「……若不是你給我喂了那毒血……我又怎會受你這白眼狼這般折辱……」 在天魔之血的操縱下,他只有乖乖把雙腿分得更開的分,放鬆後穴,方便洛冰河肏弄。穴肉軟媚地含著洛冰河,細細吮吸。沈清秋越喘越亂,欲哭無淚,被捅得狠了,就抿緊嘴唇,鼻子裡洩出低哼。洛冰河一手托他臀部,保持兩人胯部緊密相嵌,一手不輕不重地拍打沈清秋渾圓雪白的臀瓣,插一下拍一下,拍得沈清秋羞憤萬分。 一輪過後,休息不到片刻,洛冰河抱著他出水。離水之後,絲絲冷氣侵體,沈清秋手腳連帶後穴都縮了縮。洛冰河將他獻祭一般赤裸裸攤平放在溫泉旁一塊大青石上。幕天席地下抱作一團。 青石冰涼,沈清秋剛���上去便一陣扭動。他膚色白皙,剛經歷一場劇烈情事,被泉水蒸騰,周身泛出豔麗的粉色,漆如星點的黑眼睛裡水光蕩漆渙散,又倦又困,心灰意冷,轉過頭去,不肯直視洛冰河這逆徒。 洛冰河卡在他雙腿之間,把潔白的小腿扛上肩頭,陽具一下挺進去,又不緊不慢抽插起來。內壁每一寸都被撐到極限,被柱身狠狠擦過。肉洞口的褶皺也被撐得平滑。 沈清秋:「……」 迷J強J逼J,花樣百出,作者玩得很開心嘛…… 洛冰河道:「其實我從沒想過,天魔血還能作這用途。」 沈清秋默然不語。見識過《狂傲仙魔途》原作的下限,他不是沒想過。只是他沒料到居然有朝一日能看到這用途被寫在他身上。 沈清秋道:「……長見識了。」 洛冰河點頭:「長見識了。」 他又道:「既然如此,弟子總不能教這見識白長吧?」 沈清秋警告道:「洛冰河,為師雖然應允你……但可沒應允你玩這許多花樣。」 洛冰河怔了怔,道:「哦。弟子知道了。」 他神情有點沮喪,但也沒強求。這下,反而是沈清秋不自在了。 洛冰河從來沒在這方面對他做過什麼要求,因為活爛,總是小心翼翼,甚至有點看他臉色的意味。好不容易看了教材找到點自信,想和他試一試,就被他潑冷水…… 沈清秋坐立難安,半晌,終於拿起扇子,擋著臉,矜持地道:「你想怎麼做?」 洛冰河當即生機勃勃、春暖花開起來。見狀,沈清秋也暗暗高興了一下,心道大不了老臉豁出去跟他玩兒一回,反正做都做過了,還要那面子做甚。 為保險起見,他還是忍著額頭跳動的青筋,拿起《春山恨》匆匆翻過,並沒有看到什麼太不科學的體位或者清奇的玩兒法,略略放下心。誰知轉身便見洛冰河認真捧著一本更厚的冊子,笑容滿面地迎了過來,道:「師尊你拿著那本幹什麼?」 沈清秋無言,看了看洛冰河手裡的冊子封面,正是榮幸地與《春山恨》並肩成為嚴打對象雙傑的後起之秀《冰秋吟》。作者:三聖母。 洛冰河道:「這本教的東西更多也更詳細,具體操作起來上手很快。弟子這壺花釀便是按著它教的法子製成的,今天就看看是不是如書中所言那般具有奇效了。」 我看是下限更低吧! 無論如何,沈清秋知道,這壺酒肯定不是用來喝的。 等等,道具都早就準備好了,剛才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又是裝出來玩他的呢?!
洛冰河提起沈清秋的胯,使之形成臀部高高翹起的姿勢,腰肢塌陷,彎成一道柔軟曲線,背對著他。 這是沈清秋答應他要求的條件。如果他一定要照著書上的玩兒,那就得從後面來,否則沈清秋這皮子薄的老臉真沒地方擱。洛冰河雖是一直有「正面上師尊」的執念,可一來急於將所長見識投入實際操作,二來被小冊子科普了身處下位者更容易從後背式得到快感,便也歡欣答應。 他提起那壺難得的佳釀美酒,將細長的壺嘴對準沈清秋身後那點緊閉的粉紅,緩緩塞了進去。 壺嘴前細後粗,突入容易,越往裡塞,後穴把它吃得越緊。冰涼的酒水汩汩灌入甬道,腸肉受刺激,劇烈收縮,沈清秋抓緊身下被縟,眉尖緊蹙。 他耳朵能聽到酒汁「咕咚咕咚」灌入腹中的聲音。小腹的飽脹感和下墜感越來越明顯。沈清秋忍不住道:「夠了……」 洛冰河聽話地依言不動,可酒壺長嘴仍插在他後穴中。 這酒初嘗清淡,後勁卻強悍。不一會兒,沈清秋的腸壁就被燒得火辣辣地疼。他無論如何都緩解不了這又疼又癢的感覺,便挪動著胳膊,往前爬了一小段。 這次洛冰河倒是沒攔著他,壺嘴脫離後穴,發出「啵」的一聲。他立刻在酒汁流出前絞緊穴口,接下來,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若當著洛冰河的面,任由酒汁從他後邊淌出,實在太過羞恥。可他剛才只爬了一會兒就受不了了,輕微動作都害怕夾不住後穴。 洛冰河覆上他的身體,一手玩弄他尖尖的淡紅乳點,啃咬光滑的肩頭。另一手提起他痠軟無力的臀部,扶著陽具,硬燙的頂端威脅似地頂著他後面,對準那小洞,磨了兩下。 看來他真是從那見鬼的小冊子學到不少……沈清秋被他玩得難過,雙手絞扯身下床單,起了一層薄汗。 剛分了點心,一個不注意,便被破開了禁閉的穴口,長驅直入。 剎那間,沈清秋從腰到腿,徹底軟了。勉強撐著上半身的手臂也支不住,趴了下來。唯一慶幸的是洛冰河尺寸可觀,塞滿了腸道,酒水還被牢牢堵在沈清秋肚子裡,不至於外洩。 被這種東西一插到底,他還是疼。但這疼法之中,似乎又有點什麼不同。 酒水擦得他整條腸道的肉都火辣辣的,又脹,又熱,又濕。等到洛冰河開始抽插起來,交合處便無法控制地隨著嫩肉外翻淌出酒液來,彷彿蜜汁橫流,動作間「咕嘰」水聲不斷,羞得他面紅耳赤。小腹深處酥麻酸澀,渴望被粗魯地頂戳擠壓,被搗爛發癢的陽心,菇頭頂端卻總只不輕不重頂一頂那一小片軟肉,急得沈清秋扭動腰肢,忍不住將臀部往後送。 這個微弱的舉動教洛冰河逮了個正著,他頓了一頓,喘一口氣,欣喜道:「師尊?舒服嗎?我做得好嗎?!」 抽插得飛快,微紅的透明酒汁從交合處漏出,越來越多。沈清秋白皙雙股之間被幹得水花四濺。美酒和徒弟的陽具在腹中翻江倒海,激盪不止。沈清秋被逼得骨節發白,死死揪住被縟,狼狽不堪地閉緊了雙眼。 洛冰河不依不饒道:「舒服嗎?舒不舒服?」 沈清秋低聲說了什麼,他聽不清,俯下細聽,順便把身下之物送得更深。 沈清秋尾椎一陣脹痛,嘆道:「……臉……臉……」 酒水的烈勁燒得沈清秋渾身紅通通的,同時也像被那酒水蒸騰了一般,連氣息都發出清甜之味。洛冰河忍不住和他側著頭接吻,舌尖在他口腔內搜刮,只覺他津液都是香醇的酒味。 「師尊。」他說,「你要看著我的臉麼?」 沈清秋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洛冰河道:「想好了。從後面來,原本是師尊要求的。若是又要改成正面……怕是沒那麼容易再翻回去。」 他沙沙的低音在沈清秋耳邊縈著熱氣,沈清秋暈頭轉向,糊裡糊塗絞了絞後面。 洛冰河猛地拔了出來,將他粗魯地翻成任人宰割的仰躺位。 沈清秋白淨的臉頰泛著淡粉色,眼睛和鼻尖紅得尤其厲害,睫毛掛著一點淚珠。洛冰河一一親過,一手手指憐惜地在他穴口的嫩肉外緣輕揉慢捻,另一手掌拖著他的背部,扶了起來。他輕聲道:「師尊……你看。」 沈清秋的下頷被他引導著,一低頭,就看見了自己白皙的大腿根部,給酒水和精液糊得狼藉一片。兩團豐滿的肉丘中間彷彿被肏開了一朵花,腫得肥了一圈,內壁外翻,且在可憐地抽搐著,吐出些白濁。 「……」沈清秋說不出話,下意識舉手遮住眼睛。 洛冰河安撫地吻他面頰數處,再次插了進去。 沈清秋又覺一陣辣痛。洛冰河不再以掌托著他的背心,他倒了下去,黑髮在枕席上散開,十指無力地陷入洛冰河背部緊繃的肌肉,仰起脖子來。 大進大出一番,沈清秋肚子裡的酒水已流得差不多了。被烈酒里奇外外洗了個遍的內壁,這時正是絕佳狀態,熱乎乎的彈性十足,敏感多情,又戒備不安,想全力擠壓吮吸入侵的外物,又害怕被這東西擦破了薄薄的襞膜。水穴被插得滋滋作響,沈清秋雙腿糾纏在洛冰河腰間,滑膩如脂的大腿內側摩挲著他的肌膚,腳趾蜷縮,神情醉暈暈的。 酒香飄散,酒意正濃。沈清秋確實是……醉了。 可他尚未醉到不省人事,洛冰河便讓他醒了。 洛冰河托著他臀部,從床上站了起來。 沈清秋自身重量下沉,那根陽物立刻頂開層層軟肉,戳中了極深的一點。他一顆心臟險些要被這一記從喉嚨頂出來,彷彿戳穿他的是一柄利劍,拚命扭動。可他現在整個人被懸空抱在半空,扭得再狠,也只是讓肉穴和入侵之物更加緊密相嵌,讓這孽徒的物事在他體內怒脹好幾圈,撐得幾欲嘔吐。 更可怕的還在後面,洛冰河開始走動了。 這姿勢讓沈清秋把洛冰河的陽具吃得極深。每走一步,那根器具始終不拔出來,在他體內微妙地攪動、轉變著角度,卻始終享受著沈清秋穴肉戰戰兢兢收縮按摩的侍候。除了被插得太深想吐,他還害怕自己會摔下來。 沈清秋實在受不了,斷斷續續道:「等,等等……太深了……冰……冰河放、放我下來……」 洛冰河咬他的耳垂,帶著輕微喘息呢喃道:「師尊……不夠深……還不夠……」 沈清秋肚子被他塞得滿滿脹脹,難過道:「你還要多深……你還要進到哪裡!」 洛冰河將他抱著插得痛快了,把他按到了桌上。沈清秋上身被壓得緊緊貼著桌面,雙手被反剪,雙腿虛軟地踩在地上。 他臀部卡在桌沿,蓬門大開,緊貼著洛冰河頻頻進攻的胯部,桌子被撞得搖晃不止。 沈清秋的臉貼著桌面,感覺雙股正中間,一根硬物進進出出,已經很勉強,從雙腿到臀部,瑟瑟發抖,幾乎站不住。可洛冰河兩手還捧著那兩片雪白的臀瓣,往股溝中間擠壓,享受同時被腸壁和臀瓣緊夾的滔天快感。 沈清秋只覺得股間的異物感前所未有地折磨人,臀部還被不斷地揉搓拍打,雖然不痛,卻羞恥得很。不一會兒,洛冰河又換了個玩兒法。每次只淺淺拔出一點點,再更用力地塞回去,手底臀肉都被他十指擠得變形了。沈清秋趴在桌上,內壁深處嬌嫩的肉心被這水磨功夫磨得辣辣的,又疼又癢,幾欲發瘋,卻被死死卡在原地,動彈不得,盡數承受洛冰河的一切。 洛冰河不愧是學霸,有了教材,依樣畫葫蘆,就能教人這麼吃不消! 他欲哭無淚,有氣無力地嗚咽道:「……你……你究竟是還看了些什麼東西……」
◎RPS:Real Person Slash,真人向同人。
蜜月記
清靜峰將混世魔王洛冰河窩藏了十幾日後,眾弟子終於不堪騷擾,跪求沈清秋攜此人「暫避風頭」。 寧嬰嬰嚶嚶嚶道:「師尊,我討厭百戰峰。討厭討厭討厭!他們都好粗魯,山門被踩壞好幾回了!」 明帆含淚控訴道:「師尊……這次真不是我去說的!弟子發誓,您相信我!」他惴惴瞄了洛冰河一眼,提議道,「要不您就把洛師弟放出去跟他們切磋交流上幾場吧。打夠了他們就不會來騷擾清靜峰了!」 洛冰河八風不動,冷淡地道:「我同師尊談議正事的時間都沒有多少,哪來的空同這群野猴子切磋交流。」 沈清秋矜持地搖扇不語。 你所謂的「談議正事」,原來就是研究新菜式,擦洗竹舍的餐具和桌椅,以及不分場合時間地賣巧求歡麼…… 明帆一把鼻涕一把淚,嚎啕道:「師尊——您行行好吧——安定峰的已經不願意來幫咱們修山門了,每次都是弟子上下山幾百里自掏腰包啊——」 沈清秋被他嚎得不勝其煩。 最終,在明帆的千恩萬謝和寧嬰嬰的戀戀不捨中,終於大發慈悲做了件好事,尊駕移出了清靜峰。 所以他老人家很是鬱卒。 要命,這是什麼鬼世道! 師弟L某縱容手下爪牙(……)打上師兄S某的門,打完了還不給賠; 師兄S某受了經濟損失,找師弟X某的部門要求撥用公款,師弟X某又不肯批; 徒弟M某不光沒有為集體奉獻的無私精神,反而要把師父趕下山去。 真是反了! 洛冰河卻一副很是開心的模樣。只要黏著沈清秋,他去哪裡都是一樣,沒有一群礙眼的天天在旁亂晃,於他反而更合心意。 他挽著沈清秋的手臂,歡歡喜喜地道:「師尊,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裡?」 沈清秋低頭看了一眼他圈住自己胳膊的姿勢,不忍直視。 真是……越發少女了。 活脫脫兩個采蘑菇的小姑娘手挽著手一起出門。╭(′▽`)╭(′▽`)╯ 沈清秋為自己造的人工雷絕倒。他反問:「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洛冰河想了想,道:「不如去我們以前去過的地方,瞧瞧如今變成什麼樣子了。」 於是,兩人來到了被「趕下」蒼穹派後的第一站,雙湖城。 原本御劍而出,不到一炷香便可抵達,洛冰河卻不知犯了什麼小心思,非要拉著他坐馬車。 坐就坐,沈清秋怎麼樣都無所謂。誰知,兩人上車後,洛冰河一直用那種(自以為掩藏得很好的)期待羞澀眼神盯著他。 車廂內空間不大,沈清秋避無可避,被他這熱乎乎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 這……是想玩車震的意思嗎? 想都不用想,為師不會應承你的! 真是反了! 洛冰河盯了他半晌,見他並無特殊表示,顯然沒有會心相通,慢慢低下了頭。 他對了對手指,有點失落地道:「師尊……不記得了嗎?」 沈清秋發現,現在自己每天的心理活動,基本可以用六個點點點來開頭。 他說:「記得?記得什麼?」 洛冰河悵然:「當初師尊帶清靜峰一眾弟子下山歷練,讓我和師尊同乘的事……」 那麼遙遠的陳年舊事,洛冰河居然記得這麼清楚! 而沈清秋卻忘得七七八八了。 洛冰河嘆道:「果然不記得了啊。」 對比之下,沈清秋不免心虛,招了招手,讓洛冰河靠過來,揉揉他的臉,算是給塊小糖吃,道:「師尊一時給忘了,對不住啦。」 洛冰河吃了糖,心滿意足,唇角翹起,道:「嗯。師尊對我的好,遠遠不止這些,又怎會一一記住呢?」 …… 不要把他腦補得這麼慈愛這麼聖父好嗎?他真的只是單純地不記得了,擔當不起這份光環!
雙湖城城門大道。 兩人悠哉悠哉,在街上亂晃。兩側琳瑯滿目的攤販中,一面花枝招展的錦旗迎風飄搖。 沈清秋先是被它吸引了目光,目光下移,移到了旗下襬攤攤主的臉上,原本那「若有若無似隱似現看似儒雅溫和實則冷清疏離」的模式化笑容登時一僵。 洛冰河何其敏銳,立即道:「怎麼,師尊,有相識者?」 旗下一張人頭攢動的小桌,好像是江湖算命先生的卦攤。桌後坐著一位貌美窈窕的女郎,風情萬種一甩秀髮,一抬螓首,與沈清秋遙遙打個照面,登時活像吞了一斤砒霜。 可目光一轉,轉到一旁洛冰河的臉上,對這款相貌的熱愛之情立刻超越了一切,當即眼睛放出雪亮的光,主動招呼道:「仙師別來無恙!」 沈清秋道:「許久不見。夫人風采更勝昔年。」 那美貌女郎正是魅音夫人。 她揮走了小桌旁神魂顛倒的男客們,騰出空位,笑吟吟地道:「仙師如今春風滿面,如何?奴家上次所言,是不是一一應驗了?」 她嘴裡和沈清秋說著話,眉眼卻攝魄勾魂地往洛冰河那邊撩,意有所指。許久不曾憶起,如今回想當年魅音夫人為他所算的姻緣,關鍵字:比他小、身份尊貴、天資過人、一等一的美貌、常伴左右、一往情深……沈清秋驚覺,竟是無一不準! 他道:「夫人妙算,沈某拜服。不過您當年似乎忘了說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說了那麼多,吹得天花亂墜,就是沒告訴他,你沈清秋命定的姻緣,特麼的是個男人! 洛冰河眨一眨眼,莞爾道:「師尊,您與這位夫人,看來交情不淺。」 他雖然面帶微笑,沈清秋卻聽得牙幫子發酸。 說起來,洛冰河與魅音夫人,原本應該是*四一九無數次的一對狗男女,現在卻正直無比地坐在對面,陰陽怪氣,各說各話,這畫面當真十分詭異。他幹笑道:「淺得很。淺得很。一別經年,不想江湖再見,夫人竟然在雙湖城中幹起了這等營生。」 魅音夫人哼道:「這不都得多謝上次和閣下一起來惠顧奴家的那位仙師。」 洛冰河突然道:「哪位仙師?」 沈清秋第二次笑容一僵。 魅音夫人怨聲怨氣道:「莫要怪奴家背後數落人的不是,當初好聲好氣招待,哪有半分虧待了兩位仙師,那位倒好,一上來就打塌奴家半個洞府,驚走大半姐妹。後來幾次再遇,半分薄面都不留,奴家混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鐵面無情,不懂風月不解溫柔,只知道喊打喊殺的男人。啐!」 你被啐了啊,柳清歌。你居然被啐了! 這種暴力行為,只有誰能做得出來,洛冰河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看著他:「師尊,是柳……師叔嗎?您和他什麼時候單獨出來過?」 眼看他額頭有青筋隱隱跳動,沈清秋乾咳道:「那都是在你……不在期間的事。」 洛冰河重重捏了捏他的手掌心,道:「師尊能不能給弟子具體說說,您、柳……師叔,和這位貌美如花的魅妖,聚在一起,到底都幹了些什麼呢?」 沈清秋哄他已經是輕車熟路,步驟如下: 淡定地先說:「不如你貌美。」 在魅音夫人抽搐的笑容前,再保證:「真的沒有幹什麼。」 如果仍不管用,重複以上步驟。 魅音夫人還嫌火上澆油得不夠,在一旁道:「雖然臨走前給那位仙師散了一把魅妖迷香,不過依那位的冷情冷性,想必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魅妖迷香是什麼玩意兒,聽名字就知道了。春天裡的藥啊! 洛冰河勃然變色:「『沒有幹什麼』?」 ……天地良心,真的沒有幹什麼。連幫擼這種程度的都沒有! 洛冰河又酸又恨地道:「弟子在無間深淵裡披荊斬棘,師尊卻在山清水秀之地,和別的男人流連忘返……」 「別的男人」是什麼鬼,好好說同事或者同門不行嗎? 沈清秋正直無比地搖扇哼道:「流連忘返是什麼?一個人在群魔亂舞的荒山野嶺,把另一個人踹下了冰冷的水坑,泡得一場傷寒,這種事有什麼好值得羨慕的!」 「就這樣?」 「就這樣。」 魅音夫人咬著指甲,恨恨道:「什麼水坑!那是奴家心愛的玫瑰花池……」
陳宅。 既然來了雙湖城,那自然要找點事做。少不得為民除害什麼的。 打聽一番,居然又是陳宅府上出了怪事。 當年窮凶極惡的剝皮魔化身老爺愛妾蝶兒藏匿府中,被當場打死後她住過的廂房一直不得安寧,夜夜聞鬼哭狼嚎,令人膽顫心驚,多年一直不得解決。 陳員外已近古稀之年,白髮蒼蒼,依舊雄心不減。數年前好歹身邊扶著他的美貌小妾只有蝶兒一個,如今卻一左一右,美妾成雙。狂愛女色之心,分毫不因剝皮魔曾潛伏在身邊而削弱半點。 這位老爺子年事已高,卻記性不弱,見了沈清秋還知道大喊「沈仙師」。 「沈仙師」之高冷,一如當年。等到問起身邊這位公子,才終於微微牽了牽嘴角,溫文作答:「是我當年的小徒弟。」 陳老爺笑道:「難怪看來眉目依稀眼熟。如今看見仙師與愛徒,方才驚覺,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 一番寒暄���來,自然還是交給回歸事事代勞小秘書角色的洛冰河。沈清秋樂得站在一旁閉嘴裝逼。 眼見酷炫狂霸踐的魔界之主洛冰河耐心得彷彿一件貼心小棉襖,沈清秋難免飄飄欲仙,感覺良好,看他的目光忍不住越發慈愛。而洛冰河說兩句就要回頭看他一眼,這一眼挪過來就轉不回去了。一對師徒就這麼在外人面前眉來眼去半晌,沈清秋才猛然驚醒。 這是何等地傷風敗俗! 去廂房的路上,洛冰河總想去牽他的手。沈清秋一來顧忌旁人,二來有心逗他,偏不給牽。身法手法輪番上陣,若是被修真者或是魔界的誰誰誰看到這對師徒拿本門本脈的術法來打(ㄉㄚˇ)打(ㄑㄧㄥˊ)鬧(ㄇㄚˋ)鬧(ㄑㄧㄠˋ),不倫不類,非吐血三升不可。 傳說中鬧鬼的廂房無人敢接近,自然清靜非常。院子還是當年那個院子,一點沒變,只是陰氣頗重。洛冰河見終於沒了人,立刻黏了上來,磨磨蹭蹭從背後摟住他的腰,把下巴擱在他肩膀上,輕聲試探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師尊還記得不記得?」 當然記得。這裡不就是他第一次使用簡單模式的地方! ……好吧開玩笑的。他怎麼可能不記得,這裡是他第一次坑洛冰河坑得夠嗆的地方。 那時,為了保命,險些就讓剝皮魔一掌打上洛冰河的天靈蓋。這事做得比較不厚道,現在想起來還犯怵,沈清秋也不好意思細想。 見他不應,洛冰河幽怨地控訴:「師尊,你,你真的忘了?弟子心裡,很是難受啊。」 自從兩人鬼混到一起(……),洛冰河一天少不得要難受個三五十次。跟別人多說兩句話他要難受,少吃兩筷子他要難受,洗個澡嫌浴桶小讓他滾出去也要難受……他的難受就跟吃蠶豆似的。「喀嚓」一下就來了,「喀嚓」一下又沒了。 但是站在這個曾經的「犯罪現場」,沈清秋心中有愧,忍不住就要軟化幾分,吐槽狂魔剛要上線就萎了。他反手上去,拍拍洛冰河的臉頰:「別鬧小脾氣了。今天師尊答應你一個要求。眼下先把這裡的邪物了結了再說。」 洛冰河欣喜:「真的?」 「師尊什麼時候……」剛想接下去,沈清秋及時閉嘴,避免了自打臉的悲劇。無論說「什麼時候騙過你」還是「什麼時候坑過你」,都是妥妥的自打臉啊。 「既然師尊說了……」洛冰河紅著臉,拿出了一截一截的紅繩。 捆仙索你好,捆仙索再見! 見沈清秋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洛冰河也沒有勉強,嘆了口氣,仰頭望天,幽幽地道:「自那日從剝皮魔手下化險為夷後,不知為何,好幾天晚上,弟子都會做奇怪的夢。」 呃,什麼叫奇怪的夢。醒了之後會洗內褲的夢嗎? 造孽啊!原來他還是洛冰河青春期的性啟蒙老師。性啟蒙對象對人的一生是至關重要的,就算不是波濤洶湧的大姐姐,起碼也要是文秀瘦弱的鄰家妹妹吧。洛冰河的人生真是悲慘得難以一言蔽之,給他啟蒙的居然是個帶把的……掬一把同情淚。 可是再同情,他也不會就範的。節操這玩意兒雖然在洛冰河的軟磨硬泡下已經沒剩多少了,但能撿起來一點算一點。還有更重要的是你先幹正事行不行,有一團黑霧在你身後凝聚啊。出來啦,它出來啦! 洛冰河恍若未覺,自顧自煩惱道:「時至今日,弟子仍時時被這夢境困擾。」 要說之前倒也還信,到了現在,操縱夢境得心應手的洛冰河還會被「困擾」,這謊話也太厚顏無恥了,厚顏無恥還理直氣壯。沈清秋把手放到修雅劍上,呵呵道:「所以?」 洛冰河頭也不回:「所以,我……」 那團黑霧忍無可忍,咆哮道:「我&*%¥#@&!你們瞎了看不到我?!」 這聲音如此熟悉如此親切,沈清秋問道:「蝶兒?」 黑霧斥道:「什麼蝶兒花兒,我就是我,我就是曾經讓此地聞風喪膽的剝皮魔!」 沈清秋啞然。 這不就是那個初級階段任務裡,被他一掌拍死的小怪嗎……原來傳聞中的怨靈就是這廝。無論生死都不忘擾民,當真是兢兢業業! 黑霧「噗」地吐了一團黑煙,沈清秋估摸著對它而言,這就相當於吐了一口唾沫。它道:「你們這對姦夫淫夫,竟敢跑到我眼前來卿卿我我,死到臨頭猶自不知!」 洛冰河皺了皺眉,問沈清秋:「師尊,是直接殺了還是收起來拷問?」 沈清秋想再看看它究竟能蠢到什麼地步,舉手示意他先不動。黑霧「咦」的一聲,飄得離沈清秋近了一點:「你看起來有點眼熟。」 當然眼熟了。殺你的兇手就站在你眼前,居然還只是疑惑地說「欸你有點眼熟」。多少年過去了,這得有十年了吧,在簡單模式的威力影響之下,蝶兒居然非但智商愣是沒有半點的提高,記憶力還下降了不少! 沈清秋咳了一聲,提醒道:「沈某……清靜峰峰主。」 「……」 黑霧炸了:「沈清秋!原來是你!那他又是誰?!」 「你也認識的。」沈清秋頗不忍心地道,「當時他也在場。」 黑霧想了半天,恍然大悟道:「是你那個小崽子徒弟!」 「哈哈哈哈哈哈哈!」終於記起來之後,蝶兒狂笑不止,「沈清秋,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你居然被自己的徒弟給……嘿嘿了。真是傷風敗俗!令人不齒!我就知道,一定會有人替天行道的!」 沈清秋:「……」 不是。你一個為非作歹、遭到報應、被人替天行道一掌拍死的魔,不太適合說「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這種話吧? 笑著笑著,奇異的景象出現了。彷彿大風吹散一團炊煙,黑霧逐漸消散。只剩最後一縷黑煙時,它還在滿足地喟嘆:「報應啊,報應!沈清秋你終於遭到報應了。你活該,我死而無憾!」 ……這是成佛了?升天了?被超度了? 它對於「死而無憾」的要求,是否也太低了點…… 而且洛冰河縱使麻煩,也沒到「報應」的程度吧! 院子裡的陰氣霍然潰去。洛冰河道:「師尊,我們繼續?」 沈清秋嘴角抽搐,看了看還拿著一摞捆仙索的洛冰河,竟無言以對:「你想繼續什麼?」 洛冰河道:「師尊不是說今日答應我一個要求嗎?所以,我的請求是,師尊能否屈尊配合一下,讓弟子輕輕地,用這捆仙索扎一紮,綁著做上一回,讓夢境成真,讓我了卻多年的心願,弟子就……死而無憾了!」 …… 雖然蝶兒已經在莫名其妙的自我滿足中安詳升天了,可沈清秋覺得,修雅劍還不能這麼快插回鞘裡去。 他面無表情往外走。洛冰河攔在他面前:「師尊,你答應過的。」 沈清秋冷漠地把他那張委屈的臉推開。 洛冰河控訴道:「師尊,你又這樣對我。」 哭什麼哭,哭也沒有用。不要在外面丟人了! 果然對這小畜生而言,什麼心軟啊同情啊,純粹都是多餘的。 收回前言。洛冰河,真真是他的報應啊!
◎四一九:英文一夜情for one night的諧音,four one nine。
洛沈相性隨隨便便一〇〇問
問卷採訪對象:洛冰河╳沈清秋。 問卷主持人:向天打飛機。 問卷提供者:系統。 向天打飛機的系統發佈了一個任務。 一份詭異的問卷。 整份問卷不知到底想要調查什麼,越到後面,問題越是不堪入目。 可是,再不堪入目,他也得攢點積分不是?! 拋棄(本來就沒幾斤幾兩的)尊嚴哀求沈大大之後,沈清秋終於勉為其難答應帶他養大的那隻,啊不,他養大的那個徒弟來完成這份問卷。 於是,以下是飛機實況。
尚清華:「請問你的名字是?」 洛冰河剛坐下就聽到這個問題,眉頭一挑,不悅道:「連名字都不知道,還問什麼?」 尚清華:「你的年齡是?」 ……說句實話,沈清秋還真不知道這具身體的具體年齡。他沖尚清華抬頭道:「你不是應該更清楚嗎?」 尚清華轉著毛筆,心道,這個問題他也沒想過啊,不如隨意,於是胡亂兩筆畫了個數字上去。
尚清華:「您的性別是?」 開場一連三個弱智問題,洛冰河已不屑作答,沈清秋也不能忍了:「被分在綠丁丁純愛頻道,你說呢?」 尚清華默默劃掉了問卷後面三十多個類似的廢話問題,重新問道:「請問你的性格是怎樣的?」 沈清秋想了想,道:「還好吧。沈某應該還算比較容易相處的那類人。」 洛冰河道:「不知道。」 尚清華:「對方的性格呢?」 沈清秋一一數來:「愛哭鬼、少女心、戀愛腦、中二病、黏黏糊糊。」 洛冰河眼裡水光閃爍,似是被嫌棄了,有點受傷,還是乖乖回答了問題:「師尊的性格當然是最好的。又溫柔又強大又體貼。」 沈清秋:「……」 忽然有點不好意思啊怎麼回事! 他幹咳兩聲,改口道:「這孩子性格其實還不錯。有個優點尤其難得。聽話,這個就夠了。」 洛冰河雙頰生暈。
尚清華乾巴巴地:「兩人是什麼時候相遇的?在哪裡?」 這問題他知道答案啊! 洛冰河道:「第一次遇見師尊,是在剛剛通過蒼穹山的入門考核的時候……」 沈清秋不甚自在,那時候洛冰河遇到的不是他,而是原裝貨,而且,那並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他搖扇道:「過,過!」
尚清華:「對對方的第一印像是?」 洛冰河繼續回憶,輕飄飄地道:「高高在上、遙不可攀的仙人。」 沈清秋實話實說:「一顆小包子。」還是個小帥哥胚子。
尚清華:「喜歡對方哪一點?」 沈清秋慈眉善目道:「夠聽話。」 洛冰河莞爾:「師尊的哪一點我都喜歡。」
尚清華:「討厭對方哪一點?」 洛冰河果斷道:「沒有。」 沈清秋見他答得如此斬釘截鐵,有點感動,禮尚往來,也道:「沒有。」 若是真的說了討厭哪一點,讓他當著外人的面哭出來,那可丟大人了……
尚清華:「您怎麼稱呼對方?」 洛冰河索然無味,轉頭道:「師尊,這些問題真讓人莫名其妙。我們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沈清秋淡定道:「冰河乖。走個過場而已。就當救你尚師叔一命吧。」
尚清華:「希望對方怎麼稱呼你?」 洛冰河臉紅了。 沈清秋一見他這般嬌羞,心中湧起不祥的預感,擺手道:「過!過過過!」 尚清華見似乎有爆點,起鬨道:「過什麼!每道題都過過過,還有什麼好問的。冰哥……師侄你且直說!」 洛冰河惴惴瞅了沈清秋一眼,小聲道:「就像平常夫妻相互稱呼的那樣。」 尚清華立刻道:「沈大大,你聽見沒有啊,冰……師侄想跟你夫妻相稱。相公、夫君、老公,你選一個吧。」 沈清秋道:「你閉嘴。」
尚清華:「如果以動物比喻的話你覺得對方是?」 洛冰河不假思索道:「白鶴。」 沈清秋道:「動物想不出來。植物倒是有。黑蓮花吧。」 洛冰河不解道:「師尊,蓮花也有黑的嗎?」
尚清華:「如果要送對方禮物你會選擇?自己想要什麼禮物?」 洛冰河道:「只要師尊開口,任何事物我都會奉上。」 沈清秋老實道:「好像沒什麼特別想要的。」 作為一峰之主,還真沒什麼東西是很難搞到手的。這麼想想,真有種坐守金山的浪費之感。 洛冰河道:「那我想要師尊誰都不理,陪我三天。」 尚清華舔了舔筆尖,嘟噥道:「怎麼不乾脆陪你一輩子。」 洛冰河搖頭道:「師尊會不高興。」 見他黯然銷魂,狀如怨婦,尚清華瞠目結舌,沈清秋卻十分淡定:「你這孩子,又在瞎想,為師哪裡會不高興了。」
尚清華:「你們關係進展到什麼程度?」 沈清秋道:「該做的都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 洛冰河委屈道:「為什麼會有不該做的?難道師尊覺得我們……是不該做的嗎?」 沈清秋道:「沒有。真不該做的話,為師不會讓你做的。」
尚清華:「兩人初次約會是在哪裡?」 洛冰河道:「幻花宮水牢。」 尚清華:「……」 沈清秋:「……」 冰哥你管那個叫約會啊?! 尚清華:「那時兩人的氣氛怎麼樣?」 洛冰河:「不太好。」 根本不是用「不太好」就可以形容的行嗎!
尚清華:「經常約會的地點是?」 沈清秋一手撐著下巴:「一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他。閉上眼睛,夢裡看到的還是他。這算不算無時無刻不在約會?」 洛冰河小心翼翼道:「師尊會覺得煩嗎?」 沈清秋摸摸他的背脊,道:「不會。你就是想得多。」 尚清華心道,跟冰哥,不對,跟冰妹交往,真他媽累啊! 這才幾個問題,沈大大就哄了他三次!這BLX碎碎黏黏的,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煩死了! 沈清秋就跟個帶孩子的幼稚園老師似的!
尚清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洛冰河:「我。」 沈清秋:「當然是他。」
尚清華:「對方做什麼會讓你覺得沒轍?」 沈清秋攤手無奈道:「他一哭哭啼啼我就沒辦法了。」 洛冰河道:「師尊一生氣,我就沒轍了。」 尚清華「嗯哼」一聲,抖著腿,邊記邊心內吐槽:果然跟幼稚園小朋友和幼稚園老師一模一樣!
尚清華:「兩人在一起時最讓你感到心跳加速的事情是?」 洛冰河認真地說:「摸頭,教導我的時候。」 沈清秋道:「呃,眼淚汪汪求我什麼事的時候吧。」 洛冰河接著道:「還有罵我,打我的時候……」 他很沉醉,沈清秋很習以為常。 尚清華默默在洛冰河名字旁加了個附註:病入膏肓的抖M。
尚清華:「你曾向對方撒過謊嗎?你善於撒謊嗎?」 剛問完這個問題,他就在洛冰河名字後面信心十足地寫上了「撒謊精」三個大字。 洛冰河道:「有。但再也不會了!」
尚清華:「曾經吵過架嗎?都是些什麼樣的吵架?」 沈清秋嘆道:「吵得可厲害了。現在想想,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其實都是可以避免的。」 洛冰河慍道:「老問這些問題幹什麼?平白地惹師尊不高興。」 尚清華攤手:「怪我咯。」
尚清華:「之後如何和好?」 沈清秋揮手道:「啪啪啪拯救世界!」
尚清華:「兩人的關係是公認還是機密?」 沈清秋反問道:「你聽過《春山恨》嗎?」
接下來的問題,一路往下限狂奔不止。 尚清華清了清嗓子:「請問你是攻方還是受方?」 洛冰河不解:「什麼意思?」 他是真不懂,沈清秋則是假裝不懂,搖扇道:「誰知道什麼意思,過過過。」
尚清華:「為什麼如此決定?」 沈清秋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莫名其妙地就這樣定了。大概……看他可憐?」 洛冰河疑惑道:「我還是不懂在問什麼。」 沈清秋拍拍他頭頂,語重心長:「不懂沒關係。反正你不吃虧。」
尚清華:「初次肌膚之親的地點是?」 沈清秋剛要答話,洛冰河搶道:「清靜峰。」 沈清秋:「埋……」 洛冰河再次搶道:「清靜峰,竹舍。」 沈清秋心想,好吧,洛冰河是不會承認那麼失敗的第一次的。清靜峰就清靜峰,沒什麼好爭的,隨他怎麼答,也不糾正了。 尚清華:「當時的感想是?」 沈清秋不作聲。 若是實話實說,那就只有三個字:「疼疼疼」,在別人跟前也太削洛冰河面子了。 洛冰河沮喪道:「師尊真好。可是我好沒用。」
尚清華:「初夜的早上,你的第一句話是?」 洛冰河:「師尊,早餐做好了。」 沈清秋:「什麼都別說,先把衣服穿上!」
尚清華:「每月同房的次數?」 沈清秋匪夷所思:「誰這麼閒還算這種東西?還有,問題為什麼一直在朝一個很奇怪的方向發展?」 洛冰河認真地道:「大致算來,三天一晚。若是師尊高興,偶爾願意兩天就讓我碰一次。」 尚清華咬了咬筆桿,邊刷刷記錄邊嘀咕道:「這不科學啊……按我的設定,從月初搞到月末不間斷應該都沒問題啊?」
尚清華:「一般情況下,肌膚之親的場所是?」 沈清秋道:「他對竹舍有執念。」 洛冰河笑咪咪地點頭:「嗯。」 尚清華:「你想嘗試的(嗶——)的場所是?」 沈清秋道:「到哪兒不是做,換什麼場所。」 洛冰河從容道:「百戰峰。」 四週一片靜默。 洛冰河冷靜地道:「百戰峰演武場。」 沈清秋=□=:臥槽?! 尚清華=□=:不要命還是不要臉了?!
尚清華:「(嗶——)時兩人有什麼約定嗎?」 洛冰河:「疼了一定要告訴我。一定啊!」 沈清秋:「不許哭!」 尚清華:「我說,你們是不是搞錯了『約定』這個詞的含義啊?」 尚清華:「對於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體這種想法,你是持贊同還是反對?」 沈清秋不讚同道:「魯蛇……失敗者的想法。」 洛冰河道:「沒有心,要肉體何用。」 尚清華心酸不已:洛冰河在他筆下,明明就是個只追求(嗶——)欲的絕世種馬,強(嗶——)的妹子絕對有兩位數吧…… 他知道在這個奇怪的世界洛冰河變成基佬了,可是他到底是怎麼一步一步,淪落到這個地步的!
尚清華:「如果對方被暴徒強、咳奸了,你會怎麼做?」 這問題太超現實主義了。 沈清秋無語半晌,道:「誰這麼想不開來強姦他……」 找死也找個淒美好看點的死法不行嗎? 洛冰河攏了攏袖子,慢條斯理道:「做成人彘,扔進無間深淵,再想點別的法子,慢慢炮製,玩個十年再弄死吧。」
尚清華:「如果好朋友對你說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請……並要求肌膚之親,你會?」 洛冰河漠然道:「我沒有那種不知廉恥的朋友。我不需要朋友。」 沈清秋低頭刮一刮盞中茶葉,啜了一口,道:「我也沒有。」 洛冰河懷疑道:「是嗎?柳……師叔不會做這種事?」 茶水噴了一地。
被茶水噴了半身的尚清華換了一件乾淨的衣服回來,繼續提問。 「你覺得自己擅長房事嗎?對方呢?」 沈清秋呵呵乾笑。洛冰河泫然欲泣。沈清秋一見他這愁云滿面,悽楚難言之態,心中憐惜,轉向尚清華,怒道:「哪壺不開提哪壺嗎?過!」 尚清華掏掏耳朵:「反正都怪我囉。」
尚清華:「對S~~M有興趣嗎?」 洛冰河道:「那又是什麼?師尊,為何我聽不懂的東西越來越多了?」 沈清秋道:「哦。就是問你,喜不喜歡我打你,喜不喜歡我罵你,或是被我用針扎一紮、用火燙一燙,你有沒有感覺。」 洛冰河略顯羞澀,柔聲道:「既是師尊所為,弟子又怎麼會不喜歡。」 尚清華瞭然,提筆一揮:「洛冰河對S~~M很有興趣!」
尚清華:「房事中比較痛苦的是? 洛冰河:「太小。」 沈清秋:「太大。」 尚清華暗罵一句師徒都不要臉,提筆一揮:「自行領會!」
尚清華:「曾有受方主動誘惑的事情嗎?」 沈清秋指了指自己:「我?我看起來像是那種人嗎?」 尚清華嘟噥道:「難說啊。其實你看起來也挺直的……」
尚清華:「喜歡被對方親吻哪裡?」 洛冰河道:「額頭、手指、嘴唇,所有的地方。」 沈清秋無奈道:「其實……這孩子不會親,只會咬啊。」
尚清華:「(嗶——)中最能取悅對方的方法是?」 沈清秋道:「誇他有進步?」 洛冰河道:「不哭。」 尚清華筆走如風,心不在焉添了一句:「沈大大要求真低。」
尚清華:「那時候你會想什麼?」 沈清秋道:「這問卷誰出的?有沒有點經驗?那種時候腦子裡除了一片空白還能想什麼。」
尚清華:「衣服是你自己脫還是對方幫忙脫?」 沈清秋道:「讓他來,我就沒幾件能穿的衣服了。」 洛冰河辯解道:「師尊,那種時候,我怎麼還能控制力道?」
尚清華:「一天晚上大概幾次?」 沈清秋道:「幾次?不是,我說,這事兒有誰真的會特意去數的嗎?」 尚清華翻了一頁,還待再問,早已失去耐性的洛冰河冷笑道:「真這麼想知道,今天數一數,回頭再告訴尚……師叔,不就行了!」
尚清華:「最後一個問題了!真的最後一個了!最想對彼此說的一句話是?」 師徒二人交換一個眼神。 沈清秋搖搖扇子道:「收工了冰河,回家吃飯。」 洛冰河乖乖地道:「嗯,好。」 他單手攬住沈清秋的肩,踹門而出。大風入室,把尚清華剛寫好的���疊問卷吹得飄了滿地。尚清華嘴角抽搐不止。蹲下身來,撿了幾張,半晌,忽然就給跪了。 「瓜兄你坑我……這根本不是你們『最想對彼此說的一句話』!我的任務……系統大大不要這麼快就扣分,只是剩下了一個問題沒問完而已啊啊啊!瓜兄誤我!」
成親記
沈清秋搖著摺扇,走出了一段路,忽然發現身後一路都黏得死緊的人並沒有跟上來。他回頭一看,洛冰河駐足原地,正不知對著什麼在出神。 沈清秋奇怪道:「冰河?你在看什麼?」 洛冰河這才回過神,微微一怔,道:「師尊,我……」 沈清秋越發奇怪,走了回去,順著洛冰河之前看的方向望去。只見一間不大不小的宅子前,熱熱鬧鬧圍著許多人,簇擁著中間一身大紅、看不到臉的兩名新人,鬧哄哄的往院子裡走。 因為街上原本便人聲嘈雜,之前竟沒注意到,這邊有一對新人正在舉辦婚禮。 那間宅子門口還站著兩個小丫鬟,正挎著籃子對過路的人發喜糖,脆生生地道:「沾沾喜氣!」「沾沾喜氣!」 沈清秋第一個念頭是很煞風景的:「莫非這戶人家被鬼怪纏身?」 可是橫看豎看,都看不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正待發問,卻見洛冰河逕自走了上去。兩個小丫鬟從未見過如此品貌的俊美男子,一抬臉,雙雙驚呆,連糖都忘記發了。還是洛冰河自己從容地從她們手中取過。 拿到了人家的喜糖,洛冰河這才心滿意足地回到沈清秋身邊,道:「師尊,走吧。」 沈清秋頷首。 兩人並肩行出一段路程,洛冰河手裡還在把玩著那兩顆用紅紙包起來的圓滾滾的喜糖,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座喜氣洋洋、進進出出的宅子,仍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沈清秋道:「那家宅子怎麼了嗎?」 洛冰河一怔,道:「師尊說的『怎麼了』,是指什麼?」 沈清秋道:「沒有怎麼的話,你怎麼留意那麼久?你又不喜歡吃糖。」 洛冰河恍然,笑道:「沒什麼,沾沾喜氣罷了。」 他說得竟很是認真。沈清秋不禁微微一笑,道:「為師可不記得你信這個。莫非你是沒看過新人成親?」 洛冰河道:「看倒是看過的,只是沒想過這種事會跟自己有關。」 沈清秋奇道:「你以前就沒想過今後會和哪個姑娘成親?」 洛冰河搖了搖頭。沈清秋頗覺不科學,道:「當真?一點也沒想過?」 不管怎麼說,洛冰河——曾經的洛冰河可是種馬文男主,何至於一點對未來這方面的美好展望都沒有?而且如果依照向天打飛機菊苣的尿性,這個「美好展望」豈止是和美女成親,最起碼也應該是同時和三位數的美女一起成親——當然,沈清秋知道現在的洛冰河不會,但怎麼會連想都沒想過、覺得和自己沒關係? 洛冰河想了想,道:「以前的話,的確是從沒想過。」 沈清秋注意到了那個「以前」,隨口逗他道:「那你的意思,是覺得現在這件事和自己有關了?」 意料之外的是,這次,洛冰河並未接話。 這件事過後,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沈清秋總覺得,這幾天的洛冰河,晚間格外精力旺盛,他老人家的腰臀和腿也比以往更加遭罪。 兩人每隔兩個月就要回蒼穹山「探親」一次,因此山上眾人再看到他們時,也都見怪不怪了,都是十分熱情地嗑著龍骨香瓜子圍過來。 齊清萋道:「哎喲?這是誰?這不是清靜峰峰主嗎?你又回來啦?稀客啊!」 沈清秋:「是啊。」 齊清萋:「這次有沒有帶什麼魔族的土特產啊?除了你旁邊那個。」 沈清秋心想:「洛冰河分明是人界的地里長出來的,怎麼也不算魔族的土特產吧。」道:「帶了也沒誰會想吃的,所以乾脆不帶了。」 忽見一年輕男子倒提著什麼東西走了過來,他道:「柳師弟別來無恙,我……什麼東西!」 柳清歌面無表情地把沈清秋扔回來的那隻奄奄一息的東西接住,又扔回去道:「短毛怪。吃的。」 沈清秋再給他扔過去,道:「不吃!你幾年前送的那隻到現在還養著,變成一隻巨大無比的玩意兒,天天在清靜峰上啃竹子。這只不要!」 兩人扔來扔去扔了半天,短毛怪在空中尖叫不止,魏清巍道:「沈師兄,我覺得還是要了吧,如果這兩隻短毛怪一雄一雌,你把它們放到一起,說不定它們就會啃對方,不會啃竹子了。」 「那萬一兩隻都是公的怎麼辦?」 「……」 過往的這個時候,早在柳清歌走過來的時候,洛冰河就該開始散發出冰冷的氣場,各種冷嘲熱諷,釋放敵意了,可今天他卻似乎有些心神恍惚,站在沈清秋旁邊一語不發,沈清秋反倒有些不習慣了。 不光他不習慣,連其他人也不習慣。蒼穹山派的同門聚到一起就特別能聊,雞毛蒜皮點破事也能雞飛狗跳閒扯半天,今天的寒暄卻特別短,以前一般還要一起去醉仙峰約個飯的,似乎礙於洛冰河那種詭異的氣場,今天也沒人提了。大家散了之前,齊清萋把沈清秋拉到一邊,道:「你徒弟怎麼了?」 沈清秋道:「什麼怎麼?」 齊清萋道:「你徒弟今天,嗯……你們是不是吵架啦?」 沈清秋道:「沒有。」 他臉上不動聲色,握著摺扇的手卻微微一緊。 齊清萋道:「哦,沒有就好,我總覺得你徒弟今天怪怪的,像是憋著一股氣。」 沈清秋也覺察了。 直到回到竹舍,洛冰河的狀態仍是這般古怪。 沈清秋剛坐上竹榻,忽然從門口傳來一聲巨響。他衝出屏風,只見洛冰河倒在地上,明帆和寧嬰嬰等人站在一旁,目瞪口呆。 沈清秋去扶洛冰河,道:「怎麼了?」 洛冰河道:「沒……」還沒說完,明帆已經大聲嚷嚷道:「師尊,洛冰河他被門檻絆倒了!」 沈清秋:「……」 洛冰河對明帆怒目而視,明帆嚇得一縮。沈��秋忙道:「都散了回去,準備明天早讀。」 關了竹舍的門,洛冰河默默坐到桌邊。沈清秋看了看他額頭上被撞紅的一塊,嘆了口氣,道:「你這幾天怎麼了?」 洛冰河仍是默默的不說話。 沈清秋道:「乖乖坐著別亂動,為師給你熱敷一下。」 他轉身去水盆邊,剛擰了一條布巾,忽聽背後傳來一聲巨響。他一驚,回頭,只見洛冰河又到地上去了。 沈清秋一臉懵然,擔心他是不是頭暈站不住坐不穩,衝過去道:「你這是……」 誰知,他剛衝過去,洛冰河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師尊,嫁給我好嗎?」 一條裂縫出現在沈清秋臉上。 洛冰河覺察他神色異常,忙道:「師尊,如果你不想嫁給我,我嫁給你也可以的!」 看沈清秋不給回應,洛冰河聲音發直,又問了一句:「師尊,你願不願意,和我……」 他的喉結顫動得越來越厲害,聲音也跟著微微發顫,道:「……和我……成親?」 沈清秋仍是沒有說話,而洛冰河眼裡的火光也一點一點熄滅下去。 半晌,他啞聲道:「師尊若是不願,我……我……」 沈清秋道:「慢著。」 「你……」他憋了半天,道:「所以你,這些天,表現這麼奇怪,是因為,想跟我說這個嗎?」 洛冰河緊緊盯著他,小心地點了兩下頭。 沈清秋總覺得接下來這個句子不太容易說出口:「你這算是……求……求?」 洛冰河主動幫他說了:「徒兒這是在向師尊,求親。」 沈清秋:「……」 他坐到桌邊,把臉埋進右手裡,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做點什麼。 他理應覺得荒唐。雖說和洛冰河關係也確定這麼久了,但他從沒想過洛冰河會這樣真的向他……怎麼說,求婚。 天啊,求婚,這詞用在他這個男青年身上,真是太可怕了! 而且,為了說這幾句可能不知道私底下排練過多少次的話,緊張得一反常態,表現古怪,連話都說不出來,進個門還被門檻絆倒,還說得磕磕巴巴。 但是,他竟然完全不想吐槽,不想口嫌體正直——對,沈清秋驚恐地發現,最可怕的是,他竟然,有點,高興。 洛冰河明顯還緊張著,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見沈清秋把臉從手裡拿出來,似乎想說話,連忙道:「師尊你要是不想的話,就不用回答我這個問題!你,你不回答我我也明白是什麼意思的。你千萬不要說出來,沒有關係,要是嫌麻煩的話不用理我就可以了。你當我是在開玩笑,沒事……」 「啪」的一聲,沈清秋氣得甩手往他頭上飛了一扇子,道:「沒事個屁!」 洛冰河頭上被飛了一記扇子,摸摸頭,眨了眨眼,明顯沒搞懂自己為什麼會被打。沈清秋又被他這無辜的神情氣得夠嗆。 他剛才還在暗戳戳的高興,結果這小子下一刻就來了一句「沒事,不用回答我,你就當我是在開玩笑」! 沈清秋因為最後一句勃然大怒,甩手又是一扇子:「這種事情也是開得玩笑的?!」 洛冰河乖乖挨打,委委屈屈地道:「我錯了……」 沈清秋道:「你當然錯了!虧為師剛才差點就想答應你了!」 「我……」洛冰河還要認錯,突然一愣,小心翼翼地道:「師尊,你說什麼?」 沈清秋道:「什麼都沒有。」 洛冰河急了:「師尊!」 沈清秋嘆了口氣,沒說話,舉了舉手,示意洛冰河過來。 洛冰河果然過去了,見沈清秋又對他示意,洛冰河對他的肢體動作熟悉至極,不需要言語指使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乖乖倒了一杯酒。然後,沈清秋拿過酒壺,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讓洛冰河拿起他的那杯。 洛冰河道:「師尊,這是……?」 沈清秋拿起他自己倒的那杯,繞過洛冰河的手臂。 剎那間,洛冰河那張俊美的臉上,忽然迸發出了巨大的生機和光采。 他的手抖得幾乎拿不穩酒杯,手臂顫得嚇人。沈清秋與他手臂交疊,幾乎被他帶得也要將酒盞裡的酒灑落到胸口。 洛冰河道:「我、我、我以為……我以為……」 沈清秋面無表情道:「你以為一定會被拒絕是不是。」 洛冰河:「……」 沈清秋道:「所以說不想聽到答案。因為你覺得一定會被拒絕。」 洛冰河道:「……我很焦躁。」 他直視著沈清秋的眼睛,道:「師尊,那天,你不是問我以前真的沒想過那種事情嗎?我是真的從沒想過。」 沈清秋道:「你可以想。」 想想又怎麼了,想想還犯罪了不成,再說萬一想想真的能實現呢! 洛冰河道:「因為小時候我覺得我這種人是不會有人喜歡的,所以從沒想過有誰會願意要我。」 沈清秋道:「你這就想岔了……」 「後來,」洛冰河道:「有了師尊。明明師尊你已經在我身邊了,可我還是,總是控制不住地會焦躁。覺得你什麼時候就會離開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想變得更強,想變得更好。可我還是覺得不夠。還是……難以自控的感到害怕。」 沈清秋也直視著他的眼睛,半晌,揉了揉他的腦袋,嘆氣道:「冰河,你啊。」 洛冰河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沈清秋道:「那就按你想做的去做。」
兩個時辰後,二人相對坐在床上,悉悉索索地寬衣。 洛冰河也真是執念頗深,不知從哪裡就立刻摸了兩套新郎的衣裝,軟磨硬泡地要沈清秋穿著跟他再來一趟,拜堂、交杯酒、洞房,全套做足。沈清秋心想,穿了喜服待會兒還不是要脫,心中好笑,但也由著他來了。 他真是沒想到,洛冰河竟是那種相當傳統的類型,居然一直巴巴地盼著成親,實在是讓他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憐愛,不由自主也認真對待起來。 洛冰河自己的紅衣脫了一半,便盯著沈清秋動不了了。沈清秋道:「冰河?怎麼了?」 洛冰河認真地道:「師尊,你穿紅衣真好看。」 沈清秋膚色白皙,著喜服時,臉上映著紅衣的三分緋色,瞧來比平日裡無端平添幾分奪目顏色。洛冰河看他的目光也比平日更為痴迷,沈清秋微微一愣,清咳一聲。雖說洛冰河說話就是這麼個性子,但還是感覺怪不好意思的。 他矜持地道:「你穿紅衣也很……好看。」 豈止是好看,他不相信有哪個姑娘看了這般俊美的新郎,還能不哭著喊著要嫁給他。他還要再誇兩句,便見洛冰河捧出了一疊雪白的絹布,虔誠地鋪在了床上。 「……」沈清秋心中湧上不祥的預感,道:「你在幹什麼?」 洛冰河赧然道:「徒兒聽說,新婚夫婦洞房之夜都有這個規矩……」 不等他說完,沈清秋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別的什麼規矩習俗都沒什麼,但是這個習俗用到他身上,實在是非常詭異啊! 洛冰河連忙道:「師尊,徒兒發誓不會讓您真的流血的!」他紅著臉道:「我就是想儘量像真正的夫妻一樣,每一步儀式都做到位……」 沈清秋汗顏,道:「這種繁文縟節就忘掉它吧。」他剛要把那張白布撤走,就看到洛冰河泫然欲泣的眼神。 他最受不了洛冰河用這種目光看著他了,這手無論如何也下不了了。良久,無奈地擠出了幾個字:「可照你這麼說,你就算鋪著,也沒什麼用啊……」 洛冰河委屈道:「可是,少了這樣一件重要之物、重要一步,還如何算得洞房啊?」 「……」沈清秋道:「行行行,你若是一定要,鋪就鋪吧。」 洛冰河立刻摟住他,把頭埋在他肩窩裡,哼道:「師尊,你對徒兒真好。」 沈清秋強行淡定:「一般般吧……」 說著說著,他就覺得摟著他的手伸到不對的地方去了。 洛冰河兩三下便將沈清秋衣衫除得渾身上下一絲不掛,只剩足上還著了一雙雪白的中襪。 雖說這對師徒已經做過無數次,可對沈清秋這種個性的人而言,做多少次也是有些顏面上的東西克服不了的。看著洛冰河的軀體壓上來,沈清秋一陣輕微的緊張,側首閉上了眼,感覺一雙手撫上了他大腿內側的肌膚,試圖分開他的雙腿。先開始還微微抗拒,須臾,還是順從地分開了。 一隻手指送到他唇邊,洛冰河柔聲道:「師尊……」 沈清秋微微張嘴,任洛冰河把手指送到他嘴裡,細細舔舐。因為仍是閉著眼,修長的手指在溫熱的口腔內翻攪挑弄軟舌的感覺愈加鮮明。一根不夠,片刻之後,塞進了第二根。看著沈清秋努力將它們含得更深、舔得更濕潤的模樣,洛冰河目光閃閃發亮,抽出手指,往沈清秋身下探去。 一番侍弄,沈清秋雙腿幽深谷地之間那緊閉的淺色穴口變得水光淋漓,看起來柔軟極了。洛冰河覆到他身上,小心翼翼地沒有壓住他。沈清秋感覺一個硬熱的圓頭抵住了身下最隱秘之處,穴口微含著那根猙擰物事的小半個頭,還能感覺到其上筋脈有力的突突跳動。 洛冰河沉聲道:「師尊……我要進來了。」 沈清秋自始至終閉著眼,微微點了點頭,洛冰河兩手按住他的腰,將自己往前一送。 剎那間,沈清秋忍不住從喉嚨中發出一聲難耐的痛吟,舉手抓住了洛冰河鉗在他腰間的手臂。 饒是他早有心理準備,也儘量放鬆了身體,可吃不下就是吃不下,洛冰河的物事才進入一小半,便被緊緊卡住了。 身下人內裡分明溫熱柔軟,穴口那一圈肉卻極不配合,死死絞著不讓他深入,於是,洛冰河騰出一手,細細套弄起沈清秋前端。沈清秋男性部位受到照顧,一陣舒爽,待洛冰河感覺他稍稍放鬆了些,有機可乘,便繼續往裡挺進。 一路被人往裡開闢的感覺難受極了,沈清秋不由自主挺起胸膛,胸前淡色的兩點無意間被送到身上之人的面前,洛冰河那隻手又來揉弄他乳尖。 沈清秋作為一個男人,始終是不太喜歡被人玩弄這種地方,滿心都是詭異的羞恥感,哆嗦著手要去推,可洛冰河一低頭,他右胸上便傳來濕潤而脹痛的異樣感覺,沈清秋一霎臉紅得要滴血,連忙去推洛冰河的頭。誰知,就趁他這微微慌張分神的一瞬,洛冰河又是一沉,猛地把身下之物整個兒地埋進了他雙腿之間的那一點裡。 沈清秋覺得整個人被一柄肉刃從中劈為兩半,下體傳來爆炸般的痛感。 這痛感源於洛冰河那過於巨大的前端,在甬道里推進時,一路撐著內壁碾壓過去,給他一種下體被塞進一條手臂的錯覺,而那碩大飽滿的前端就彷彿一顆拳頭,令他恨不得昏死過去。可在洛冰河嫻熟地擦過沈清秋內壁某一點時,他的呼痛聲又變了調,被洛冰河捉住腰部,狠狠往那一點上撞,撞了數次,穴肉終於跟他緊繃的臀部肌肉一樣,軟了下來。 一旦軟了下來,沈清秋身下那一點,也就變得極為可愛了。甬道深長,溫暖濕熱,且可以長驅直入,無力抵抗。從洛冰河的角度,一低頭就能看到沈清秋在他身下的模樣。閉著雙眼,輕蹙著眉,一副不知是痛還是痛快的難耐模樣。大腿分開,一雙光潔筆直的長腿被折到胸前,足上雪白的中襪還未除去,穿得好好的。 這使得他興奮極了。 沈清秋雙手緊抓著床單,咬牙感受著洛冰河的陽具在他腹內的每一記重擊,每一記都讓他恐懼內臟是不是就會這樣被頂到錯位,可他對此毫無辦法,只能雙腿主動纏上對方腰間,調節自己的節奏,鬆鬆緊緊、吞吞吐吐地迎合洛冰河。穴口的嫩肉被撕扯得火辣辣的疼,他忍不住道:「嘶……冰河,輕……」 他感覺肯定還是流血了。 洛冰河低頭一看,整個人都定住了。果然,一縷殷紅自兩人結合處流下,沾在雪白的布巾上,豔色暈開,猶如桃花殘瓣。 好半晌,洛冰河才喃喃道:「師尊,對不起……說好不會讓你真的流血的,可我還是……」 沈清秋正被他肏得死去活來,根本沒力支起去看下半身的景象,反正不用看也知道肯定很可怕。他比較崩潰的是洛冰河口上道歉,身下啪啪動作可半點也沒有緩下來。沈清秋被他撞得上下顛動,屁股又麻又痛,道:「別……別……」 洛冰河道:「別什麼?」 沈清秋道:「別叫師尊……」 在這種屁股開花的時刻還被人喊師尊,總讓他覺得自己這個師長當得未免有點過分鞠躬盡瘁嘔心瀝血身體力行了! 洛冰河道:「不叫師尊,那叫什麼?」 沈清秋嗚咽道:「……隨便……隨便……你慢點啊啊啊……冰河你慢點……」 洛冰河摟著他的腰,又狠命頂了兩記,喘了口氣,道:「好,那……師尊你換個方式叫我,我就慢點!」 沈清秋被他一托,感覺那巨物在自己體內侵入得更深,道:「叫……什……麼?」 洛冰河動作頓了頓,抱著他,十分含蓄且羞赧地道:「我、我們今夜洞房,師尊你說,該叫我什麼……」 「……」 救——命——啊! 沈清秋猛地搖頭。瘋狂搖頭。 洛冰河還在歡欣地期待著:「師尊,你叫一下我『那個』好不好?」 沈清秋卻是咬緊了牙關,眼角沁出了淚也不肯開口。見他這副抗拒至極的模樣,洛冰河眼眶中霎時含起了一汪淚水。 他沮喪道:「師尊,我們都這樣了,你……你為什麼還是不肯……」 他的聲音聽起來難過極了。沈清秋心說絕不再吃他這一套了,可是,洛冰河的眼淚真是一種說來就來的神奇之物,稀里嘩啦地便開始往下落。 洛冰河道:「只一次,師尊若是不願,就這麼一次,我記住了,今後就再也不勉強你了,這樣也不行嗎?」 沈清秋上面被他淚水糊了一臉,下體也在被他那物事反覆鞭笞中,簡直苦不堪言。 你這樣,讓我怎麼說不行? 終歸,沈清秋還是決定再妥協一次。 不過,絕對、絕對再沒有下次了! 他艱難地吸了一口氣,勉勉強強小聲叫道:「……相公……」 洛冰河眼睛登時一亮,道:「師尊,你說什麼?」 沈清秋道:「相……」後半個字聲如蚊蚋,被他偷偷摸摸地吞了,改口哀求道:「冰河你……慢點好不好……」 洛冰河卻哪裡肯這樣讓他矇混過去,道:「師尊,你大聲點,我我我沒聽清!」 他熱血上湧,過於激動,連帶動作幅度也大了起來。幾個狠沖之下,沈清秋只覺五臟六腑一陣翻江倒海,終於徹底繳���了。 沈清秋十指無力地揪著他的頭髮,哽咽道:「……嗚嗚……啊啊啊……相公,相公,求你了,你停下來吧,我受不了了……我真的要受不了……」 不等他哭完,洛冰河便把沈清秋整個抱了起來,讓他坐在自己懷裡被捅到最深處,一手托著他的臀,一手抱著他的腰,上下動作,歡喜至極地道:「娘子……」 ……饒——命——啊! 一聽到這個稱呼,沈清秋羞恥得渾身上下連帶後穴都緊縮了起來,崩潰道:「臥槽住口!……不要……別亂叫!」 洛冰河卻根本不聽他的抗議,一邊逼著他吞吐自己的陽具,一邊抱著他,小聲道:「師尊你真好……我一直都想你這麼叫我,你再叫幾聲好不好?」 後頸有細微的熱流湧過,不用看他也知道,洛冰河此刻肯定又熱淚盈眶了。 真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兩人手足糾纏,滾得一身熱汗,甚是黏膩。洛冰河腰背汗津津的,沈清秋的雙腿幾乎夾不住,不住下滑,只得手臂勾緊他脖子,讓兩人貼得更加親密無間,用細碎熱情的吻鼓勵洛冰河。 覺察到他的配合,洛冰河像被喂了糖的小��子一般,高興得眼睛都亮了,下身越發賣力。堅硬且帶有棱角的傘狀頭在沈清秋飽受折磨的內壁裡來回碾壓,碾得他終於投降,徹底放棄咬緊牙關,又痛又爽地叫出了聲。 洛冰河喜歡極了這聲音,沈清秋發出的所有聲音他都喜歡。在沈清秋的意識模糊之前,還聽到他在耳畔輕聲道:「師尊……再叫我一聲……」
第二天早上醒來,沈清秋第一個念頭,就是想一頭撞死在清靜峰那頭髮育情況極為良好的短毛怪的身上。 他發誓,他老人家這輩子的臉都在昨晚丟光了。 絕對不可能再有更丟臉的一刻了! 洛冰河躺在他身邊,精神奕奕,一覺察沈清秋醒了,就趁機親了上去。沈清秋懷疑他一直沒睡,就這樣盯著自己看了一整晚,裝睡也沒用了。本想開口說話,嗓子卻沙啞無比,只發出了一些模糊不清的音節。 洛冰河親了親他,看樣子是心滿意足了,道:「師尊,你好好休息,我去給你做早飯。」 他正要起床穿衣,沈清秋含混地說了幾個字,洛冰河道:「什麼?」 沈清秋這時臉色已經很紅了,洛冰河這麼一問,紅得越發明顯。他囁嚅著道:「……沒,沒什麼。」 洛冰河本想窮追不捨,卻強行忍住,道:「那我去做早飯了。」 他細心地給沈清秋蓋好薄被,轉身下榻,撿起地上的衣服,慢慢穿戴起來。 沈清秋坐在床上,披著他給自己拉上的衣服,盯著洛冰河頎長好看的背影,定定看了半晌,突然鬼迷心竅了一般,嘀咕了一聲:「……相公?」 洛冰河的背影都僵住了。 他整個人都被釘在了地上一樣,極為緩慢的轉過身,道:「師尊,你剛叫我什麼?」 沈清秋張口結舌。 「欸?」 他想解釋點什麼,卻又沒什麼好解釋的:「為、為師……呃,我,呃,嗯……」 所以說人就是不能立flag啊,才說這輩子不可能更丟臉了,馬上就更丟臉了! 這個時候,他沒被洛冰河逼到意亂情迷,也沒因為洛冰河的眼淚而胡亂心軟,一切的藉口都不管用。也就是說,他只是,忽然不知道為什麼,想叫這麼一聲看看而已。 然而叫了之後,他又羞恥得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或者一頭撞死在豆腐塊上。 最後,沈清秋終於放棄瞭解釋,自暴自棄地躺了回去,強行淡定道:「為師餓了。」 洛冰河也笑著跟著他一起躺了回去,道:「師尊,我也餓了。」 「餓了就去做飯……」 偶爾遲一點再去管早飯,大概也沒什麼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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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可的故事
1。 看著小孩子們一撥一撥地變成男人女人,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簡單的後浪推著前浪。日歷紙一頁一頁翻過去,青春和生命跟隨著時間一去不返。容顏老去實在是微不足道的事。區區幾十年,什麽是重要的,值得我們來人世裏辛苦走一遭的?功名利祿,金錢財富,誰都知道,它們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為子孫繁衍的姓氏?在世界趨向大同的時候,不會再有純正的血統,何況這些虛無的符號。
安沒有想去評論別人的生活,她自己有幸不愁衣食,有一份工作,有時間去旅行,過從容的日子,已經是需要去感謝,所以不會有抱怨。男女之情,自知無從把握,亦是既來之則安之,投入的感情卻都是真的,所以傷痛。但是沒有跌倒的人,不會爬起來再走的,她也是。在生命給她預備的道路上,去走,知道不會有坦途,所以亦是不驚奇。
女人流眼淚是治愈傷口最好的藥物,所以到承受極限的時候,就大聲地哭一哭,在沒有人的地方,因為別人的安慰會讓妳哭得不痛快。甚至讓妳忘了妳是為什麽哭的。
有些時候是需要一個人自處的。有些事情是需要一個人來解決的。那麽練習讓自己堅定一些。
練習堅定就像給自己披上盔甲,可以抵禦侵犯,也可以在沒有戰事時,讓自己成為一個毫無生機的機械人。
這一年的三月,復活節奇冷,然而春天還是悄悄來了。園子裏不知名的枯樹仿佛一夜間結了滿枝頭的粉色花苞,是沒有葉子只開花的樹,一年只有一次綻放,非常的絢麗,也短促。
安還穿著冬天的外套,裹著圍巾,在崎崎轉轉的石子路上走。濕的草地一簇一簇黃色紫色的野花,新鮮的綠色葉子,冬春交接的時候,就是這些生命���顏色,絢爛得到處都是。
心裏歡喜。心裏的歡喜是暖的,讓森林裏結冰的河流爆裂,融化。她是這樣的愛著這個世界,雖然每年都是一樣的四季重復。愛黑夜,愛白日,愛寒冷,愛炎熱,愛唱歌的鳥兒,遊走的魚,愛世上萬物,愛依賴萬物生存的人。
2。 找個木椅坐下來,手袋裏一疊兒麥可寄自北京的郵件,確切說是他的日常起居日記。給她打印出來,慢慢看。法文的小字,上面的時間,地點,名字,讓安好像回到久遠的校園生活。暗笑他,還是不夠膽來用中文寫。
包裏還有七張明信片,有北京香山紅得像火焰的楓葉,楓葉簇擁下的八達嶺長城,雄偉氣派的天壇祈年殿,斷壁殘垣的圓明園,繁華落寞的紫禁城,什剎海擁擠的小胡同,諾大的北京天安門。每張明信片上只寫著一個大寫字母,組成了Je t’aime,是法文的我愛妳。
麥可,安的一個舊同事的孩子,父親法國人,母親四分三菲律賓四分一中國血統。據說是他父親去馬尼拉旅行時邂逅了這個亞熱帶女子,帶她過來,跟他結婚生子,就是麥可。
他母親把他交托給安補習中文,他的理想就是去中國,去北京,那個遙遠的夢幻國度,他母親一生都沒有去過的地方。
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太爺爺從南中國走去菲律賓,娶了當地女子,落地生根。到麥可,雖然身上的中國血脈越來越少,中國情結卻越來越重。一日在他家的花園裏,吃著麥可媽媽做的菲律賓糕點,是用糯米,椰子粉,芝士粉,鹹蛋黃做的,色彩鮮艷精致,味道甜甜鹹鹹,非常好吃。
她說甜點的名字叫Bibingka,說完自己先笑起來,又解釋道,在菲律賓,人家當她是華人子裔,可她卻是一個漢字也不會說。爺爺故事裏的古中國在她的夢裏。而很多很多年之後,這個新的現代中國,她要她的兒子代她去看一看。
說話很平淡的語氣,內裏的真情卻令人創痛。因為隔著那麽久遠的歲月,虛無縹緲,卻又魂牽夢縈。幾代人。
從那時起,麥可就每周一兩次跟安學習,有時來她家,更多的是去麥可家。在大學裏他已經修讀中文,漢語基礎還算不錯,只是口語太差,說話沒有秩序,口音嚴重。每次一個半小時,當然是收費的。
3。 是秀氣的年輕男子,黑亮的眼睛,挺直的鼻,略黃的皮膚,如果不是他軟軟的頭發和頭發的顏色,人家絕對以為他是百分百的亞洲人。他母親讓他叫安姐姐,他似乎是很樂意的樣子。每次送安出來,碰到熟人,必介紹說:c’est ma sœur (是我姐姐)。
其實是很認真的師生關系,只是後來發生變化。男女相處,如果相悅,身體的吸引總是誘惑,到不能抵抗的程度,會容易做出妥協。
手裏這些紙,記述著他北京的生活。他說,我現在坐在遮陽傘的陰影裏,看著空的虛處,我給妳寫字,我的姐姐。他說,在北京是很難有空的虛處的,我只是想說我嘗試去想妳的樣子,我越來越記不清妳的樣子。
一個人做到對另一個人可以訴說心事的時候,總是有些愛的成分的。而聆聽的人,亦是心存憐愛的。
跟他的事情,安很少會回憶起。並不是有什麽特殊原因,她自己是無所謂的,麥可說他也是無所謂的,可是在公眾眼裏,女人年齡上大過男人好像總是比較奇怪。
麥可說,妳是我的第二個女人。 安:有一天我會傷到妳。 他:我已經有過初戀的傷了,傷多一次也不會痛到哪裏。 安:反正我是告訴妳了,以後的結果我不會負責。
說這話的時候是認識一年之後。那一年裏,每次都是規規矩矩的學習,糾正他的發音,幫他改正句子錯誤,漢字筆畫。是枯燥的學語言的過程,時間上很沒有規律,經常會因為各自的公事私事而改變日期,地點。但是像麥可這樣的有著恒心,也是不多見。其間他通過各種方式嘗試在中國找工作,或者是聯絡當地跟中國有生意往來的企業。他是決意要去那裏生活的。
漸漸熟悉起來,功課結束去吃飯變得很頻繁。這次他請,下次安請,一筆一筆都清清楚楚。西方長大的男孩子,在家裏又受到亞洲式教育,個性奔放亦是非常的有著分寸,禮貌且不拘謹,性格穩妥理智。
4。 安說:如果在妳四十歲的時候,我遇到妳。 麥可說:那麽會怎麽樣呢? 安說:那時候,我希望我是三十歲。 麥可說:那可是要時間交錯才可以發生。 安說:在時間神秘的隧道裏。
在時間神秘的隧道裏, 假如他們遇見,跟年齡是真的沒有關系的,也無關來生來世。唯一有關聯的,就是時間是不停止的流失的,而兩個人願意互相交付,亦是會瞬間即逝,所以彼此喜悅的時候,就好好的相待對方。在現時現在。
安還是有好奇,這些情感的潛移默化是怎樣的開始起來。麥可答曰,第一次妳來巴士站接我,心裏想象我媽咪的同事必定跟我媽咪差不多,結果妳是這樣的一個妙麗女子,非常的驚訝。
安笑道,妳豈不是太褒獎我,而詆毀妳的媽咪。他道,再美麗的媽咪在兒子眼裏也不會是風情萬種。安說,難道我表現過我的風情萬種給妳?他笑道,沒有,妳根本就是個男人。安說,這,我就糊塗了。
麥可說:這一年裏我從來都是風雨無阻。 安說:是因為妳從來都是一個好學生。 麥可說:是因為妳是我的私人老師。 安說:可是我從來都一絲不茍。 麥可說:所以我讓自己把妳當成男人。 麥可說:有一次,妳不舒服,上完課妳讓我沖一杯咖啡,妳記不記得? 安說:我記得。那天非常的暈眩,幾乎在妳家的沙發上攤倒下來。
麥可說:那時,妳才像一個柔弱女孩。可是,只是短短的一瞬間。我都沒有機會給妳我的肩頭妳靠,妳就跟我擺手,說,讓我自己靜一會兒,別碰我。
安說:因為我知道妳幫不到我。 麥可說:然後妳喝完我的咖啡,就走了。我看妳從我家花園的小徑走出去,都走不成直線。 安笑道:妳們家花園的小徑本來就彎彎曲曲,我怎能走成直線? 麥可:總之,妳強悍如男人。 安:所以,吸引妳這個還沒有變成男人的男孩子。
安說:我的開始喜歡妳,是從妳坐我車的那天起。我開車超過一個騎單車的人,妳說,姐姐,妳回頭看看,那個人是不是還活著。
5。 安說:我知道妳在嘲笑我的車技,但還是不由自主從車鏡看了看後面。一句不溫不火的玩笑話,卻含著妳規規矩矩的行為底線。那一次,我在心裏把妳當成跟我平起平坐的朋友,而不是我這個業余老師的業余學生。確切說,是把妳當成一個有責任心肯去擔當的男人。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們在同一張床上。剛剛度過第一個在一起的夜晚。安俯面趴著,頭埋在松軟的枕頭裏。麥可側身躺著,一只手從她的亂發揉到她的背脊。
安輕輕地嘆氣。整夜幾乎沒睡,感覺卻是奇異地輕松,方佛卸去了所有積年的重負,汙垢,方佛長時間沐浴過的身體,就是清爽和飄逸。
安說,謝謝妳。 麥可說,妳謝我什麽? 安說,謝謝妳用妳年輕的身體跟我做愛。
晨光從百葉窗的間隙一條一條透過來,清晰地一條一條打在墻上。很怕外面的一切。太陽光裏,沒有隱藏的地方。難道她真的可有隱藏?
麥可說,我有興趣知道關於妳的一切。 安說,我幾句話就可以講完我的一生,但是,對於妳,也就是別人的故事而已。跟妳的現在和將來無關。
麥可說:妳為什麽這麽說。 安說:去斷絕妳一切可能的想法。 麥可說:我要妳從此以後光明正大做我的女朋友。
安起身下床去,開廚房水管的水,喝一杯最冰的凍水。往回走,驚見壁櫥大鏡子裏女子赤裸的身體,那是她的。
那是安的。細腳伶仃的女子,長發遮住面目,突兀在鏡子光滑的表層,裏面深無邊際,是呼嘯的時間和洪荒,她是小小蝴蝶的標本,薄的羽翼褪去色彩,釘住的絲的透明的翅膀。彩色蝴蝶只有一只。
麥可探出頭問,妳在看什麽,我也要看。安說我在顧影自憐。他聽不懂,安再說,沒有服飾的偽裝,更可以看見自己的心。
6。 人的心,是一所公寓房子,她的心,是上了鎖的房間。
麥可說,我有一把萬能鑰匙。安微笑,上床偎在他身邊。安說,我明白為什麽戀愛著的人希望會有永恒的時間。因為他們希望那時間是靜止的,可以停留的,停留在他們願意的那一刻裏。現在我就希望這房間裏的一切就此停住,或者退隱到墻上,成為一幅畫,一幅掛毯也沒有關系。
麥可說,那麽我可不可以理解為妳也在戀愛?而且是跟我? 安說:我要愛上妳,需要脫胎換骨。 麥可說:可是我的父親母親,一見鐘情就可以一起幾十年。 安輕輕地說:我要比這些更奢侈的。
可是麥可不懂得。安說,抱抱我。我是這樣的喜歡。 麥可說,妳早就應該嘗試,妳這不可救藥的傻瓜女人。 安呵呵地笑。賴在他懷裏。手掌撫過他的皮膚,皮膚下面一寸寸堅實的力量。親吻它們。
安說,妳開發了我的原始本能。 麥可笑,是妳開發了我的,我從來不知道性是可以這樣的讓人忘乎所以,這樣的仿佛沒有極限。 安說:快樂從來都是沒有極限的。
做小女孩的時候,安在家裏是呆不住的。那些炎炎的烈日午後,人們午睡,住的街區一個人也沒有,她來來回回地走,走過一條又一條空的街,陪她的是樹上的知了,它們和她一樣的寂寞,仿佛走錯了時空。是小女孩的潦倒。長大後依然沒有傍依。
不去旅行的日子,安一個人呆在家裏,門裏門外的世界,一個是自己的,一個是別人的。自己的是身邊的,一張椅一張凳,都是她可以觸摸和感到喜悅的。
麥可說:妳在想什麽?我又丟了妳了。 安說:真的希望就這樣天荒地老。 麥可笑:這樣餓死了,當然會天荒地老。
安說:麥可,妳要走的路我已經都去過,我不會浪費我的時間陪伴妳。這個我要妳明白。我喜愛的東西和要做的事情都是跟妳無關的。
7。 黑暗裏麥可不說話,然後他起身,跨過安的身體,下床去。安拉起被子,把自己蓋蓋好,她想她可以安靜的睡一會兒。
真的就睡著了。醒來屋子裏漆黑,安伸手開門,客廳裏耀眼的光芒,麥可在電腦旁工作。她從後面抱住他,親他的面頰。
安跟他在一起,是三個月。加上之前的一年,一共一年零三個月。現在回憶起,仿佛瞬間的事情。那三個月裏,麥可是投入戀愛的人,每天都會給安打幾個電話,爭取一切可能共處的機會,他不再追問她對他到底的想法,他們生活在當下的每時每刻裏每分每秒裏。
很多個早晨,安從他租住的小公寓門口搭車上班,安自己亦是恍惚,這樣的日子可以持續多久。但是她真的在慢慢陷進去,迷戀他個性裏的沈穩,迷戀他年輕的身體,並且疼惜他。
每次地離開,安都說謝謝。麥可說,妳謝什麽。安說謝妳給我的一切。一切這個字眼其實太含糊。她要說的有著更詳盡的內容,可是她羞於開口。
表達感謝跟表達憤怒是截然不同的方式,後者是直接的爆發的,前者是籠統婉轉的。安只說謝謝,這兩個字被她重復了又重復,有著她不可言喻的感恩。
假如愛著,不相幹的因素就是不相幹的。可是他們自願被束縛。
直到麥可中國之行的那一天。他說,這一去可能一年,可能兩年,也可能是一世。安說妳總會回來度假。
麥可呆一呆,說,安,妳知道我要說的是,妳可以跟我一起走。安轉頭去看窗外,心裏被大水漫過的感動。
安說,麥可,妳會在中國遇到那個女子,跟妳年齡相若,跟妳有一致的可以掌控的未來。而我的心,根本妳無從把握。
8。 安去買了一個紅色的存錢罐回來,是可愛的豬仔,有著巨大的耳朵和都起的嘴。她把這一年裏麥可給她的學費放進去,彩色的紙幣和大大小小的鋼崩兒塞的滿滿的。晚上拿給他。
安說,給妳一個禮物,先閉上眼睛。
很大的驚喜,麥可把她抱起來旋轉,安捶他讓他放她下來。
安喜歡他,是真的喜歡他。
喜歡園中的玫瑰,可以趁人不備摘一朵回家去,也可以駐足欣賞,甚至湊過去聞聞它的香氣。喜歡一個人,可以娶她,嫁給他,長世廝守,亦可以遠遠地關註著,為他的喜怒哀樂高興和悲痛著。
安選擇在心裏給麥可留一個位置,小小的角落,最溫暖的地方,這是她愛他的方式。
麥可說:姐姐,我有了一個女朋友,北京女孩兒。她說話卷著舌頭。 麥可說:姐姐,我的女朋友長得很像妳。但是她沒有妳霸道。 麥可說:姐姐,今天她帶我去爬長城,我們手拉著手,有些感覺好像是跟妳。 麥可說:姐姐,我非常地想念妳。
麥可,我也是時常地想起妳。
安站起身,把手裏的這疊紙收好,麥可就像是打開的一本書,現在她把他合上。沒有序言也沒有結語,因為麥可的故事不是由她去寫的。假如時間能夠交疊或者迂回,安希望她跟他再相遇,續一場前世的愛戀故事。
那麽她還希望那愛戀故事是簡單的,世俗的,甚至是枯燥的,爭吵的,一如這世上所有的恩怨夫妻,煩惱著,卻是不能分離。
安的生活繼續。在麥可走了之後,日復一日,慢慢模糊他的臉,忘卻原來是這麽的容易。仿佛從岔路上走開,卻從此再不能會合。
所有的事情不過如此,所有的遭遇不過如此,如風吹散雲彩,不留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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