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mgik
#不要往我的饭里放尸米啊!!!
douyinvids · 1 y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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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不要往我的饭里放尸米啊!!! @ zz110699
Do you know why Cyno is lovesick?
Because the first words of Renai Circulation are Cy~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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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yousyou · 1 y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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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
几十年后,广陵王的末路,一个食人故事。含重要人物死亡、尸体和血腥内容。
因为广陵王的亲王身份认为广陵王姓刘,本篇用刘广陵做代称。
刘广陵已经到了她权力生涯乃至人生的末路。南征接连惨败,她带兵渡江退守广陵。下坯与魏军相持尚难自顾,扬州至广陵的漕运被吴军控制无力支援。刘广陵开春带兵南下,六月渡江时粮草已经紧困,吴军乘胜而追,并不攻城,只在城外十里驻扎,再每日到城下喳喳喝喝叫一番阵。
广陵围困四月,城中屯粮已经见底,米汤掺了一茬又一茬水,常有士兵挨不住甲衣昏厥过去。九月她下令杀战马充饥,到十月城中已无马可食。城中饿殍遍地,室中仅余浮肿的大肚孩子和干枯的父母。军队据守广陵之初就散播了吴军叫嚣要屠城的恐吓,而今一切铁器和粮食早充作军用,人民已经错失了起义的机会。
刘广陵此时已经五十多岁,衣着言行与任何一个同龄男人无异,甚至惯于自称老夫。虽仍以男人的面目示人,却不再裹胸,肆无忌惮地向世人展露她作为女人隆起的乳房。如今全天下都晓得这个手握权柄的旧亲王是个女人。当她拥有土地和政权时,自然就被人们划分到掌权者这一特殊的性别中,人们不在乎她是否胸前坠着乳房、下身有没有可使女人受孕的交合器;当她失势时,女人的身份就重落回到她身上,成为对方羞辱她的把柄。初入十月的一个下午,她正无所事事地坐在堂中——如果在战争初期还有运筹帷幄的说头,挨到今天,可预见的结局只有士兵倒戈杀了她再开城请降这一个。她的脑袋,要么由她亲自献给孙吴,要么由手下的军队割下再献给孙吴,总之,一颗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头颅,但姑且还安放在她脖子上,可以随意转动和考虑。下属再一次呈上捆着劝降书的箭矢,她打开发现一块织着女人衣服时兴花样的绸缎,夹着一页纸,左不过一些废话。
她拿起来平静地读了。饥饿,即使已经得到城中最充足的供养,她也依旧腹中空空,在简单的生理痛苦面前,这种低级的羞辱已经不能撼动她。不仅饥饿,城中水流已被吴军截断。一应用水都指望着仅有的几口水井,由于死尸污染,即便已依华佗的指示填埋和煮沸,基本饮水依旧成问题,更不消说保持洁净了。没饭吃没水喝,干渴和饥饿使她脑袋发昏,她随手抛了那块布头,走出几步,忽然听见雷声,天快速阴沉下来,开始下暴雨。廊下几个侍女走出来呼喊着到天井接水。她叫人取来蓑衣和笠帽,牵来她的马——广陵城中最后一匹——慢吞吞往城墙去了。
登上城楼,刘广陵隔着雨帘观望远处的吴军营帐,又走下来察看在城墙上值守的兵士。暮秋的冷雨中,挨饿已久的士兵们缩在城垛后打战,疲软地答她的问话。她一路走过去,从一个角楼到另一个角楼,最终无声地沿着湿滑的步踏下了城墙,慢慢牵着马回到府上。院中已经摆了几口大缸接雨水,侍卫上来接过缰绳和马鞭,说左仙人已等候多时了。
她往客堂走,看见左慈立在堂中的身影。
刘广陵已经二十多年未与左慈相见,不想他忽然不远万里地拜访。她行过礼抬头,入眼一张几十年青春不改的面孔。从她的母亲,到她在隐鸢阁度过的幼年,尔今她已五十余岁,揽镜自照时望见一个已逾天命之人的老脸:白发,褶皱,松弛耷拉的皮肤和乳房,手背上的褐色瘀瘢,无不显示这个女人已迈入暮年,加之多年来浸淫其中的权力,都使她难以坦然地把一个青春美丽的人叫成师尊。最终她说:左君。也许吃惊于她的疲态,左慈翕动嘴唇几欲说些什么,最终只是点头。
左的到来并不使她快活,除刚听见通传时的吃惊,至多有些茫然的不忿。她知道左是绝无可能会使用超人的力量帮她赢过战争的,或许出于世交的情谊,他已算出她死期将至,等着来替自己收尸。旧师徒在为左慈安顿的住处对坐,小心来往了几嘴干巴的寒暄,左慈忽然问,设若一切依你的心意,你愿意寿数几何呢?
自然越久越好。
多久算久?左慈反问,俄尔又说:常人百又二十就长寿得稀奇,二百岁已经近妖,彭祖寿数八百岁,应该算非常久了,但没听说有谁许愿活得像他一样长。
噢,那我猜是,凡人想到八百年前尚觉得久远得可怕,哪里敢许愿八百年后的事呢?
看来你并不喜欢长寿。
长命百岁的事痛不痛快,想来左君最有心得了。
尚不至心得,人多少岁自有多少岁的活法。
刘广陵抚掌大笑:左君好大闲,特地来我广陵论道。
……我来迟了。
不晚。眼下广陵粮尽援绝,献降指日可待,老夫愿请左君为我敛尸。
恐怕你正恨我。
得亏左君早辟谷了的,不然老夫实在难招待。她冷笑说。徒弟眼下腹中空空,正恐惧忽然辘辘几声闹了左君雅兴,先行告退了。
等等!
左慈撩住衣角呼啦一下站起来。
她于是站住问:左君可知广陵能撑到何时?
左慈不回答。
她又问:左君可知吴军进城后将如何?
左慈不回答。
她再问:左君可知吴军将拿孤如何?
左慈不回答,用淡绿色的、非人的眼睛望着她,过了许久说:
余思虑不周,想来你早饿极了才如此。你许多遭遇,是为师之过。且待余找些吃食来,明日再说吧。
广陵于是冷笑着拂袖走了。
入夜侍女来传话,说左君房门叫不开,请她去看看。她起来整顿衣裳,推门出去,侍女提着灯为她照路。白天下过雨,石板地上积水如鉴,映出彤彤的火光。她走了一阵,发觉脚底已有些湿了,一行人浸水而变得沉重的鞋底踩在地上,发出一片踏踏声。
左的住处不远。她走入院中,出于莫名的预感,屏退了侍从,独自推门进去。
绕过屏风,撩起帘子,昏暗的榻上卧着一具开膛破肚的尸体。脏腑从刀口中鼓鼓地挤出来,散了一床,血浸透棉褥,手撑上去就按出一个小小的血洼。她扭身从灯架上拔下一根火烛,伸进帐里仔细照着看,啊,原来死的是左慈。
他手中还握着一枚卷刃的匕首,想来是自己把自己切成这样的。刘广陵忽然明白左慈所说的吃食究竟是什么。倘使姬晋可以吃下仙胎成为左慈,自然凡人刘广陵也可以大啖仙人的五脏而得道。自此,什么凡人的纷争就一概与她无干了,只需要远远抛下广陵城,飞回西蜀,自然还有一个阁主的位置等待。
她把灯架挪近,在忽闪忽闪的火光中,割开仙人的肚腹扯开,逐个切下仙人的肝、肾、胃、肠,劈开胸骨,割下仙人的肺叶,掏出仙人的心脏,剔肉取髓。永生,永生是馨香的,仙人的血蒸腾在空气中,竟然是梅香。
夜半华佗被人从梦中推醒,睁眼看见广陵披头散发地坐在榻边。灯火昏暗晃荡,他又刚从梦中起来,眼睛迷迷怔怔看不清楚,只瞧见她手中拿着一碗汤水,举着一枚调羹。他亦随军饿了百余天,勺子戳到嘴边便迷迷糊糊张嘴喝了,被辣醒。汤里兑了好些酒水和辣椒,颜色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华愤而问:你给我喝的什么东西!
这是麒麟血。广陵说。
麒麟血?
是,你快喝了,我还有肉给你吃。
华佗饿极,一听肉,立即劈手夺过汤饮尽了,哀哀地等着上肉。刘广陵果真端来一碟肉片,他急切地上手抓来吃。滋味并不美,有些油脂,但烤得过火候,焦糊糊的泛着苦味。他吃完揩着嘴说:这是什么肉,就是焦了些还少味道,再捏撮盐才好。
这是龙肝。广陵说完就不再开口,又默然地端来一盘:这是凤髓,吃罢。
这都是什么名字。华佗笑着接过筷说,从盘中黏糊糊的一滩中捞出几段猪皮一样的吃了,没什么味道,只是腥。
还有什么?他用衣袖抹掉油说。肚里有了油水,就产生起关爱别人的意思,想起来问广陵:你吃过了么?
吃过了。想起表哥,来给你送些。
多谢了,咱们也算同生共死一回。
连累你了。
看来是命该如此,我无可怨。你也知道,哪怕这回不死,想来以我的身体也不远了,能活到今天实在已经不敢想。
广陵只端来一盒肉片,叫他叉着吃。
这又是什么?华佗问。
心。
什么心?
仁心、慈心、忠心、悲心、贪心,都有一些,你尝尝罢!
你说得倒怪。他说。
他就吃了:仁心、慈心、忠心、悲心、贪心,只尝出咸味。肉片用了太多盐腌渍,吃得华佗饮了几大口白天新接的雨水,喝得太急,又呛得咳嗽了一番。广陵拍着背帮他顺气,又扶他躺下。
他很快又睡着了。再���来已经变天,广陵自开城门请降,吴军兵不血刃进入城中,惊恐的百姓很快随着他们的安抚和放粮镇定下来,广陵王被押往建业,十万士兵卸甲划在城南等待收编。一支吴军被拨去占领王府,查至一处院落时嗅见腥味,派人过去瞧,推门一阵冲鼻的血气,众人难忍地掩住口鼻。一个胆大的士兵闯进去,看见内室榻上有一具拆得七零八落的尸体,没有头颅,脏腑遗失不见。因为此事,吴军中很快生出广陵围城之困至于食人的传言。
孙权留广陵王软禁在建业,华佗使了些手段意图看望都不成。经此一战,南方太平了不少,他索性云游去了。又三年,听说她被鸩杀的消息,只有长叹遥拜。
长生的显示是个漫长的过程,���初几年他毫无知觉,到再见十年前的故人,才从对方的惊叹中明白自己的不老。当年所吃究竟是谁的血肉,已经无人可问,华于是只坦然自在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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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ngbingdeyudian · 2 mont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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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恋(柯哀新志古风同人)
第十五章 一线希望
“不是我!”柴田恭子惊得倒退一步,瘫倒在椅子上。
新一知道服部虽未与静华夫人说话,但难保这满院的捕快中有人认得他,以他身份不便开口,左右自己戴了面具,所以径自说道:“方才这位三枝捕头已经说过了,吉川先生若想杀死者,任何时候皆可,不至于非要赶在这时动手,动手后又主动带服部夫人进到柴田家中。但死者也不可能不顾客人在,只管自己吃喝,任由客人四处走动。能做到在死者用饭时四处走动,让他毫无防备的,普天下仅只一人,便是死者之妻。”
三枝守老调重弹,又说起柴田恭子的人证来。
新一道:“这个其实不难。方才我的两位同仁已经说了,米饭放置的时间较原本以为的要久,死者亦非卯时三刻后遇害,至少可提前至卯时正。”志保接了一句:“最早还可再往前推半个时辰,延至寅时二刻。”吉川竹造突然说:“我们推牌九,散的时候是寅时一刻。”新一点头道:“若按此节点计,死者吃了一半的怕不是早饭,而是宵夜了。柴田夫人当是备好宵夜,趁夫婿吃饭之际,自后下手杀害于他。然后佯作出门买菜,连走多家店铺,给自己找下了时间上的证人。”
闻听此言,静华夫人难以相信地转向柴田恭子:“你叫我来,难道是为了让我做这个疑凶?”柴田恭子慌忙摇头:“不,不是,我没有……我也没杀夫君……”
“你所说无非推测而已。小哥,可有证据?”三枝守忽道。
志保轻轻翻转死者右手手掌,那上面染满干涸了的血渍,靠近指根处却仍干干净净。新一叹道:“柴田夫人,想必尊夫骤然被袭,先是捂住伤口,继而曾本能挣扎,扯走你身上一件东西吧?你怕留下物证,在他死后拼命把东西取回,却未料到他手掌上沾血,仍留下了那样物品的印记。”说到这里,蓦然惊觉志保身子陡然一僵,像是突遇什么极可怕之事,急忙细看,原来是一干捕快让开道路,一群丫鬟、家丁拥着一位精神健硕的老人走进院内。
那老人当是极有地位,大泷悟郎、三枝守均上前见过。新一等三人名义上是大泷悟郎的护卫,只得跟着过去见礼,志保身子微微颤抖,走在最后,新一暗暗焦急,怎奈当此情形不能直接询问,只能悄悄握住了她手。他掌心的温暖一直渗到了志保心里,她感觉一股力量在心底慢慢滋生,莫说是感知到的那种阴寒之力,便是千难万险,亦粉身不殆。
从大泷悟郎对那老人的称呼,新一知他乃敏学司前任尚书俵芳治,亦是前一晚与吉川竹造、柴田四朗一道推牌九之人。另一个参与推牌九的亦是朝中退仕的重臣,听说是夜晚回家感染了风寒,不能前来,而俵芳治是三枝捕头请他前来作证的。
这位俵大人任职于敏学司,自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自大泷悟郎以下,人人皆对他十分恭敬。俵芳治面容虽严厉了些,为人倒无甚架子,他要作的证亦十分简单,无非是四人何时聚于吉川竹造家中,何时开局,何时散场,中途有无人因故离开,是否有所争执此类。述说证词已毕,他转而看向新一:“这位小哥,你刚刚正在帮忙断案?莫要被我打断了,快继续吧。”
新一匆匆看了一眼志保,见她似是平静了些,略觉放心,这才续道:“柴田夫人,尊夫抓住的那件物品,应是你颈中佩戴的吊坠吧?这个五瓣花型的印记正好与你吊坠上的花型相合。可以想见,你定是擦拭过了的,可是你那吊坠的链子纹理细密,时间又短,想来擦也未必擦得干净,定能找出当时留下的血迹。何况即便一时不能找到,尊夫手上的印记也可作为证明。我是不知市井间一样的吊坠有多少,但有此吊坠却能令尊夫失却防范心者,却唯有你一人。”
柴田恭子心智突然崩坏,猛地站起身,乱叫乱嚷:“牌九,牌九,除了去学里点卯,一天到晚尽是牌九,输得俸禄倒欠下几年的,家中破败如斯,还是要推牌九!都是你!”愤而指向吉川竹造,“如果不是你教他推牌九,你们这些人——”使劲一甩胳膊,那是连俵芳治一并算在内了,“他怎么会把我们这个家都输空了?”说到这里,回身要跑,三枝守忙叫:“别让她逃了!”哪知柴田恭子是去抢了一把菜刀,对准自己咽喉就要捅下。
在场众人唯有静华夫人对这位昔日同窗最为熟悉,早就防备着这一手,一个上步,右手击她臂弯,柴田恭子手肘一麻,菜刀落地,放声大哭。有捕快上来给她带了枷锁。静华夫人道:“蝼蚁尚且偷生,怎可轻弃生命?恭子,你这事衙门应有公断,切不可自暴自弃。”
三枝守虽接连闹得没趣,但有两位大人在场,不好发作出来,令人押了柴田恭子,告退而去。大泷悟郎遂向俵芳治道:“劳烦老大人走这一趟,晚辈实感惭愧。”
“哎~”俵芳治满面笑容,“大泷啊,又不是你请了老夫过来的,何必这么客气呢?对了,你那几名护卫可都是年轻有为啊,不知跟在你身边多少时日了?”
大泷悟郎一怔,不好答,又不能不答,只得含糊道:“时日尚短,年轻人有些礼仪不周之处,老大人莫怪。”“怎会?”俵芳治兴致颇高,“那位江户川小哥,破案可是老道得很啊,连三枝守亦比下去了。”
服部听得着急,俵芳治曾在敏学司,虽已退隐,想来也能称得上桃李满天下,学生在朝野不知凡几,他是不敢轻易出头,免得引起朝廷中人注意来,可是以新一的身份更加不能啊!一急之下,在后偷偷给了大泷悟郎腿弯一脚。大泷站立不稳,险些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看着老大人面带不解,只能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又说起在掌刑司的诸般不易,不知得罪了多少江洋大盗,为怕有了被贼人拿捏威胁的把柄,到了如今的年纪连成家立业也不敢,只好广纳人才,多招揽护卫防身之属。
如此这般说来说去,俵芳治转过话题,不再提及护卫等语,从大泷悟郎到服部等人才算松下一口气来。
大泷悟郎谢过俵大人,让人恭送老大人回府,又训斥了吉川竹造一顿,令其不得过度沉迷此等细枝末节,害人害己。看处置得差不多了,才让人封了柴田家的院子,见四下里已无外人,逐提出要送静华夫人等回去。
新一遂道:“服部,今日就此分别吧,过几日,我得空回庄上取行李。”服部多少猜到了新一和志保必是有事,只是不曾料得如此仓促,点头道:“那好。”然则总归有些担心,忍不住又问:“你们可有了落脚之处?”新一说道:“以京师之大,找家客栈就好,过后我再去看租赁房屋之事。”
服部灵机一动,提议道:“既然还没定下,不如就去大泷叔父那里权且栖身,一来不致泄露行迹,二来我要联络你也方便些。”志保下意识地道:“可是……”新一知道她的意思,跟着道:“你心中清楚,我俩在何处栖身,绝非叨扰那般简单。莫要牵累了大泷先生。”
大泷悟郎忽道:“江户川小哥,我是不知你与灰原姑娘是何身份,但你们是平次少爷的友人,今日又为夫人解了围,我知你们是好人。便算天大的麻烦又能如何?我家中除了几名从父辈就跟随在身边的老仆并无他人,不必担心连累旁人,你们若有什么事情只管去做,也不会引动店伙计的闲言碎语,怕什么?只要不嫌弃寒舍简陋,尽管来住就是。”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新一再不好推辞,唯能谢了大泷先生仗义,与服部母子分手之后,和志保一道,随他前往掌刑司尚书宅邸。
大泷府上距此处不甚远,亦是在城西一般官员常居的街道上,占地并不甚大,是个颇为小巧的两进院落。却有一样甚好,因大泷宅在巷子最深处,这条巷子是个死膛,大泷家院墙的一边是砌实了的墙壁,再往那边的隔壁巷子相邻处是一所空宅,因此只有西面一户邻人。说巧不巧,西面那户是朝中一个小官为父母置的宅子,那对老夫妇年老耳背,又喜好清净,家中只有四、五个烧饭、浆洗衣物的仆妇,人口简单。大泷悟郎家中亦仅仅四名仆人,均有了一定年纪,且追随他多年。这确是难得的清净地方。
大泷悟郎带新一和志保回到家中,让下人收拾客房出来,虽用了护卫的名义,一样不忘叮嘱等闲不得在外提及府中来了新护卫。几名老仆自然无不遵从。
新一在自己房间收拾停当了,推开窗子,探身向一旁厢房门前一瞧,见志保的房门打开,知她当是也准备稳妥了,是以过去她屋中,问起方才在柴田家时的情景。
志保沉默半晌,缓缓说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当时乌鸦教中人就在附近。”新一一惊,再看志保神色庄重,知她所说是实,霎时间转过诸多念头:志保的直觉不会出错,此人到底是谁?三枝守为人纵傲慢跋扈了些,可志保见到其时并无异常,当不计在内,以此而论,最初在场的众人皆无嫌疑。难道是俵芳治?这人倒是真的嫌疑最重,不过随同他前来的那些家丁、下人,还有去接人的捕快,亦不能全然确认无辜就是了。
然则无论如何,久荣克俊亦不知那个曾与大冈善吉联络的退隐重臣姓甚名谁,俵芳治是唯一线索,亦是破解劫官银一案、还明美姐姐清白的一线希望。
不管是公是私,新一均不可能视此一线机会于无物,当下便与志保议定,夜探俵府一查究竟。他幼时曾住在京师,虽不知有个俵芳治其人,但对城中大体布局还是了解的,知道文武官员各有喜好的居住所在,敏学司尚书大致应住在哪个位置。为求稳妥,还特地询问了大泷府上的仆人,问的是去衙门护卫大人该走哪条路,不过沿途观察,细细推敲,与人攀谈问路,一样问出了俵府的所在。
新一、志保在掌刑司耽搁半晌,接了大泷悟郎收工回家。三人皆是乘马,离了衙门不多远,一个六七岁的男童忽然跑到街中捡��,抱着球直起身来,恰好看到三乘马迎面而来,竟似是吓傻了,一动不动。事出突然,大泷悟郎大急,新一早勒住了马,飞身跃至马前,抱起了那个孩子,足尖一点,飘至街边。他给爱驹雪狮子也做了伪装,不致那般显眼,不过良马自是非同凡响,他这一连串动作固然如同行云流水,雪狮子一样是伶俐得很,乖乖驻足,毫无暴躁之态,没等路边的百姓回过神来,幼童早已安然脱险。
男童的母亲奔上来道谢不提,新一只挥挥手,走回待要再上马,余光倏然注意到街角站了一人。这个时辰,街道两旁皆有摊贩忙着生意,普通百姓或是急着收工,或是忙着买菜,成人中少有无事街头闲站的。而且此人有几分眼熟,像是才见过。新一蓦然回身,那人急忙扭头就走。就是这一扭头,新一记了起来,这人是俵芳治的家丁,午间曾随他一起到柴田家去过的。是以不动声色,佯作毫无觉察,只与志保和大泷先生继续前行。
大泷悟郎见识过志保验尸时的医术,此刻又见了新一绝佳的轻身功夫,大是佩服,赞不绝口之余,问及二人师承。新一代志保答话,推说二人师父曾有严令,未做出一番事业之前不许提及他老人家名字,免得有辱师门。这在江湖上确也是常事,大泷悟郎不以为异,又想起服部来,暗忖能与平次少爷为友的,当然不是凡俗之人。
一天余下无话。当夜过了子时,新一换上夜行衣服,走出房门,志保已在安然等待着他。两人相视一笑,纵身而起,轻飘飘落在屋顶��,往俵府方向而去。
俵芳治虽是告老的官员,府中依旧奢华不输当朝风头正盛的大员。数重院落之中,什么正房、厢房、偏房、抱厦,还有应是其安置姬妾的绣楼,储物的仓库,客卿所在的居所,层层叠叠,一进连着一进,处处皆有用意。饶是新一出身皇族,见过按规制起的深宅大院,分辨不同院落的房舍格局安排还可,然则不知俵芳治当晚去找第几房姬妾,或者又是在哪里与人宴饮,照样弄得不知所措。
志保有心抓名下人问问,新一附在她耳边悄声道:“不可如此,这种深宅大院下人虽多,管事往往看得也严,一旦以为手下有人偷懒,立即便要寻找,容易走漏风声。宁肯辛苦多来几遭,探熟此地环境再动手,也莫要冒这个险。”他说话时的热气吹在志保耳内,志保只觉得耳中痒痒的,耳尖上泛红,忍不住动了动,微微有些战栗,却是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只得硬撑作无事应道:“听你的。”
她动人的情态被新一看在眼里,忍不住心神一荡,随即想到身处险地,努力克制。
二人遂不再执着于立见分晓,只借着夜色,在俵府的各处走了一遭,看准不同方向位置的路径,眼见时候不早,逐先回大泷府邸去了。
次日清早起来,尽管大泷悟郎一再推辞,新一说道:“如今衙门里都知道我二人是先生的护卫,等闲哪能离岗呢?”与志保一起,护送他到衙门。不过大人到了衙门,他二人便无事一身轻,索性将坐骑也存放在衙门,在京师里随意逛逛,多打探一些情况。
两个人信步沿街而行,这时已近初冬,若在伊豆,正是百姓辛劳一年,预备闲适过冬,也是商家买卖兴隆的好时机。但纵使京师较之其他地方已好过不少,仍是一片萧条。接连几条街的转角处,均有打短工者聚在一起,等着雇主前来挑人。就是道两边的摊贩、商家,也是人人无精打采,只有菜贩的生意还算过得去。
志保因见一位白发苍苍的婆婆在风中卖糖葫芦——这时节里人都要吃不饱饭了,哪有那个闲钱给孩儿买零嘴,接连几个幼童经过,都是被当娘的硬拽着走的,婆婆站在风中叫卖,白发被吹得凌乱,插糖葫芦的垛子上只有一个缺口——所以上前,摸出一锭银锞子,将整垛的糖葫芦买了下来。
婆婆千恩万谢走了。新一倒不意外志保的举动,然而这么多糖葫芦,就凭他们两人,要吃到什么时候?由不得犯了难。碰巧一个三四岁的男童随娘亲买菜经过,看着满垛红艳艳的糖葫芦,求道:“娘,给小聪买一个吧。”做娘的衣着朴素,当是出身普通人家,不禁为难,把孩子抱在怀里哄道:“小聪乖,等你爹爹赚了钱回来……”话未说完,一串糖葫芦塞到了小聪手里,抬头看时,那个拿着糖葫芦的姑娘看似相貌平凡,微笑起来却似带了一种极美的风采:“这是给孩子的,不要钱。”
小聪拿了糖葫芦自是开心,他娘连连道谢。道路那一头又跑来几个孩童,志保索性半蹲下身子,看到一个孩子过来,就塞一根糖葫芦。那些幼童有的拿着糖葫芦急不可耐就往嘴里送,有那腼腆的,小小声道一句谢,志保看着他们笑。正在这时,身侧忽有一个女子声音叫道:“喂,你安的什么心?平白给孩子们糖葫芦,莫不是要打什么鬼主意吧?”
新一正想反驳,一见来人,顿时头大了一圈,如非做了改扮,险些拉起志保就跑。
出声的少女十七八岁年纪,一头长发微微带了棕色,正值青春可人的年华,面貌颇有几分娇媚,神色举止却自有一股泼辣劲头,朝着这边指指点点地叫嚷。在她身边,一个美目灵动、干净利落的翠衣少女,新一认得是远山和叶,另一边的姑娘如水样温柔,正是毛利兰。
志保自幼与人接触甚少,哪想得到那么些弯弯绕,正待解释,第一眼就认出了毛利兰,但见她打扮与在文昌王府时又有不同,一身名贵的藕色锦缎皮袄,领口处露出一块貂皮,端的是富丽华贵,与另外两名少女平分秋色。纵使不认得她那两个朋友,忆及在神奈川时与服部的谈话,猜也猜到了其余二人是谁。
要论泼辣、口无遮拦,铃木家二小姐铃木园子若认第二,普天下怕是再也无人敢认第一。
志保纵不怕,却不欲在这追查乌鸦教的关口横生枝节,只得逼紧了嗓子好生解释。毛利兰搭话道:“园子,咱们刚刚都看到了,你就不要为难人了。”铃木园子哈哈一笑,脸变得倒是像六月的天,一忽儿就转了晴,大力拍着志保肩膀:“哈哈,别怪,别怪,开了玩笑而已。我们看了全程,你这姑娘是好人。”接着又问,“我以前可在这一带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是新搬来的吗?”
和叶在旁搭话:“就算这里有你家的酒楼,也不至于连附近的住家都人人认识呐。”毛利兰笑着摇头:“园子喜好交际,她是又想认识新友了。”
没奈何,新一只得以气驾驭改变嗓音,说道:“咱们江湖中人,四海为家,无非是偶然漂泊到了京师,明日又不知将去往何方了,怎好打扰小姐?”随即拉起志保的手,“花花,走吧。”看似信步,实则几乎是逃也似的,能走多快就有多块。
二人身后,园子还颇为惋惜:“可惜了的。他们要是江湖中的侠客就更好了,阿真一定有心结交。怎么走这么急……”
新一带着志保一口气走出两条街外才停下,夸张地擦一擦汗,看看志保手中的糖葫芦还剩下小一半,干脆直接喊过路边玩耍的幼童们,一人分给一串。最后还剩两串,干脆与志保你一串,我一串,左右阿笠博士这面具做得极为精细,口唇的部分是活动的,不妨碍人正常进食,两人遂举着糖葫芦边吃边在街上闲逛。
注意到志保戏谑的目光,新一也觉汗颜,讪讪解释:“招惹上那个大小姐少不得要耽误正事,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得好。”虽则如此,以铃木家的名望,不需专门打探消息,街头巷尾自然传遍。原来铃木家大小姐铃木绫子将与兵部侍郎富泽哲治之子富泽雄三订亲,铃木家财大气粗,早早传出了消息,辖下产业皆要搭建十里长棚,当街摆酒,请四下邻舍连带着当日路过的百姓,都来喝一杯喜酒。既是摆出了这般大的阵仗,自然就要做得全里全面,完美无瑕,不能因稍有疏忽丢了面子。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二小姐铃木园子没少带着朋友在自家的各处酒楼转悠试菜,就为甄选出绝佳的上品菜肴宴客。
“果然是千金小姐的做派。”志保想起方才见到的铃木园子,由不得感慨。新一只觉得脑后一大滴汗,暗暗腹诽:“那家伙哪里像个千金小姐……”
两人看似信步而行,实则连兜了几个大圈子,皆在俵府左近。中途经过铃木家的又一处酒楼,这里是现任铃木家当家夫人铃木朋子亲自前来挑选菜品。新一虽知这位夫人素来高傲,不至于像园子那般当街乱晃,但这位夫人他幼时亦是见过的,只怕意外撞见不当心露出什么马脚来,只能远远绕着走。如此一来,本是打算详加看过俵府周围地势的,多一半路程都花在了各种绕远上。
看看时候不早,新一逐与志保转回掌刑司衙门,接了大泷悟郎回府。三人回到府中,服部已等了多时。原来他在家中待得气闷,又惦记着新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方才决意提前离开,所以借着过来送行李的名义,顺便问个究竟。
新一自是知道黑炭的打算,双眼不自觉地变成了半月形。大泷悟郎看到平次少爷很是高兴,问起服部平藏和静华夫人,知道二人并未受到昨日案件影响,也就放了心。几人一道用了午饭,因鸟越苗路的“精灵泪”来路不正,铃木次郎吉逐搁下了那边,却又另寻名贵珠宝,誓要与基德一决高下,所以缉盗司的中森银三忙得不可开交,连带着大泷悟郎亦不得安生,只能饭后早早回衙门去处理相关事宜。
服部正好逮到机会,抓住新一逼问他到底发现了什么,以致突然改变主意。新一心知将来与乌鸦教争锋,服部的助力不可或缺,若执意瞒他反倒是生分了,然则俵芳治一事究竟尚未明确,此时不宜把服部牵扯进来。可服部哪里肯放下,新一越是不说,他就越笃定了必然有所发现,一行追问,一行冲着志保道:“志保小姐姐,你得空也管管工藤,什么大事都瞒我,这还当不当我是兄弟了?”
新一被说得脸上发烫,飞快溜一眼志保,但见她虽带了面具,目光中却闪过一丝羞俨,正想怼服部几句,志保已先开了口:“新一——今日咱们遇见的那位姑娘,可是叫远山和叶?”服部一怔:“你们见着和叶了?”
“街上偶然遇见的,她和小兰、园子在一起。”新一看着服部面上神情暗自好笑,听闻此言黑炭也皱起了眉:“她和那个大小姐在一起?”实则他二人皆知铃木园子为人仗义热忱,不能算作恶人,然而一想到这位豪门闺秀惯于自说自话,自有一套认知的理论,绝不肯听人述说道理,就忍不住大皱眉头。
服部与新一、志保二人一道回来,之前虽亦在家中住了些日子,但一则相助大泷悟郎查访基德一事,二则受和叶她们那几个闺中密友声讨新一的连累,几乎便是躲着几个姑娘走,因此并未听闻铃木家嫡长女订亲的大事。这时自新一口中听来,逐多了几分无可奈何,想起到时参加喜宴又觉麻烦得头疼,少不得抱怨几句,话题便被揭过了。
送走服部之后,新一和志保下午各在房间养精蓄锐,并未出门。到了晚间,推说要养气练功,二人晚饭后亦是早早回了房间。待到过了子时,才又悄然出门,相携往俵府而去。
二探此地,志保心中那股感知愈发强烈,似有一种极阴冷之感渗到心底。这种感觉与琴酒、伏特加狭路相逢时亦曾有过,绝非一般喽啰可比,到了此时,已有九成可以断定,有问题的那个正是俵芳治本人。然而两人来得不巧,虽找到了俵芳治,可正逢府中宠姬做寿,备下了酒菜请他过来,这二人饮酒作乐大半个时辰,接着驱散了下人就要吹灯。眼看不能再等下去,又不能贸然掐灭这一线曙光,只好再度无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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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orymancocoso · 3 mont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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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血故事》第七章:说书人,脱线的那种
她那么爱说故事,脑海总是天马行空,或许前世她是个脱线的说书人?
她那么爱说故事,脑海总是天马行空,或许前世她是个脱线的说书人?
合上书,在电脑荧幕上输入书中拨动心弦的四句话:
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对的人;
无论发生什么事,那都是唯一会发生的事;
不管事情��始于哪个时刻,都是对的时刻;
已经结束的,就已经结束了。
如果事与愿违,请相信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打印出来,贴在书桌前的墙壁上,会心一笑。
或许智者的思维大多雷同,佛陀释迦摩尼也说过的相似的话:
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中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他一定会教会你一些什么。
她刚刚失去工作,一份自己曾经非常看重、以为非己不可的任务,鞠躬尽瘁,只差没有死而后已。她又不禁暗自嘲讽了自己一番。
在职场上,任何人都是可以被取代的。在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顺风顺水,春风得意;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连呼吸都是错的,恨不得除之后快。
这就是现实。
现实没有电视剧中���公司因为一个人的任劳任怨而让其升官发财,有的只有残酷的利用和淘汰。没有人会在竞争中受到某人恩惠,萌生报恩、忠诚之芽,就算念头曾经一闪而过,毕竟是“闪”,一秒都留不住;人都会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永远选择遗忘和背叛。
摇摇头,她再看一眼墙上的四行字,释怀。
也许上天觉得她的人生路时候转个弯了,
她曾经受聘于城中一富人家,富而不贵的那种。说富,是因为这家人的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生活和钱财上真真实实比一般人家充裕;说不贵,是因为这家的女主人,特别是女主人浑身上下风尘味非常重,衣着原则基本上是不露不穿,加上其嫌贫爱富、趋炎附势的本性,为了彰显自己的优越,仗势凌人更是家常便饭,人还没到,洪亮的嗓门就如雷贯耳地公告天下,连自己的丈夫都瞧不起,仿佛只配给她舔脚趾,如果她不给,无能的丈夫也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女主人看自己为至尊至贵的女皇,殊不知自己的谈吐与举止,反倒给人一股庸俗低下的感觉。
如果不是生活所逼,肩膀上担着养家糊口的重任,大家都想往女主人脸上吐口水。
这是在职期间,最常听到的话。为女主人打工的人,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为了五斗米折腰啊!
当初,她为在大家的面前维护女主人,希望大家体恤女主人的不易,一个女人会这样肯定有说不出口的苦衷。大家听了总会冷笑地嘲讽她,有一天,她肯定后悔自己如此单纯。纯和蠢,就像天堂和地狱,只是一线之差。
所以,当自己在女主人眼中失去价值的时候,她终于有机会体会到什么叫做一夜之间掉落神坛。自己原来不是纯而是蠢,人啊,真的不可以把自己太当做一回事,不然就会笑死自己。
没事,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不是吗?她摸摸自己的头。
打开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是时候她为自己活一次了。她爱写作,非常热爱,那就开始下手吧!
她决定把身边接触过、听闻过的故事,写出来。
第一章,她写了自己的童年经历,当然,不可以太坦白,她爱自己的家人,即使有时候她也只能说服自己,家人一样是爱着自己的。若真的感觉窒息,无法撑下去,就在外闭关几天,再回家。家和万事兴,这句话早已深刻烙印在她的灵魂里。
第二章,她写了女主人的儿子,就是因为这个小主人,女主人找到她。这份差事,她付出了近十年的时间,错过结婚和生儿育女最佳的年龄;生病不敢请假,随叫随到,一年365天,真心心疼小主人和体谅女主人的她自愿奉献364天半。人人笑她笨,她却执拗地说这是本分。小主人有扭曲、黑暗的内心世界,然而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人之初、性本善,她是秉着这个信念,尽全力去扭转乾坤,看着小主人一天比一天阳光、积极向上,她欣慰且满足。她努力地把爱的种子埋进小主人的心里,把人伦道德的概念注入他的脑海,教他百善孝为先,要敬父母,同时不忘和乡邻、信朋友,她衷心希望这个孩子活得健康、快乐,人生不留遗憾。只可惜,毕竟龙生龙,凤生凤; 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一天一天长大的小主人,开始看懂生活的实像,明白母亲得以嚣张的底气,最终也选择屈服在母亲的淫威下,无情地背叛了她,毫不犹豫。她不怨,只是没料到,人生如此一大课,教会她的居然是个孩子罢了。
第三章,她写了一个学生的故事,这是她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兼职家教时认识的一个学生。实际上,自己和学生年龄相差不大,学生是一个处于青春期的少女,充满说不出口的秘密,而自己则是个仅仅年长少女5岁的大姐姐。少女是个学霸,本来不需要家教,然而当她们在网上相遇的时候,有股奇妙的熟悉感,就好比此世之前,她们曾约好了,一定找到彼此,所以,少女向父母提出聘请家教的想法,志在必行。而,她也真的去了。一见面,她们在紧闭的房门后,相拥深吻,天,两个灵魂终于合一了!燃烧的欲火中,一切行云流水,互相抚摸、吸吮胸前的柔软,还有两腿之间神秘禁地,不是侵犯,是邀请... 原来女人也会流出精液般的蜜汁,舒服。两人的关系只维持了两年,少女要出国深造,说好将来若在地球某个角落再次重逢,一定要紧紧捉住彼此,永不分离。这,是一个美丽的回忆。
第四章,她写了自己前任的故事。前任是个美男子,男女通吃,还热忱宗教,最后真的当了神父。也是因为前任,她才知道原来神职人员有分两种,一种可以拥有婚姻家庭,另一种不可以。不过,可笑的是,前任偏偏就是不可以的那一种神职人员,每每想到这一点,她会爆笑到飙泪!是的,人前神父、人后流氓是对前任最精准的描述,或许活在这个世上,很多人都是这副德性,那是人类生存的法则,只要把自己该扮演的角色演好,在不妨碍或者危害他人的前提下,每个人都是自由的。哇,这是多么有深度的领悟!只是,不是每个人有足够的勇气和福气可以做到。
第五章,那是关于老公的故事。哎... 她结婚了。婚前,她感觉老公是上天特地派来守护自己的,风雨来临都不怕,有他在。婚后,她发现了很多残酷的真相,知道老公对自己的PUA,可是又摆脱不了老公对盛怒的自己强来的快感,甚至有点期待,根本无法否认自己就是那么下贱、白痴。有人跟她说,这辈子和谁结婚是注定的,因为前世他埋葬了自己的尸身。她想,或许前世老公曾用心挖了一个大坑,把她埋得深深的,导致这一辈子她无法爬出他的手掌心。这大概就是缘分吧!看起来,姻缘需要的不是月老,而是前世埋了谁。
第六章,她写了女主人的故事。女主人是个性爱成瘾的女人,非常享受男女之间的鱼水之欢,这个强项也为她换来了生活的荣华富贵。她的人生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亦犯人,一切看我爽不爽。冷血,是她最引以为傲的,这一点,完美地遗传给自己的儿子。唯利是图,是她做事的指南;不择手段,是她成功的秘诀。女主人情绪不稳定,攻击不分对象、时间,伴君如伴虎,这一句话仿佛就是为她而生的。离开了女主人一家,她感觉整个人“干净”了许多,清净了许多,放下的感觉果然是美好、纯净的。老人家说得对,自己没亏欠任何人,半夜敲门也不惊。
第七章,是自白,记录自己人生转换方向的起点。不晓得自己啰里啰嗦的话,该用何为标题,觉得情节万分狗血,干脆就用《狗血故事》好了,愉快动起了手指,在键盘上响起悦耳的“滴答”声。有的人喜欢安静的键盘,她不爱,就好机械键盘;人家用来打游戏,她用来创造故事。
而松可可,是猫的名字。
因为她喜欢猫,家里的一只黑白猫就叫做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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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osone111 · 8 mont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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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带一路能否让中国解决问题?
答案是做不到,中国政府这样搞要战争才能解决问题。
我的设计,是需要短时间内使用的。
梁师傅占他中线,用密集和速度打击。
咏春拳的好处,是不需要很大的力量,因为很大的力量使用出来,对人体会有伤害,所以真正的门派,也许拳法一般,但是药物绝对是顶级的,因为使用拳法最容易把自己打到内伤,未伤人,先伤己。
我的设计,需要在世界货币增发没反应过来之前使用,而且必须正确使用,这样才能发挥它的威力,但是中国政府窃取我,他不知道如何使用,也不知道那一拳在前那一拳在后,为什么要留着这拳不发出去,中国政府是一个没法控制自己的疯子。
(除了这个增发还有很多,多得没法写出来,我也没法形容它们)
你可以看到中国政府未打到人,自己就已经内伤成这样了,而别人也已经反应过来,所以中国政府已经无法和世界和平,因为中国政府从一开始就没有和我一起好的心态,自然也没有和别人一起好的心态。
而且中国政府智力太低,做人人品太差,假如中国政府真的有人品必不会害我,所以我不相信中国政府,我不相信中国政府不会在背后捅刀子,我就不可能全身心在前面打拼,只要我留一点力应付背后,此战必败。
而且蛊术士窃取我给了美国和日本之类国家,除非中国政府杀死美国和日本之类国家,不然无法把力量聚合回来,你可以看到这二十年,卖得好的全是我的设计,中国的所谓量子研究慢得像蚂蚁爬,而且就算做出来也卖不了,卖得了的都是入侵欧美日利益领域的。
而且中国政府攻击我而帮叛徒,所以没人帮中国,你别说什么阿里巴巴,小米,其实华为也是叛徒,你现在不会明白,因为华为的水军很多,等历史回顾过来你会明白的,中国政府自己都没有人品,你觉得中国政府支持的公司和中国政府难道有什么不同?
中国政府捧起来的全是没人品的公司,有人品的人他会捧么?很多人觉得“我有人品”,你的人品是这个社会环境培养起来的人品,华为那么多水军公司你觉得他的人品怎样?宣传自己是好人的,往往非常虚伪,你可以看他行动,而不是各种宣传舆论。
我就说了狗和野狗基因一样,但是他们的行为模式完全不一样,野狗也觉得自己很正义正确啊,野狗有什么错?人觉得自己是有人品的好人,野狗是觉得自己有狗品的好狗。中国环境出来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以为我沉默是因为我无法反击?说不定我沉默就是为了让这些人被中国社会培养出来,进入中国政府和中国政府捧出来的公司呢?
我说的是:“你无法阻止你自己了……”但是为什么我不解释为什么要阻止自己呢?因为我需要他们错下去,风口上猪也会飞,假如全国的风都是邪风,那中国想这猪飞到哪里?呵呵呵呵,孩子还没出生就已经死了,他们不过是行尸走肉,一旦接触社会,就算再好的人也必须适应社会,蛊术士可以阻止所有人么?蛊术士可以阻止所有公司么?
人们会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因为他们会认知失调,只有我才会承认自己会有错,而他们不会面对自己,华为觉得自己是好人弄那么多水军公司。
【【目标论07】你是怎么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的?自我洗脑与认知失调-哔哩哔哩】 https://b23.tv/1VMiO96
【为什么人很难承认错误?认知失调与自我说服-哔哩哔哩】 https://b23.tv/2CAlOCs
他们越为自己找借口说这样对待我是对的,他们就已经在心里变质了,他们越要说我邪恶,他们就越邪恶黑暗,中国环境被中国政府控制变成这样,你以为中国还能在世界上正常行动吗?它只是邪恶而已。
“破窗效应(Broken windows theory)是犯罪学的一个理论,该理论由詹姆士·威尔逊(James Q. Wilson)及乔治·凯林(George L. Kelling)提出,并刊于《The Atlantic Monthly》1982年3月版的一篇题为《Broken Windows》的文章。
此理论认为环境中的不良现象如果被放任存在,会诱使人们仿效,甚至变本加厉。
以一幢有少许破窗的建筑为例,如果那些窗不被修理好,可能将会有破坏者破坏更多的窗户。最终他们甚至会闯入建筑内,如果发现无人居住,也许就在那里定居或者纵火。
一面墙,如果出现一些涂鸦没有被清洗掉,很快的,墙上就布满了乱七八糟、不堪入目的东西。
一条人行道有些许纸屑,不久后就会有更多垃圾,最终人们会视若理所当然地将垃圾顺手丢弃在地上。
这个现象,就是犯罪心理学中的破窗效应。”
假如中国政府不能像我一样坚持不作恶,那中国政府会越来越作恶,我知道江泽民不会改变的,因为他在我没出生之前就开始和CIA联手丑化抹黑毛泽东,他早就作恶了,我也知道那些窃取我的公司和个人大部分都会变得越来越扭曲,进而威胁到世界,尤其是创作人,我和他们不同,我的不同在于我一直承认自己可能作恶,而不是坚持自己一定是圣人,因为我不会被“认知失调”和“面子”绑架,为什么屠龙者总成恶龙?因为他们无法控制自己,事实上还有一种人不会变成恶龙,毛泽东从不说自己绝对正确。
为什么中国政府要窃取我打压我逼我作恶?因为中国政府早就作恶了,他需要的是掩盖自己的邪恶,假装好人,逼别人作恶再审判他人。我根本不在乎也不怕中国政府敢作恶,他敢惹我他只会和世界敌对。
事实上那些抹黑我的,你觉得他们说的是真话吗?这就是我的教育,不是因为我说了什么,你要从他们的行动里看到他们的真正面目!我不想说话就是为了让你能深刻体会到这些事,我已经教了你,虽然我沉默,但是你已经体会到。
有人说神邪恶,神的故事是他们说的,他们拥有话语权,但是神怎么做你怎么可以通过别人说的话来判断呢?为什么不自己感受一下呢?
在这个垃圾世界里,有人选择这样做也是一种浪漫,生如夏花,我们又能永远活下去么?我们真的需要永远活下去么?
我不能做所有的事,因为我不是全知的。
有的事我也拒绝去做,因为我不能永远活下去,我知道作恶可能赚大钱,但是我就几十年命,我没必要赚那么多钱,假如世界就这么烂,它被毁灭也很应该,每一个朝代开始都是明君,然后很快腐烂,假如中国政府应该死,那会有新的明君,它死了没什么我在乎的。
我也不会一定不作恶,我不会说自己是一个好人。
在我安全和过得好的前提下,我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和安全保障下保护人类整体利益,消灭危险和潜在危险,保护人类,并尝试引导人类进入上升状态。
将来这些都会写在历史书上,因为假如未来的人不知道中国哪里错,自己就会重复错误,为了自己的统治和利益,各国必须让自己的人知道中国哪里出问题。
当然蛊术士和我的超能力还有我说的很多理由这些只能暗中给自己的后代看,社会上的人看到了我说的理由,知道黑暗难免他们不会使用黑暗。
我其实以前是不想自己的孩子继承自己的统治地位的,我尽量制造美好的世界就是为了孩子,一个哪怕无知也不会被伤害的世界里,什么阴谋也不需要学习,他只需要感知世界的美好,这样他就会维持在儿童状态,可以感知“神”,人类所以能转世就是因为很多人年龄大了就变成傻逼(没有任何形容,真的是傻了,我能想到大家能接受的词汇就这个)。
但是你觉得现在呢?我除了了解自己的孩子,还能了解谁?这个社会充满邪恶,别人的孩子基因肯定没我的好,而且回家后会接受家人的黑暗。
这是个邪恶世界,没有孩子就没有孩子吧,正好省心,也不用考虑解决世界问题了,中国该毁灭就毁灭,我们也不用在乎了,也不用再努力和学习了,可以放弃而随便玩乐,一切都和我无关了。
这就是浪漫,我早就选择去死了,蛊术士以为可以控制我?他的读心难道不能知道吗?他所以认为这样可以控制我,是因为他觉得这样做可以控制他自己!
他一直都是推己及人而已,因为邪恶可以控制他,所以他推断邪恶可以控制我,因为他邪恶,所以我一定邪恶?他读什么心?他读的是他自己,明白吗?因为他有心,所以以为我有心。
慧可见达摩时说:“我的心不安,请师父为我安心。”
达摩:“你把心拿来,我给你安。”
二祖沉思:“我找了,但没找到我的心。”
达摩说:“你的心已经安了。”
心在哪里?明镜止水,有事情映照在我的心里,我就做事,没有事我的心就空了。
蛊术士没有那个感觉,我从不戒酒色财气,有个和尚背一个美女过河,他的徒弟问为什么,和尚说美女被我放下了,你还没有放下吗?
该吃饭就吃饭,该睡觉就睡觉,不想就不做。没规定每天必须吃三顿饭,也没规定现在必须是2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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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晓】受制于人
人有欲求,便有求而不得,便会受制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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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星尘只觉腕上一痛,手中佩剑不由自主落地,已在脖颈上划下一道极深的血痕。
薛洋夺步前去一脚将地上佩剑踢开,按住他脖子的伤口:“你想一死了之?!”
晓星尘面色苍白地可怕,脸上血泪交错,双唇颤抖地厉害,半天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还要怎样?”
他朝薛洋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双被白布蒙住的空洞眼眶里,仍源源不绝淌出血泪,竟像是要把血流干。
薛洋心中只觉大恨,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恨晓星尘,还是恨宋岚,还是恨苍天世道。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极想要的东西偏偏得不到,别人如此也就算了,晓星尘竟也……竟也是这样。亏自己居然还有过那么一丝天真的念头,原以为至少他是不同的。
“我要怎样?”
薛洋反问一句。
他挥手令宋岚的凶尸走远,自己一个手刀干脆劈晕了晓星尘,却又一手搂着他不令其下坠,这才冷森森道:“我要怎样?自是要你,与我共坠十八层地狱!”
这一字一句,字字铿锵,掷地有声。他虽年少俊秀,此刻却形同恶鬼。
说罢他森然朝某个角落看了一眼,阿菁以为他发现了自己,吓得朝里一缩,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满脑子都是“他发现我了!他会杀了我!”没想薛洋冷哼一声,抱着人便走了。
阿菁缩在墙角,半边身体都麻了,脑海里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恐惧。回想起晓星尘最后的样子,他既已识破薛洋身份,两人之间,深仇大恨,此去怕是凶多吉少。
她跌跌撞撞从藏身之处爬了出来,悲声呼号:“道长——!道长!”
可是天大地大,哪还有二人踪迹。
子琛死了。
义城无辜的村民也死了。
自己却还活着。拖着这样一副残躯和满手鲜血、满身罪孽,苟活于世。
想到子琛,晓星尘心口一阵钝痛。
下山的时候,师父曾经说过,下了山,就不要再回来。
自己违背了一次誓言,带子琛上山,恳求师父,将自己的双眼换给他。
他欠子琛太多。
他还记得,子琛说,再也不要相见。
挥剑自刎的时候他是捏了碎魂咒的。
他有什么颜面去见子琛。
黄泉路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是他亲手……
是他亲手,杀了子琛。他只以为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具走尸……
就算薛洋恶毒阴险,欺他眼盲,他竟连近在眼前的子琛都认不出来……
他罪无可恕。
“道长。”
面颊上有湿意。
双眼尽失后,他流不出泪,只能流血。
有人拿干布擦拭他的脸。
那大概是薛洋。
但是与不是,也并无太大干系。
极端的情绪过后,渐渐变得麻木。
失去大部分知觉。
晓星尘直直地躺着,看不见的双眼望向一片虚无的死寂。
有人扶他坐起,温热的汤勺送到唇边。
“道长,喝药。”
他没有要张嘴的意思。
“道长,你若是不乖乖喝完这碗药,我便让宋岚去杀十个八个村民。”
语气是温柔的,���容却分明是恐吓。
“……再让他脱光了衣服,在大街上招摇过市。”
晓星尘表情有所松动。
子琛在世时何等心高气傲,目下无尘,死后却百般遭仇人折辱消遣。
他终于开口。
“你这样做,于你有何好处?”
薛洋反问道:“我乐意就行,又需要什么好处了?”
“我喝不喝这粥,与你又有何干系?你与我血海深仇,我活一日,恨不得!恨不得……”
“生啖我肉,痛饮我血?”薛洋说道,“你金丹受损,修为折半,加上目不能视物,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更何况,”他突然换了一副嗓音,正是在义城时为了掩饰真实身份,伪装出的另一个人,“道长你真的要杀我吗?”
陡然听到那朝夕相对两年多的熟悉嗓音,晓星尘如同胸口被重锤狠狠砸下,一时之间脑海中各种念头闪过,最后汇聚成一张网,将他牢牢缠住,直教他完全透不过气来。
我恨自己杀不了你。
我恨自己活在这世上。
心口烦闷欲裂,忍不住呕出一大口血。
良久,晓星尘才勉力开口道:“我既杀不了你……更不会,不会承你的情。”
他气息极弱,靠着墙壁才能勉力支持。他的道门讲究炼心,大喜大悲之下,金丹不稳,修为大损。若不是有点底子在,此刻怕是早就已经见阎王了。
若是晓星尘能看得见,就会发现死死盯着那滩黑色血迹的薛洋面色陡然变得十分狰狞可怕,之前的戏谑荡然无存。
“张嘴。”
薛洋低沉的语气压抑着极大的怒火,显示耐性已经到了极致。
晓星尘张开嘴,却说道:“杀了我吧。”
“嗯?”
“你不是喜欢走尸么。杀了我,随你摆布,制成走尸也好……
语句里并无恨意,只剩深深的疲倦。
薛洋一把摔了药碗,扼住他的喉咙:“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手指渐渐收紧。
晓星尘面色渐渐发紫,却不挣扎呼号,他双手软软垂在身侧,面上看不出悲喜哀切。
薛洋一甩手,把他打出几米远。
晓星尘在地上伏了一会儿才爬起来。他脖子上的伤口裂开了,渗出的血把绷带迅速染红。
薛洋看着那抹红色,觉得有些刺目。
“你最好老实听话,不然把你做成走尸,还不用伺候。”
他摔门而去。
晓星尘有些吃力地想起身,却不慎撞到什么硬物。气血翻腾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他并非从失去视力之后才变成瞎子,他一直都是。
在陌生的环境里撞得头破血流,下山这么久以来,一直如此。
薛洋回来,见晓星尘额角多了个伤口,面色又是一沉。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先拿出几张符飞向四面墙,然后才把药碗端到晓星尘面前。
“你不是想死吗?把这个喝了。”
晓星尘摸索着端起眼前的药碗一饮而尽。
薛洋勃然变色,掐住他的下巴:“就那么不乐意活着?老子费了好大劲把你救活,利息都还没收完,想解脱?做你的春秋美梦!”
晓星尘被他晃得面前都是金星,“……你为何要救我?”
“你当日可曾后悔救我?这叫一报还一报。我既然活下来了,就不许你死。这世上的人都死绝了,我在一天,你晓星尘就得活着。”
脖子上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
额角也止住了血。
亲手做这些事情让薛洋心情好了几分,也不在意晓星尘的沉默。
“那些庸医,没多大本事,就会满口胡言。”薛洋像是闲闲道来,“我把他们全杀了。”
晓星尘的脸色霎时又白了三分。
“骗你的。”
一碗热粥递到唇边。
“你老实听话,我就不随便杀人。”
晓星尘抿着嘴,虽不吭声,却不愿就范。
见他不为所动,薛洋一把捏住晓星尘的下颚,端起那碗粥便强行灌,黏稠的汤汤��水顺着下巴和衣襟淌下来,咽下去的无几。
“晓星尘!”
晓星尘别开脸。
薛洋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出门提了个人进来。
“客……客官?”
“你让他把这碗粥喝了,如若不然,我把你做成干尸挂在你们店门口!”
这话说得狠厉毒辣,那店小二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虽然性命受到威胁,但也还算机灵,当下抱住晓星尘的腿放声大哭:“道长!道长救命啊……”
“晓星尘,我赌你不够绝情。”
晓星尘长叹一声。
“我吃,你别为难这孩子,放他走吧。”
他伸出手摸索到那半碗已经凉了的粥端到嘴边大口咽下。
“我吃完了,你快走吧。”
那店小二边瞅着薛洋脸色,一面手脚麻利地跑了出去。
一面吞咽着不知味的粥,晓星尘心中郁结,血泪便自蒙眼白布里渗出来。
越是不想示弱,越是止不住。
“道长,要摧毁你真是易如反掌。”
薛洋见他血泪又落下,知道他是被迫听命于自己,却连喝粥都不痛不快,便忍不住火上浇油道:“你们这种人,弱点太多,又爱瞻前顾后。以为自己能匡扶世人,到头来,自己遭难时,世人可会出一分力?看看你如今落到什么地步……”
薛洋话还来不及说完,只见晓星尘突然将粥尽数呕了出来,带着血丝,吐得一干二净。
“你!”
“你不必再拿旁人性命来威胁我。”
晓星尘轻轻拭去嘴角血痕。
“我全身都是弱点,没什么可遮掩的。”
这话薛洋听了便冷哼一声,却听晓星尘又道:“你年少孤苦,又遇人不淑,所以性格偏激,原不能全怪你。”
薛洋一呆。
只听晓星尘继续说道,“但你滥杀无辜,早已入魔道,迷失了本性。”
薛洋冷笑道:“魔道?本性?道长你怕是对人的本性有什么误解。婴孩生下来便是恶,便要吃喝,便要世界顺遂我意,否则便啼哭不止。这又是什么本性?”
“岂能拿无知婴孩来作比?”
“是道长先说本性,我便也说本性。这世上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的人不少吧?不独我一个。”
他说起来,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就算是那金光台、云深不知处,也不知道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污垢。道长,像你这样的浊世清流,遗世而独立,就算不折于我手,也必折于人手,我何必谦让给旁人?”
“你若真想独善其身,就该学你师父,找个山头躲起来,一辈子不出山。外面如何浑浊,与我何干?”
晓星尘默然。
他年少时立意下山,以一身本领,斩妖除魔,匡扶世人。
如今年虽未及而立之年,大喜大悲过,大起大落过,又痛失道侣,薛洋如此说来,他竟无法反驳。
晓星尘叹一口气道,“你我相处两年有余,未能教化你一二,更不能让你弃恶从善,是我无用。你内心恨我,冲我来便是,何必牵连旁人。”
“道长你不知。你这人,号称明月清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若是杀你伤你,那也不过是寻常报复,哪里比得上让你亲手杀害无辜之人、心爱之人,破你道义、毁你道行来的爽快?”
晓星尘并未少不更事,只是想不到人心竟能偏执乃至恶毒至此。
“……不错,你说的对,论报复我远不及你。不过我想问你,你这一生,可有杀人也宣泄不了的愤恨?”
“怎么会有?”薛洋笃定笑道,“无非是杀多杀少的区别。”
2
晓星尘外伤渐渐养好了,只是精神却一日比一日差。
薛洋遍访名医,得到的答案却大同小异。
“这就好比植物,内里一旦枯萎了,怎么都救不活的……”
“庸医!滚!”
回头看他,每日只是枯坐,也不知在想什么。
薛洋讨厌看他这幅样子,想法子逗他说话:“道长你恨我吗?你是恨我的吧。你想杀我吗?”
“我此生不会再拿剑。”
“那要是别人要杀你呢?”
“由他。”
薛洋勃然大怒:“除了我,谁也不许要你的命!”
两人一动一静,却都离疯魔不远了。
晓星尘日益消瘦下去。
他本来也不强健,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蒙眼纱布又总是被血染红。
薛洋知他旧疾发作,血泪难止,便道:“道长,你若能解开我的禁制,走出这个屋子,我便放你走如何?”
“……当真?”
“自然是真的。”
薛洋心想,放你走,可没说不再抓你回来。
这法子居然奏效,晓星尘居然恢复了几分元气,比先前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好多了。
薛洋看在眼里,又气上几分。
要解开禁制,须得先看下禁制的符上画的是什么。
薛洋这样说,原意只是逗弄晓星尘,欺他眼盲。
但晓星尘果真去摸索下了禁制的门窗。
薛洋大怒,刻意要教他吃些苦头,好令他断绝了要走的心,那些符文禁制全都用的高级邪术,上面附有寒冰火焰重重属性陷阱。
本以为晓星尘得到点教训就会罢手,没想到他竟然一门心思要解除禁制。在幻术里待了个把时辰,若不是薛洋强行破阵把他拖出来,已然冻僵了。
薛洋见他这样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样子,跟前些日相比更教他火大,却也没办法,只得替他运功驱寒。
晓星尘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竟下意识地往温暖处靠了靠,薛洋一僵,轻声唤道:“道长?”
并无反应。
薛洋居高临下地看着半蜷缩在自己怀里的人。
论相貌,晓星尘甫出世时被称为“明月清风”,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这段日子形容憔悴,只剩下不到全盛时期一二分的风采。
论年龄,晓星尘比他大上少许,瘦骨嶙峋,也不是什么温香软玉在怀。
被冻紫的唇仍然抿得紧紧的,显示出主人的倔强品性。
人都说傲骨凌霜,照他看来,宋岚不过是看起来高傲些,真的把他满门屠尽了也不过如此。倒是晓星尘,外柔内刚,坚不可摧。
薛洋死死盯着半昏迷的人,心中想着我本就是邪魔外道,有什么瞻前顾后之理,低头便轻轻碰了碰那渐渐恢复成淡绯色的唇。
柔软,有些冰凉。
薛洋一个激灵,骂骂咧咧地一把将晓星尘推开,动作甚至有些粗鲁,夺门而出。
若只是普通的寒冷幻术,晓星尘虽然道行大减,但也不至于招架不住。只是他看不到符文笔划走势,只能像没头苍蝇一样用最原始的法子一个个去试,这幻术却是你越挣扎,陷得越深——的确是薛洋的手笔。
他醒来后思索了半天所有的可能性,却都没有三成以上的把握。
门被推开,晓星尘闻到空气中不一样的气味,下意识脱口而出:“有客人?”
“什么?”
薛洋莫名其妙,环顾四周。“没有啊。”
他突然醒悟过来,是自己刚从青楼回来,沾上了那里的味道。
“哦。”
被陡然打乱了思绪,晓星尘知道是自己猜错了。他不好解释,却突然说道:“我曾经以为,你留在我身边是为了阿菁……她虽然眼睛不好,但性格聪明伶俐,相貌想来也是乖巧可爱的。”
“突然说这个干什么?”薛洋心想,那小丫头片子,脑子里有一万个鬼主意,和他相互看不顺眼,他才不会看上她。
“你就不想有朝一日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吗?虽然是寻常家庭,但自有凡俗之喜。”
原来绕了半天,晓星尘是要说这个。一股不知名的火焰自心底升腾而起,薛洋顿时刻薄起来:“你问我,你怎么不想?哦我忘了,你喜欢的是宋岚。”
“你……别胡说。”晓星尘像被烫伤一样,分辩的声音在薛洋听来分明就是口是心非。
“被我猜中了吧。”薛洋冷笑道,“可惜我看宋岚对你,好像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晓星尘抿着唇,面色有些苍白。
“你……不用再说了。今生今世我愧对子琛,累他满门,这些债三生三世也还不清……”
薛洋就听不得他说这些。“道长多虑了,宋岚被我拘了魂魄驱使,怕是投不了胎咯。”
“你……你要如何才肯放过子琛?”
“那就要看道长愿意拿什么来做交换。”
“我孓然一身,空空如也,有什么可做交换的。”
薛洋心中一动。
自是有的。
有人来扣门,前来送药。
晓星尘闻到药味,微微皱起眉:“为何又吃药?”
“不乐意?本来身体就破破烂烂的,还勉强在我的极寒九重里撑了那么久,别又旧病复发了。”
“极寒九重?!”晓星尘失声道。他思索了很久,只在中高等禁制里做排除,却万万没想到薛洋一出手用的就是早已失传的幻术。
“正是,没想到吧。”薛洋颇有得色。
“的确如此……可是你便如此直接告诉了我……”
“那当然是因为禁制已经换了啊。道长,你不会以为我的禁制就一成不变等你解除吧?”
晓星尘默然。上次差点送了半条命,才初窥门径,现在禁制又改了,一切要重头再来。薛洋在这方面确有天赋,没听说他师从何人,竟然已经有这么高的造诣。自己要想一次就破除他的禁制,怕是极难。
“既是如此,又何必戏弄我。”
“好玩啊。道长,你这样可比之前好玩多了。来,张嘴。”
“我自己来便是。”
“不,我就爱喂你喝药。”
晓星尘无奈,只能把送到唇边的药汁喝了一口。味道极苦,却也能分辨出其中几味补气养血的珍稀药材。
“再来。”
晓星尘偏头避开:“这些药材,无不是千金难买的珍贵药材,何必浪费在我身上。”
“道长,”薛洋的声音听起来隐隐蕴含着怒气,“你就不能学着乖乖听话一回?”
突然一道侵略性十足的温热气息迫近,晓星尘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唇被恶狠狠地覆盖,极苦的药汁灌了进来。
薛洋按住他的后脑勺,强迫他把药咽下去之后才放开。
晓星尘被呛到咳嗽不止,“你、咳咳……你做什么……唔!”
薛洋不明白焦躁自何处而来。他原以为是身体需要,回来看到晓星尘却又想起那偶然捕获的一吻。
他把千金购回的药放在一边,一手揽住晓星尘的腰,一手扶住他的后脑勺,近乎贪婪的掠夺着他的气息和津液。
道长应该是毫无经验吧。他漫不经心地想,生涩地教人想一口吞掉。
晓星尘是出于惊愕而微微张嘴,侵入的却不是药汁而是舌头。他自幼清修,从没有人对他做过这种事,就算对宋岚有仰慕之情,从来也是发乎情止乎礼。
薛洋却是自小就混迹江湖的小混混,虽然年纪尚小,对这些事却并不陌生。他老练地在晓星尘口中翻搅,舔舐着微苦的唇舌,强迫对方响应自己的动作,捧着晓星尘的脸,像是要把他吞下去一般用力深吻。
原本只是惩罚性质的吻。极苦。还有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渐渐施予者有点沉迷。
吻了不知多久,晓星尘推开他猛咳了一阵。
薛洋却罕见地没有发作。
“药都凉了,真是可惜。我去帮你再热一热。”
晓星尘并不知道薛洋是有意戏弄他,还是如何,只当是他新的消遣。
门开了又关,薛洋竟是走了。
晓星尘抬起僵硬的手脚,循着关门声传来的方向,跌跌撞撞摸索到墙壁,又摸索到门。
他咬破手指,在空中虚虚画了个符。
断无留下之理。
3
薛洋回来,便看到晓星尘白衣上血迹斑斑,长发散乱,正要强行破除他的禁制——却像被一张无形的网扯住,晓星尘越是挣扎,网收得越紧,在他身上裂开一道道血痕。
他于极度愤怒与失望之下开口,声音竟是不可思议的平静:“道长,这法子不成的。”
他将药碗轻轻搁下,看着陷在阵中的人,“我这红尘笑的符文,用的是至阴之体的人血绘成,专克你这样纯阳的先天功。就算你找到了破阵的窍门,没有法器也别想轻易逃出去。”
晓星尘只觉身体如负千钧般沉重不堪,耳边似乎有无数个女子的笑声,呼喊着,唤他的名字,拉住他,不放他走。明明好像再一挣脱就能离开了,身体却又不受控制。他咬破舌尖,守住灵台里最后一丝清明,待要再搏一次——
阵破了。
幻影全部消失。
一只手居高临下地拉住他。
薛洋回来了。
“道长,你又输了。”
薛洋坐在椅子上,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碗壁,嘴角噙着的是货真价实的笑容。
“上回放过了你,让我想想,这次该要点什么彩头好呢。”
晓星尘倒在床上喘气,并不确信自己殊死一搏竟没能逃出去。
看着晓星尘的白衣几乎被鲜血染红,有那么一瞬间薛洋后悔自己竟然设了会伤到他的阵法。但是话说回来,若不是晓星尘想强行破阵,阵法的反噬也不至于这么厉害。
“伤口这么多,不上药可不成。但我要是出去拿药了,道长只怕又要想方设法逃走吧。那可怎么办才好呢。”
他还真像是在为此而苦恼似的。
“没有办法,只能委屈道长了。反正这衣服已经破的不能再穿了,就让我替你脱了罢。”
他用指尖捏住晓星尘的衣角,捏了个诀,衣物就化作纷纷的蝴蝶,飘落一地。
晓星尘身上伤口虽多,却都只是皮外伤。苍白肌肤上纵横交错的红色伤痕,竟有种华丽的美感。
可惜一袭床单落下,遮挡了他的视线。
“道长,外面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街。这可不同于义城那种乡下地界,若你想全身赤裸走到市集上去,请便。”
门开了又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晓星尘凝神倾听了一会儿,窗外的确有杂乱人声。自己也的确不着衣物。
犹豫了半晌,他裹着床单从床上站起。
既然知道了是红尘笑,或许还有另一个办法……他一手虚拢住自己的长发,一手解下蒙眼的布条。
薛洋错了。三千烦恼丝,破三千迷障。他身边并不是没有法器的。
晓星尘用布条将长发束好,末端握在掌中,待要再试一次强行破阵,突然听到脑后声音响起:“道长,你就这么想走吗。”
薛洋竟一直留在房中没走!
晓星尘骇然于此子心机之深沉。
“道长,我都说了让你乖乖留在这里,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薛洋的声音里毫不掩饰有种恶意的喜悦。
身上一凉,裹身的被子被扯掉,这下是完全赤裸着在薛洋面前了。
“既然你这么想出去,不如我就把门窗洞开,让外面的人都看一看道长此刻的样子如何?”
晓星尘定了定神,“我既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羞耻更不足为惧。这不过是具皮囊。”
“不过是具皮囊?”
一阵大力,晓星尘身不由己被扯到薛洋怀里,薛洋的手覆上了他的敏感处,薛洋的手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若是这样呢?道长也不介意被人观看吗?”
“你……无耻!”
晓星尘挣扎着想从薛洋怀里站起来,却被牢牢禁锢着不肯放。
薛洋的手握着他脆弱的器官,“道长,你自己做过吗?”
“看样子想必是没有。道长,我好荣幸啊。”
晓星尘已经无法回答。他清修多年,就算与倾慕之人相对也能以礼相待,情欲之事,既不曾做,更不敢想。但薛洋……
薛洋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一股奇异的感觉从体内窜升而起,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薛洋的吐气就在他耳边,热气只钻入耳里,一阵酥麻,晓星尘以为自己仍在竭力抗拒,却不知早已面红耳赤。
不知为何,耳膜里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背靠在薛洋怀里,四周空空荡荡,无路可逃。
薛洋的手有规律地上下律动,呼吸也逐渐粗重起来。
“道长,你那宋子琛好友,怕是没有对你做过这些吧?”
“你住口……”
薛洋手下一重,晓星尘猝不及防下痛呼出声。
“这就痛了?还有更痛的在后面呢。”
晓星尘察觉薛洋的语气突然变得狰狞,并不知道是何事刺激了他,只觉得这少年喜怒无常,不可理喻。
下一秒,薛洋的手竟伸向更不可描述的地方。
“住手!”
“现在要我住手?刚才想逃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不听话可是会受罚的……”
这惩罚真的是超过了晓星尘的想象。
薛洋竟强行将一根手指插进了他的菊穴之中。
他不可置信地一呆,猛然一阵颤栗,全身都不可遏制染上了红潮,整个人都僵住了。
谁知那手指单单侵入还不满足,竟还得寸进尺地屈伸扩张起来。
“你……你这是做什么?!”
“道长,欺侮你真的让人很有快感你知道吗。”薛洋的一根手指还留在他的体内,另一只手则握住了他的分身套弄,“你反应的诚实和你想法的天真,让我直接就……”
薛洋没有说下去,而是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裆下一按。
摸到那个滚烫之物,晓星尘像被烫伤一样缩回手。
“你……你是断袖?”
“断你大爷的袖!老子不是断袖,老子只断你!”
薛洋抽出手指,下一秒就用胯下之物抵住了后穴。
晓星尘这才终于吓得魂飞魄散,如没头苍蝇般拼命想往前往前躲,薛洋欺他眼盲,稍稍放手,让他以为能逃脱,却又在突然欺身到背后,居高临下地握住他的腰,。
“道长,你这腰,也算是盈盈一握了。”
晓星尘只觉后穴一阵剧痛,像有一根圆头锥,一寸寸往里剖。他自从学成下山,大大小小伤受过无数,却没有一次比得上这样身心俱裂,他低哑叫了半声便死死咬住牙关,不肯示弱于人。
薛洋一口气进到最深处,兴奋不能自抑,见晓星尘一副苦苦压抑的模样,一股嗜血之戾气陡然而生,阳物更涨大几分。
他额头青筋暴起,被高热紧窒的甬道包裹着,极克制地缓缓律动起来。
晓星尘只觉得那东西在自己身体里进出,原以为被剖开便已是极限,没想到还是长久持续的折磨,只得咬牙忍受,几次痛晕过去又醒转,却发现这凌迟般的酷刑还未结束,还在人间地狱受折磨。
身体相连处的剧痛渐渐已能适应,异样感却有增无减。难以言说的刺激感令他背脊不由自主地弯曲,全身颤抖,拼命想逃离,却又像被钉死在案板上的鱼,徒劳地挣扎着,在施暴者眼里又是另一种迎合。
薛洋并不满足,把他翻将过来,以观音坐莲姿势面对面坐在自己怀里,又去吻他的唇,尝到一丝血腥味。
“道长为何如此贞烈,难道要为谁守身不成?哦我忘了,宋子琛已是个死人。可惜凶尸不能人事,否则……”
“你无耻……”
“我是无耻。”薛洋竟还亲了亲他的脸颊,“道长双眼若能视物,该看看你此时的模样,就算和青楼红牌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晓星尘长发散乱,双唇红肿,赤裸的身上到处都是细细的割伤。
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两个可怖的黑洞。
慢慢淌出两行血泪下来。
4
如此,日日如此,薛洋像是上瘾了,每天将他翻来覆去地折腾,若他不肯吃饭喝药,便亲自上场强灌,又时时设下禁制逗弄他破解。若是破解不成,便要把他按在榻上颠鸾倒凤数个时辰。
晓星尘不敢乱试,至少有五分把握才尝试出手破阵,但他眼盲不便,薛洋每隔几日便换一次法术禁制,往往他稍有眉目,法阵又换了,晓星尘也无可奈何。
薛洋爱煞了同他玩这猫抓耗子的游戏,乐此不疲。
其他大多数时候便在马车上,东挪西腾,不像是随意游走,倒像是在赶路。
晓星尘早年云游四方,各地的方言都知晓一二,有时听得路人的只言片语,只能约莫猜想是在往东走。
他满心疑惑,尚未开口问,薛洋便主动说了:“听说东瀛国颇有些高深巫术,是徐福当年带去流传下来的,就连中原都失传了,我们去看看可好?”
“随你。”
“听说他们对房中秘戏别有研究……”
薛洋在他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一只手便去解他的里衣。
晓星尘知道又要做那档子事,身体不由绷紧。
等了半天没有动静,却突然感觉自己的器官被温热湿润包裹住——想了半天突然明白那是薛洋含住了他的命根,脸上顿时腾得炸开了一朵红色炸弹。
他又气又急,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得僵住了,偏偏薛洋的舌头又太灵巧,小意舔弄吮咬……宛如有只小手不紧不慢地搔弄身上最柔嫩处,最恰到好处,最勾人魂魄。
晓星尘就算持心再正,也禁不住这样赤裸裸的挑弄,更何况这些日子来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寸地方没被薛洋细细舔舐把玩过,惯了情事,早不是当初少不更事的处子。
他暗自攥紧了拳头,手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却无法阻止自己在薛洋的侍弄下春情勃发,只能暗自忍耐。
“道长——”薛洋���然变换成义城嗓,甜甜糯糯地喊了一声,晓星尘一个激灵,顿时在薛洋嘴里便泄了身。只听得咕噜一声,薛洋竟还吞了下去。
晓星尘自觉行为失当,面红耳赤之余,更加手足无措起来。往日还能说是薛洋强迫居多,今日却难有推托之词。
薛洋拿布巾替他擦拭,明知他已经是蒸笼里的虾子,还笑吟吟地问道:“道长,舒服吗?这可不是我强迫你的。”
晓星尘嗫喏着,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薛洋却又突然凑到他旁边,用往日再熟悉不过的义城嗓音道:“道长,你当日对我,可有存一二分不清白的心思?”
“自是没有!”
“我可不信。道长最爱口是心非。”
当日……当日他也曾视“薛洋”为世上最亲近之人。
他无亲无故,孑然一身,自从有薛洋和阿菁两人伴在身边,叽叽喳喳,好不热闹。他也曾想过,若是就此度过一世……也未尝不可。
只是当日种种,过眼云烟。
现在既已知当日都是骗局,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一念及此,想到如今也不过是个阶下囚的身份,假戏真做的纠缠,又有什么明日可言了。
薛洋见他脸上红潮渐消,怕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便强行索吻。晓星尘原以为今日的份已经结束,没想到对薛洋来说不过是开胃前菜。他兴致极好,一面天花乱坠地说着不知从哪听来的淫词浪语,一面把晓星尘折腾到倦极昏睡才肯罢休。
就这样一日一日,扑面而来的风大了,还带有丝丝咸味。
薛洋破天荒拉着他出了马车,在某处站定,“道长,面前就是大海了。”
他深吸一口气,又舒畅地呼出,“这还是我初次见到海。道长,你见过吗?”
拂面的风不似春风般柔绵,带着劲道,还伴随着海浪的呼啸。晓星尘忍不住伸手想前,想要触碰那摸不着的风,任其在指间流转。
“当日行走江湖之时,也曾到过东海边。”
“道长,你后悔把眼睛送人吗?”
晓星尘摇摇头,“那是我欠他的。”
薛洋轻轻哼了一声,走到旁边去同渔人攀谈。晓星尘蹲下身摸了摸,才发觉自己是站在一块礁石上。
偶有浪花击打在石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打在他身上,无端生出许多喜悦和遗憾。
自然是有遗憾的。世间再浑浊不堪,仍有可取之处、可喜之物。深憾不能再以双眼见世间万物,天地只余方寸,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黑。
听薛洋同渔人商榷,借了艘船。
“明日我们便出海。”
出海?真要去东瀛国不成?
晓星尘虽不明所以然,但他早已习惯不过问。薛洋行事不能以常理判断,又乐得做离经叛道之事。若是今日兴致来了要去东瀛,明日便当真动身也未可知。
第二日准备出海时,风似乎比昨日更大。
薛洋扶着他上了船,那船上似乎不大,颠簸地厉害。
很快便离了岸。晓星尘在陆地上时,就算目不能视,至少脚踏实地。而今身在茫茫海上,更有飘零之感。
船行了一两天,风变得更大。
在这船上,唯一可交谈之人只有薛洋,不由人不生出一丝依赖亲近之心。
晓星尘听水手在用他听不懂的方言争论着什么,便想问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的人说风太大了不适合出海,说要回去。“
“这风是正常的么?”
“听他们说夏秋季节海上多发狂风,是常见的,只是不适宜在这时候出海。”
“那我们可要掉头?”
薛洋却问道:“道长,你怕死吗?——哦我忘了,你是不怕的。风一大,船要是翻了,谁也活不成。”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要出海?是你……胁迫他们不成?” “道长你可把我看得太坏了。我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迟些风更大了,暴雨劈头盖脸地砸下。
“道长,你没看到那巨浪——足足有十人高。”
“是么?”
他听不真切,只觉船晃得厉害,就连他都有些恶心欲呕。
“道长,船要沉了。那些水手都弃船逃走了。”
“是么?离了船,会有活路?”
“没有。”
“那为何?”
“人人都觉得得做些什么来保全性命,哪怕是无用功。”
薛洋把一物塞在他手里。
摸到熟悉的纹路,晓星尘惊觉那是他随身带了十多年的佩剑。
“道长还记得御剑术吧,朝西南方向一直飞便是陆地。”
船要沉了?这是要自顾自地逃难了么?
晓星尘总觉得这一趟行程太过儿戏荒唐,又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握紧了剑。
“你呢?”
“可惜我不会御剑飞行,今日怕是要葬身汪洋大海。”
不会御剑……?是了,薛洋专精鬼道,并未学过御剑飞行。
晓星尘念了个诀,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太久没御剑,又是在这样狂风暴雨中,不免手生。
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
他定了定心,令剑身平稳些,不再晃得厉害,却心想此生怕是终究不能幸免。
“薛洋。”
晓星尘伸出手。
“道长,此去岸边极远,你的灵力只怕带不动两人。”
“废话少说,”晓星尘罕见地强硬。
周围尽是波涛汹涌及猎猎海风,薛洋若是不出声,他并不能准确判断他的所在。
额头似乎沁出汗,又即刻被雨水冲刷:“手给我。”
半晌。
薛洋如愿以偿把手同他相握。
“道长,你我二人,也算是同剑共济。”
狂风大作,在空中飞行极难,晓星尘竭力才能保持平衡,心神大耗。
“道长算了吧。同你死在一块,我开心地很。”
在这端口,薛洋竟还来吻他的后颈。
晓星尘气息一窒,连人带剑直直坠下……
心里一急便醒了。
“道长,梦见什么了,这样着急。”
薛洋眼见那香已经燃尽,将香炉轻轻盖上。
嘴角微微上扬。
晓星尘定了定神,“没什么。”
方才种种,都是梦境?却又像比普通梦境清晰。
他鼻间嗅到一丝异香,这厢薛洋已经把门窗打开。那香味极淡,一下就散了。
“梦见什么?可梦见我了?”
薛洋偏要耍无赖,连连追问。
晓星尘不理会他,亲手摸到墙壁,站起身,有了脚踏实地的实感后,这才确信自己仍在陆地上,不是在险象环生的海上。
薛洋见他的动作知晓是怎么一回事,却不说破,只随口问道:“道长,明日就到兰陵,你可要见一见故人?”
5
“什么故人?”
“对了,道长你还不知道吧。当日要不是他,你我也不会在义城相见。说起来,他还算是是牵线之人呢。”
“你是说,敛芳尊?”
“不错。”
晓星尘满腹狐疑。
“这是到了兰陵?为何来此?金家势大,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
“你可是记恨敛芳尊,要对他下手?”
薛洋顿了一下,瞬间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原来……原来如此!你以为我千辛万苦带着你跑到兰陵,是要暗算金光瑶那家伙?”
晓星尘不语。
“道长,你刚才这番话又快又急,又说金家势大云云,可是在为我考虑?怕我暗算金光瑶,反被金家追杀?”
晓星尘听薛洋语气,只觉得不太对劲,提到金光瑶时也不像是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不太像薛洋的为人。他当年听说金光瑶继任金家家主之位后,做了好几件大快人心的事,其中之一便是清理了薛洋。虽然那之后重伤的薛洋阴差阳错为他所救,但他仍对这位年轻的家主抱有好感。
“又不是我要来的,他也在找我来着。”
“敛……金光瑶为何找你?”
“还不是为了阴鬼符。”薛洋漫不经心地答道。
晓星尘悚然一惊:“这等伤天害命之物,要来作甚?”
“道长啊道长,说你天真,真的。”薛洋像是恨铁不成钢似的,在他脸上拧了一把,“昔日夷陵老祖的阴鬼符能抵挡十万大军,这样的好东西,谁不想要?”
晓星尘只听得遍体发寒。
“那他当年将你打下金鳞台……”
“做戏罢了。傻瓜。要不是有他这个金主在,你以为每日这些珍贵药材,岂是普通药铺里会有的?”
“……你在为他做事?”
“谈不上,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罢了。金光瑶不是什么好鸟,他爹更不是。”
晓星尘虽然眼前无一丝光亮,却觉得世道比这更黑暗。金家如今在几大世家中,已有龙头之位,家主竟也觊觎阴鬼符此物,温家不是特例,若干年后,怎么见得不会出现有一个温家、金家?世道轮回往复,道心尚且如此,人心何如?
“那阴鬼符……怎会在你手里?
“又不是什么绝世稀罕物,就许魏无羡炼得出?”
薛洋语气里有几分自傲,“当年金光瑶找了一堆人,全都是废物,唯独我有几分把握。如今阴鬼符我已经炼出来了,起码能发挥原版的八成威力,已经足够他耀武扬威的了。”
“薛洋……”
晓星尘一开口,薛洋就知道他的用意:“不过,这符我是不会给他的。”
“为什么?”
“有了这个,才有跟金光瑶谈判的筹码。要是把符给了他,他转身就把我给灭口了,我又不傻。”
“那你为何又要来见他?”
“问他白要了这么多东西,金光瑶也不是冤大头,这回他要见面交易。见是得见,符也不会给他,但得把药拿到手。”
“你不给他符,他怎么会答应你的要求?”
“我给他一半,但是得有另一半,这符才能用。”
薛洋出去了。
晓星尘知道他是去和金光瑶见面,却只能留在客栈里暗自心焦。阴鬼符一旦出世,又是一场大浩劫,数万人的性命都堪忧。
薛洋说要拿一半阴鬼符去和金光瑶换药,那药可不就是薛洋每天端给自己喝的?
他既不把千万人的性命放在眼里,又何必把自己的性命看得这么重?
思来想去大半天,晓星尘只恨自己不够足智多谋,就算知道了这样天大的秘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当口,薛洋却又回来了。
“行了,事情办完了。这回可以走了,在兰陵这种地方,去哪都要躲躲藏藏,真是麻烦……”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房门被大力冲开,“你干嘛推我!”
冲进来的人听声音是个少年,道歉的话才说半句,看清楚里面的人脱口而出:“……薛洋!你竟然还敢出现在兰陵!”
薛洋低声抱怨道:“真是麻烦,居然会撞上金光瑶的宝贝外甥。”
他和金光瑶勾心斗角扯皮了一下午,早就一肚子火,随口就怼了回去:“兰陵是你们家的?我怎么来不得?”
他这话是有点强词夺理,只听对方也不废话,周围一片物品碎裂之声,直接就开打了。
薛洋一声冷哼,便上前迎战。
晓星尘僵在原地,手心里都是冷汗。
那少年显然还有不少同伴,四周除了打斗之外还有一片嘈杂人声,有人眼尖地注意到了屋子里的晓星尘。
“当心!他还有同伙!”
“这瞎子衣衫不整,两人共居一室,也不知道在做什么龌蹉事……”
都是少年气性,话也就随口说了出来。
晓星尘听着听着觉得不对,薛洋一开始招式还只是随意招架,怎么突然就变得凌厉起来,先后传来几名少年负伤倒地的呼痛声。
那少年坐在地上,手中佩剑已经被打落,什么世家子弟,看着他乞求的眼神也和其他贩夫走卒无异。这样的眼神,薛洋见多了。他最喜欢的就是给人希望之后,又硬生生把那一丝丝的希望之火掐灭。
欣赏够了少年痛苦求饶的样子,薛洋的剑高高举起,正要劈下——
被一柄剑格挡住了。
握着剑的,是他再没想到的人。
“道长,你不是说你再也不用剑了吗?”
晓星尘在千钧一发之际出手,心底其实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这下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是救人,不算。”
薛洋本来也没想着要杀这几个少年,尤其带头的还是金凌,要是杀了他,金光瑶只怕真要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如今晓星尘竟会出手干预,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这样子,有点儿像昔日的晓星尘又回来了。
薛洋弯起嘴角:“道长,当日你以为自己在斩妖除魔匡扶正义,可结果呢?如今你要重蹈覆辙吗?”
晓星尘并不理会他言辞挑衅,只简单说道:“不许杀人。”
被救下的少年们滚爬到一起窃窃私语:“这瞎子和薛洋是一伙的,看他们在搞什么把戏。”
“道长,你非要和我作对不可吗?”
“我与你,什么时候站在同一条阵线上过。”
“当日在船上,你可不是这样的。”
“船上?什么船上?”晓星尘心中诧异,那不是梦吗?
薛洋干脆往前一步去握晓星尘的手,有恃无恐道:“道长,你舍不得我死。”
晓星尘真气一窒。
“小心,他们是一伙的!”
一道剑气自后背贯入,他往前一个踉跄,手中剑不知刺破了谁的衣衫,又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他手一松,长剑哐当一声落地。
“好了,道长,你可以不必抱得这么紧,小鬼们都逃远了。”
晓星尘原意是不让他追出去,却被薛洋故意曲解。他全身松懈下来,才觉得后背痛得厉害。
薛洋坚持要脱了他的衣衫查看伤口,幸好那少年害怕之下,剑气也未完全发挥出来,只受了点轻伤。
薛洋非要给他上药不可。
“最喜欢受伤的道长了。”
名为上药,实则借机毛手毛脚。晓星尘在意的却是另一码事。
“梦的事,你说清楚。”
“道长,你知道魂梦香吗?传说它能令人在梦中见到想见之人,做想做之事。我不过是小小加了点别的佐料,效果还真是出乎意料……”
“就在这里!他们还没走!”
屋外一阵喧闹,却是刚才那群人去而复返。
薛洋的兴致被打扰,这回真的脾气上来了,“烦不烦,怎么阴魂不散的?”他往外看了一眼,“糟糕,还搬了救兵来。”
晓星尘早已把衣服披上系好,顺带问了句:“谁?”
“又一个惹不起的。”
薛洋一把跳起,拿上剑,晓星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点了穴道:“老实呆着!”便出去了,顺便掩上了门。
“道长,我不过是路过,你何必赶尽杀绝?”
“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这声音,晓星尘认得。
泽芜君,蓝曦臣。
薛洋定然不是他的对手,只是他诡计多端,泽芜君正人君子,光明正大的交手自然不惧,暗箭却难防。
晓星尘恨不得竖起耳朵来听,除了打斗的动静之外却没有别的交谈声。
后来,打斗之声渐渐消失,显然一方占了上风。
“不要杀他,”是蓝曦臣的声音,“这里是兰陵地界,就将他交给三弟处置吧。”
看来泽芜君并不知道薛洋和金光瑶之间的交易,又或者他也是在做戏?想起泽芜君的为人,晓星尘更倾向于相信前者。
薛洋被移交给了金光瑶,性命自然无忧,但金光瑶会不会趁机索要另一半阴鬼符?正胡思乱想之际,只听得脚步声渐进。
“他还有个同伙,方才我们亲眼见到的!就是不知道怎么两人最后自己打了起来,我们才能趁机逃出来的。”
房门被一把推开。
“对,就是这瞎子,和薛洋是一伙的!”
传到耳边的是蓝曦臣清润的嗓音:“晓星尘道长?!”
“你们休要再胡说,道长怎会和薛洋为伍。”
蓝曦臣解开了他的穴道,晓星尘这才终于能开口说话。
“多谢泽芜君。”
“道长,你的眼睛……”
“是,受了点伤。”
“这分明是人力所为……难道是薛洋?”
“与他无关,是我自愿恳求恩师将双目换给了一位道友。”
“原来如此。道长大德,我等自愧不如。”
“泽芜君言重了。我受制于薛洋多日,多亏泽芜君出手相助,否则到现在仍无法脱身。”
“道长,我看你气色不佳,可是金丹有损?若是不嫌弃,可到云深不知处小住数日疗养,另外容我翻阅古籍,兴许有良方可使道长重获光明。”
晓星尘略一思忖。
“也好,多谢泽芜君。”
6
盲眼的少女声音清脆,口齿伶俐,听她说话,就像咬了一口夏天的西瓜,又甜又脆。
“我今天在街上讨到了一百二十一文钱,留一百文买菜,剩下的买糖豆……”
“就知道吃,吃成一个胖妞,回头嫁个丑八怪!”
盲眼少女气得一蹦三尺高,举起竹杖就要打人:“你才要嫁丑八怪!”
少年敏捷避开,一面笑道:“哈哈哈,我是男人,不嫁人的。你就不同了,女大当嫁,懂不懂?”
“我也不嫁!我……我要跟着道长!”
“哟,你这野丫头还想赖在道长身边,当一辈子的拖油瓶啊?”
“跟着道长怎么了?倒是你,伤早就好了,还赖着不走,就知道在这蹭吃蹭喝!”
晓星尘远远就听得两人又在互相拌嘴打趣,十分热闹,不禁莞尔。
“阿菁,原来你们在这儿。”
阿菁听到他的声音,忙不迭点着她的竹杖一通噼里啪啦走过来,“道长!他又欺负我!”
“恶人先告状了不是?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什么叫欺负你……我才懒得欺负你这种小丫头片子。”
“你!道长……你看他啊……”阿菁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揪着晓星尘的衣袖要他评理。
少年却上来拖住他另一只手:“道长,我买了你爱吃的嫩笋和蘑菇,咱们回家做饭去,不理这胖丫头。”
“你说谁是胖丫头?!”
“谁答应了就说谁,怎么地��”
“你……可恶!”阿菁举起竹杖就要打人,少年拉着他灵活闪避开,“这丫头疯啦,我们快走哈哈哈……”
晓星尘被他拉拉扯扯也不恼,只笑道:“好了别闹了,今天是大年初一,一起去庙里上柱香吧。”
“难怪今天路人都特别大方,原来又要过年了。”
“对啊,不知不觉又一年了。”
“你今年要许什么愿?”
“我知道,笨丫头一定是希望嫁个好人家。”
“才不是!”
“那就是有吃不完的糖豆。”
阿菁尖叫:“讨厌!不和你说了!”
晓星尘道:“你呢?来了这么久,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少年无所谓道,“我没什么愿望可许的。这神明当真能护佑芸芸众生?我才不信。”
“小孩子家不懂事,别乱说话。”
少年不满道:“道长,我不小了。”
晓星尘摸了摸他的肩膀,“长得比我还高,是不小了。总当你们还没长大,习惯了。”
“道长,你又有什么愿望?”
“自是和去年一样。愿神明保佑大家平安喜乐,福寿绵长。”
“那我也和道长一样。”
平安喜乐,福寿绵长。
“道长?”
晓星尘一震。
他转过身,面向声音的来源。
“是景仪吗?”
“师兄下山办事了,今日我来为道长引路。”
“多谢小友。”
一只手伸过来托起他的左臂,两人一起慢慢走了出去。
在云深不知处住了半月有余,这里太静,只有清风和虫鸣,人很容易就掉进回忆的陷阱里。
原本晓星尘应邀到云深不知处小住,并非是真的对云梦的医术抱有什么期望,更深层的目的是他想亲自了解一下,云梦双杰,是否真如外界传言的那样是持身周正、秉性高洁的公子。毕竟,经过薛洋和金光瑶之后,他实在是不敢再随便相信别人。
但若是可靠,金家家主手握阴虎符这样天大的秘密,除了蓝家之外也没有哪个世家可以托付。
早就听闻蓝家门规严谨,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蓝家上下,一举一动,皆成范式。
只是严格教养出的彬彬有礼,很快就在稍微熟稔之后消失得一干二净,说到底还都是半大的孩子,尤其是思追,总爱缠着晓星尘问他山下之事。
算起来晓星尘也不比他们大几岁,却已饱经风霜历尽坎坷,有时候听到蓝家小辈言语里透出的无邪与天真,竟然有些羡慕。
自己当年未下山之前,也是这样的吧。
“道长,我们到了。”
“来了?快坐吧。”这宽厚中带着威严的声音正是蓝启仁。
晓星尘躬身行礼:“蓝老先生。”
“早就说了,你就跟曦臣他们一样喊我叔父就行了。非要和我生分是不是?”
晓星尘虽非蓝家人,但他性格谦和平顺,身世又凄苦,意外很合蓝启仁的脾气。
晓星尘忙又欠身:“不敢,是星尘高攀了。叔父。”
蓝启仁这才满意道:“今日的药喝了吗?”
“星尘今日正想跟您说此事。药,不必再喝了吧?那么多珍贵药材浪费在我身上,如石沉大海,倒不如留给真正需要的人……”
“这是什么话?生病了就得治!你身体内原有固疾,又受过重伤,加上眼睛上的流毒一直未根治,就该慢慢调养。这才多少天,就急着要见效果?”
“叔父教导的是。”
“你就先留在云深不知处吧,山下的世界太纷繁杂乱,不适合养病。你这病啊,多少是因为思虑过度导致的。往后,少思少虑,能延寿,否则神仙也救不回来。”
晓星尘一一允诺。
“只可惜了你这对眼睛……纵然医术再高,也不能无中生有。你这孩子,年纪轻轻,怎么说挖眼睛就挖眼睛,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晓星尘只能苦笑。
“不过,老夫和几位族中长辈商量过了,蓝家有一套心法,是一位天分极高的先辈传下来的。据说习得之后,能以心眼观世间万物,能替代你双眼的不便,等你养得好些就传给你。”
“既是蓝家秘法,星尘怎敢……”
“别推辞来推辞去的,无上秘法要是束之高阁,也就渐渐失传了,就应该要拿出来传给需要的人。我蓝家每年广收门徒授业,也是此理。”
“叔父大恩,星尘……无以为报。”
“你啊,少胡思乱想,把身体养好,别让老夫担心就行了。”
两人正聊着,突然有一名弟子来报:“家主请您和晓星尘道长一同到前厅去,有要事相商。”
“我也要去?”晓星尘奇道。
“是,特别指明要请晓道长一起。”
“好吧,我这就带星尘过去。”
“人已经来了,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蓝曦臣的声音里少见的带有些许怒气。
“泽芜君息怒,实是此事事关重大,我家主人吩咐一定要见到晓星尘道长才能说。”
这声音十分陌生,晓星尘确信自己从未听过。他上前一步:“我在此。”
“还请晓星尘道长告知阴虎符的下落。”
“阴虎符?!”
几人同时失声叫出口,晓星尘也是一震。
他原本想等时机成熟了再告知蓝曦臣此事,却没想到对方先有了动作。
他定了定神。“我不知。”
“阴虎符,能召令百万阴兵,昔日夷陵老祖持此凶器,以一人之力,屠尽百万大军。道长可知?”
“有所耳闻。但我出山之时,此物早已失传。”
蓝启仁道:“对啊,这等祸患之物,不是早就失传于世了吗?”
“不错,夷陵老祖的阴虎符的确已经失传,但却有人将其复刻了出来。”
“竟有此事?是谁?”
追问的却是蓝曦臣。
“泽芜君莫急,让我再问晓星尘道长几个问题。道长,你可认识薛洋?”
来了。
“认识。”
“你们二人是何关系?”
“互为仇敌。”
“那为何有人看到你二人一同出入,举止亲密?”
死一样的沉寂。
那人轻轻一笑,“我换个问法。既然你与他有仇,为何你们同行多日,你不杀他?”
“我功力受损,不是他的对手。”
“那薛洋可有对你说起,他复刻出了阴虎符之事?还请道长如实回答。”
“他说过。”
“既然你二人有深仇大恨,他为何要将如此机密之事告知于你?”
“我不知。”晓星尘静静答道:“我亦不知阴虎符的下落。”
“薛洋却不是这么说的。”
那人转过身,却是对着蓝曦臣说道:“还请晓星尘道长随我们走一趟兰陵,去和薛洋当面对质。若是道长清白,我们家主自当亲自将道长送回云深不知处,否则,阴虎符干系重大,恕我们失礼。”
晓星尘静静站立片刻。
他眼上蒙着白布,从对质到现在,脸上柔和的线条全部消失了,又变回上山之时那个偶人一样的晓星尘。
蓝启仁见他白布上又晕出血色,知道他心情激荡,远非面上这样平静,心中不忍:“想是那薛洋信口雌黄,随意诬陷。”
“是,我家主人也这样想。晓星尘道长素来声誉极佳,想来不至于与薛洋为伍。只是阴虎符若重新出世,必将掀起血雨腥风,此事关系天下苍生,我家主人也不敢等闲视之。”
“那星尘你和他们走一趟,说清楚就没事了。”
“是。”
“事情紧急,还请道长这就随我们下山。”
“好。”
“景行,你二人也一同前去。”
“是。
晓星尘知道蓝曦臣是一片好意。
“不必,”他说道,“一点小事,无需劳烦。”
蓝启仁道:“什么不必,你是我们半个蓝家人,我们总不能坐视不理。”
“诸位好意,晓星尘心领。既然此去兰陵,想来金家家主会主持大局,诸位不必再为我的事奔忙。”
“也是,金家家主是我三弟,我让人给他带封信,他定会秉公处理。若是那薛洋血口喷人,他也会护着你。”
“多谢泽芜君。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晓星尘道长可要收拾收拾?”
“不用了。”他站得笔直,单薄如纸。“走吧。”
7
“道长,我扶你上车。”
连马车都备好,可见此行势在必得。
晓星尘顿住:“不必。”
他摸索着车门自己钻了进去,如蝴蝶一头钻入张开的网。
一路上,除非必要,晓星尘都独自待在车里不声不响,枯坐出神。
别人只道他性格孤僻,初时还有几分恭敬,后来只当他又聋又瞎,渐渐便轻慢起来。这些人并非金家嫡系,不过是奉命把人带到,抱山散人的名头虽无人不晓,那也是远在天边的传说,这样一个形容枯槁的道人,也不像是有什么神通广大的样子,渐渐言语之间不无放肆。
等车马行出了姑苏地界,护送的蓝家人离队回转,这些人更是不将晓星尘放在眼里,又嫌他眼盲累赘,每日除了一壶清水两个馒头外,并无其他。到后面更是连称呼都免了,每日掷两个馒头进车里作数。不管是金家给的车马费,还是蓝家留下照应晓星尘的银两,统统进了自己的私囊,每日大鱼大肉,喝得醉醺醺的,划拳丟骰子取乐。
有江湖闲汉贪一口酒喝,便上前来攀谈:“各位大哥,这一趟运什么好货?”
“哪是什么货物,是个人。不过也跟货物没差就是,一天到晚在里面不出来,面都见不到一个。”
“什么人这样精贵?”
“呵,一个病怏怏的道士罢了。哥几个只要把他送到兰陵,就能领一大笔银子,这差事轻松又划算,走一次够吃半年。”
“这么划算?那指不定是什么大有来头的人物。”
“嗨,若真的是什么高人,至于这样?不过我说,看他的样子倒的的确确像是身上有病,别半道上死了吧?那咱们可就亏大了。金主说了,要活的。”领头的人随手一指,“你,去看看,他还有气没。”
被点到名的人心不甘情不愿,放下了手中的酒葫芦,走到马车门外轻轻敲了敲:“道长?”
没人应。
他又敲了敲,渐渐有点不耐烦起来,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留在桌上的半壶酒和一碟子卤肉要被别人瓜分了,干脆伸手用力一推车门——
他突然感觉头皮一阵寒意,抬头一看,一道剑光定格在他死前的瞳孔里。
“叫老幺去看看,他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
“那混蛋灌多了黄汤,怕不是找茅厕去了吧。”
老大骂骂咧咧,正要叫人去找,却见到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黑衣人。
另有一个青年的嗓音从相反方向传来:“怎么磨蹭了这么多天才来,等你们好久了。”
晓星尘自睡梦中惊醒。
路上马车颠簸,他睡眠又浅,原本也只有停下时能好好睡上几个时辰,却不知什么人正驾车狂奔,车外一片嘈杂,似乎有什么人在后面追赶,声音听不真切。
马车骤然急停,只听得几声惨叫,接着是求饶,晓星尘心一紧。
帘子突然被人掀开:“道长。”
笑吟吟的声音,不是薛洋还能是谁。
晓星尘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仿佛早已知道自己到不了兰陵。
“你瘦了。”薛洋端详着他,柔声道:“脸色怎么这么差?这些畜生竟敢慢待你,我杀了他们,给你出气好不好?”
他声音极温柔,下手却毒辣,手中的匕首转眼间就削掉了半个脑袋,那人顿时血流如注,气息全无。
还活着的几人面如土色,簌簌发抖。
晓星尘道:“他们也是听命行事,你何必过河拆桥。”
“我气啊!你知道我用什么才换得金光瑶出面替我要人吗?我想到心里就不舒服,正好趁他们主子不在,人我也要回来了,要他们还有什么用。”
还活着的几个见原先被他们如囚犯一般押解来的人此刻反倒成了唯一救星,纷纷跪地哀求。
晓星尘不忍:“放了他们吧。虽有错,罪不致死。”
薛洋本也没想把这些人全部杀掉,他留着他们还有用处,不过是想听晓星尘开口求一求他,当下便挥挥手让人赶紧滚。
“道长说的是,不该浪费时间在这些小角色身上。倒是你我二人的帐,得好好清上一清……”
早在下山之时,晓星尘就已经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他没想到薛洋会这样胆大妄为,金家不是他的结盟靠山么?竟也照杀不误。
“你半路劫走了人,金家那边如何交代?”
“还能怎么交代?如实交代呗。不过,出手伤人的可不是我。是你的至交好友……”
“子琛?”
薛洋大笑,“道长真是冰雪聪明。”
“原来如此。”晓星尘道,“子琛动手,我便坐实了罪名。而你,原本还在金家地牢里,自然也是子琛救你出去的,和金家并无关系。就算有,也只是看守不利。”
“道长真是一点就透。为了洗清金光瑶的嫌疑,我特意让宋岚多杀了几个人,到时候蓝家追问起来,看金家死伤惨重,再加上金光瑶那家伙素来擅长巧言令色,到最后蓝家也只会安抚,不会问责于他。”
“你费尽心思,无非是想抹黑我与子琛的名声,又何必杀这许多人。”
“我想杀就杀了。谁让我不痛快,我屠他满门。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姑苏蓝家,我也敢寻一寻他们的晦气。”
“你想对蓝家做什么?!”
“道长紧张了?看来云深不知处真是个好地方,道长不过去了几天,便流连忘返。我也应该去住上一阵才是,兴许明日就改姓蓝了。”
“蓝家势大,岂是你能招惹。”
“原本是不能,但我有这个……”
“阴虎符在你手上?”
“没错。”薛洋得意洋洋,“金光瑶那狐狸,这回总算是被我坑了一回,回头等他发现我给他的阴虎符是假的,怕是会气得不轻。道长,你不是喜欢云深不知处吗?我这就带你回去,好不好?”
“我忘了,道长总是嘴上说不要,心里却是喜欢的。”
“不过在那之前,你我二人,有几笔账是时候好好算一算了。”
晓星尘长发散落,双手被捆住,高悬过头顶。
“道长,分别这么多日,你可有想过我?”
薛洋手中拿着一柄小小匕首,冰冷的刀锋贴在他肌肤上比划。
“说想我,我就放过你。”
晓星尘双唇绷紧,一言不发。
“道长,你还是这么倔。我既舍不得伤你一丝一毫,又忍不住想把你狠狠揉碎……”
他拿坚硬的刀柄去挑弄晓星尘的乳首,令那两枚淡绯色的乳头坚硬挺立,又含入口中细细品尝,吸吮地又红又肿才肯放开。
“自从和道长分开,我无时无刻不想着等把你抓回来,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涨一涨记性。要是用些普通的手段,以道长的韧性和心志,只怕没什么用处。所以,这回我满足你一个未竟心愿好不好?”
一双冰冷的手代替绳索,牢牢抓住了晓星尘的双臂。
晓星尘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得薛洋用甜蜜又恶毒的语气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从前可曾想过,在宋子琛面前宽衣解带?”
什么?!
晓星尘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开始拼命挣扎,却被一双大手牢牢禁锢住,用尽力气也无法挣脱。
薛洋充分享用着他的脆弱与无助,慢条斯理地替他除去身上最后一件蔽体衣物,火热阳物对准了脆弱的穴口。
“道长,你最爱的宋子琛,正看着你呢。”
晓星尘浑身一僵,薛洋趁此机会,用力挺身而入。他将性器插入至最深,充分翻搅着,一面感受着绞紧的甬道剧烈收缩带来的紧窒与甜美,一面用情人呢喃般的语气柔声问道:“你猜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凶尸并无灵智,自然也无表情可言。但晓星尘的样子,却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薛洋,”晓星尘咬紧牙关,一道血痕自他嘴角渗出,“任凭你如何作践我,为何到现在还不放过子琛。”
“哼子琛子琛,到现在了,还是提起宋子琛,你才会有一点儿反应。这个,也是为了子琛吧?”薛洋伸手熟练地套弄起他半硬的性器,强迫他向欲望屈服。
晓星尘咬牙道:“我对子琛,从无非分之想。”
“是吗?”薛洋抬高他的双腿反折过肩,摆成迎合的淫靡姿态,又有意用性器缓慢碾磨最敏感处,令他零零碎碎受着煎熬——
“道长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说这话有几分的说服力。呵,清风明月晓星尘?”
他用力挺身,每深入一次便问一次:“你倒是说说,如何清风,如何明月?”
薛洋日思夜想,就是为了此刻。一开始还能隐忍克制,到后面动作渐渐失控发狠,愈发把晓星尘往死里操弄:“在姑苏蓝家住着舒服吗?是不是攀上了蓝家的高枝,就不想走了?可惜到头来,人家还不是一脚把你踢了出来。”
不管他怎么说,晓星尘也是硬气,白着一张脸不吭声,晕过去几次又醒转,身上处处青紫红痕,但求速死。
“道长,你喜欢云深不知处是不是?那我就毁给你看。”
8
薛洋虽撂下狠话,行程却耽搁了。无他,晓星尘又病了。
这趟旅途本来于他就是煎熬,再被薛洋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折腾,内外夹击之下,病势也来得气势汹汹。
起先薛洋只见他睡得沉,谁知是高烧不退。
本来修道之人,早就不受这些寻常病痛侵袭,晓星尘却如凡夫一般病得十分重,汤药也得撬开牙关才灌得进去。
叫了几个大夫,一半都说怕是不中用,另一半为了保住脑袋,违心地开了些凶猛的虎狼之药,硬是���晓星尘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薛洋日夜不离身侧,见晓星尘稍有好转,才终于能安睡片刻。
晓星尘醒转,听得他呼吸均匀,自己却想起身喝口水。才想把衣角自他身下拉开,却听薛洋恶狠狠道:“你休想自我身边逃开!”
他一怔,“我不过起身喝水。”
那厢薛洋却没有再答话。
原来刚才那只是梦话。
猛药毕竟治标不治本,人是救回来了,后患却无穷。
原本风寒,又变成肺热,又添了咳血之症。
晓星尘日夜咳得厉害,薛洋不耐:“你怎么毛病这么多。”
谁知晓星尘一反常态:“与你何干?”
“你——”薛洋一时语塞,他心底生出微小的恐惧,只怕自己那未曾宣之于口的秘密,已经瞒不住了。
不料晓星尘又自然地转向窗外:“什么花?好香。”
薛洋顺着望去,“早春的桃花开了。”
见晓星尘似有留恋之意,薛洋勒住马。
“这一片有不少桃树,全都开了花,你若是喜欢,我们在这盘桓两天。”
在农家借住不难,只要有银两。薛洋吩咐那对老夫妻烧水做饭,又找出干净被褥。
是夜,晓星尘又咳了许久,无法安睡,便干脆起来看花。
薛洋坐在窗边,看那人循着香味走到花树下,伸出手仿佛想接住落花。
他突然想起在义城过的第一个除夕,晓星尘带回来两壶酒。
一壶放在桌上,他和阿菁之间。
“你们每人只许喝半壶。”
“那你呢?”
“我独享一壶。”
“为什么?道长好贪心。”
“小孩子家,莫要贪杯。尝一尝也就够了。”
他记得晓星尘一杯接一杯地喝,就着无边夜色,就着浩淼星河。嘴里颠来倒去地念些不连贯的诗句,谁也听不清楚。
借酒消愁……愁更愁……
物是人非……事事休……
桃花欲谢……恐难禁……
良辰美景……奈何谁……
阿菁那个鬼丫头,也不知是真的懵懂无知,还是假装天真烂漫,上去同晓星尘撒娇卖乖:“道长可是有思念之人?道长不要想别人,想着我们就行了。”
“是,如今有你们陪我……甚好。”
喝到后面,乱七八糟地说了些自己也听不懂的话。阿菁耐不住困早就睡着了,他坐在门槛上,看着那个孤寂的身影一人在夜色下乱舞。
那一壶酒被他喝得干干净净,人也又哭又笑。
他想,道长,你酒量可不行。酒品也不好。
这样淡的酒,他十五岁时就能喝两壶。
后来晓星尘舞得累了,蹒跚地走回来。大概是酒劲上头有些晕眩,转了几圈,差点一头撞在墙上。他及时挡在前头。
两人撞了个满怀,晓星尘抱住他,嘴里一直在念叨:“子琛……子琛……你可还在恨我……”
他一动不动,等人昏睡过去,才低声道:“他早就忘记你了。”
如今是我在这儿。
道长。
晓星尘。
正是桃��盛开的时节,花期又短,晓星尘每日绕着棵棵桃树打转,薛洋难得不想拂逆他的意思。只是药就快要吃完了,同老夫妻打听得知,最近的药铺也在几十里路外,若是驾着马车去,有将近两个时辰的脚程,还不如自己独自骑马去来得快。
同晓星尘说了,他却完全不放在心上。
“药没了就没了,不吃便是。反正吃了也不见好。”
薛洋终究没那么洒脱,“我骑马去,很快就回来。”
“唔。”
他想想还是不放心,便又把宋岚留下。名为保护,实则也是监视。
只要给宋岚下命令盯住晓星尘,不管晓星尘到哪他都能找回来。
薛洋这才放心。
左右不过是两个时辰,他病体正弱,想来也走不远。
“道长,我去买药,你可会伺机逃走?
晓星尘闻言,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
“我不走。”
“若是你走了,天涯海角我也追你回来。”
薛洋策马前往城里的药铺,买齐了药材又以最快速度赶回来。临近的时候已经觉得不太对,宋岚竟隐隐有脱控之势头。他一夹马腹赶回,不见晓星尘的身影,厉声恫吓那对老夫妻,方知晓星尘在他一走就去了桃林。
桃林中央,驱魔超度的法阵已经到了尾声。
宋岚坐在中间,神色安详。
一阵微风吹过,肉体徐徐化作飞灰。
“他已经走了。”
晓星尘靠在一颗桃树干上,手里把玩着一根桃枝。
薛洋这才明白过来。
“道长好算计。”
晓星尘颔首微笑。“不敢当。”
薛洋不禁气恼,他算准了自己会把宋岚留下来当护卫,又竟能找到这个天然桃木众多、适合驱邪之地,还利用了自己鲜见的一点不忍之心。
就这样被他钻了空档,施法超度了宋岚。
而他此刻嘴角噙笑,倒真像是了却一桩心事般,志得意满,云淡风轻。
“哼,不过是具走尸,没了就没了。”
薛洋话虽这么说,实际上却心疼得要命。宋岚这种道行的走尸,万里挑一,假以时日细细炼制,未必逊于昔日魔道老祖的鬼将军。当初要不是晓星尘从背后出手,宋岚又神思恍惚,他根本无从得手。何况留着宋岚,对晓星尘总是留一份牵制。
薛洋心里不太痛快,随手把缰绳一丢,一把揪住晓星尘的衣襟,这才发觉他身上热度超乎寻常的高,脸上也少见地添了些血色,竟像绽放的桃花般清丽绝俗。
想必是带病施法,透支了体力的关系。
晓星尘也不反抗,薛洋顺势一推,将他压在柔软的草地上。
风一吹,花瓣纷纷落下。
薛洋原本是跟他闹着玩,这会儿却不小心看痴了。
仙风道骨,人间绝色。
就算是被百般折磨,晓星尘身上却仍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这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晓星尘的时候……
“那人是谁?”
“你说哪个?”
“白衣那个道人。”
“连他你都不知?人称“明月清风”,晓星尘道长,抱山散人的高徒。年纪虽小,道行却不低,你别打什么歪心思去招惹他。”
他面上不屑,目光却一刻也不曾离开。见那人气质出尘,和身旁黑衣男子说了句不知什么,面上竟漾开笑意,更是一朵绝世芙蓉。
他恐怕就是那时候恨上了宋岚,非要把他杀之而后快。
而那一抹粲然的笑意,更是从那时起就深深印在心底……
“道长。”
“嗯?
“我这辈子,不会让你于他人之手。”
晓星尘笑道:“你把我当做一件物什?”
“你若弃我而去……黄泉碧落,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晓星尘大概是真的累了,懒洋洋地躺着,语气里竟透出几分慵懒娇媚:“那我要是死了呢?你便要把我制成走尸可是。”
“死也不行!”薛洋只管蛮横霸道,晓星尘不觉好笑,“任你如何逞强,如何能强过命数。”
“命数?什么是命数?我薛洋这辈子最不信的就是命数!”
“我遇到你是命数。常家死于你手大概也是命数。别不信命,只是时辰未到。”
“哼,那云深不知处命数如何?我这阴虎符已经大成,待我召来十万阴兵,你看云深不知处抵不抵挡的住?”
“平白无故,招惹云深不知处干嘛?”
“但凡是你喜欢的,我便除之而后快。”
“那我要是喜欢你毁不掉的东西呢?”
“譬如什么?”
“譬如你。”
“……道长可是在说笑。”
“自然是在说笑。”
晓星尘只作寻常道来,薛洋心却慢停一拍。还来不及掩饰,却听晓星尘问道:“你这一生,可有心爱的、想要的人或事物吗?”
“金银财宝,锦衣玉食,只要我想要,什么没有。”
“那都不算什么。得到了不觉欢欣,失去不觉可惜,都是身外物。”
“那什么才算?”
“得到了爱若至宝,失去后痛彻心扉。”
薛洋本想讥诮一句凡心太重,见到晓星尘脸上悠然向往的表情,就算病容不减也增色不少,透出一种动人的光辉。
“你是说,宋岚于你?”
“子琛是我至交好友。”晓星尘转向宋岚坐化的方向,手握一抔尘土。“我二人志同道合,相互敬重,原本想一同开创一份事业。”
薛洋冷哼一声,“你们就是想做的太多,搅了人家的局。就算我不出手,各大世家岂容你们坐大?”
“我二人想打破如今世家只收亲族、只传嫡系的藩篱,不拘一格降人才,这本是造福苍生之事。为何他们要横加阻拦?”
“道长,该说你天真还是怎样。宋岚身死,你自身难保,还做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梦做什么。”
“仅凭我一人之力,的确太过单薄。我这次在云深不知处得知……”
“又是云深不知处!你就那么喜欢那鬼地方?”
“蓝家开设学堂,自各家招收子弟,不按世家大小,只看弟子资质潜力。这份魄力,令我由衷钦佩。”
“我是真不明白你们这种人,闲来无事,白日做梦。谋划这些有什么用?”
“昔日温家霸权,欺凌各大世家。若不能改变如今的格局,待一家独大,便又是一个温家。武力能破,不能立。欲立,自有教无类始。”
晓星尘说得累了,停下来歇息。
薛洋默默咀嚼这番话,心想昔日自己年少家贫,饥一顿饱一顿时,想的只是如何能多骗得一文钱,多吃两个面饼充饥。一样是人,一样吃喝拉撒,生老病死,晓星尘为何偏有这么多古怪想法?他生死尚且捏在别人手里,如何有余力关心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与他们的后代,将在怎样的世道下生活?
晓星尘是与他不同的人。
这念头令他有一丝恐惧。
他握住那双手,似想抓紧飘逸的风,融化的雪。
“薛洋,你天赋极高,于鬼道一派更是自学成才。若能将这份才能用于正道,不知能造福多少苍生。”
“道长,你可是要度我?”薛洋不可思议道:“我杀你至交好友,间接毁你双目,败坏你名声,折辱你肉体,你还要度我?”
“山不过来,我便过去。”
“我偏不信有人胸怀有如此宽广。你不恨我?”
“你年岁尚小,聪明机警远在我之上,以后或许大有作为。我……你虽不是我种下的恶因,却意外与我纠缠良多。”
“呵,你不怕被那些所谓正派人士看到,以为你与我同流合污?”
“这世道,正邪难分,善恶难辨,我秉持本心,何必管他人论是非。”晓星尘感叹道,“我与子琛,都是与这世道格格不入之人。我们无法在这样的世道立足,唯独你,却能将世道玩弄于鼓掌之上。你起于微末,出身市井,却擅长玩弄人心。若是你能来做这件事,或许更有可能。”
薛洋冷冷道:“可惜我没有这样的远大抱负。也没那个闲心。从前人人都看不起我,我便要把他们都踩在脚下!什么世家大族,什么名门子弟……还不是脚下的烂泥!”
“旁人若认可你,你便沽名钓誉,旁人不认可,你便愤世嫉俗。何必将自己立于旁人的评价之上?”
薛洋一呆。
“道长,你偏有那么多大道理,我说不过你。只是你今天为何一反常态,如此多话?”
晓星尘低低咳了两声,“我只怕现在不说,以后便没有机会了。”
“不可能!你休想!”
“薛洋,你于我有杀友欺瞒之仇,却也数次救我,两相抵消。我……”
“别说了!说这么多,我都听烦了。乡下草医不可靠,明日我就带你去兰陵,找金光瑶要最好的大夫来治你。”
“何必再费那个心力。你可知天人五衰?”
“我不知道!我不相信!”
“日后你欲杀人之时,若能将心比心,想想若是有天你心爱之人也被人杀害,就算将仇人碎尸万段,也难解锥心之痛……”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又何尝有心爱之人。”薛洋勃然大怒,声音意外地尖锐刺耳,“哪像你们,牵牵绊绊,受制于人。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旁人杀我,便是杀我全家,否则的话,谁也休想伤到我一分一毫。”
晓星尘笑,又咳,岔气,咳了好一阵。
“那你为何紧张?”
“我哪有紧张?我是怕你就这么死了,不遂我的愿。”
“那你千方百计为我治病、留我性命做甚?”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几乎就写在面前。
薛洋却突然冷静下来。
他��擅长的,就是在身处弱势时仍能寻找敌人的弱点,然后给出致命一击。
“要想彻底摧毁一个人,有两种办法。要么折磨肉体,要么折磨心智。道长,这两种方法我都在你身上试过了,你却还没有被我完完全全毁掉。我让你杀无辜之人,杀宋子琛,你虽然一度寻死,之后却又挺住了。我一心留着你,无非是想知道,你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晓星尘低声道,“似乎有什么在支撑我,令我还在尘世中煎熬,不能解脱。”
“所以我想试试,要是被你给予厚望的云深不知处被毁掉了,你会怎么样?”
“怎能为这样一个虚妄荒唐的理由,伤千百条人命?”
“我说能,就定是能。”薛洋已然恢复了从容与镇定,“道长,你可得坚持住,别死了。”
9
“道长。”
晓星尘披衣坐起。
“什么时辰了?”他问道。
“接近寅时了。”
“难怪外边这样静,只有马蹄声清晰可闻。”
“道长近日浅眠,不再睡会儿?”
晓星尘欲言又止,末了还是轻轻喟叹一声:“你偏在这些小事上这样好心。”
薛洋轻笑道,“对道长来说是小事,于我却是大事。”
晓星尘喝罢半杯冷茶,起身摸索着推开半扇窗。
缱绻微风拂面,似情人在耳边喁喁低语。
“道长,你眼盲也有数年了吧。”
“嗯。”
“可曾后悔?”
晓星尘不语,薛洋笑道:“我忘了,道长定是无悔的。道长虽然不曾后悔,但若是双眼能视物,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晓星尘不以为意。“就算避开一次灾祸,也未必能避开下一次。人生际遇,多半如此。作为与不作为,往往殊途同归。”
“道长怎么如此消极。听说当初是尊师鬼斧神工替你换眼,若去求尊师,再换一双眼睛给你,可行得通?”
“自然行不通。一则,此举虽能使一人重见光明,却是付出另一双明目为代价,非得如我换眼睛给子琛这般是自愿,是偿还才可;二则,我双眼已挖,筋络尽断,纵我师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能无中生有。”
“你双眼既盲,你师父为何还会让你下山?”
“我派门规,凡下山者,终生不得回转。我已破例一次,怎可一而再再而三犯禁。”
“那你师父就眼睁睁看着你受苦?”
“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与师父无关。”
晓星尘支起手臂撑着头,陷入了淡淡的回忆之中。
“当日我师父为阻我下山,曾给我出了一道难题。若能解开,方能下山。”
水一滴一滴落在水盅里。
旁边放着一个空碗。
晓星尘跪坐于前,死死盯着这半盅水,额头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汗。
师父抱山散人清冷的嗓音言犹在耳——
“此水可救济一岸百姓免受干旱之苦。若你将这盅水倒进碗里,左岸的庄稼便会因缺水而枯死,收成大受影响,不出三月左岸将出现饥荒,无数家庭因此破裂,妻离子散,出现大量难民,最后泰半饿死。若不倒,右岸之人便会立刻因缺水而死。你会怎么做?”
手伸出去接触到碗壁的刹那,又闪电般地缩了回来。而后手又伸出,却迟迟无法将碗端起,不难看出他内心的挣扎。
“若是你选,怎么办?”
薛洋撇嘴道:“他们死便死了,与我何干。只是以道长的性格,定然难以抉择。”
晓星尘点点头:“不错,我当时非常挣扎。”
“若是我,端起水一口饮尽,管他南北东西。”
晓星尘苦笑道:“那可的确是全无烦恼。”
“若真要两边兼顾,再找一碗水来不就完了?”
“师父,我……”手已经端起了水盅,颤抖着,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你打算将这碗水给右岸之人?那左岸的百姓怎么办?”
晓星尘哀求道:“可是师父,没有水的话,他们马上就要渴死了。”
抱山散人摇头,叹气道:“痴儿。那我再问你,倘若你能动用武力抢来别人的水,这样左右岸都能保全,但他人却会因缺水而死。你做不做?”
“万万不能。”
“昔日我大师兄延灵道人下山之时,原也怀揣一腔热血,一心想弘扬门法,扬名立万。只是后来,他突然性情大变,堕入魔道,众人诛之,最后死于乱刀之下。师父出这题,便是想告诉我,无论如何都要秉持初心,不可入歪门邪道,为求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
薛洋撇撇嘴,“这题目也太刁钻古怪。就只有一碗水平分?不能再从别的地方,以正当手段借来一碗水度过难关?”
晓星尘摇摇头,“你说的法子,我当年也想到了。”
“师父,徒儿日思夜想,那道题,还有种解法。”
“愿闻其详。”
“改变规则,破除一碗水只能救一岸人的规矩,一边一半;或让人乔迁至水源丰沛之地;又或是往他处借水……”
“除非你打败我,否则无法改变规则。”
晓星尘诧异道:“……师父?!”
“无法打败为师,也就意味着世间规则难以撼动。你年少气盛,尚不知天之高、海之深。”
晓星尘苦涩道:“我现在知道了。”
“那既然怎样都无法兼顾,随便给一边完了。”
“我当时也想过,或许这就是师父想让我知晓的答案。”
“师父的意思是,有时要有所舍弃,方能救人?”
“是,也不是。你既想下山,是为了什么?”
“弟子愿尽一己绵薄之力,救济天下百姓苍生。”
“荒谬。你师兄下山前说,愿弘扬门法,扬名立万;你师姐下山前说,愿觅一知心人,生死不离不弃。且不说你有多大才干,也敢说出救济天下苍生这样大言不惭的话,为师且问你,既然你自诩为救世之才,若有亲疏之别,如何衡量?”
“弟子不知……”
“假若左岸之人与你非亲非故,右岸却有你的亲朋好友,这水如何处置?再想。”
薛洋道:“那自然是救我亲友为先。别说是一碗水的抉择,若是杀了别人能救我至亲至爱之人,杀一百个一千个又何妨。”
晓星尘摇摇头,“人的价值岂能以亲疏远近来衡量。”
“这又不行,那又不行,这道题根本无解。道长,你当初又是怎么下山的?”
“当时我对着这道题苦思数月……”
“师父,徒儿实在想不出。”
抱山散人叹道:“为师以此题考验你,只是想告诉你凡是总有两难之境,重点是作为还是不作为。”
“若是师父,会怎么选?”
“世间种种,皆有命数,听其自然,不必强为。”
“但是师父,我仍不能眼睁睁看他们渴死。”
“徒儿,你要知道,世上很多事情,并无折中之法。”
“说到底,你师父出这题的目的,还是不希望你下山。”
“不错,师父乃世外高人,早已参透世间众生相,她修的是‘清静无为’。师父原本对我寄予厚望,而我,却让师父失望了。”
“师父,徒儿解开了。”
抱山散人诧异,只见水盅和水碗里都波光粼粼。
“为师说了,不可往别处借水。”
“徒儿没有。师父请看。”
仔细一看,两碗水颜色猩红,并非清水。
抱山散人大惊。“这是……”
“水,我会给右岸之人救急。但左岸的田地也不可荒芜。请师父恕罪。”
薛洋奇道:“道长,你往水里掺了什么?”
“我割开手臂,放了半碗血。”
抱山散人神色复杂。
“痴儿……你可想好了?”
“弟子愧对师父多年养育之恩,但弟子……还是要下山。”
“你既已想清楚,定然知我门规。凡下山者,终生不得回转。”
“弟子知道。”
抱山散人长叹一声。“那你便走吧。”
“师父……”晓星尘虽早已下定决心,临了却还是不舍,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叩地恸哭。
“你与你两位师兄、师姐不同。徒儿,你自幼心善,性格表面上虽谦柔,内里却极为刚烈。为师知劝不住你,便也不再拦你。”
“师父的教导,弟子时刻铭记于心。”
薛洋静默片刻,缓缓说道:“若是别人的故事,若我是尊师,我也不拦你,只等你自己碰得头破血流回来。但尊师毕竟世外高人,她早知在你下山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你这个徒弟了。”
“大概是你料对了。”晓星尘长叹一声,“后来,我带子琛上山,求师父帮忙换眼之时,师父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
“师父说,‘当初你下山之时,我便料到会有今日’。”
两人彻夜长谈,不知不觉天已大亮。
薛洋看了看窗外道,“道长,我们已经到了姑苏地界。江南富饶,又正逢早春时节,风景如画,行人如织。可惜你不能亲眼看看。”
晓星尘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笑道,“光是听,我便能想象周围是何等的繁华与热闹。这里是蓝家的管辖范围,无妖魔盗贼侵扰,人民自然安居乐业。”
马车缓缓行来,路上有许多少年郎骑马踏春,又有不少女郎精心装扮,相携出城看花。
沿途更有小贩高声叫卖:“卖花喽,新鲜的桃花梨花杏花枝!” “公子爷,我这春饼乃是新鲜出炉的,酥香糯脆,不来一块尝尝?”
“糖葫芦!酸甜可口的糖葫芦!”
晓星尘静静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静谧而安详。
薛洋瞧着他白玉一般的脸,就像新摘下的兰花,芬芳馥郁,洁白无瑕。
“道长,你同我说的故事很有趣,我也想效仿尊师出一道题。”
“什么题?”
“从这里到云深不知处,就数这个小城最为丰饶。若屠尽全城,能换云深不知处平安无事,你做不做?”
10
“道长,”薛洋眯着眼撩起车帘,任凭逐渐阳光细细碎碎洒进车厢。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喧哗,数名稚子拿着风车追逐嬉闹而过,又有一名货郎手中摇着小鼓,吆喝着招徕生意。
“这些人与你素不相识,其中不乏鸡鸣狗盗、宵小之辈。云深不知处却是你钟爱之地,有你倾慕的知交与好友。这是亲疏之别。”
一队接亲的队伍徐徐从前方走来,前头两名唢呐手正卖力表演,后方的鼓手也不甘示弱。新郎骑在枣红马上,春风得意,不住朝道路两侧拱手作揖;那花轿是全新的,轿面上装点的鲜花香草犹挂晨露,娇艳欲滴;抬着花轿的轿夫挥汗如雨,轿子后面跟着一长串挑着嫁妆的小厮,个个喜气洋洋,在锣鼓喧天中走来一路世俗的喜乐。
“瞧他们,今日大喜,明日兴许便大悲。祸福天定,命如蝼蚁。便是苟且偷生,一辈子不过汲汲营营,为一亩三分田地忙碌奔走。反观蓝家,自射日之役后日渐复兴,人才济济,姑苏双璧都是这一辈的佼佼者,将来兴许大有可为。这是高低之别。”
薛洋笑意渐浓,言语中残忍之意却更甚:“道长也可以不出手,不阻拦,不作为。那便是他们命该如此,人各有命。”
他看向晓星尘,后者却出神地听着窗外声响,直等那迎亲的队伍去得远了,才长长出了一口气,问道:“那新郎官,得意吗?”
“得意。”
“那新嫁娘,今日定然很美吧。”
薛洋反问道:“道长羡慕吗?”
晓星尘仰面靠在窗棂上,“有时也想平淡无奇,虚度一生。”
“道长可是转性了?”
“倒也不是。”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没有下文,只是含笑不语。阳光下就连他唇边笑纹、颈上小痣都清晰可见。
薛洋心中一动,手伸到后面,解下他蒙眼布条。
晓星尘闭上眼,长长羽睫清晰可见,在眼下投出阴影。他连日难眠,眼下有青黑色眼圈,憔悴却风姿不减。
“道长偏有这么多共情同理心。天下这么多人,道长管得过来吗?”
“管不过来。”晓星尘放下车窗,将一切隔绝在外。“只是在我目力所及处,当做力所能及之事。我们离开这里罢。”
“不知道长是对蓝家太有信心,还是小看了阴虎符。既然如此……”
“慢着。在那之前,我想先去一个地方。”
薛洋定定看着他,晓星尘似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坦然以待。
良久,薛洋突然笑出声,“好,我让你拖延。”
他侧过身去在晓星尘耳边低声道:“我喜欢看你花小心思在我身上。”
行至半路途,晓星尘突然道:“我听到路边有叫卖酒水的,可否买两壶?”
“依你。”
买了酒回来,薛洋要开,晓星尘却说:“不忙。”
依着他的记忆,行至姑苏城外一座山下。
“道旁应有三棵劲松,仰首望去郁郁葱葱,无边无垠。不远处还有座山神庙。”
“道长可是来过?”
“数年前的事了。”
马车一直往上行,直至山路陡峭,马儿驻足。
薛洋跳下马车往前探了探路,回来道:“再往前都是小路,车不能上了。”
“我们走上去吧。”
“也好。”
“这马儿不必栓死,它灵性十足,由它在附近吃草,不会走远。”
薛洋的手顿了顿。“好。”
果然只将缰绳松松系了个活结。
两人又往上行了不知多久,视野渐渐开阔。
“这里风清朗阔,想来我们已是在山巅之上?”
“不错。原来周围群山连绵,这座是最高峰。”
晓星尘往前走了几步,绝顶之下便是峭壁,薛洋想伸手拉住他,他却自行停下脚步。“我初次遇到宋岚的时候,便是在这座山下。”
薛洋微有不悦:“道长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
晓星尘恍若不觉,“他说山上有仙人,白衣袂袂,于云雾缥缈间若隐若现。我不相信,他便与我打赌。”
“哼,低级伎俩。也就蒙骗你这样的无知……无邪之人。”
“其时我刚十七岁,好奇心极重,便随他上山去寻找。”
虽然能猜到故事的走向,薛洋还是忍不住问道,“找到了吗?”
“我们爬至山的最高峰,从这里向下看,尽是一片云雾缭绕。子琛说,此时若有人从下往上看,可不是有个白衣仙人,”说到这里,晓星尘也忍不住笑了一下,“立在云雾中央?”
“哼,原来宋岚不过是表面上清高孤傲,实际也是个油嘴滑舌的家伙。”
“我记得有棵巨树,数十围,松形如盖,”晓星尘摸索着,“我还在树上刻了首诗。”
这山巅上仅这一颗树,薛洋明明知道,却不大想去看那首兴许是他与宋岚的定情诗。任凭晓星尘自己四处乱摸,只在后面跟着:“道长,这里地势陡峭,你别乱走。”
晓星尘摸索了半天,突然笑起来。“找到了,是这里了。”
薛洋难免好奇,走过去看,只见树干上果真刻了几行字——
清风不解忧
明月知我愁
独取傲霜雪
细涓化入喉
“道长带我来此,是何用意?”
晓星尘却说:“好久没爬树了。不知身手如何。”
两人似顽童爬上了大树,坐在顶端,群山尽收眼底。
“天边是否有晚霞?我记得这里的霞光极美。”
天边其时万里无云,一片碧蓝澄澈,但薛洋仍点点头,“嗯。极美。”
“酒带着吗?”
“带着。”
薛洋自腰间取下酒壶,拍开一壶酒的酒封,自己先饮了一口,然后才递给晓星尘。
晓星尘却不接。
“酒如何?”
“入口醇厚,余香绵长。”
“听起来是好酒。”
“江南的酒,能微醺,不醉人。”
“你酒量如何?”
“若是北方的烈酒,最多也就一壶。若是这种酒,十壶八壶也喝得。”
“是么?我却不太能喝。”
薛洋嘿嘿一笑。“我知道。道长嗜酒却极少喝酒,若是喝得多了,酒量自然也就好了。”
“听起来似有几分道理���”
“自然是的。这酒道长要喝么?”
“我尝尝。”
晓星尘却不接酒壶,只凑到他唇边轻轻一舔。
似纱似云似梦般若有似无的触碰。
方才饮下的酒便醇醇地发酵起来,在腹中轻飘飘地荡漾着,沉醉东风中,令人疑心自己坠入了某个梦境。
“味道如何?”
“好甜。”
“此酒不仅入口香甜,回甘更是绵长。道长再试试。”
薛洋又端起酒壶喝了一大口,先自己咽下一半,又含了半口酒在口中,反哺给晓星尘。
初初只是试探,而后唇舌戏耍,最后燃起烈焰。
“道长,这是‘细涓化入喉’么?”
也不知是不是不胜酒力,晓星尘双颊升起淡淡红霞。
他哼起一支不知名的小调,薛洋听去,又像是哪里的歌谣,又不太像。
“薛洋,你我相识也有数载了罢。”
“前后算起来有八九年了。”
“已经那么久了吗?我竟浑然不觉。”晓星尘面上红晕更甚,他靠在薛洋肩头,“你我二人,见面即是仇敌,中间种种命数纠缠,谁知越陷越深。我下山前曾立下誓言,此生所作所为,皆须问心无愧。但唯有一事……却是我无法坦坦荡荡呈于人前。”
薛洋的心狠狠地跳快了几拍。
巨大的期待似波涛扑将过来将他��没,令他无法呼吸。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片绯色的薄唇,呼吸也停了下来。
晓星尘去拉过他的手掌仔细抚摸,“曾有人说我掌纹太乱,不是福���之相。”
薛洋一动不动,任他拉着手。
“你则相反。”
“这是不是就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晓星尘笑道,“是你福泽深厚,寿命绵长。”
薛洋不假思索,“那我分一半与你。”
“如何分得?”
“祈求上苍,若是不行,便逆天改命!”
晓星尘笑道,“你还是如此不依不饶,锐气不减。我却已经老了。”
“道长不过虚长我几岁,何必总作老气横秋之言。”
“下山这么多年,如梦如幻。有时候一觉醒来,还以为自己还在山上,师父就要来查功课……”
“道长后悔下山吗?”
“我不知道,但有件事我却十分肯定。”晓星尘的双手拥住他,“与你相识……”
身体陡然一沉,随后便直直下坠,却是晓星尘不知何时斩断了枝条,抱着他一同坠落万丈悬崖。
薛洋本能地想推开晓星尘,手举起的当下却听晓星尘在他耳边用梦呓一般的语气说道——
“此生不悔。”
晓星尘这样拙劣的、漏洞百出的计谋,却偏能对他奏效,或许这也是他难对人言的秘密吧。
薛洋伸出的手,改成揽住了晓星尘的腰。
耳边传来尖利呼啸,一道炫目的光箭从晓星尘袖子里飞出,在空中开出一朵湛蓝的焰火。
蓝家人专用的信号弹,在空中亮起。
11
口鼻间都是血腥气,薛洋知道,这下多半是要死了。
他活了小半辈子,不久,死在他手上的人命没有几千也有数百。谁知道他薛洋就躺在这破烂杂草堆里,既不是被哪个报仇的人索命,恶鬼索命,也没被什么尸鬼反噬,却像个被利用完的破布娃娃一样被随处一丢,在这不知名的地方等死。
他不甘。
倒不是怕死怕下地狱,不过是觉得自己还没把该做的事都做完罢了。
说起来他想做的,一件都没落下。
唯独有个,算是让他落到此等下场的罪魁祸首,他还没报复呢。
他不恨金光瑶,甚至有点可怜他。为了个世尊之位,每天说言不由衷的话,做言不由衷的事,就连娶妻生子都身不由己。他不恨他,也不同情他。
他想着那个白衣素袍的道士,明月清风一般……听说他瞎了。可惜不是被他弄瞎的。要是落到他手上,非得教他吃点世间最苦的苦头……打杀算什么,太便宜他了。这种正道修仙人士一般都自诩高风亮节,说死就死,不皱眉头。
他听见人声。
他不期盼有人救他。这世间好心肠的人太少了。
锦上添花多,
雪中送炭绝无仅有。
他给金光瑶练阴虎符之后,奉承他的人也很多。但更多是怕他。他知道。他们怕他喜怒无常,小心翼翼,又想来接近他。他们想从他身上得到的,他也知道。就连金光瑶,也不过是为了阴虎符。
意识愈发昏沉。
忍不住咳了一声,听到自己胸腔传来空荡荡的回声。
金光瑶为了做足戏,下手是实打实的狠。
不料身子一沉,竟真有人把他背了起来。
那人动作很轻,像是怕把他弄痛。那人肩膀不算宽阔,能感觉到支棱起来的肩胛骨。身形消瘦,背个人也不算轻松,走得很慢。
旁边还有个小姑娘在叽叽喳喳,像麻雀,非常吵。
薛洋不耐烦地想把麻雀赶走,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差点一脚都踏进了鬼门关,侥幸阎王不收。
伤口碰到药和水,知觉又回来了。
薛洋听到一个声音在头上说:“不要动。”
仿佛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开,也不会比这更让他魂飞魄散。这是才出阎王殿,又遇上了仇家,他以一个濒死之人所能爆发出的全部气力,滚到墙角,睁开眼,戒备地看着救自己回来的人。
“让你不要动,伤口裂了。放心,我救你回来,自然不会害你。”
要不是人在屋檐下,薛洋简直忍不住要拍手叫好。
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让晓星尘救了他一命,还没认出他是谁。
正好,他且在这里养住了,再慢慢想怎么还这个大人情不迟。
无数个歹毒念头在心里转过,再开口时已经带了笑音:“有劳道长了。”
身上的伤口一点点好转,毕竟年少,身体恢复的快。除了……薛洋摸到左手,除了失去的那根尾指,现在只要脑袋没掉,他都能想法子活下来。
只是该如何报复晓星尘呢。
此人性若蒲苇,心若磐石,外柔内刚,宁催不折,是最不好对付的那种人。
无论如何折磨他,只怕到死都硬气,怕是还不及在他面前折磨这个小丫头有用。
但是薛洋岂是只有这点出息和见识的人。他杀人就杀满门,报复也必定做足全套,非得戳人软肋不可。
晓星尘心中所执、心中所念他不是不知道,唯一道、一人尔。
道是正道,人是宋岚。
晓星尘是个瞎子,又是个君子。
君子可欺之以方,而一个瞎了的君子,还不是任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道长……”
可怜兮兮的声音甚至打着颤,少年躲到了晓星尘的身后,看他一剑贯穿了“走尸”的心脏。
薛洋脸上挂着和声音不符的恶意微笑,“幸好你的霜华剑能自动指引尸气,不然……”
三言两语撇了个干净。
就算以后你知道了,也不能全推到我头上。谁叫你眼瞎心更瞎,不仅救了我这个大仇人,更亲手杀了这么多无辜的村民呢。想起日后晓星尘获悉真相后的反应,薛洋的全身都抑制不住地抖动起来,竭力控制着大笑的冲动。
一道尸毒闪过,晓星尘替他挡了下来。
薛洋有点诧异,又忍不住恶意。
世间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滥好人,才会救下我这样十恶不赦的大坏人。
晓星尘,都是你自找的。
“你没事吧?”
明明自己中了毒,却问别人有没有事。薛洋撇了撇嘴。声音却装出害怕的样子:“刚才那个是什么?我尝到了甜甜的味道……”
“啊?!”晓星尘的声音和面色都变了。“你中了尸毒,快……”
常年把尸毒粉带在身上玩的人,自然不怕这区区尸毒,但薛洋的声音却继续装下去,他倒是想看晓星尘会为他怎么做。
只见晓星尘东奔西走,找来糯米,又急忙画符。
明明自己整条手臂都肿胀僵硬,还在一门心思替别人驱毒。
像这样的滥好人,就算自己不出手,随随便便什么也能折了去吧。
薛洋在晓星尘那碗糯米粥里放了驱尸毒的药。
嘴上对自己说,是不能让晓星尘就因为一点小小尸毒殒命身死。
心里的好奇却愈发炽热。
世上当真有圣人?分明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和口蜜腹剑的真小人居多。
再有凶尸时,薛洋便收了去。
晓星尘不知他的小动作,还以为他被凶尸咬了,声音也变得慌张起来。
“你怎么了?伤到哪了没?”
“没事,道长,我挺得住……”
晓星尘不疑有他。他本是君子,只以最光明正大之心忖度别人。
“傻孩子……下次不准你这样自作主张。”
“可是,道长,比起自己受伤,我更不愿见到你流血……”
“我照顾你们两个,本来就是理所应当。”
他年纪尚小,晓星尘一直将他当弟弟看待。
“道长,”薛洋却偏要佯装天真道,“我想和你结成道侣,你说好不好呀?”
晓星尘身形一僵。
“你从哪听来道侣这回事?”
“上次有个云游道人说的……怎么了道长,道侣……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不……道侣是世上最难得、最珍贵的一种关系。”
“啊……那,道长不愿意和我结成道侣吗……”薛洋佯装可怜兮兮,声音也十二分的失落起来,分明是吃准了晓星尘心软。以往但凡他有什么要求,晓星尘几乎没有不答应的,就算有,磨一磨也就应了。故而佯装天真无邪,实则故技重施。
晓星尘小心翼翼,不知该如何是好,只以自己所修之道门不同来婉拒。
但薛洋与他相处多时,早就知道如何拿捏他,再加上他天生口齿伶俐,心思歹毒,更是用十二分的好话来磨他,一会儿痴缠,一会儿哀求,什么功夫都用上了,晓星尘只是不肯。
“你现在知道道侣是什么了吗?”
“我知道!我喜欢道长……”
“你不过是年幼失怙,错把依恋当做喜欢。等你长大了,真正喜欢上一个人,你就明白了。”
任凭薛洋怎么软磨硬泡,他只说,“你年岁还小,莫走上这条路。我是不可能……唉。喜欢一个得不到回应的人……是很难的。”
温言软语全无用处,往日明明最易心软,偏生在这关头心如磐石,说什么也不肯松口。
薛洋咬咬牙,在晓星尘看不到的地方,面上神色扭曲地有些吓人,偏生语气又温柔十足,“道长喜欢过别人吗?”
晓星尘静默良久,久到薛洋以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时,却听到晓星尘叹息般答了一声,“……是。”
“那……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呢?怎么现在只剩下你一个?”
那个人自然是宋岚。
两人之间发生的事,薛洋一清二楚,就是他一手造成的。
但他带着十二分的恶意,强行要挑开这片伤疤。
晓星尘蹙起眉,绷带上的血色渐浓。
他但凡思虑重或是情绪不对,眼睛便会淌血。
旧伤难愈。
他有些艰难地开口:“我招惹了一个仇家……累及他满门被屠戮殆尽。他说……他说,从此不必再相见。”
记忆里永远只剩下那个冷冷的背影。
那些还没说出口的心思,还未成形,就被击散。
还了眼睛,还恨不得偿命。
自我放逐至今。
一个盲眼之人。
若是再不能与你相见,我要这双目何用……
那绷带上的血痕终于越来越浓,分不清是泪意还是血痕。
薛洋声音嘶哑,似一条被钉住的毒蛇。
“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应该不知道吧。过去他以我为挚友,而我……并不敢逾距。如今……不必再提。”
一片痴心。
错付。
薛洋发现他错了。
他本来不恨宋岚,毕竟稍微挑拨就受他操控的人,在他眼里不过是提线木偶。现在他恨得牙痒痒。宋岚何德何能?
呵,他薛洋又何德何能。
说好的一同创建门派,不以血统为优……
可如今……他恨我……
单是想起这个念头便伤及肺腑。
嘴里一片腥气。
竟是咬着牙关太久,不知不觉咬破了舌根。
面上缠着五指宽的绷带,绷带下隐隐透出血色。晓星尘不肯再开口,薛洋便装作赌气,心下也实在不太痛快,跑了出去。
“你们不知道吧,常言道,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骨凌霜宋子琛。说的就是这两个人啊……”
那茶客面前突然一花,旁边的人只见一道极细的鲜血迸射出来,那人竟然被活生生劈成了两半。
一个黑衣少年满身戾气,当众行凶,竟无人敢管。
什么明月,什么傲骨,我薛洋就要毁给你们看!
虽然不知道宋岚在哪,但他有晓星尘,还怕宋岚不找上门来吗?!
话是这么说,薛洋却一直没有放出消息。
一面是觉得在处死前再折磨折磨才更快意,另外也不知为什么,就是不太想看到二人见面。
谁知道,宋岚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看着霜华剑从宋岚胸前透出的那一刻,薛洋心中不知有多快意。
这剧本,比他筹划的更精妙,更圆满。
巨大的喜悦和满足,几乎从胸膛里溢出来。他上前搂住晓星尘,“走,道长,我们回家吃、饭!”
再然后。
不过是出门片刻回转,那人的脸色就不对了。
“薛洋……你是薛洋……”
最初刹那间的惊慌过后,他冷静下来。
“是我。”
一笔笔旧账。
一道道旧伤。
“那你为什么要弄瞎宋子琛的眼睛?”
宋子琛,又是宋子琛。
他冷笑。“谁叫你自诩正义?谁叫你多管闲事?”
原不过当作孩童般斗气的拌嘴,直到晓星尘忍无可忍:“薛洋……你真是……太令人恶心了……”
脑海中腾得炸开烈焰。
“我恶心,你以为你会好到哪里去?”
一股复仇的血在他头脑里涌动。
让他知道!
让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毁了他!
什么明月清风,什么傲骨凌霜。
毁了他!
如毒蛇爬过心底,留下一行剧毒的涎液。
他连解释都吝与,直接招来那具新制成的凶尸,矗立在二人之间。
他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是子琛吗?
他该笑的。
看到了吧,他才是最后的大赢家。
什么明月清风。
什么傲骨凌霜。
还不都是任他戏弄的跳梁小丑。
他看到两行血泪从晓星尘蒙眼的绷带下淌出。整条绷带已经染成了红色。
那个瞎子,伸手去摸已经被制成凶尸的宋岚的兵刃,连手被割破了都不知道。
他整个人发抖的,像一尊破碎的石像。
只需要再推一把。
勒不住了。
自己也勒不住了。
他推了那一把。
“知不知道你昨天杀的那具走尸是谁?”
看着晓星尘的样子,心里无一丝一毫报复的快意,只有深刻的愤懑亟待发泄
好朋友……好朋友!
你们这两个好朋友见面,要不要抱在一起啊
你不是要救世吗,真是笑死我了,你看看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很轻微的一声。
没有人听到。
那根弦,断了。
薛洋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晓星尘提起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颈。
他一愣。
死了好,死了更好!死了就听话了,再也不会违逆我的意思……
身体却比心意动的更快——
“他动了!师兄,他动了!”
“太好了,快,先给他喂两粒金丹护住心脉……”
周围人影幢幢,许多人急急奔走,化作许多残影。有人扶起他的头,塞了两粒丸药在他口中。
那药入口即化作一片清凉,散入五脏六腑之中。
薛洋勉力睁开眼,自朦胧血雾中却遍寻不着一抹白色身影。
“师兄,他突然开始挣扎了……”
“先点了他的穴道,千万别让骨头移位了。”
“是!”
知觉又消失了。堕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没有光。
12
“那位住在后山小楼的客人是谁?”
“看着年纪轻轻,怎么头发全白了。”
“多年前我与他也曾有一面之缘,那时双眼能视物,发也是黑的,人称明月清风,不知多风流俊逸。”
“如今……”
一人摸索着走进一条朝下的地道。
重重锁链,重重门。
见到他来,守门的人都自动打开通道让其通行。
走过一段暗无天日的长廊后,里面却别有洞天——
在山腹之中,顶上一线天泻下光明,洞中郁郁葱葱,鸟鸣声远近相闻,恰如一座小型洞府。
但这仍是座监牢。
牢里自然关着一个人。
但进来的这人看不到,不仅仅是因为他双眼蒙着布条,更因为他本来就是个瞎子。
“薛洋。我来了。”
没有回应,没有声响。
这人在洞口石凳坐下。他行走时身形脚步略显怪异,长发也花白了大半。
“近日习‘蓝玉诀’,进展较之前却有些迟滞。到现在也不过能勉强能分辨出走兽,静坐不动的,却和木石无异。
……他们将含光君所养白兔拿了一对来与我练习,若是靠‘目力’,勉强只能看到两团极小的光点。
……当年学艺一日千里,如今数月也不见得有一丁半点的进展,想来是在山上住得懈怠了所致。”
他一人说说停停,讲的不过是些日常琐屑小事。其实翻来覆去也不过那些,委实乏善可陈,他便停下来听鸟叫声。
“上回听到你这里多了两只翠鸟,想是误打误撞费飞进来的,却居然在此安了家。”
一粒小石子裹挟着劲风激射而出,正正击中了一只翠鸟,鸟叫声戛然而止,当场毙命。另一只翠鸟的叫声陡然凄厉起来。
再听到一声细微声响,却是活着的翠鸟从空中一头扎下,两鸟相依而亡。
洞府中顿时再无声息。
晓星尘怃然。
他进去寻找,依靠修习蓝玉诀所得来的那一点点‘目力’却不足以在地上找到两只小小的鸟尸,愤怒又茫然地跪趴在地上摸索了一通之后,除了满身尘土之外,更是一无所获。
“薛洋你这性子……仍未改。我知你定要说,不过是区区两只翠鸟。人命尚且轻贱,何况是鸟。人无所惜,无所爱,便不能共情与他人,不能共情与天地。你并非十恶不赦,只是心智有时仍如幼童般天真,也如幼童般顽劣。在这里磨一磨性子,兴许会有助益。”
他叹一口气。
“我又说教了。你肯定不爱听。”
他吃力地想站起,却发现情急之下未���手杖,周围也空空落落的,无可攀附之物。
有足音由远及近,最后在他身后站定,却冷眼旁观。
“你一年多未开口了。还在记恨我吧。”
他本不指望有答复,不料薛洋却开口了。声音略带沙哑,却字字句句诛心:“当年你花言巧语,甚至不惜放下身段色诱,无非是想引我入彀。挂着同生共死的幌子,实则却招来蓝家人,是怕我从山上掉下去没死透,还是怕阴虎符下落不明?我恨不得将你扒皮抽骨饮血啖肉,你说我恨不恨?”
薛洋将手掌贴上他的心脏。
只要微微一用劲,就能震碎他五脏六腑。
“真想撕开你的胸膛,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心。”
晓星尘仰头‘看’着他。
也不过是团大些的光点。
薛洋看着他。
蒙眼布条遮掉了大半张脸,更显得脸容消瘦。这张脸,数年前见时是遗世独立的少年,如今平添了许多沧桑,却仍有一种出尘的、超凡绝俗的神气。
“呵我忘了,你自然是有的。对天下,对苍生。无所不用其极。殚精竭虑。”
他拈起晓星尘的一缕长发。
“只是天下苍生知道吗?他们会回报你的好心好意?传诵你的美德功勋?晓星尘,你什么都不是。空白了头而已。”
晓星尘微微一偏头,“白的很厉害吗?他们都没告诉我。”
“蓝家人苛待你了?倒比我在个被关在牢里的人看起来更枯槁。”
“不曾亏待。”
“还是你良心不安?”
不料晓星尘居然点头道:“是。”
“这世上我……唯独对不住你。”
薛洋静默片刻。
“现在再来说这些话又有何用。”
他放开手。
“晓星尘,你不要再来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那光点渐渐远去消失。
眼前重归一片死寂。
又数月过去,时节已接近寒冬。突然北风刮起,便洋洋洒洒下起了雪。
大雪天,一披蓑戴笠之人走来。
摘下一身装备,除了晓星尘还有谁。
“半夜突然发觉下起了雪,便想来和你一同赏雪。”
那洞府里仍是无声无息。
“虽说你不想见我……算我犯禁一回。”
他便在那幽暗洞口,对着看不见摸不着的雪,枯坐了一夜。
清晨日常巡查之人进来,看到洞口坐着个人,须发上都已结霜,跟雪人无异。待看清楚人之后不由大吃一惊,“道长?”
唤了几声都没有声息,他连忙又叫了几个人来,“赶紧把道长抬回去,让大夫看看。”
这一动静有些大,引得洞府中的人走了出来,见此情此景,冷冷‘哼’了一声便道:“都给我滚,吵死人了。”
其中一名守门人不忿,“你!道长要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什么?”
“他从来就不是为了我。你们蓝家上下都把他当圣人,唯独我把他当小人。还不快滚?!”
那白发的道人从此果然没有再来。
有一天却是蓝家家主来了。
“薛洋。”
“蓝涣。”薛洋针锋相对道:“怎么,你们终于想好怎么处置我了?是千刀万剐呢,还是就地正法?”
蓝曦臣却不多计较,他被奉做世家公子第一,除了人才俊秀如芝兰玉树一般,更是因为其人谦和温雅,和他相处之人无不觉得如沐春风。
而此刻他脸上却少有地带悲戚之意。
薛洋似有所感,“晓星尘呢?”
“你现在去,兴许能赶上见他最后一面。”
薛洋一顿,“他怎么了?”
“油尽灯枯。我原也没想到……他还撑了这么久。”
“又是骗我的吧。”
“信与不信,请自便。你若要走,此时便随我走,若不走,我也不勉强。”
薛洋面容阴翳,却自洞府里走了出来。
“带路。”
云深不知处景色秀丽,被封为姑苏一绝,此时二人却足不点地,疾走如飞。
到了后山,还未见人,已闻悲切之声。
小楼前有块大石,可眺望群山,是晓星尘平日在此临风打坐的,此刻却围了一群人,见二人同来,纷纷让开一条道。
其中有人识得薛洋,不由探询地望向蓝曦臣,“家主,这……”
蓝曦臣摇摇头,“无妨。”
薛洋径直走向那块山石。
蓝家人上前要拦,却被蓝曦臣摇头制止。
晓星尘面朝青山,已然坐化。
薛洋伸手去碰他,又突然缩回。
“道长,我来了。”他将手轻轻放在晓星尘肩上,像怕惊扰了他一样,脸上竟漾开笑容,“你应我一声罢。”
他本来生得一副好皮相,声音更是甜蜜无比,像是对情人一样情真意切。
“你应我一句,我……我都依你。”
蓝启仁皱起眉头,蓝曦臣轻轻叹息。其余人等,不清楚二人纠葛的,只觉得此情此景无比诡异。
如此这般,晓星尘自是无法回答,薛洋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搭在晓星尘肩膀上的手也改为抓,手劲之大,能裂骨碎石。
“晓星尘!”
他咬牙切齿,“你若是不应我,我就!”
声音却突然哑了。
“我就……”
他双手慢慢垂下抱住晓星尘,将头搁在他颈窝,像负伤的野兽般呜咽起来。
周围死一般的宁静。
唯有风声猎猎。
那身体被他摇晃着,从衣襟里露出一角信封。
封面便写着“薛洋”二字,只是落笔拙劣,和初学写字的稚子之作差不多。
薛洋拆开那封信,其余人等看不到信上内容,只见薛洋面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又似怨似爱,“好……哈哈哈哈……晓星尘,你……好啊!”
笑声凄厉如厉鬼。
闻着无不怵然惊心。
薛洋面上还带着泪,神色却狰狞地有些可怖:“晓星尘,你薄情寡义,百般算计于我,连死后都还要抓着我不放。我薛洋岂能任你摆布!”
只见他咬破手指,把血涂在晓星尘脸上,口中念念有词——
蓝家不修鬼道,有少数见多识广之人惊道:“他、他是在下咒?!”
众人待要上前制止,只见一道白焰忽然腾空而起,妖异而美丽。
那道白焰将二人围住,薛洋在火中紧紧抱住晓星尘的尸身,长笑不止。
烈火炎炎灼灼,最终将一切都烧了个干净,只剩一摊灰烬,分不清谁是谁。
一张焦了大半的信纸飞到蓝曦臣脚下,只见上面写了几个字——
今生无缘,来生再续。
风一吹,便化作灰烬。
在场的人都被这变故惊住,不知如何是好,只纷纷望向蓝曦臣。
“……家主?”
蓝曦臣叹道:“谁能想到薛洋竟自绝于此。一起葬了吧。”
从此在云深不知处后山有一墓,墓上未刻名字,知情之人对此讳莫如深。后来时间久了,也就被人淡忘了。
若干年后。
某大富之家,膝下无子,夫妻二人长年吃斋念佛,布施穷人,终得菩萨垂怜,诞下了一名小公子。
夫妇二人欣喜若狂,如珠似宝地养大。
此子不仅生得冰雪可爱,更是天赋非凡,三岁便给自己取了字,号“星尘”,其父以为是“天上星宿,落入凡尘”之意,人人都说是仙人转世,从此更加爱惜。
星尘公子生下时,额上便带有一抹嫣红的胎记,又自小便说要找寻一人。
双亲对其爱若珍宝,百依百顺,也不以小儿之言为虚妄,果真按他的描述,四处寻找,多年均无所获。
一晃十数年过去,星尘公子初长成,已然是聪明俊秀,风姿非凡。唯独寻人之事,一直不肯罢休,心心念念,但凡有相像的,便亲自前往认人,却总是失望而归。
后来便以游学为名,辞别双亲,往天下游历,实则仍未放弃寻人。双亲哪会割舍,但又知其从小心性坚韧,不忍拂逆,便准其半年在外游学,半年归家,又派家仆跟随,又四处打点。
直至到了夔州,早有当地的远亲旁戚知其要来,安排了各种节目,星尘公子虽不失礼数,但也兴趣缺缺,只说要自己走走。
家仆哪能放,只是一眨眼就发现公子没了,顿时三魂吓没了七魄,忙派了人四处寻找,却在一破庙附近找到了,忙亲自赶过去。
“里面睡的不过是些无家可归的小乞儿……莫污了公子的鞋……”
小公子笑笑:“不碍事,我进去看看。”
便推开他走了进去。
正如一道皎洁月光,照进破庙之中。
里面果然有几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瞪大眼睛看着衣衫华贵的陌生来客,不知所措。
小公子逐一看过去,失望摇头。“不是。”
“我就说了吧,这等腌臜之地,怎么会有公子要找的人呢……”
突然一团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污泥砸将下来,瞬间将公子的月白银线长衫染污了一大块。
只见一个邋里邋遢的小乞儿,坐在梁上。那团污泥想来出自他之手。就算被发现了,仍一派桀骜不逊之意,嘴角还挂着嘲弄的笑容。
家仆正要动怒,小公子的眼睛却突然明亮起来,像盈满了漫天星辰。他仰起头绽开笑容,恰如玉树开花,冰雪消融,就连梁上的小乞儿也不知不觉看呆了。
“薛洋。”
-全文完-
番外
“听说了吗?”
“二公子要回来啦!”
“哪个二公子?”
“咱们家老爷不是只有一根独苗吗?”
“哎呀你们新来的不知道,咱们二公子啊,不是老爷亲生的,可跟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
“哼那又怎么样,大公子才是我心头明月光!”
“说句不怕冒犯的话,咱们大公子虽然风采非凡,但毕竟太高不可攀了,我有时候看到他,比看到老爷还不敢大出气。虽然大公子从不发火,但总教人觉着不敢冒犯。但二公子可不一样,他从小性子活泼,可爱跟我们逗趣了。”
“那为什么我都来了一年多了,从来没见到这位神秘的二公子?”
“咱们二公子三年前就上少林拜师学艺去了,你才来多久,当然没见过了。”
“哇……真想早点见到二公子啊……”
新来的小丫鬟们一脸懵懂,也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二公子的回来产生了许多期盼。
整个许府乱成一团。
全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忙活,就是为了给即将归家的二公子许长安筹备洗尘宴、收拾院落、采买下人、宴请宾客……
平日素来气定神闲,涵养十足的大公子,也鲜见的有些急躁。
一会儿想起一茬,又问“云片糕桂花糖琥珀核桃备好了吗?阿洋最爱吃甜的。”
又让人把仓库里珍藏的玻璃自鸣钟搬出来:“这种新鲜玩意,阿洋定会喜欢。”
连管家都看不过眼劝道:“哎哟我的公子爷啊,您就甭操心,一准我们给安排地妥妥当当的!”
星尘不禁失笑,“是我的不是,你们忙。”
他坐下看书,又命丫鬟研墨写字,看了半晌只顾出神,被窗旁鹦哥嚷嚷的“二公子!二公子!”给叫回了魂,才发现原来自己居然连书都拿反了。
这样失常,可不就是因为三年了,那人总算要回来了。
想起初见那日,人海茫茫中终于遇见——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爹娘,也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阿洋。”
“我姓许,名长宁,字星尘。”
“那我就叫你星星。”
“也可。既然只有小名,你就随我姓,位列长字辈,叫长安吧。”
许长安。
许长宁。
“入我家门,便要守规矩。”星尘吩咐了一句,管家便领命下去了。
不一会儿,便有家丁抬了几大桶热水来。
阿洋警觉,“这是要干嘛?”
“给你沐浴。”
“哇啊……”
三个如狼似虎的阿嬷捋起袖子扑上来,不顾阿洋抗拒,硬是把水洗到变清、洗到他浑身上下连一根头发丝都是香的,这才作罢。
星尘看着浑身上下焕然一新的阿洋,满意地点头道:“明日起请夫子来教看书识字。”
管家悄声问道:“少爷,这小……小公子如何安置呀?”
“和我同吃同睡,待他便如同待我一般。”
阿洋一向撒野惯了,起先还觉着夫子摇头晃脑地讲课甚是有趣,很快就厌了,趁夫子不备,一溜烟就跑,叫都叫不回。
星尘亲自去找,找了一圈,最后在一个偏僻院落找到他——才逮着一个大蛐蛐儿,正得意着呢。 “跟我回去念书。”
“不去。”
“为什么不去?”
“念书不好玩。” “等放课了便准许你玩,上课时便应认真上课,不可私自溜出来玩耍。”星尘耐心道。
不料阿洋反问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这么管着我?”
闻言,星尘一挑眉毛。
“是你什么人?”
他长得本来清俊贵气,额间红色胎记宛如刻痕,更平添了一丝冷艳。
他走到阿洋面前,迫近了看他。
“你说我是你什么人。”
他靠得极近,那一瞬间的冷意让阿洋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不小心就把手里的蛐蛐儿给放跑了。
“我读不就是了嘛……”阿洋嘴里嘟囔着,却居然乖乖跟着回去了。
自那以后,同吃同睡,同进同退。
星尘在大事上管得严,细处却十足放任宠溺,几乎是有求必应,百依百顺。
就这样,一晃八年。
当初也不清楚为何要找,只是看到时便知是他。
是命数,怕也是前世冤孽。
这天一早,管家早早的就命几个伶俐的小厮到城门口去守着,一有消息就来回报。
星尘本也想去,被再三劝阻这才作罢,只是在家里坐立难安。
自从三年前阿洋决意要拜师习武,自己千挑万选之下选中了少林,便是看中名门大派,门规甚严,虽教人习武,却德行并重。
谁知道,说上山,当真一次都没回来过。
一别三年,如今他……怎般模样?
还如同小时候那般机灵淘气?
不知可生分了。
又是忐忑。
又是期待。
书反正是看不下去,写了几个字也都不好,他干脆撂笔到庭院散步。
庭院中有棵当年两人一起种下的槐树,如今也亭亭玉立,绿阴如盖。
正出神,树上突然冒出个人,倒把他吓了一跳:“什么人……阿洋?!”
来人笑嘻嘻,一双桃花眼,俊眼修眉,顾盼神飞,不是许长安又是谁。
“想我不?”
“才回来就说什么风话。”许星尘说着,面上却透出隐藏不住的喜悦,“阿福他们都去城外迎你,没见着?”
“没,我一路飞奔回来,就是想给你个惊喜。”
“既然回来了,还不快随我去见爹娘。”
阿洋却干脆在树上坐了下来,两条长腿在空中晃啊晃:“你先说想不想我,想我才下来。”
“若说不想呢?”
“不想我就打道回少林寺。”阿洋面上假意懊恼,实则笑意早就盈满眉间眼角,直将溢出来。
“想,自然是想。”
“是许长宁想许长安呢,还是星星想阿洋?”
“有何区别?”
“区别可大了。”
星尘叹道:“想,许长宁想,星星也想。”
阿洋心满意足,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这才从树上跳下来。星尘才发现他在山上这几年身量拔高不少,都比自己要高出少许了。
阿洋大剌剌一揽他的肩膀:“走吧,拜见爹娘去。”
见久候不至的二公子和大公子一同走出来,府里一片大乱,又一片大喜。当下吵吵嚷嚷的,就将两位公子簇拥到主屋去了。同长辈见了面,又是一通喜极而泣、抱头痛哭。许母毕竟慈母心肠,拉着阿洋的手问长问短,又是心疼他在山上学艺练功吃了不少苦,又是欣慰其学成归来,其中团聚热闹不提。
一顿家常便饭吃了有个把时辰,许父便道:“时辰也不早了,今日早点回去歇息吧。” “对对对,瞧我只顾唠嗑,安儿肯定累了。”
“不累,和娘说多久的话都不累。”
“你这孩子,从小就嘴甜。院子已经收拾出来了,快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两位公子各有院落,给二公子准备的一切都是簇新的。
阿洋进去一看,果然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他在山上清苦惯了,如今回来觉得什么都好,也不挑。一抬眼见到桌上摆着一碟果糖糕饼,会心一笑,丢了颗松子糖到嘴里,转身便走了出去。
这厢星尘正在更衣准备就寝,见阿洋推开门走了进来,不由大奇:“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合意?”
“没,就是新屋睡不惯,也睡不着。”
阿洋大剌剌往床上一躺,双手枕着头,大有赖着不走的意思。
“想起你小时候刚来的时候,也是不肯自己睡,非要黏着我。”
“然后你就老给我讲什么善恶有报的故事,翻来覆去的讲,我到现在还记得呢。”
星尘微笑,“嫌我啰嗦可是。”
阿洋拍拍自己旁边,“快上来。”
星尘脱了靴子坐在他旁边,被一把抱住,阿洋将头埋在他颈窝里,“我可没有一天不再���你。初时想,你怎么就这么忍心,把我送上山,后来便就赌气,人人都回家,就我不肯回。”
“你真是……从小对谁都有说有笑,就偏偏爱和我置气。”
“你又不是旁人。”
星尘摸到他手上茧子,又看到他身上的淤青新伤,顿时心疼:“这些是怎么来的?明天让人把药油找出来擦擦。”
阿洋不在意道:“过十八铜人阵的时候受的伤吧,擦什么药油,过几天就消了。
“十八铜人阵?”
“少林寺的规矩,破了阵才能下山,我心急,闯过就立马去找方丈要下山,不然早没了。”
“师父如何?师兄弟如何?”
“都好,师父尤其待我好。”
“明儿让管家备份厚礼送上山。”
……
两人闲话了许久,直到屋里自鸣钟打鸣,星尘听罢,“不早了,你还赶了一天路,快睡吧。”
阿洋却非要搂着他的腰,靠在他肩上,“好。”
结果没一会儿又不安分,开始动手动脚。
“别闹。”
“星星。”
“嗯?”
阿洋将小臂撑起,“你知道我在山上这么久,最想什么吗?”
“想什么?”
星尘仰视着他,看着他一点点俯身下来,将唇印在自己唇上。
触感是不可思议的柔软。
“星星,你比糖还甜。”
柔软的双唇又渐渐往下,亲上锁骨,然后是胸膛。衣带不知何时已被解开,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
那手从胸膛一路抚摸往下,伸向脆弱的器官,一把握在手心。
星尘的双眼猛地睁大,身体也陡然一震。他从未近过女色,素日连自渎都很少,身体异常敏感,被撩了几把玉茎就已然充血挺立。
阿洋却远比他老练,除了在茎身上下套弄,还时不时用指甲轻轻刮过铃口。
“你……从哪学来这些的……”
“无师自通行不行?”
见星尘面上一片红潮,呼吸也急促许多,显然已是情动,便从兜里掏出一小盒不知什么,刮了一大坨涂抹在星尘的臀间穴口。
“顺了一盒阿碧的脂膏,回头还她十盒。”
小时候虽有不少亲昵举措,但做到这种地步却是初次。星尘身体不由绷紧。
阿洋嫌衣服挂着碍事,便草草将他剥了个精光。这下两人的对比便鲜明许多,一个是习武之人的身体,强韧有力,呈现出风吹日晒的蜜色,另一个却白皙柔软,触感如上好丝缎。
“星星,我在烈日下练功,你都在屋里偷懒罢。”
“什么偷懒,分明是……啊!”
阿洋已将一指探入他的后穴。
初时只觉得异样,再深入些感受便有些不同。
因为做足了润滑,不觉得疼痛,只是感觉异常古怪,星尘蹙着眉,想挣开,又没舍得动。
“爹娘没给你说亲事?”
“嗯……啊?什么亲事……”
“可曾看上哪家闺秀?”
阿洋嘴上这么说,手下却不留情,一根指头搅得天翻地覆。
星尘自打娘胎里生出来后哪曾禁受过这个,薄唇微张,双眼失神,看得阿洋心痒难耐,胯下更是滚烫。
好容易手指抽将出来,却换了更粗的那根抵在入口。
“星星忍着点。”
龟头挤入那狭窄甬道,却又和手指大不相同,身体最隐秘的所在被强撑开来,虽有润滑也还是胀痛。
星尘脸白了几分,起先的情潮消退不少,只觉有根粗大事物在体内长驱直入,一点点送将进去,直埋入最深处。
阿洋忍得十分辛苦,好容易进去了,直想横冲直撞,却又怕弄坏了他。耐下性子一点点前后松动,又去舔他耳垂嫩肉,好教他放松些。一面在耳边‘星星、宝贝、心肝儿’地一阵乱叫,一面又去抚慰他半软下来的性器。
年轻人终究血气方刚,待得阿洋最后一丝理智也被冲破后,却已经是双手紧紧搂住星星腰腹,从后背一下一下用力顶弄。虽有些道听途说学来的房中术,事到临头哪顾得上那些,什么九浅一深,什么进度有度,全都抛在脑后,只顾爽快,每下都既深且猛,肉体相互拍击声不绝于耳。
被他这样胡搅蛮缠乱来一通,星尘起初咬着牙只硬忍,后来却不知怎么,却似有一把邪火自小腹烧将起来,直窜升上去,一阵快意惹得头皮发麻,疼痛被冲散了十分,身体不似自己的,浑身上下染上一层薄红。
阿洋发觉了他的异样,贴耳低声道:“是不是……妙不可言?”
宛如炸雷。
正欲分辩,阿洋却将他翻过来,两条腿大开,摆出放浪姿势,更方便他一面操弄,一面欣赏身下人分明沉溺情欲,又羞惭欲死的模样;自己却像饿了许久的野兽吃到了点甜头便不再狼吞虎咽,只蓄意撩拨他那敏感处,偶尔言语调戏,非要看这冰雪一样的人融成一滩蜜水不可。
星尘只觉身体不由自己支配,随着他的抽送不自觉抬腰摆臀迎合,不知口中叫了些什么,神魂几近飞出天去。
阿洋十指托住他的腰臀,狠狠抽送了数十上百下,这才精关大开,一泄如注。星尘的阳具却还直直立着,不得释放,十分难过。阿洋见他眼里蒙上了一层泪膜——被折腾地惨了,又不得发泄,正焦灼着——虚虚捋了几下,突然坏心眼地低头在他玉茎顶端轻轻一吮——顿时喷浆出来,洒了自己一身。
次日星尘醒来,便发觉浑身上下被拆散一样难受。
阿洋却神清气爽,一早起来还在院子里练拳,甚是可恶。
丫鬟端水进来,“啊呀,大公子今日居然起晚了!”
星尘待要挣扎着起来,却有心无力,只听阿洋在外解释说,我俩昨晚同床夜话来着,让他多睡会儿。
丫鬟们一片感叹,两位公子感情真好。
阿洋在家住了数日,每日寻花问柳,喂鱼遛鸟,过上了标准闲人公子哥的生活。
他又不同于星尘,没有家事要打理,富贵闲人一个。
许母看着便起了心思,闲闲便道:“既然安儿也回来了,我仔细挑了几家闺秀……宁儿也看看罢。”
许父也从棋谱里抬起了头。
阿洋闻言,且不答话,只歪头去看星尘。
星尘只说,“孩儿今日所言同从前一样,其他皆可,此事恕难从命。”
看来是个惯犯了。阿洋笑得眉眼都弯起,露出两颗小虎牙,裹着芝麻的酥糖咬得咯嘣响。
“你这孩子,唉……也不说缘由,也不答应……那香火……”
“孩儿早就说过,要承继香火,可从族里过继。三叔早有此意,只等二老点头。”
许母只得愁着脸,“宁儿大了,性子倔,主意多,也不听我这妇道人家的话。安儿可别学样,娘给你找门好亲事……”
阿洋却跪了下来,向二老叩了头。
“不瞒二老,我是个断袖。”
他指着惊慌失措的星尘:“此生别无他好,唯他一人尔。要是你们答应,那便皆大欢喜。要是不答应……”
阿洋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邪气又生动,哪像名门正派弟子。
“——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瞠目结舌的二老望向大儿子:“宁儿?”
却见星尘也在阿洋旁边跪了下来,一言不发。
许母:???
许父:……………………
盖因许家二老都不是什么性质强横之人,加之许长宁又是企盼多年才偶然得子,原本也不盼他如何出人头地,只平安喜乐一世。
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算是默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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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ngbingdeyudian · 2 mont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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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奇案(圣斗士同人小说)
下 惨淡终局
警官宣布可以离开后,几个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又流露出怅然若失的伤感。
安慰过新庄家伤心欲绝的老管家,走出警局,冈野里沙忽然大声说:“我受不了了,游学旅行就到这里吧,我想回家了。”汤川佐知子劝道:“天都快黑了,今天应该没有直达东京的轻轨了,怎么都得再耽搁一天,明早再走。”正说着,几个人的肚子差不多同时响起了“咕噜噜”的声音。
冈野脸一红,金井直树安慰:“咱们大家都是早上之后就没吃过东西呢。不管怎样,还是先去吃点东西再说接下来的事吧。”
按照紫龙的意思,春丽婉言谢绝:“你们大家去吧,纱织小姐找我和紫龙有事。可能今天晚上我们不回‘樱花院’了,明天一早再过去拿行李。”
汤川表示理解,又向春丽说了些道歉的话,没想到好好的游学旅行变成这样,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回忆。双方就此分别。
纱织提前订好了警局附近的一家酒店,紫龙和春丽到时连客房服务也叫好了,就等着一起边吃晚餐边听警官那边的消息。
春丽虽听紫龙解释过大概,仍有一些细节不甚清楚,问道:“可是,新庄学姐是突发痛风才决定留下的。而且卧室里为什么会突然变热?她没有觉察吗?”
纱织卷着寿司手卷说道:“氢氰酸虽然在很多传奇故事里都是趁手的作案工具,但也有弱点:如果挥发不够快,在空气中浓度不高,受害者很可能因为察觉其刺激性而逃离。要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手段是加温。”
“据我推断,金井直树不仅合成了氢氰酸,而且提前准备了某种易挥发的麻醉物质。今天早上他故意在离开前叮嘱新庄,让你们大家都证明那时候新庄还活着。实际上偷偷安置了那种麻醉物质,并且提前设定好空调。所以你们大家走后不久新庄即陷入昏迷,空调也在那时启动热风。之后,当温度升高到一定程度,毒剂挥发,就能造成新庄的死亡。他只需要事后第一个进入现场调整空调就好。”纱织详细说明,“他需要一个人,就案件具体情况而言是和他一起返回的紫龙,和他一起发现尸体,但没办法预测紫龙进入现场的时间。事实上紫龙就是听到声音后立即入内的,所以就算他可以用闷热的借口打开窗户释放室内的有毒气体,却不可能有足够时间回收放氢氰酸的药瓶。”
紫龙递给春丽一个卷好的寿司,看着她吃完,然后才说:“新庄的痛风应该也在金井计算之内。记得吗,昨晚一起吃本地松叶蟹是早就定好了的,所以中午时咱们都选择了比较清淡一些的食物,是他说要吃学校食堂特卖的海鲜便当的。还有晚上吃饭,他一直说什么‘好不容易脱离家里管束,就要玩个痛快’。”
“可是,他也劝了新庄学姐少喝点酒啊。”春丽仍有些不敢相信。
紫龙摇摇头:“他们不是从国中时就开始交往吗?金井肯定早摸清了新庄的脾气,特别是在他说了那些话之后,劝阻只能引起女友的逆反心理,反而更想喝酒,证明自己不在乎、就是要玩。这个和他肯定早知道新庄有痛风的毛病一样。而且后来去泡温泉,也是他不停说‘多泡一会儿,晚上肯定睡得好’的话——男女浴只隔了一道墙,他那么大声说,就是要让新庄听见的。”
回想起昨晚的情形,春丽觉得心有余悸:“人心太可怕了,居然这么处心积虑对付自己的女友。”
纱织笑着安抚:“这世上光和影本就是一体两面的,有胸怀坦荡的好人,自然就有步步算计的小人。我们不能忽视人性里自私与恶的一面,但是也不用因为看到坏人就悲观,毕竟,生命,还有整个世界,都是向前进的,充满希望。”说到这里,她的手机响了,急忙擦了手起身接电话,灯光下,面容带了几分严肃:“是吗?太好了,我知道了,好。”
挂断电话,纱织宣布:“金井果然去回收死者卧室里的药瓶了,被警官抓了个正着。”春丽微微舒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最短时间内抓出了凶手,能告慰新庄学姐的在天之灵了吧!
“警官来电话是——”紫龙问。
纱织解释:“这个办法是咱们想的,现在成功了,他肯定得道谢。另外,那个药瓶被立即送去化验了,结果很快就能出来,证据方面已经不容金井直树抵赖。不过行凶动机,还有一些作案方面的具体细节,就得听他亲口交代了。所以石垣警官打过来问咱们想不想去旁听审讯。”
之前为了防止打草惊蛇,紫龙虽然想到了这件案子可能与化学物质的吸入有关,但整体的参与度不高,得知有机会旁听审讯自然感兴趣。春丽也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哪怕不爱也可以分手,怎么就非得要了女友性命不可。两个人不约而同加快了晚餐的速度。
“不必着急,咱们这里离警局很近,走路5分钟就能到。”纱织说。
等到三人坐在审讯室隔壁,隔着玻璃和监视器观看对面时,感观又有所不同了。一方面,即使纱织之前参与了多起案件的解谜,但亲身听审还是第一次,此类体验固然新鲜,却也能让人感到直面人性阴暗的沉重。另一方面,紫龙在这一过程中有所感悟,逐步明确了将来读大学的话可以选择法律或刑侦专业,而春丽也再次见识到了人可以无耻到什么地步。
证据确凿,没有金井直树可以抵赖的余地,况且纱织和紫龙他们已经协助石垣警官推理出了大部分犯案过程,留给他的只剩下一些细节补充。比如能在现场加温氢氰酸而不引人注目的唯有空调,他从一开始就把主意打到了这上面,将那个关键的药瓶藏在了空调防尘网里面,因为瓶子是特意预备的扁平透明状,足够勉强塞下。这亦是鉴识人员未能第一时间发现药瓶的原因。
还比如他在学校里被视为“化学天才”,不仅早就计划好了要自己合成氢氰酸,为了动手顺畅阅读了大量专业书籍进行“知识储备”,还反复计算过致死剂量,并用流浪猫狗做过实验,可谓是处心积虑。当然,走出礼堂时的崴脚也是故意演出来的,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证人。
然而,谋杀方式和杀人过程说的详尽干净,这人却始终不肯交代杀人动机。任凭警官软硬兼施,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
石垣警官审问了1个多小时,拍桌子瞪眼睛,问得自己口干舌燥也没能把金井的行凶动机问出来。无奈之下,只能采取心理攻势,打算先晾他一阵子,让他心理上先失措再说。所以从审讯室出来,直接就进了隔壁,一举抓获凶手让他对城户小姐和她的朋友们很是佩服,便想着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听听她的意见。
“城户小姐——”事情赶得巧,石垣警官才一开口,电话就响了,接起电话听对面人说了两句,眉毛立刻竖了起来,“——真的?我知道了,我马上到。”
春丽不明所以,可是就算纱织和紫龙不想听人隐私,以雅典娜女神和圣斗士的耳力依然将电话那一边的人声听得清清楚楚,那不是私事,而是报警电话。白天石垣警官曾将电话号码留给旅馆的服务生,因此那边有事,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警官:“樱花院”又发生命案了,汤川佐知子被人乱刀刺死在主屋!
石垣警官将接下来的审讯工作交给下属,火速赶往鸟取观光大学的旅馆住宿区。纱织感到蹊跷,与紫龙、春丽随同前往(紫龙曾想让春丽先回酒店等消息,不过春丽坚决要求一同过去)。
报案的服务生表示,警官带走金井先生之后没听到“樱花院”有什么动静,唯有冈野小姐随后很快出门,表示想去车站看看今天还有没有去东京的普通列车。因为白天出了谋杀这样的事,她们值班时都很害怕,在警官说明可以打扫房间后还吸入了一些刺激性气体,普遍感到疲惫,所以不曾留意旅馆内的人员走动情况,只能确定除工作人员和既有的客人外没有其他人从正门出入。直到冈野小姐从车站打来电话,说是发现过了零点之后有一列特价的慢车到东京,想问汤川介不介意坐那班车回家,可是一直没有打通她的电话,所以希望服务生能帮忙去看一下。
然后就发现出了血案。
“所以这相当于又一个密室吗?”纱织暗暗琢磨。
案发现场是在客厅,保存的还算完好,鉴识人员先一步调查并留存了可能留下的痕迹。纱织很想随同警官一道进入现场看看,但是看到警官一脚进门后回过身朝她摇摇头,意识到这种场面不适合春丽(其实警官的意思是不适合女生目睹),她也怕有什么奇怪的现象影响到春丽,于是只让紫龙过去了,她自己陪着春丽一起在外面等消息。
紫龙传回来的讯息是一进客厅,就能看到墙上有喷溅的血迹,高度足有1米5左右,比汤川佐知子的身高略低,且血迹处有连续撞击痕迹,并有少量毛发。此外,现场还有二十余处血迹,但是除住客本身的痕迹外,只能提取到那个报案服务生留下的痕迹。尸体仍没被移走,可以看到汤川死状极惨,全身上下布满大量创伤,被砸伤、刺伤、撞伤数十处,喉咙差不多被人切断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服务生没有听到呼救声。然而,这种状况对于普通女服务生来说绝对是能留下心理创伤级别的触目惊心,一见之下被吓得站立不稳跌坐在血泊中,跌跌撞撞跑出去报警,是件非常值得理解的事。
纱织心里微微一动:没有发现多余的痕迹吗?像这类现场,满屋鲜血,连墙上都喷射到了差不多等人高的血渍,凶手怎么可能做到人过无痕的?
纱织和紫龙采用的是小宇宙传讯,尽量让那些血腥的字眼避开春丽。虽则如此,紫龙看过现场出来,在门口脱下鞋套,上面沾到的血迹仍然令春丽觉得刺眼,忍不住问:“汤川学姐她,她……”
“我和纱织小姐一定会帮她讨回公道的。”紫龙温柔地揽过春丽的肩膀安慰,这时候瞒是很难瞒过去的,何况刚刚那个服务生哆里哆嗦泄露了不少信息,只有彼此的温暖才是安抚心灵的良方。
纱织让紫龙带春丽先到前台那里休息一下,然后走到客厅门口匆匆看了一下现场:这时候基本的鉴识和检验工作已经完成了,法医也已初步检查过死者,正准备让人移走尸体。好在还有现场和遗体的照片,虽说警官多少仍有点不情愿,但白天才得到过城户小姐的帮助,而且她本人都不介意,到底还是把照片给了她做参考。
“警官,客厅沙发前有喷溅状血迹,沙发后的墙壁上也有。根据据血液喷射轨迹判断,沙发处应该是凶手作案的起始点。”鉴识官过来报告。
纱织逐个仔细端详着那一叠照片,脑中却想起方才法医来时提到,初步检验发现死者的左右枕骨骨折,鼻梁骨折,头面部还有多处骨折和软组织挫伤,从伤痕判断应该是一个力气极大的人,很可能是强壮的男人造成的。
“等染血墙壁上的毛发鉴定结果出来再说。”石垣警官感觉到现场的情形似乎有些违和,下令道。
“也许,汤川曾经和凶手博斗过,还试图逃走。”纱织指着照片上有撞击痕迹的墙壁提醒,“可是被凶手抓住,揪住她的头发朝墙上猛烈撞击,所以造成这种痕迹。如果是这样,凶手力气不一定大,因为此人并不能完全控制住被害者,还给了她逃跑的空隙。凶手之所以行凶成功,在于‘出其不意’。”
“哦?”石垣警官一个激灵。结合鉴识官报告的情况判断,汤川佐知子是坐在沙发上遭到的第一击,即案发时她毫无任何防范,那凶手就不可能是外来人。而唯一的“自己人”……
“警官,我建议你查一下浴室的排水口。”纱织说话时有种不忍之感,明明今天以前还是朝夕相处、连读大学都不想分开的好闺蜜,怎么一夕之间变成了这样?然而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而被害者需要公道。“凶手的第一击打在了死者的枕骨上,如果两人都坐在沙发上,或者另一人站在她面前,是打不到这个位置的,而其它喷血点不符合‘沙发是案件起点’这一现象。”纱织解释。
“所以如果不是凶手突然将汤川的头朝下按住,就是诱骗她低头后行凶。这种现场,凶手的身上势必被喷到大量鲜血,可服务生看到的她身上干干净净,这附近也没有找到血衣——从这里到车站尽是些人流密集的街区,在路上丢弃血衣,即便用纸包住,一样容易惹人注意。因此合理的想法是凶手当时以洗澡为借口脱去了衣服,然后用一些‘耳环可能掉在沙发底下了’之类的借口骗被害人低头帮忙寻找,借机飞快跑出浴室,对被害者实施了第一击。她原本的打算大概是一击就能使被害者丧失抵抗能力,但是因为力气不够,或者是急着先割对方喉管的缘故,总之给了被害人逃跑的机会,所以才有了后面满屋鲜血的搏斗现场。”
“其后,凶手在墙上撞击汤川的头部使其彻底无法反抗,又继续补刀直至确认她死亡。只要飞快做个淋浴,冲掉身上的血迹,就能若无其事地穿好衣服离开了。”纱织说完,无力和疲惫感交织着,她多少猜到了冈野的行凶动机,连带着金井直树不肯交代出口的那部分内容一起,愈是如此,愈让人感到无奈。
“通缉冈野里沙。”石垣警官的命令一出口,正好紫龙安顿了春丽回到“樱花院”这边,急忙说道:“警官,我认为不必如此。”
待往外跑的小警员停住脚步,看看警官,又看看紫龙,石垣警官亦觉得奇怪,但他已相当信服城户小姐和她的朋友的推论,便也没着急,只是问道:“为什么?”
紫龙看过现场,还听到了纱织后半部分的推理,他虽不像纱织那样和卡妙出差之后对法医学产生兴趣,但之前修炼时跟童虎学过人体力学,现在学校里的生物和物理课程也学得相当不错,对于现场的状况有自己的怀疑。那个血迹喷溅的情形,不像是具有压倒性力量的凶手所为,倒更像是势均力敌的两个人在搏斗时留下的,所以从开始就对冈野里沙产生了怀疑。
听到警官问,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冈野里沙既然特地打电话来要求服务生去看案发现场,说明她对掩饰自己还算有信心。我觉得这是她的一种试探,因为案件不可能隐瞒,如果她假装回来后才发现现场,结果被揭穿,那将当场被捕,不啻于自投罗网。所以她在试探,假如警方发现她是凶手,她已身在车站,在听到警笛声时就能随便跳上一辆车逃走。假如警方没有发现她的嫌疑,她就不会做逃走这种不打自招的事,一定会回来的。”
石垣警官采纳了紫龙的建议,让服务生打电话给冈野里沙,说明“汤川小姐不知道被谁杀害了,警官都来了,好像是强盗团伙干的,想让冈野小姐回来清点一下有没有少什么贵重物品”。
30分钟后,以为没有了危险而不想过逃亡生活的冈野里沙自动回来了,等待她的是手铐。——淋浴间排水口找到的血迹已经证明是被害人的,而且尽管冲过了澡,她的身体上一定还能测出鲁米诺反应。
于是,为了把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而煞费苦心的金井直树与他“真正所爱的”冈野里沙在警局团聚了。
而最终交代出来的行凶动机就像三流剧集一样狗血。春丽眼中的金井直树和新庄佳奈非常相爱,但金井本人口中则是新庄佳奈一直瞧不起他、总想控制他的人生,他家的生意去年遭受重大危机,资产缩水三分之二,新庄佳奈就利用“提供学费”、帮助他的父亲重振事业作为诱饵,连选择哪所大学都只能听她的。如果不是有冈野里沙温柔的陪伴,他肯定撑不下来。可是他不能和新庄提分手再和亲爱的里沙在一起,因为他家里的生意仍需要新庄集团扶持,而且在他看来,以新庄的骄傲,分手也就算了,还要被男友和闺蜜双重背叛,铁定要展开报复。
因此金井直树决定“先下手为强”,提前调查了新庄和她的朋友们心仪的高等院校的设置安排等,精心策划了这次谋杀。
至于冈野里沙,虽然对于新庄佳奈的命案并不知情,但她对新庄的感情很是复杂。在她看来,新庄的外貌比她漂亮,家境比她好,所以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连每次朋友们出去玩时新庄宣布“请客”都是在向她炫耀。当然她不肯承认这是她和金井直树在一起的理由,而是坚持“爱情没有道理,也没有先来后到”。可是这些理由皆不能给她杀害汤川佐知子的行为洗白。
汤川佐知子之前多多少少觉察过金井和冈野之间的那些小动作,金井被警方带走后直接问冈野对这件事知道多少,虽然最后相信了好友与凶案无关,却又希望她能劝金井坦白(汤川不知道金井死扛住了行凶动机)。但冈野里沙绝不能让自己和金井的事有一点暴露给新庄集团知道的可能性,所以只有让汤川闭嘴。纱织本意是想创造一个“当晚人少,正好方便回收证物”的陷阱给金井,因此特地借故与紫龙、春丽去了酒店,孰料反而给了冈野里沙可乘之机。行凶的具体经过则与纱织和紫龙推断的相差无几。
从警局出来,春丽一阵唏嘘,没想到曾经那么好的朋友居然闹到这般结局。紫龙宽慰道:“真正的朋友不是他们这样子的。金井和冈野那样的人,不过是用‘友谊’‘爱情’等美好的字眼掩盖了骨子里的自私。我们不能因为那些人而否定美好事物本身。”
“紫龙说的没错。”纱织微微一笑,“能被偏见和算计蒙昧住的不是友谊,也不可能是爱情。”停了一下,补充问道,“咱们是现在去和高桥律师汇合,直接让集团派直升机过来接,还是先在酒店休息一晚,明天再回东京?”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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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helium · 5 years
Text
【R6乙女向】【Bandit/reader】Comet Dash 彗星为谁而来 1
分级:PG-13
性向:F/M
原作:彩虹六号:围攻
配对:卧底Bandit/酒吧女侍reader
梗概:一个关于自救、拯救、被拯救的俗套故事。
警告:这篇文写于很久、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班哥还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光头。
   Ⅰ
 开始为了老妈的保释金存钱的那一天,我走在乔德街上,偶然看进一家五金店的橱窗里。木格间镶嵌的玻璃脏兮兮的,收银台后站着个矮个儿黑人老头,大半身体倚在拐杖上,正要把一本挂历从墙上摘下来。我停住脚步,望着他费力地踮起脚时拐杖头上颤个不停的手,意识到我在黑彗星工作的第一年快要走到头了。
 我把手从连帽外套口袋里抽出来,推开五金店的门。门上挂有两个响不了的圣诞铃铛,光泽暗淡,塑料槲寄生叶片上蒙了结结实实的一层灰。我不由想到老妈常说的,逾期的装饰会为宅子带来厄运,虽然我们大多数时候并没有购买小彩灯和圣诞树的闲钱。出来时,我的怀里多了把生满红锈的旧扳手,以及一本已经过期的二零零六年日历,总共花去五块钱。路边的乞丐伸出长满脓疮的手臂。五块钱,小姐,五块钱就好。冷风倒灌进鼻腔里。我低下脑袋,步子迈得更大了些。
 从此往后,这把扳手在我的口袋里生了根。不管我走到哪儿,它都沉甸甸地坠在我的衣袋里,尤其是当我要在黑彗星值夜班的时候。如果你也生活在运河区,在酒吧讨生活,大多数情况下当你的嘴吐出好的、抱歉、谢谢惠顾,你的心里其实在说“操你妈”。就三个字,你的年假就要报废在医院里了。值班时,我的手常常需要滑进荷叶边围裙的口袋里握住扳手的金属柄,只为不让自己喊出那句操你妈。操你妈之后是狗娘养的,接着是砸在颅骨上的酒瓶,飞溅的血滴,裂开的骨头,救护车和警笛。捶着吧台要求赊账的醉汉不知道我的口袋里有把扳手,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把手伸向牛仔裤后腰,掏出一把伯莱塔。
 在运河区,你永远不会知道站在你面前的人会从口袋里掏出什么。
 老佩里知道扳手的事之后,把我从吧台调到了后厨。他的借口是,如果我少跟人打交道,就会少惹点麻烦。但我明白,他之所以把我放进后厨,是因为我的脑子比炸鸡块的文森特和调酒的何塞菲娜转得更快。黑彗星不是靠往酩悦香槟和伏特加里兑水营生的。我们在吧台接待前来交易的情报贩子和顾客,在后厨为情报归类,接打电话,决定该让什么人知道什么事。老佩里亲���建立了一整套信息系统,完备而复杂,从他左腿还没瘸的时候沿用至今且尚未过时。那之后我每天端盘子倒酒的时间大大缩水,挪出的八个小时用来整理雇佣兵的简历,为退伍兵和地下拳馆搭线,用记者暗访店铺的时间表交换警署可贿赂人员的名单。我并不想知道老佩里从哪儿买来这些东西,又要卖到哪儿去,虽然我不得不知道。现如今,有点头脑的年轻人大多都找到了更能来钱的去处。要是我有的选,我也会爬出去。我只希望我能撑到那一天,毕竟我见过太多坐在酒杯前说“干完这一票,我就回老家种玉米”然后隔天死在报纸头条上的人。
 其实事情本来还可以更糟的,比如被逐渐同化。大多数时候,只要一句“事情本来还可以更糟糕的”,日子就能过下去了。
 抱着日历回到黑彗星,我把替何塞菲娜买的睫毛膏给她,帮文森特从冰箱里拿了包冷冻鸡肉出来,然后从伸缩梯爬上阁楼。我的房间仍是老样子,除了老旧的门上多出一把突兀的新锁,和我搬进来的时候相比无甚差别,每一个角落都向外发射着“此处不宜久留”的信号,既没有变大,也没有缩得更小。一张皇后乐队的海报贴在衣柜对面的墙上,我将它扯下来,露出后头掉漆的墙上被抽掉三四块砖而形成的一小方凹陷。砖洞像张缺牙的嘴,谄媚地含着一叠边角打卷的、堆得乱七八糟的钞票。我点了一遍数目,然后把日历挂了上去。
 墙的嘴被堵上了,一小块墙皮被震落下来。和海报相比,这东西好就好在自带一块褐色硬壳封皮,这样就算哪天老佩里或者别的什么人突发奇想溜进我的房间,把手放上去,也不会发觉底下不正常的凹陷。衣柜门上镶着的穿衣镜倒映出挂历的大标题,花体字写就的2006被玻璃上蛇行的裂痕割成两半,“200”在一边,“6”在另一边。
 镜子里的我也有一张被割裂的脸。这可算得上是某种时间错位,事实上,二零零七年已经开始了,我即将第一次见到多米尼克·布伦斯迈尔。那一年《浪潮》尚未上映,有那么几个星期塔利班天天在电视屏幕下方滚动,基里尔风暴自下萨克森州登陆,继而席卷整个德国。我们用手掌宽的银色胶带封上每一扇玻璃窗,成箱地储备饮用水、面包和收音机电池,把床垫搬进地下室,听头顶嘎吱作响的风声、有声小说和电台转播的气象局消息度日:跨莱茵河的所有大桥都被关闭,汉诺威中央车站向滞留旅客开放了防空洞,红十字会成员在那里分发毛毯。那会儿似乎便利店货架上能找到的任何东西都比现在便宜,在汉诺威的黑色世界崭露头角的多米尼克也不叫多米尼克。因此,或许也可以说,这个故事在某种程度上从最开始就充斥着谎言。
 而我此前从不知道谎言也可以拯救一个人。
   Ⅱ
 机车轰鸣声在酒吧外头的街道上响起,由远及近,如同水滴形刀刃的宽度从尖锋开始极速扩大,割开运河区的夜晚包藏的污垢。吧台对面墙上的铜质船锚造型时钟已彻底报废,时针一动不动地瘫在那儿,指向钟被流弹击中的时刻,分针则不知所踪。那把声波刀一路切割在街上游荡着的乞丐、兜售便宜口活的未成年男女和磕高了的流浪汉,最终在黑彗星门口戛然而止;我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电子表:半夜十一点四十五分。
 如果把时间拨回下午,地狱天使和吉普赛小丑的那两拨人没有选择在这里就地解决问题,而是遵循传统,出去找个废弃工厂或者小巷火并,这本该是平日里黑彗星最热闹的钟点。一直以来,黑彗星就像那几个没有手术价目表的诊所一样,属于人人尊敬的非军事化区。没人知道规矩怎么就变了。
 现在,酒吧里剩下的一切都蒙上一层清冷的蓝色,色调十分和谐,几近诡异。墙上原本会放出红色或紫色灯光的灯管全碎了,玻璃碎块浸在血泊里,旁边散落着一截断指。舞池里只有血和脏脚印,钢管上飞溅的红色液体让这里看上去像某部低级恐怖片的拍摄现场。如果只靠我单打独斗,把这地方收拾到能营业的状态需要一整个星期。擦擦洗洗不是我的活儿,可当我从警局回来的时候黑彗星比坟墓还安静:炸鸡块的文森特跑了,调酒的何塞菲娜死了,拖地板、擦桌子、洗碗的卢克躺在医院里,负责安保的宾尼不知所踪。你看,最聪明的人也免不了要拿起拖把和水桶,脖子上挂条抹布。
 可是我不。从我走进黑彗星的门、走向废墟中心、屁股挨到被砸得稀巴烂的圆形吧台桌面的那一刻算起,除了坐在桌上闷头抽烟,我什么都没干。半个小时过去了,我没挪一下窝,一脚踩一个泼了酒渍的吧台凳,一根烟抽完就用烟头点燃下一根。我是粗制滥造的恐怖片的女主角,天花板角落里被人一枪打碎的监控摄像头给我一帧特写,而我今晚准备耍大牌罢工。操你妈。
 当我用第六根烟的烟头点燃第七根烟,摩托车的噪音在门前熄了火。有人屈起指关节,在门框上敲了敲——酒吧的门早些时候给那帮人砸烂了。我抬起头,头顶硕果仅存的一盏吊灯摇摇晃晃,昏暗的淡黄色光自上而下照亮男人的脸,使他颧骨下的凹陷和眼眶更加深邃。戏剧性的打光。另一个迫不及待地想在这部G级烂片中毁掉职业声誉的演员。他身上的机车夹克、皮裤和马丁靴在光中显现出不真实的刻意做旧效果,运河区的男人十个有九个这么打扮,就连有些下巴上尚未冒出胡茬的男孩也会借钱置办这样一套行头,穿上后翘课出来到街上闲逛,找欠缺职业操守的便利店老板买廉价香烟和成人杂志,幻想自己在大房子里搂着丰满美妞点钞票的未来。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我不动声色地把烟从嘴边拿下来,声音自带宣布打烊的意味。我用烟头指指周围,示意他看看那些呕吐物,散落在长桌上的脱衣舞娘挂画残片和被割破了的、翻出金黄色海绵垫的皮椅。而男人似乎不以为意,他跨过倒在地上的吧台凳,弹壳在他的靴底嘎吱作响,夹克下的衬衫印着排成下弧形的汉诺威字样,以及AFFA:Angels Forever, Forever Angels。
 要是你也从小在运河区长大,这些标志的含义在你脑袋里会比你最爱的乐队主唱的名字还要清晰。在这儿无知和过分自信一样危险。他不是地狱天使,暂时不是,只是个被观察者,负责跑腿、开车和收拾残局。目前这个阶段,这些缩写和势力地区的名字就是他能放到自己身上来虚张声势的所有东西了——如果他胆敢现在就把侧面骷髅和金红单翼纹到背上,地狱天使会把他摁在地上暴打一顿,点燃衬衫按上他的后背,在他的惨叫声中撕下那块皮。
 “放轻松,小家伙,我只是忘了点东西在这。”他的手插在夹克口袋里,视线和他的声音一样蒙着灰雾般半新不旧的厌倦,懒洋洋地扫过废墟,如同白领等红灯时冷漠地浏览大厦广告牌上的模特。“怎么不见老佩里?”
 “ICU里躺着呢。急着找他?我可以给你地址。”
 男人笑了,露出一口雪白齐整的牙齿,简直是活生生的牙医诊所广告。这就是那种会让头一次进酒吧的傻姑娘心旌神摇,而更机灵的女孩看了就知道该躲远点儿的笑容。“不,不——只是关心一下。这老家伙还欠我四十块钱呢,去年他押了科特迪瓦赢。”
 啊,世界杯,运河区酒吧从业者的噩梦。“听我说,忘了那些钱吧,他被打中的是这儿。”我的两根指头夹着烟,用烟嘴指指自己的太阳穴,企盼他听完之后赶紧走开,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回顾我升级失败的人生中第二致命的打击。然而哪怕我坚信他百分百读懂了我的潜台词,他也没有流露出丝毫转身的意图,只是像个刚接受了牧师祝福的新郎那样心安理得地站在原地,耸了耸肩膀:“我很遗憾。”
 比起老佩里,他的语气听上去更像在遗憾那四十块。我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继续抽烟,不再搭理他。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手电筒,开始在暴力的遗迹里翻找起来。他弯下腰,查看桌底的阴影,用手电筒的柄拨开碎瓷砖。一声响亮的呱唧后,他一脚踩进了血泊,又若无其事地拔出来,在已经肮脏不堪的木地板上印出更多一串一串的血脚印。我刻意移开视线,盯着在天花板上跳舞的烟雾,以免惹麻烦。天知道他在找什么。
 后来——我是指我们熟起来之后,他曾煞有介事地问过我,这第一次会面是否给我留下了什么深刻的印象。我如实回答:我只记住了你的屁股。
 这个答案让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像舀了一满勺芝士烩饭送进嘴里,却尝出里头搁了融化的洗衣皂。虽然每个人都会在大庭广众下同意把诚实归进美德这一分类,不过最好别期待它会比烩饭里的肥皂卖相更好。那会儿我坐在吧台上抽烟,整个人颓得能本色出演离开拉斯维加斯,环视四周,眼睛里只有破桌子、破椅子、墙上人头大的血渍,然后就是他因为弯腰在地上找东西而翘起来的臀部,绷紧的皮革的线条赏心悦目。我不能指望他意会到这是句具有调情意味的赞美,多米尼克的脑袋里管情商的那个分区是高级水泥做的。
 多米尼克,什么样的怪胎才能厚着脸皮管这个叫美好的初遇啊?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姑娘只会在毕业舞会上邂逅她们的白马王子,穿着露肩晚礼服而不是被血染毁了的劣质衬衫和油腻的围裙,嘴里叼着棒棒糖而不是黑魔鬼。老天,这不是一句“我他妈没开玩笑”能说清楚的。我多想向他好好地解释这一切,我错过的,我失去的,我得到的。这很不容易,所以最后我只能对他说,血不是我的。
 血不是我的。有个男人在我鼻尖前头被割了喉咙。血像热水从年久失修的水龙头里爆发一样欢天喜地地从他的脖子喷出来,直接射进我嘴里。男人一点点歪倒下去,那血淋淋的花洒喷头也一点点竖着扫射下去,从我的脸到我的脖子到胸口,我搁在桌上的手也没放过,直到他瘫软的身体完全消失在大理石吧台的另一侧。
 想象一下,口腔上一秒还是空的,下一秒就溢满了难以言喻的咸腥味。嗅觉和味觉能感知到的整个世界都浸在铁锈里,那感觉就像你的嘴和鼻腔完全打通了。你的鼻尖牙齿和嘴唇都在往下滴血。啪嗒,鼻尖滴下的血砸到嘴唇上。
 那老家伙是对的,我不是在前台干活的料。那一瞬间我甚至不相信居然在我身上能发生这么操蛋的事。什么,认真的吗,你开玩笑吧。我闭了闭嘴唇,舌头在上颚碾了一下。我在试图确认。我不敢相信那真的是血。那么多。
 接着呢?多米尼克催促我。说下去。说出来你会好过些。
 接着我吐了。
 我捂住嘴,混着血的呕吐物从指缝间漏出来,顺着手臂流下去,滴答了一路。我蹲下来躲避流弹,匍匐着挪到墙边,再摸着墙根转进厨房。中途��被地上的一条胳膊绊了一跤,下巴以青春期女孩们坠入爱河的冲劲儿狠狠地磕在地板上,殃及牙齿,刮走了舌头上的一块皮。去确认那人是不是还活着的念头也就存活了半秒钟。因为沾满血,指头在厨房铁门的门锁上不住打滑,抖得像个帕金森病人,结果就是金属锁的表面最后也晕开了一大片血红。我扒住洗手池,从呕吐的眩晕浮出的间隙听到有人边捶门边大吼,声音像从外太空跋涉数十万光年而来一样模糊,不知道是在求我放他进去还是命令我把门打开。门外头是枪林弹雨,门里头是我在倾倒废物。我在洗手池旁边浪费了一整个世纪,肺叶都快呕到喉头,直到浑身脱力,瘫倒在瓷砖上。
 恐怕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抵触热水澡了。亲爱的,最恶心的不是铁锈味,是温度。那个陌生男人的血热得发烫。
 最后门是被姗姗来迟的条子砸开的,无论他们在门外怎么喊叫,我都不肯相信他们真的是警察。果不其然,门一打开,我便看到门前的地上躺着何塞菲娜的尸体,半边脸不翼而飞。条子们显然急需活着的、意识清晰的目击者,匆匆忙忙把我捉去做笔录,把我押进警车之前甚至不肯让我去换件体面衣服。可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些家伙的工作态度实在耐人寻味。你瞧,甚至都没人来把案发现场围起来。就连老妈用双筒猎枪给了老爹的脑袋一次鸣枪警告那回,都有黄黑相间的胶带拦在公寓门口,粉笔画出老爹的身体轮廓。被送回来的路上,我不可避免地回想起邮箱里新收到的那条有关黑帮和警局地下交易的消息,尽管这对载着我的这辆警车是莫大的不敬。
 我又吸了一口烟,数了数被打碎的玻璃窗的数目。黑彗星的门口处有道可伸缩的栅栏铁门,尚且不用操心。这一块儿就是汉诺威市政府最不想让游客知道它存在的那种地方,如果就让那些窗户这么开着,明天早上起来,我就会看到这里所有还算值钱的玩意全被搬走了,从点唱机到冰柜。破窗效应也不完全是胡扯,我需要弄点防卫措施,给还剩下的东西列张清单,再把所有散落的人体组织扔进垃圾袋。可我现在他妈的连自己的腿都感觉不到了。宝贝儿,我好累。
 这就像在一场非自愿参加的大逃杀式马拉松,你透支了下一天、下一星期和一整年的毅力爬到终点线,屠夫打扮的计时员举起扩音器说:对不住,老兄,你还有一公里。
 “嘿,嘿?美人儿?”那个不识相的男人的声音把我扯了回来。现在他又回到了吧台前,手里多了一个黄色的文件袋,奇迹般干净。“麻烦让让。”
 不晓得他的声音到底有什么让人服从指令的魔力,也可能是我太困了,我下意识地就把一只脚从踩着的吧台凳上抬了起来。凳脚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把凳子拉过去,毫不讲究地在上头坐下。
 “那上面有玻璃碴。”我这么对他说,其实我压根不知道那把高脚凳上到底有什么。我只希望他听到这句话后站起来,把凳子还给我,好让我有个地方搁我的脚。烟灰落到我的运动鞋上,我抖了抖脚尖,一小撮灰白色的粉尘落到地上。
 男人再度施展充耳不闻的魔法,作派与老妈边大吼边一件接一件地将家里的相框摔向地板时安然收看球赛的老爹如出一辙。他将手搭上桌面,向我讨要一根烟。我抖抖烟盒,倒出一根给他,他道了声谢,把烟咬在嘴里,得寸进尺地凑上来。我一边在心里回忆无耻之徒这个单词该怎么拼,一边手已经自动伸向背后,顺着吧台摸索下去,拉开抽屉凭感觉拈出一只塑料打火机。
 有那么几秒钟,我和他的距离很近。火苗蹭地窜起,他的漂亮眉眼在火光里分毫毕现,垂下的睫毛一根根被勾勒出来,镀上一层黄金。光凭这张脸,他就能毫不费力地找到大把大把心甘情愿为他付账单的女人。烟一点燃,他就退开了。以防他还有更多要求,我干脆又从酒柜里挖出一瓶威士忌,倒了两杯酒。
 男人接过玻璃杯,眼神堪称愉快。“可以叫我尼克。你是佩里的外甥女?”
 我模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声,弹了弹烟灰。我不认为尼克有任何理由为我颓靡的反应愤愤不平,佩里死透了,他的独生女十几年前怀揣着好莱坞演员梦和私生子离家出走,没往家里打过一个电话。没人会来继承黑彗星,就算佩里小姐从天而降,她也只会把它卖掉。我对法律上的继承程序一无所知,更不知道我还能被允许拥有那间小阁楼多久,说不定再过几天,我就要加入街头游荡的那一群了。我原本的目标是在两年之内攒齐老妈的保释金,一夜之间,数字二后头就得加个零;在普通的酒吧和餐厅洗盘子不可能拿到我现在的收入,也许像我这样的软脚虾也能带着黑彗星的情报库另起炉灶——如果命运女神当真瞎了眼的话。
 “友好点嘛,女孩。”尼克劝道,酒杯边缘碰撞着他的牙齿,有如剔透的冰块碰撞杯壁。“我想,你应该同意交换名字是社交礼仪的一部分。”
 我握住玻璃杯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力度。“叫我海伦就行。”我尽力藏好警惕的神色,屁股往后挪了挪,同时夹起手肘碰碰大腿外侧,以确定扳手还在口袋里。
 尼克微笑的时候我就不呼吸。
 “海伦。”他好整以暇地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在他嘴里像句邪恶的咒语。“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需要帮助。”
 我看着他。就算是瞎眼的命运女神也看得出来我需要帮助。我知道大家是怎么说运河区的某些女人的,这是跑了丈夫的汉娜,那是死了丈夫的罗斯玛丽。一句话就能概括所有的人生。到最后他们也会这么用一句话概括我:没了爹妈的海伦,刚过十九岁,高中辍学,在城市最肮脏的下水道里游荡,房子被银行收走,除了被砸成垃圾堆的酒吧的阁楼以外无处可归。我有三扇窗户要修,两百平方米的地板要擦,五千块钱的高利贷要还。我真想知道他打算怎么帮我。我真想知道一颗彗星该怎么照亮整片没有月亮的夜空。
   Ⅲ
 我们从杂物间里挖出了一个修理工具箱,我是说,尼克和我。我很快发现他有一套高超的盘问技巧,他一边往横在窗户上的木板钉钉子,一边轻松随意地与我闲聊,a.k.a.套话。我在旁边给他打下手,想着自己的事,注意力涣散的结果就是被他东一句西一句地套出了好些我本来半个字也不想提的事儿,甚至连电话号码也交了出去。作为情报业者,这真是奇耻大辱。但是看在他的木工活儿做得很漂亮的份上,我决定原谅他。
 快要收工的时候,尼克向我要了一罐广告颜料,在木板上刷了一行明黄色的粗体Nick B。眼馋的无赖混混们看到这个,就会知道尼克·贝图尔格看着这儿。“如果早知道会在这里派上用场,我可以帮你带些更管用的小玩意儿来,不过你晚上可能就睡不太安稳了。”尼克兴味索然地说,“这个窗户框是金属的,对吧?”
 “我想是吧。”我接过他手里沾着颜料的刷子。“那是什么意思?”
 我们面面相觑了三秒钟,反应过来之后,坏笑爬上尼克的脸庞。“什么?——噢。你知道人触电会发出什么声音吗?”
 如果我是一只猫,我现在一定已经炸成了一团毛球。接下来的时间我都在思考这家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怪人,以及在他似乎对我颇感兴趣的前提下,我该和他保持多远的距离。我太过专心,以至于最后收起工具时,我只喃喃了一句谢谢,并且立刻与他同时意识到了自己的敷衍。
 “对不起。”我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我——我只是太累了。今天是很漫长的一天。”
 “对任何人都是。”尼克表示赞同。“早点睡,女孩。”他一弹拇指,最后一颗钉子跳进工具箱里。我站在原地,目送他走出门,十几秒后摩托车的机械轰鸣在被封死的窗户后响起,像来时一样逐渐消失,我才敢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到这时,我才发现,我的身体在他身边居然一直处于紧绷状态,这会儿骤然放松下来,我差点再次倒在地上。
 回到吧台,我发现空杯下压着几张钞票。我毫不客气地拿走了钱,同时在心里想,目前尼克·贝图尔格应该能挤进“运河区最有礼貌的无赖”排行榜前三名。我爬上楼,用冷水冲了个自欺欺人的澡,把浸透血的衣服扔进水盆里。直到碰了水,我才发现手臂上多出了一条长长的、蜿蜒的伤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划破的,已经开始结痂了。我必须要睡了,明天还有成吨的麻烦事要处理。我掀开房间墙上的那本日历,把那些钞票放进墙洞里。
 真正能把人淹没的困意找上我前,有个男人在窗外的街道上唱起了歌,声音模糊,忽远忽近。我是个穷小孩,没有人爱我。 他唱得七零八落,却还执着地分出高低声部。我把头蒙进被子里,歌声被削去几层,仍然锲而不舍地钻进来。我是个穷小孩,没有人爱我。他是个穷小孩,从穷人家里来。两首不同的歌在我的脑子里搅在一起,像缠乱了的毛线。我是个爱哭的穷鬼,为了几枚硬币潜入深海;我是只肥胖的家猫,笨拙地舔舐伤口。穷小孩、爱哭的穷光蛋和胖猫,这些词汇在我脑袋里循环,直到这一天终于结束于一场无梦的睡眠。
 我暂时还不知道的是,尼克驾着他的复古维斯帕回到住处以后,给某个不会在任何通讯公司的记录里留下痕迹的号码打了个电话。
 他说:“给我海伦·阿兰德的所有资料。相信我,这绝对值得。”
   TBC
 在班迪的假名上抖了个小机灵,贝图尔格=Betrüger=骗子
文末的两首歌是Bohemian Rhapsody和Flightless Bi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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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yble-pt-blog · 5 years
Text
All the stories about being dead 所有关于死去的小故事
1.  那一天,我觉得苟且活着失去了趣味。我的眼前一片模糊,这不是突如其来的症状,我已经忍受了三天的内心挣扎。可是这个人说,你最好是给我想点开心的事情。我照着这个人的说法尝试了一次,一点效果都没有,反而让我的牙关咬得更紧了。这个人就像拿着一个写满了陈词滥调的提词板,在我面前晃荡着,“你看这个好笑吗?你以前是看一次就笑一次,我以为这个故事对你来说很有意思。”  “不再有趣了,”我说,“你就别再跟我提它了,让我一个人消化一会儿。”说完,我就拿了一根烟下楼,从楼梯间就能感受到外面的寒意。我想,以后要租公寓,就得选允许室内吸烟的那种,以免每天都要在上下楼之中浪费时间。想了想又觉得这比提词板上哪一条都好笑,这不就代表我和这个人所想的一样,好像充满着希望的样子吗?想到这个矛盾的产生,我的脑子如同插满了探针一样,不疼,像是有东西在里面翻滚沸腾。打开大门的时候我看见门口放了一盒好时巧克力,看了看上面附赠的字条,噢,原来是房东给我的感恩节礼物,这会儿我也许该感谢一下来自陌生人的关心。拿着这盒巧克力抽烟显然不可取,我把它放在门后的阶梯上,期待这几分钟内不会有人下楼来。  卷起的纸条烧完了,我拿起没有人看见的巧克力盒,走上楼,一边在餐桌旁拆开包装,一边对房里的那个人说:“嘿,你想来吃点巧克力吗?是别人送来的礼物。”然而门后面许久没有传来回应,我思忖这不应该,这个人为什么不说话呢?在试图修改提词板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可得揍这个人一顿。然后我推开了那扇轻的要命的白色木门,那个人一动不动地蜷缩在我平时坐的黑色椅子里,四周没有什么提词板。  这个人就这样死了,一颗巧克力都没尝到。
2.  “这���是为什么你想要浪费汽油?”盛夏下午五点的阳光斜射进开启空调的车内,我的身上一阵冰冷一阵滚烫,非常难受。四周除了几个高高立起的加油站牌子外就只有一望无际的田野。“都是荒地!”我说:“全都是荒地!”  “这不是荒地,”伊万说:“这是玉米地。”  “管他呢!我肯定是闲的发慌,否则绝不可能同意你的馊主意。”  “你看,那不是在你梦里出现过的东西吗?”  车驶向了一块低谷地,地平线看起来就在我的头顶,而地平线的更上方,似乎有一株巨大的树木。它的尺寸令人难以置信,好像一片树叶都大过我的车身。这和我曾经做过的梦有点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样,那个置于低谷地的火车站被厚厚的白雪覆盖了,这也是我不得不大老远跑去火车站改签车票的原因。值得庆幸的是这只是个梦,这般折腾对我来说没有好处。  “等等,我从没有跟你说过我的这个梦。”我回过神来,敲打着方向盘。伊万,就像个混蛋一样,把手掌盖在空调的出风口上,笑出了声。音响里传来一首《你爱上了一个精神病患者》,伊万的笑声好像踩在了每一个节拍上。  “我的朋友,”间奏响起的时候,伊万停止了笑声:“猜中你的梦,比磕开一个鸡蛋还容易。”  “这是我听过最烂的比喻。”终于到达了我目的地的小镇,我在右转车道里停下。在我前面的是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那也是我曾经梦到过的东西,我敢打赌伊万猜不到这个。  我找到了公园,停下了车。当钥匙转动引擎熄火时,车身震动了一下,挂在后视镜上的香包左右摇晃着,连带着前面的灰尘也抖动了起来。我打开了车门,一股热浪席卷而入。河流就在我的眼前,但我一点儿靠近它的兴趣都没有。  “这就是你想要的,你为什么不下来看看呢?”我从后座上拿起了那个背带已经破烂的牛仔布包,把钱包和一堆钥匙塞了进去,然后把视线转回副驾驶座上。  伊万很安静地待在那儿,大睁着眼,不知道在看什么。伊万再也没有出声,好像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话一样。  “该死。”我又把包放回后座,往回家的路上驶去。
3.  手臂上有一片过敏的痕迹,很痒。我挠了半天,直到白色的皮屑翻滚起来才收手。痒是止住了,马上就传来了火辣的刺痛,像后遗症一样。疼,真疼啊。  房间里没有暖气,我手脚冰凉地平躺着,墨绿色的,灰色的,彩色的毯子通通压在我身上。我爬上床前喝了一大杯水,那有助于暂时填满我空空如也的胃袋。我的身体里传来了挤压的声音,这说明我还是很饿,距离我上一顿饭肯定已经过去了三十多个小时。艾琳嘲笑了我一顿,她说我是个蠢货,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你说得对,”我附和道:“我就是个蠢货。”  听我说出这种话,艾琳收了声。好在还有手臂上的伤痕,腹中的绞痛跟它比起来无足轻重,但是效果不长久,于是我又抓了两下。等我控制住两种消极感受的平衡时,艾琳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应该是自己跑去厨房,吃那袋我觉得没味道的蛋糕。我想着,我最喜欢的食物是炸薯条,但如果现在有一盘薯条放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去拿一根来吃。我的食欲明显减退,这就是糟糕的点了。我昨天中午吃过什么呢?一盘干枯如同橡胶般的炒蛋,过咸的香肠片,还有饼干。对了,饼干,过甜的东西对我来说都是救赎。不像那一袋蛋糕,我想不通会有生产商造出这种怪物来。  我不该回忆这些食物的,现在我连睁开眼睛都觉得困难。我耗费全身的力气翻了个身,最上面那条彩色的毯子被折腾到了地上。明显地,身上的温度降了下来。窗外的寒风吹得玻璃隐隐作响,我从卧室的门底下的缝隙看见了客厅的灯光,而外面没有一点动静。  艾琳,丢三落四的家伙,她准是把所有的灯都给打开了。现在是凌晨一点钟,灯应该保持在熄灭的状态。我勉强支撑起身体,捡起地上的毯子披在身上,走出了卧室。  “艾琳?你又忘记关灯了。”我不敢相信我的声音成了这个样子,虚弱,无力,听起来像个快要报废的点唱机。  厨房里没有艾琳的身影。我走到玄关去,她的鞋子不在那儿。我关好了灯,重新躺回床上,手臂的刺痛做出最后的挣扎。  从那以后,我就没有见过艾琳了。
4.  这不是亨利吗?我最好的朋友,亨利,不请自来,敲响了我公寓的房门。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亨利的行为很可疑。他为什么要来?在发生了种种变故以后,他为什么还执意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不喜欢这个人,他让我觉得我下一秒就会死在他的手中。我宁愿自己拿把刀解决一切,也不想让我讨厌的家伙把我杀死。  “嘿,”亨利拘谨地挠了挠头发,那黑棕交织的短发看起来足足有三天没洗,油光发亮的同时散发出一股馊味。“我今天刚好路过这个地方,我的伙伴们本来是不愿在这儿多待一个晚上的,但我最后说服他们了,然后偷偷从旅馆溜了出来。”  “关我什么事?”我说:“你来干什么?我不想听你说废话,滚吧。”  亨利不说话了,我关上了门,关掉前廊的灯。现在是十一月底,没有哪个正常人会想在冰天雪地里站着。亨利过一会儿就会离开了,我这么对自己说着,坐回到电脑前面写我的文章。  事与愿违,由于亨利的搅和,我一点灵感都没有,破碎的文字组成一段段失去逻辑的句子。我决定去洗把脸,镜子里的我看起来非常糟糕,昏暗的环境加深我脸上的阴影,我就像一个得了失思症的人一样,下眼睑浮肿,目光没有聚焦。这种结论也没有错,摆放在我桌上的药瓶又多了两个,患病吃药,多么简单的道理。医生跟我说要试着去相信别人,我那个时候立刻没有回答她“我会的”这种话,因为我觉得这是一个不可能办到的任务,这是我脑中紊乱幻想的源泉。无法完成的事情绝对不能应允。我明白我活了这么些年,绝大多数的期望都会落空。而信任的疏离是最常见的一种,我早就习惯了。我本来想像前天那样,走下楼抽完我的最后一根烟,然后明天趁着出远门前再买一包。路过窗户的时候,我打消了我的计划。  亨利还在那儿站着,似乎是在等我回心转意一样。  愚蠢的偏执,我心里笑了一声。既然亨利尚且怀抱期待,那他最好是今晚就冻死在我的门外。
5.  “嘿,我的手指流血了,动都动不了,而且我累得要命。所以你能帮我把药拿过来吗?”维奥拉坐在黑色的椅子上,之前有人在这张椅子上过世,而她似乎也命不久矣。流血的双手搁在大腿上,她的下眼睑沉积了沉重的红色,像是得了眼疾。在我看来,维奥拉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你在跟谁说话?”我问道:“顺便一提创可贴就在你手边的抽屉里。”  “能请你把药和卫生纸帮我拿过来吗?”维奥拉重复了一遍她的请求。  维奥拉在对着空气说话啊。  “我觉得我快要死了。”维奥拉说:“我再也没有机会跟你一起玩你喜欢的小小大星球。”  小小大星球是我喜欢的游戏,但是维奥拉不是在和我讲话。  “噢,实在是太可惜了,我们说好圣诞节要去北边的湖来着。”  去北边的湖是我和维奥拉的计划,然而维奥拉没有在看我。  维奥拉不再说话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声的喘气。我坐在维奥拉面前默默读着《第十二夜》,因为我很生气,我才刚刚回家,就看到一幅如同一条蠕虫闯入欢乐的小丑群中的滑稽场景。我也睁不开眼睛,为了我的心情着想,我应该继续读下去。没过多久,维奥拉的喘气声消失了。  维奥拉可真是一个顽皮的家伙。
6.  伊斯特在无病呻吟。他说今天外面很冷,他路过剧院的时候跑了起来,吸进鼻腔的寒冷空气促使他停下了脚步。我说,是的,在这样的天气出门显然不明智,为什么不一起来听听看“按下开始”呢,这是一首有名的音乐,去年冬天我就是靠这首歌活下来的。我记得出远门的那天早上开始下雪,而我在出发前还需要去参加一个该死的会议。  伊斯特说他不想听这首歌。于是我接着说去年冬天发生的事情,公路旁的荒地,或者说是玉米地,积攒了厚厚一层雪,在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刺得我眼睛疼,我记得有一个急转弯,当我经过那里的时候我在听“穿上裤子便太热了”。无独有偶,我第二次独自前往这个地方的时候在下大雨,地面上的积水反射着霓虹灯的光芒,我看不清路口在哪儿,好像两次旅行都不是愉快的经历。一边说着,我打开了绿色的收音机,从音响里传来了“闪耀火花”。  “这也是你喜欢听的?”伊斯特问我。  “没错,当我画画的时候我就会这个,这让我的手比较灵活。”我右手的指关节沾了石墨,左手的指关节上都是伤疤,我说:“你去外面做什么?”  伊斯特解释道,自己的车需要更换机油,虽然换油的提示今天才亮起来,他讨厌拖延。“求你,换首歌,这个鼓点吵得我头疼。”  我转了一下旋钮,音乐换成了“材料母亲”。  “好多了。”伊斯特喝了一口咖啡,滚烫的液体让他呛住了,他捂住嘴巴弯腰咳了一会儿,我猜那滋味不好受。等他恢复了一些后,伊斯特拿起挂着夸张吊饰的钥匙串,又一次准备出门。  伊斯特是个可怜的家伙,所以我愿意和他说话,他每天都很努力地活着,做着一些辛苦的活计,他真的很拼命。正因如此,我觉得我不应该担心伊斯特,因为他一定会加油的。出于我对伊斯特的信任,我拒绝听他的请求,即使他说那是他最后的请求。我说:“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会送你各种颜色的康乃馨。你不讨厌康乃馨,对吗?”  伊斯特笑了:“谢谢你,我很喜欢康乃馨。”  这是我见到伊斯特的最后一面。
7.  毫无疑问,今天是我的幸运日。我收到了几个好消息,这让我觉得脑袋没有那么混乱。我一边劝慰着自己不要睡觉,一边煮了咖啡,即使那对我的疲倦来讲没什么用。  我不喜欢午睡,每次从地上醒来的之前,我都会被几个噩梦困扰。我记得所有我在梦里说过的话,那是剧烈的疼痛,是疯狂与苦难的潮汐。文森特觉得不可思议,他认为如果我能把这些梦境都记录下来,那一定会是很精彩的故事。  “你以为我没有这么做过吗?”我反问道:“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昨天这个时候的我已经死去了,今天的我能站在这里实属不易。”  “能有多难呢?”文森特说。“你告诉过我,有一个背对着光,看不清脸的人要来抹你的脖子。”  “我没有。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从不和人分享我的梦。”我说。窗外的风刮得更大了,我看见那棵几天前还满是叶子的树被风吹得只剩下一些残渣。  “嘿,这次换成是你不信我的话了。”文森特说:“你把我手上的东西抢走,用刻薄的眼光盯着我,背地里嘲笑我的可悲。你觉得我什么都没有发现,才不是!我听见了你的嗤笑,所以我逃走了!我逃到你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你一定要想起来,所有痛苦的来源都是那一个夜晚。你不该看那个影片,你绝对不应该看的。”  文森特第一次在我面前说这么多话。我接受的信息量快要让我的脑炸开,像一个上好发条的惊吓盒,在恰当的时间跳出来了。文森特的表情是笑着的,我觉得他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一个不存在的同伴!”文森特用念诗一般的语气喊出了这句话:“我竭力在探索你的一切,我知道你的喜好。你喜欢彩色的花纹,你喜欢白巧克力!你的毛衣混合着阳光、香水和烟草的味道。”  “我猜你没有在和我说话。”看到这幅熟悉的场面,我快要忘记文森特的名字了。他和那些伙伴们没有区别,帮了我一个大忙,让我再也不用面对他们的脸。
8.  我听见了壁橱里传来的声音。照常理来讲,那个地方不应该有声音。我在里面塞了各种各样的杂物,卫生纸,不用的皮包,旧床单,还有一些我从不知道哪里搜集来的书。但无论如何,壁橱里不应该有声音。  正在我这样想的时候,米拉从壁橱里钻了出来。  “老天爷,你在壁橱里做什么?!”我很惊讶,我想象不出她怎么能钻进一个满是灰尘的狭小空间,她在里面待了多久?  “你在壁橱里留下了头发。”米拉开心地说,手上攥着的是一簇混杂着灰尘的红棕发丝。  “这很正常。”我说:“你肯定不是为了找我的头发才进去的,你想要我的头发。”  “外面太冷了。”米拉说:“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很冷,阳台那儿的出风口一直在吹冷风,所以我躲了进去,这里面很温暖,像一个庇护所。”  我回想起来,洗完澡之后我觉得房间里太热,顺手就关上了空调,当然,更多的想法是节省电费。我可以在被子里待十几个小时,米拉不同,她需要俯卧在阳台的门边,被门缝渗透进来的寒风凌虐,一晚上下来或许还能收获几只虫子的尸体,那将是她的早餐。  “你在我的水杯里放了一根针。”米拉说:“你还把我的东西藏到箱子底下。”  “你做梦了。”  “那不是梦。”米拉弹了弹自己的衣摆,整理了一下头发。米拉随意地用一根黑色橡皮筋把头发束了起来,在壁橱里的折腾让她的头发看起来就像一个在沙堆里欢乐了一下午的小孩。是我最讨厌的小孩。  米拉想让我多对她说些话,她自诩能不担心我知晓她的秘密,还信誓旦旦地说总有一天她绝不会嘲笑我。她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我问过她所作所为的理由,她说不想让我讨厌她。  “跟我在一起的日子里,你不觉得高兴吗?”米拉的声音洋溢着令人反胃的喜悦。  “一点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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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celewart · 2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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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第二章 骨文#习乙己#乙己#习乙己
在族长与一些老人的祷告下,所有青壮年都露出#习乙己#乙己#习乙己郑重之色,进行礼拜。而不少妇孺也都赶了过来,默默祈祷,祈求去狩猎的亲人可以无恙的回来。
山脉中太危险,离开柳木守护的村子,外面将是#习乙己#乙己#习乙己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那里充满了恐怖的猛禽与巨兽。
就这样,村中最强壮的一批人背着巨弓、带着阔#习乙己#乙己#习乙己剑出发了,走进了山川大泽间,顿时一股大荒气息迎面扑来。
目送狩猎队伍离去,老族长石云峰领着一群#习乙己#乙己#习乙己孩子来到村头的草地上,盘坐下来,道:“好了,你们这群皮猴子也该用功学习了。”
一群孩子顿时愁眉苦脸,一个个没精打采,#习乙己#乙己#习乙己不情不愿的围坐在了四周,像是晒蔫了的叶子一般。
“族长爷爷,那些鸟文龟字像鬼怪符一#习乙己#乙己#习乙己样复杂,实在难学,用心记它做什么?”
“就是啊,还不如阿爸教我的箭#习乙己#乙己#习乙己法有用呢!”
一群孩子全都是苦瓜脸,很抵触。
“你们这群娃子真不晓事理,骨文是强横的太古遗种天生显化在骨骼上的符号,蕴含了神秘莫测的力量,多少人想学都没有门路。一旦学有所成,不知会比你们的父辈强大多少倍。”老#习乙己#乙己#习乙己族长恨铁不成钢,数落他们。
“族长爷爷,你为我们演示一下骨文的力量吧。”有一个稍大些的孩子说道。
“小不点过来。”族长冲着远处喊道。
小不点追完五色雀后正在卖力拉扯一条大黄#习乙己#乙己#习乙己狗的尾巴,闻言迷糊的转头,松开手后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眨动着明亮的大眼,道:“咿呀咿呀,族长爷爷什么事呀?”
“将我教你的那个骨文使用出来。”石云峰道。
“好呀。”小不点很听话,伸出两只小手,#习乙己#乙己#习乙己闭上嘴巴,浑身不断用力,憋的小脸都红扑扑了。
“嗡”的一声,他的手心出现一块光亮,浮现#习乙己#乙己#习乙己出一个奇怪的文字,像是以金属浇铸而成,拥有一种金属光泽与质感,很快另一只手也出现了。
小不点上前走了两步,将一块比他还高的青#习乙己#乙己#习乙己石抱了起来。
“真厉害!”一群孩子惊呼,那才是一个一岁多的小#习乙己#乙己#习乙己家伙,怎么能搬起这样一块不小的石头?
“小不点你将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吧?”大#习乙己#乙己#习乙己孩子逗他。
“咿呀,是的,力气都用光了。”小不点扔下青#习乙己#乙己#习乙己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没心没肺的笑着,很纯净,而手心的符文则迅速暗淡、消失。
“族长爷爷,这就是你十几年来研究的神秘骨#习乙己#乙己#习乙己文力量?”一群孩子双眼放光,与不久前兴趣缺缺的样子截然不同。
习乙己#乙己#习乙己
“别兴奋,这些只能引你们上路而已,比古代传说中出现的天骨文#习乙己#乙己#习乙己还差的远。”老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习乙己#乙己#习乙己
“族长爷爷给我们讲一讲外面的世界吧。”一群孩子露出希冀之色。
石村中所有人都知道,老族年轻时曾与村中十几个强#习乙己#乙己#习乙己大的族人去过遥远的大地尽头,在外界闯荡过。
可是十几年前,只有两个人满身是血的回来,其中一人没多久就死去了,唯有石云峰一个人活了下来。
这些年他一直在研究神秘的骨文,不时以村中体质强的人做试验,这些孩子清楚的知道#习乙己#乙己#习乙己,他们那些强壮如虎龙的父辈每次被叫去时都会在那座石院中发出阵阵令人心颤的嚎叫,让这些孩子过早的产生了抵触与敬畏之心。
直到近年老族长的研究缓和下来,才不怎么#习乙己#乙己#习乙己令村人害怕了。而且,那吃百兽奶与百#习乙己#乙己#习乙己家饭长起来的小不点被他领养了,成为了最好的研究人选。 外界啊……”老人露出回忆之色,一阵出神与怅然后才道:“世界太大,广袤无垠,从一域到另一域动辄数以百万里,没人知道真正有多么广阔,一个人徒步走上一辈子也走不出一域之地,大荒茫茫无尽。人族不同地域间很难通信往来,因为实在太危险了,大地上强横物种诸多,可怕而神秘,纵然是几十万人的部落或者宏伟的巨城,也可能在一夜间被几头太古遗种毁掉。当然,也有强大到难以想象的人类,媲美其他物种的绝顶战力,神威无匹,可称之为人族天骄。”
一群孩子心有敬畏,同时也很向往,对未知的世界感到好奇,有人问道:“大地山川间有能让人一夜脱胎换骨的地宝与仙药吗,人族最厉害的天骄有多么大的威势?”
老人笑了,道:“想知道的话就让自己先强大起来。”
“我们如果掌握了骨文的神秘力量,就能去闯天下各域吗?”有些孩子露出憧憬之色。
石云峰摸了摸一个孩子的头,道:“不要说其他各域,就是我们这一域,若是有奇人能横穿一半疆土就了不得了!”
所有孩子都发呆。
“我能做到的仅是把你们引上路,以后究竟走到哪一步要看你们自己,我教给你们的东西应该不会比外界同龄的孩子学到的差。”老人说到最后,眼中露出异光,摸了摸怀中一块奇异的玉骨。
一群孩子围坐在老族长的身边,终于收心,开始认真聆听教诲,一直到午时才散去。
“太难了,族长居然说要几年才有个别人能将少许骨文化入体内,而大多数人可能永远不会成功。”
“可是小不点才豆丁那么大,他居然做到了。”
小不点很无辜的眨巴着大眼,而后又去拉扯那条大黄狗的尾巴了,大黄狗则更无辜的汪汪叫了起来。
红日西坠,在夕阳的余晖中,整片石村都被染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彩,远处猿啼虎啸,而这里大片的石屋却宛如远古神庙般神圣、祥宁。
数十人出现在地平线上,被夕阳在地上拉扯出长长的影迹,而身体的轮廓则被晚霞镶上了道道金边,显得无比高大与雄健,几乎每一个人都拖着一头巨大的猛兽,满载而归。
“回来了!”早已站在村头等待多时的一群妇孺一阵欢呼,心中的不安与惶惧一下子消失了,大声的呼喊了起来。
“阿爸他们平安回来了!”
“天啊,竟然有这么多的猎物,真是一次罕见的大丰收!”
这次狩猎非常成功,几十名成年男子都有所获,猎物中有体形庞大的龙角象、有状若牛的独足夔兽、还有水桶粗细并生有双翼的飞蟒……
村中的老人们露出惊色,这些生物平日间很难对付,有些称得上是凶兽,而今日却被猎杀了这么多,血迹斑斑,实在出人意料。
比如那龙角象,象身坚若铁,铁矛都难以刺透,一双龙角更是锋利如钻刀,能将巨石轻易粉碎。而那夔兽其音如雷,若在近前,可将人活活震死。至于那肋生巨翼的飞蟒则是山林杀手,可以突然自一座山头扑杀而下,极其可怖。
猎物中还有几种更厉害的生物,如通体赤红的双头火犀、血脉不纯的貔貅……这些可都是名副其实的凶兽,发现它们后应该远远地绕着走,但而今却被猎杀了,严重不符合常理!
“这次真的十分幸运,我们满载而归,却没有一个人受伤。”狩猎队伍中的头领石林虎畅快大笑,向族长与村人解释。这几日夜间,山脉中有超级巨兽路过,地动山摇,踩死、踏伤了很多山兽,白天他们一路追踪,击杀了不少重伤的凶兽,这些在平日都是需要村人躲避的强横生物。
“山中有些大脚印的形状类似人足,但是真的太大了,足有近百米长!”
“那么大?!”村人们惊呼,这实在是一则骇人的消息。
就是村中的老人闻言都不禁倒吸冷气,越发认定山脉深处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将大荒附近的一些太古遗种引来了。
不管怎样说,这是一次大丰收,族人都满心欢喜,石村中充满了孩子的嬉笑声,一片喜悦的气氛。
族长石云峰带领众人走向柳木,抬着数十具兽尸来到近前后,将所有血迹斑斑的凶兽都放在了石台上,显然这是一个大型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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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giej2020 · 2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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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飞】命运的神力 1
“邓飞,如果你还想要和好,毕业以后我们要立刻结婚,24岁之前我要生完小孩,我给你一个星期时间考虑,如果你没有给我答复,我们就彻底分手。”
飞龙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站起来的女孩,20出头的年纪,姣好的面容上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好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飞龙心想。
女孩看飞龙一副紧盯着自己默不作声的模样,突然气势一矮,“哼”了一声扭头走人了。
飞龙垂下头,手扶前额,他记得他才和米海尔性交完,累得半死,刚在床上闭上眼睛,就莫名其妙地坐在这里了,接着听到莫名其妙的话。他也想告诉自己这是梦,可惜,他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的,说明他确实是真的在这里,在这个陌生的地点,和陌生的人交谈。
飞龙按了一下桌面上的呼叫器,等服务员过来以后,点开手机页面把账结了。结账的那一瞬间,飞龙还是有点如梦似幻的感觉,他做的这一切完全出自于本能,他想,他怎么就知道密码呢,而不是用的刷脸,等等,他怎么知道这部手机没有设置刷脸。
“请问,洗手间在哪里?”飞龙抬头,微笑着问年轻的女服务员。
年轻的女服务员手一指,“从这里往前走,到尽头往右拐。”
看到女服务员脸上忽然泛起的红晕,飞龙的笑容更深,“谢谢。”他的这个身体一定有一副好相貌,飞龙肯定地想。
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飞龙仔细端详着他现在这个身体的脸,和他以前的瓜子脸完全不同,这是一张恰到好处的国字脸。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有一个挺直的鹰钩鼻,以及薄厚合适自然往上勾起嘴角的嘴唇,这显得他整个人未语先笑,亲切感十足,再配上一双黑白分明长睫毛双眼皮的大眼睛,真真一张再俊朗不过的脸,从某些方面来说,是他从前一直期望拥有的那种偏向正常男性气概的脸。飞龙抿直嘴唇,双眼往左右轻扫几下再定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此时他的眼角微微上翘,倒有一两分他以前丹凤眼的样子了。
飞龙把手伸进自己牛仔裤的口袋里,居然没有烟,看来是一个好孩子啊。飞龙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嘴角往上勾,他继续往下摸,然后掏出一串钥匙。飞龙低头看着自己手里带着明显车标志的钥匙,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会开车,他不禁叹了一口气,他大概有多少年没碰方向盘了,从麻见出现过以后,他就没自己开过车了吧,这一晃都差不多八年了。麻见,麻见还躺在香港医院的ICU病房里,而自己怎么就来到了这里,难道是在梦中睡死过去了?飞龙自嘲地笑了笑,他不是和社会脱节的人,穿越小说他也看过,显然,他是穿越到了别的世界,没准还有个系统什么的,只不过明天的香港报纸会怎么写,白蛇首领刘飞龙于酒店中意外去世?是否是因为心脏病突发导致的猝死?米海尔醒来看到旁边的他的尸体一定会立刻逃离,就不知道米海尔的心里会不会暗爽,换做是他,他是会得意的,居然把白蛇的首领操死在床上了?小陶呢,斗不斗得过那群老头子,撑得起白蛇吗?
飞龙摇摇头,人死灯灭,与其想那些没用的,他不如好好回忆他这个身体里的记忆,总不会倒霉得连这个身体的记忆都没办法接收吧。
飞龙转身靠着洗手台,闭目养神,听到洗手间的门被推开的刹那,他睁开眼睛,径直走了出去。
飞龙准确无误地找到停在地下二层的自己的车,打开车门坐在驾驶座上,他把整个上半身趴在方向盘上,此刻他能感觉到这个身体里涌现出来的伤心。他,很伤心。他现在附身的这个身体,叫邓飞,22岁,帝都某211大学的大四生,这座城市副市长的独生子。刚才和邓飞在一起的女孩,叫陈婷婷,是邓飞从初中到高中的同班同学,同时也是邓飞的恋人。邓飞和陈婷婷初三的时候开始谈恋爱,因为面临中考,班主任把他们两个的父母叫来了学校,于是他们分开了。然后邓飞和陈婷婷升同一所高中同一个班,高二的时候他们重新在一起,可惜同样没能瞒过火眼金睛的班主任,他们两个的父母再次来了趟学校,他们又一次分开。高考完第二天,他们第三次在一起,这一次,他们的父母再也找不到反对的理由,高三的暑假,他们两个住在了一起。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大学开学,邓飞去了帝都,而陈婷婷去了邻市的省立大学,讽刺的是隔开他们两人的不再是父母,而是距离。邓飞一直���乖,除了读书游戏没瞧过别的女孩一眼,邓飞从心底坚信他和陈婷婷会一辈子在一起,从校服到婚纱。然而大多数事实证明,异地恋情不会持久,大二那年,系花陈婷婷和同校的男生走在了一起。邓飞逃课从帝都赶到省城,和邓飞一同见面的还有陈婷婷的新男友,对方气质相貌并没有邓飞好,却胜在能陪伴陈婷婷左右。邓飞苦笑着放了手,同样作为系草,邓飞不是没有女孩对他暗送秋波,但邓飞为陈婷婷放弃得太多,已经抽不了身。
高三毕业,和邓飞从小一起长大的最好的朋友被父母送去了澳洲,邓飞的父亲征求邓飞的意见,是在国内读大学,还是去美国或者和朋友结伴去澳洲。高二上半学期邓飞曾作为交换学生去美国读过半年高中,也就是独自在异国的那半年,邓飞察觉到了他对陈婷婷不可抑制的思念,因此回国以后才义无反顾地和陈婷婷在一起。邓飞深知以陈婷婷的家境绝对支持不了陈婷婷在美国的学费,于是选择了留在国内。邓飞设想得很完美,陈婷婷上的是外语系,毕业以后可以和他一起出国读研究生,所以邓飞从不逃课,每天抽出时间来和陈婷婷通电话、视频,维系着他和陈婷婷之间来之不易地感情,只是虚拟的关怀,永远胜不过身边触手可及的温暖。
邓飞消沉了半年,生活才逐渐回到正轨,整整一年的时间他绝口不提感情。大三的下半学期,陈婷婷突然出现在帝都,向邓飞提出重归于好。邓飞只短短思索了十分钟就点头同意了。俗话说覆水难收破镜难圆,但邓飞偏不信邪,他更愿意相信陈婷婷是迷途知返,然而他再一次被生活狠狠打了次脸。陈婷婷和他复合不到一年就又有了别人。陈婷婷自以为瞒得很好,奈何被她和邓飞同一个私立中学出来的不同班的同学亲眼看见了,流言辗转传到了邓飞的耳朵里。邓飞打电话对陈婷婷旁敲侧击,不料陈婷婷居然先发制人地提出了分手。在得知陈婷婷已经回家乡实习的确定消息之后,邓飞无心继续在帝都复习语言,趁着大家都找工作的时机回了家。耐不住邓飞的强烈要求,陈婷婷勉强同意了这次见面。于是有了餐厅里的那段对话。飞龙直起身体,邓飞的出生日期在2月7号,和他2月1号的生日相隔不了几天,难怪都是同样太过执拗的人,飞龙心里感慨,他发动车子,凭着这个身体的本能把车开回了记忆里的家。
飞龙躲过下班的人潮,去地下车库停好车,上楼走进家门,时间正好卡在下午5点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关上大门,喊了一句“我回来了”,和他从邓飞的记忆里看到的一样,没有任何一个声音回应他。
飞龙踱步穿过客厅,餐厅的饭桌上摆着钟点工留下的晚餐,用保鲜膜包着保温。飞龙拿出手机点开,听着邓飞父母如出一辙的留言,大意就是还有工作,不回家吃饭了。飞龙勾勾嘴角。邓飞从12岁开始就被父母打包进私立中学,一直到高中毕业,他们那个私立中学,一个年级只有两个班40来人,统一住校,除了寒暑假,一周只有周日上午可以回家半天,这就养成了邓飞独立而又亲和的性格。也因此,飞龙即使有什么不太出挑的异常表现,见惯世面的邓飞父母也不会大惊小怪。飞龙觉得这对于从别处穿越而来的他简直是一件太友好的事情,他正好可以利用一个人在家的这段时间适应他的新身体和新环境。
飞龙撕开保鲜膜,将就着吃下了符合邓飞家庭口味的晚餐,他依照身体的条件反射把碗筷餐桌清理干净之后,走到书房。邓飞新配置的台式电脑映入飞龙的眼中,邓飞大学读的是计算机,这意味着这台电脑功用极好。飞龙在电脑桌后坐下,开机输入密码,然后在网页搜索上键入了“刘飞龙”三个字。
飞龙耐心地等待着,他相信他不会无缘无故来到这里,这里极有可能是如同镜面一样的平行世界,他也许可以看到这个世界里的自己,然而,不久之后他就失望了。这个世界上是有一些刘飞龙,但都不是他。他又键入“白蛇”,这次竟然在搜索的首页上显示了名叫“探索者”的午夜电视连续剧,鬼使神差的,飞龙点开了页面,赫然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扮演者列表,“麻见隆一”、“高羽秋仁”、“刘飞龙”、“米海尔”、“叶”、“焰燕”这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眼冲击着他的视觉神经。
飞龙右手有点颤抖地打开播放键,午夜电视剧自带密码需要购买,但这难不倒飞龙的新身体。飞龙看着页面,双手手指快速地点击着键盘,随着页面的不同转换,密码“叮”地一声解开了。飞龙吐出一口浊气,往后靠在椅背上,此时他的两边额角已经渗出了汗珠。
飞龙抽出纸巾擦了擦汗,现在他终于可以观看这部电视连续剧了。
飞龙站在医院的走廊里,不出他所料的,远远地就能看见贵宾病房的门口摆了一圈的探病花篮。通过三天的坚持观看,飞龙已经把“探索者”电视剧看完了。这部电视剧放在午夜播出确实有道理,通俗说那是分级片的播放时间。“探索者”的剧情仅仅起了个串联作用,他看完之后相当汗颜。“探索者”里有一丝他原来世界的影子,可惜感觉得出来作者是在外围高处向下观察,所以一笔带过的大方向基本正确,细节部分则就完全相反。不过显然作者及编剧也没想过要多钻研,大量的镜头运用和剧情都集中在了人和人的相互动作(性交过程)上。
飞龙做梦也没想到,透过镜头看到的自己,私生活竟然如此混乱。麻见部分就更加别提了,这部电视剧就是麻见的主场,麻见贯穿了整部电视剧的始终,连他和米海尔的单独戏份里,麻见都至少会在结尾处露个脸。然而以他对麻见的认识,他能肯定地说,作者及编剧对麻见太过推崇了,从他本人和麻见的亲密接触经验看,麻见还不至于那么强悍,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当时麻见独自一个人待着的时间太长,以及麻见受了伤?
飞龙忍不住在心底轻轻嗤笑了一声,“探索者”这部电视剧还有一个让他吃惊的地方-----平均每集40分钟,20集电视剧动辄动作戏持续一集的片子里,居然用了整整两集80分钟的时长来描写他和麻见之前的香港往事。那种白描式的拍摄手法,让他和麻见之间的交集平添了几分中国山水画特有的诗意和禅意。当然,他和麻见的那段雨夜争执戏也当仁不让地占据了半集时长。
第一次作为旁观者观看完了自己曾经经历的飞龙只想说,扮演他的那个男演员虽然有一张比他现在新身体更加艳丽的脸,但比起原来世界的他,颜值还是略低了一点,而且在扮演他的时候,性格演绎得太过软弱了,到动作戏时,表情又过于夸张,显得极为媚俗。饰演麻见的男演员也没有很好地表现出麻见本身的霸道气质,只会一个劲地往面瘫处靠。不过,这本来就是分级片,飞龙转念一想,重点内容根本不在于基础演技,是他的要求高了。
飞龙通过网络调查出“探索者”电视剧的编剧情况,编剧即作者本人。这个作者写了好几部小说,所有的小说全部都改编成了小成本的网剧,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作者网剧挑选出来的主演几乎都能红,这种点石成金的功夫让不少过气明星趋之若鹜,纷纷上门毛遂自荐。飞龙查出来这个作者还有个令人感到奇怪的特点,其他作者有写完一部小说心血耗尽生病住院的,但这个作者是干脆直接来个昏迷,住进ICU,依靠打营养针维持身体机能,在医院里当植物人养。等这个作者每一次从植物人状态清醒过来以后,就会着手写一部小说,然后他自己投资开拍成一个网剧,接着又进ICU,如此循环反复。
搁在原来那个世界,飞龙是不会相信有怪力乱神的,如果相信他岂不是夜夜睡不着觉,但现在,飞龙不得不思索“探索者”电视剧的作者是不是身上拥有一个穿越系统,昏迷期间在各个世界里穿梭窥视,清醒以后把所见所闻写出来,不然怎么解释得了出现在这个陌生世界上的自己呢?而且,凡事有一就有二,飞龙相信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人绝对不止他一个,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他原来世界的同乡,不过即使有,他也未必认识。
飞龙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来医院拜访“探索者”电视剧的作者。虽然不一定能够确认这个作者可以穿越,但没准能找到回去他原来世界的办法呢?谁也不想披着别人的皮,过完别人的一生。除非他确定自己已经在原来的世界里死亡。经过几天的慎重思考,飞龙认为自己不一定已经猝死,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已经猝死了,狐死必首丘,他还是想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里。于是飞龙打了个飞的来这个作者所在的医院。
没等飞龙走到贵宾病房门口,就看见护士把手捧鲜花的访客拦在门外,“空相先生还在昏迷,你把花束放在外面就好。”
飞龙停住脚步,转身走人,通常贵宾病房的护士不会说谎,即使说谎也表明病人不想接待客人,他是有求于人,今天显然不是能拜访“探索者”电视剧作者的好时机。
明亮的日光照射在寂静的医院走廊上,飞龙看向走廊外,满枝丫的树叶被微风吹拂着轻摇,初夏已经悄然而至。飞龙转回头,距离他不远的电梯口旁靠着一个身穿亚麻色休闲西装的高大男人,男人正拿着烟蒂准备往垃圾桶上扔,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男人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飞龙看着男人眼镜片上反射出来的光,身体不由自主地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走,同时飞龙听到自己口中发出惊讶的声音:“其哥,是其哥吗?你怎么也在这里?”
男人咧开嘴笑,“小飞,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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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kyll-hong · 6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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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经历的朝鲜战争》——  刘家驹
1950年秋,解放军开进了为金日成将军火中取栗的朝鲜战场,更名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大枪小炮换了苏式装备,吃穿用有刚成立的共和国做大后方,本应不再像国内战争时期那样发愁了,可战场上却依然出现断粮。武装到牙齿的联合国军拥有制空权,开战三个月,我军投入的运输车给打掉了一半,仅靠800辆车供应几十万大军打仗,要把战略物资运送到三八线,都是昼伏夜行,再挥军南下三七线作战,就只能用我军的传统战法:武器,不增加一枪一弹;吃的,每人自带7天干粮(炒面)。这种不要后勤的游击,美国人嘲笑我们是一星期的战争,一个战役何止打7天啊!弹尽粮绝还得拼死拼活地持续作战,每到饥荒时刻,红军时期培育的流寇思想,就会得到“光大发扬”,我军所到之处,掘地三尺,凿壁捣墙,打翻坛坛罐罐寻找口粮。
我经历的朝鲜战争第五次战役,是从1951年4月22日开始的,到6月10日结束,历时50天,中间只给我们补给了一次干粮,就是说有36天缺粮!我们生存凭借些什么?有人说是我军思想政治工作的巨大威力,我说是人在死里求生时本能的发挥。
战役一开始,我60万志愿军迅速突过三八线。别以为我军攻势如破竹,美国人为了拉长我们的补给线,有意不和我们对着干,他们驾起四个轱辘跑,我们放开两条腿追。7天就追到了离汉城10公里的汉江北岸,丝毫未受损失的敌人知道我们开始饿肚子了,他们在汉城外围的预设阵地上组织起重兵阻击,想把我军拖个精疲力竭,再收拾我们。
我所在的野战医院,一上战场总是尾随先头团救治伤员。先头团在汉城边上激战了一天一夜,指挥员看到粮袋光了,进不了城了,赶紧下令回撤。这天拂晓,我们医院竟懵懵懂懂地还在往前闯,炮弹不停地在身边炸响,枪弹在头顶上呼啸乱飞,要不是夜幕,我们就会撞到敌人的枪口上了。院长一接到后撤的命令,掉过头就带领我们百十人撒开两腿,一气跑了10多里还未停歇。我领着挑夫班急追快赶,还是要掉队三五里。
我的本职是文化教员,一上战场,既不能提枪打仗,又不会救死扶伤,教导员分工我跟着司药老吕管理挑夫班。挑夫班有10人,10副挑箱里装的是医药、手术器械和敷料布疋。老吕主管医药用具,随用随取;我分管埋葬死人,凡抬到医院的伤员不治身死,由我指挥挑夫们进行掩埋处理。挑夫都是军法处轻判的犯人,有开小差抓回来的,有枪走火伤人的,有奸污妇女未遂的……都给发配来以苦役代刑罚。教导员对我和老吕有特别交代,说他们都是没改造好的解放兵,又犯了罪,要处处警惕他们的不轨行为。
教导员的忠告我毫不怀疑,战役开始以来,已��报过好几起战场报复杀害干部的案件,都是这帮人干的。每天行动,我和老吕都带有一支20响,一前一后盯住他们,休息时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特别忧心的是挑夫班长。大前天,部队追到汉江边,先头团团长吴彦生给敌人冷炮袭击牺牲,尸体送来医院交我处理。按规定,团以上干部牺牲不得就地掩埋,要拉回国葬在沈阳的烈士陵园。我让挑夫班长给我三丈白布裹尸,他很不情愿地从挑子里取出一匹布来,用右手食指和拇指牵住布头的一角,左手沿布边拉动到左肩胛,丈量了10次,是10公尺的量。我说,他是个老红军,还是你的团长,再给他添加一丈吧。他脸上泛起愠色,嗤的一声撕下他刚量好的布扔给我。我压住火不和他理会,赶紧给死者包裹。包完头部四肢,还要给死者包全身,翻身时我让挑夫班长帮忙,他气呼呼地说:“我干不了!”我只好让随担架来的吴团长的警卫员搭个帮手,才给死者全都裹上白布,填了一份牺牲鉴定书插在死者身上,又从公路上拦住一辆送弹药返回的卡车,送走了死者。这时我自然对挑夫班长生产生了警觉:他仇视自己的团长,也会仇视我们,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来一次报复,捅我一刀,或撂下挑子远走高飞!
紧急转移,虽然医护人员没有多少负重,身上只携带一个救急大包,一张雨布,一把挖防空洞用的小镐,但长距离的跑动还是大都支持不住,开始三三两两的掉队,像是一群溃退的散兵游勇。挑夫的担子都有五六十斤,虽慢下来好几里,可他们的耐力良好,肩担闪闪悠悠,前后还能相互照应,消除了我防范他们借机逃跑的疑虑。
此时,一个人在我前头一瘸一拐地跑着,突然“咣当”一声摔倒了,一听“啊呀”的叫声,是个女孩子。我疾步上去扶她,是护理员小冯,她痛苦地躺在地上,我怎么也拉不动。老吕从后面赶来,给她包扎了膝上破皮的伤口。她缓过劲,撑起身来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回到摔倒的地方,抽出背负的小铁锹,猛力地砸了几下那块绊倒她的石头,飞溅的火星伴着她的愤怒:“你是混蛋,你欺侮人,你是帝国主义……”她那稚气的动作和骂声,让我心底泛起阵阵酸楚:一个刚从城市走向战场的小家碧玉,承受战争的苦难比我们男人沉重得多!她不想走了,蹲下来放声大哭,还苦苦哀求说:“我一天没吃东西了,例假也来了,实在是走不动了,你们先走吧。”饥饿正瓦解她的意志。我急了:“你别犯傻了,这是什么时候,我带着你!”
挑夫班长停下来,放下肩上的挑担,打开箱子,取出半袋炒面。他是个有战场经历的人,视粮食如生命,这是他的“库存”。他摘下腰间的瓷碗,从袋里挖出一碗来,又从箱里撕下一块包裹死人用的白布给包上,递给小冯,什么也没说,挑起担子赶路了。像上天赐了一把灵芝,小冯抓起炒面拼命往嘴里填塞。等她吃完最后一口,我才拽起她来,牵住她的手说“快走”!
我的腹内空空,周身乏力,支撑自己身体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还要顾及小冯。小冯身体本来就纤弱瘦小,加上饥饿,每跑一步几乎都要我全力牵动。我的胃开始翻滚,不住地涌动酸水,从口里鼻腔往外冒,又苦又涩。老吕见我难受呕吐,上来悄声告诉我说:“不要吐,咽下去,那是胆汁,胆汁没有了,生命也没有了。”我听他的,一口口往回咽,喉管像火燎一样难受。
天亮了,我们终于赶上了大队。医院人马已分散在一条山沟里隐蔽,休息待命。我把小冯拉到护士长跟前,这个1946年就入伍的山东老兵,圆睁两眼,光火了:“好个小冯啊,还让人牵着手回来,为什么不让人家背着你!”我从护士长疑神疑鬼的眼神里感到冤枉,我和小冯相识有半年,从未正儿八经地说过话,相见仅是点点头,这牵手是出于关爱伸出的援手啊!我无法和这位法海式的女人争辩,只向她作了一番自信无鬼的解释,算是交了差。
离开小冯时,我发现她眼里流溢出一股感激之情。她没有说话,只是傻傻的望着我。我走开了,脑子里一直映现着她那副傻傻的眼神,手心热乎乎的,一种逆反效应从心底猛烈升起,身上出现了异样的感觉,但绝不会是那种“朴素的无产阶级感情”。
我回到挑夫班。老吕正在柘树丛下召集挑夫训诫:“……你们别以为是我们吃败仗了,我们的撤退是把敌人放进来打,你们中谁有幻想,谁要趁机开溜,我绝不手软,坚决执行战场纪律……”这是老吕天天都要做的功课。挑夫都埋着头,似听非听,只有挑夫班长不时抬眼望望老吕,眼里有股凶光在闪动。等老吕讲完,我和颜悦色地安排大家分散休息。
挑夫班长靠在一棵松树干上,两眼半睁半闭地养神,他对小冯的同情让我产生了好感,我走近他,勾下身问他累不累?他睁开眼没有表情。我讨了个没趣,转身要走,他叫住我,说:“我箱子里还有半袋炒面,都给你。”他起身要去打开箱盖,我忙制止他:“我不能要你的,我还能坚持,你干的是力气活,没有你们,医院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他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我马上坐下来唐突地问:“你是哪年的兵?”他答:“在淮海战场给提溜过来的。”“你还当过班长?”“现在是犯人。”“为什么犯事?”“没改造好,思想反动,与人民为敌。”他的话有真意,有嘲弄,心气仍是不平。我说:“犯法是指强奸的,行凶的,你讲了两句怪话就问罪,是怎么回事?”“我说的都是真话,还是人家传来的。”“你说了些什么?”他目不转睛地注视我好一阵,似乎看到了信任,才说:‘朝鲜男人裤子不大裤裆大,房子不大炕大,国家不大惹的事大,金日成肚脐眼不大心眼特大’……这些顺口溜谁都在讲啊,我一说就不得了啦,我是个国民党啊!还说我思想反动,带坏了一个班,军法处判我是思想犯,发配到这里来劳改两年。”
各种传言的蔓延,不及时处理,将会涣散部队斗志,可为什么不是批评教育,动不动就给他判刑?我问:“你为什么不申诉?”他面无表情,说:“能申诉吗?共产党<一贯正确。”这家伙胆子够大的,带着枷锁还敢揶揄。我怕引出他更反动的话来,想起我在给他团长裹尸时他那付凶相,问:“你们团长怎样?”“是个老共产党,”他平静地回答,“他老是把我们这号人看成敌人。保卫股抓我那天,他站在一边训我,说我侮辱朝鲜人民领袖金日成,是破坏了国际主义精神,反动透顶。说真心话,我还感激他呢,我要不给逮起来,还得上到最前线吃枪子。现在,我到了福地,虽比一般人苦累,但保住了命,即使伤了,这里有医有药,能得到及时救治。打仗啊,就图个活命!”
简短的交谈,我对他的了解有了点清晰度,但不能劝谕他,更不能教训他,他是个有自尊的人,只能和他和平共处,共生共存。我要他好好休息,就起身找老吕去了。
老吕在一处深深的茅草窝里蹶着睡了。我没惊动他,靠近他躺了下来,浑身骨头像散了架,饥肠辘辘的。倒头便睡。不知睡到什么时候,突然我的身躯给人摇动:“快起来,他们都走了!”我睁眼见是老吕,呼地爬起来四下张望,太阳正下山,天上有架侦察机在低空盘旋,远处轰鸣的炮声依然不断,四野空寂。我不知所措地问:“怎么办?”老吕说:“这是挑夫班长的报复,故意不叫我们,快走呀,追他们去!”
我俩跑出了山沟,前方的山峦上有一片森林,我们以为医院大队人马已转移到那里隐蔽。飞奔过去一看,这里生长着参天大树,林木阴森,似进入绝境,强烈的恐惧感令人浑身发冷,我们不放弃,冒着胆向林间深处搜寻。走了一程,路面开阔起来,脚下出现了一条宽敞的神道,尽头约50米处是一座庙宇。我们疾步过去,上到台阶,便是大殿的正门,门楣上有“大成至圣”四个金字,是座孔庙。高大的殿门是敞开的,透过幽幽的光亮,见到殿堂中央有一尊孔夫子站立的塑像,头上有冕,身着飘逸的彩色袍式官服。我们小心翼翼进到殿内,老吕走在头里,他一到孔子像前,虔诚的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战争在这一带拉锯了近一年,韩国人崇敬的孔夫子都得不到祭祀,老吕的祈祷更不济事。我上去拽他赶快离开,说:“孔圣人帮不了我们的忙,快走吧。”说话间,我发现供桌上堆着供品,很杂乱,满是尘垢,想寻些吃食的欲望驱动我上去胡乱翻找了一阵。果品大都腐烂,我看到一只木盆中有块打糕,是朝鲜人用蒸熟糯米放在木臼里砸出来的,我们称它“糍粑”,已长出一层长长的白毛。揭开霉衣,露出洁白的糯米茸来,我用手指拈了一小块放到嘴里,很硬,硌牙,像嚼骨头渣子,咬了几下,软了,无异味。我兴奋地抓起打糕,约斤把重,剥去皮层,揪了一半给老吕,我们急忙退出了大殿。
太阳快落山了,我判断出北方,边咬着打糕又开始小跑。我俩上气不接下气直跑到入暮时分,发现我们后面上来了一支小分队。我惊呼:“是敌人!”路旁已找不到隐蔽的地形地物,我俩只得站在路边听天由命。老吕是老兵,沉住气说:“是自己人就合伙走,要是敌人就束手就擒。”他们过来了,突然传来一声:“前面是谁?”一听是自己人,我紧张的心情松弛下来,老吕答话:“是师医院的。”对方大步过来一人,在离我们几米远的地方站定,似乎辨清了我们的面目,才把端在胸前成战斗状态的冲锋枪送到身后,问:“你们是掉队的?”我说:“是掉队的。你们也是?”对方说:“我们是二支队二营收容的。”我心里涌起一股热浪,命悬一线时刻碰上救星,感激话正要出口,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过来了,用手电在我们脸上晃了晃,验明了正身,命令式地说:“你们跟着走。”他侧过头对刚和我们打交道的战士说:“三班副,你带着他们。”小分队从我们身边走过,11人,还有一个韩国人,50多岁,杵根木棍,是带路的。
副班长说:“你们俩跟在我身后,拉开距离。”
万籁俱寂,只有脚下的沙沙声。正行进间,走在我头里的老吕停下来附在我耳朵上说:“你看!”我紧张地抬眼望去,夜暗中,副班长正用手捋下一把路边小树上的树叶,放到嘴里。我知道,他已饥不择食了,一种报恩之心油然而起,我几步就走上去从袋里取出我剩下的打糕,掰下一半给他。他三下两下就塞到嘴里,只说了声:“快走吧。”口气和缓多了。他悄声告诉我:他们的任务是保障大部队撤退的安全,警惕敌人的跟进,又不让有任何人掉队,带队的是营的参谋。我跟在副班长身后,保持着五六米距离行进。恐惧已消除,可我的打糕马上没有了,我学着副班长,从路边小树上摘下几片嫩叶放到嘴里嚼了两下,苦味满口串,干呕了好一阵。我想起入朝前教导员的谈话,要我经受住党赋予的生死考验,吃大苦、耐大劳……我还是个正被改造的小知识分子,要脱胎换骨,起码还要三年五载的磨难历程。
已入午夜,前面出现几点星火,在星光下能影影绰绰见到一座村庄的轮廓。小分队在路边停了下来,参谋派人到村子里去搜索,看看有没有人掉队。没多久,派出的战士回来了,参谋问询了战士几句,就带领我们进了村,来到一家院落。房子里闪烁的火光透出窗户,参谋推开了房门。我看到坑中央正燃起炉火,两个战士围在火盆边翻烤着苞米,两支步枪扔在一边。参谋对他俩发话:“你们是哪个单位的?”大个子战士停下他手上的拨火棍抬起头来:“二支队三营的。”“为什么不赶队?”“饿得走不动了,天亮再走。”“你们现在就跟我走!”参谋在下达命令。“十多天没睡觉了,睡一觉再走,”另一个瘦瘦的战士回答,说话慢条斯理的,很油。“敌人很快过来了,你们必须马上离开!”“我们又不是新兵嘎子,你别唬人了。”“你们想不想走!?”“你想干什么?我们在国民党那边还没人敢逼我们呢。”大个子说话更傲气,说完,把扔在一边的步枪拉到自己身边,似乎在显示他的自主能力。听得出,这两人都是解放兵,战场的历练给了他们天不怕地不怕的胆气。参谋发出警告:“你们究竟走不走?”瘦瘦的战士说:“走不走我们自己决定,用不着你来给瞎子点灯。”参谋火了:“你们想当俘虏?”大个子说:“当就当呗,无非是第二次解放!”参谋气得“砰”的一声猛力关上房门,退下台阶来,一挥手说:“我们走!”刚走出院落,参谋回过头来,叫:“三班长!”一个敦敦实实的战士走到他跟前,参谋吩咐说:“你带着小李马上去处理了他们!”参谋转身领着我们出了村,上到路口,突然间,从我们刚离开的那家院落传来几声叫骂,接着两声枪响。我毛骨悚然,心像重重地压上了块石头。
我们又开始行进。脚下是一条牛车路,路面坑坑洼洼的,本来就绷紧的神经还得全神贯注盯住地面,生怕稍有不慎摔倒爬不起或走不动,就得吃枪子。班长带着那个小李回来了,快步从我身边通过,那黑森森刚开过火的冲锋枪,成了我加快步伐的动力。肚子又开始饥饿了,步子却是疾速的。
拂晓前,我们来到一处山垭口。两侧的山头上一支殿后的部队正在构筑工事,清晰的镐锹撞击声,在夜空中传得很远,他们在准备迎击跟上来的敌人。我意识到已到达安全地带了。参谋停下来用手电看了看手中的行动路线图,走过来对我和老吕说,现在已进入三营的阻击线,他的小分队已完成任务,要从另一条小路下去归队了,那里是他们营的集结地。参谋要我们径直往前走5公里,就是支队部的位置,到了那里就可以打听到师医院所在地。
我俩表示了感谢正要走,参谋叫过三班长说:“把带路的老乡带到背静处去解决了。”我一听惊恐了,老吕忙转过身到参谋跟前求情说:“放了他吧,他带路我们才走<出来的。”参谋提高了嗓门,说:“你放走他,敌人跟上来就不会放过你,这里不只你和我,还有上千人的安全!”他急迫地命令班长:“带走!”那个韩国人,见班长在推搡他,其势又汹汹,已意识到什么,喊叫开了,班长连推带拉地把他弄到不远的一个小沟边,我不敢看……枪声响了,子弹像穿过我的心脏,我全身发出阵阵的颤抖。
天光大亮,我和老吕终于回到医院的新营地。这是一座被炮火摧毁成疮痍般的村子,一个坑洞,一处断垣,一间塌房,都有我们的人在藏身,他们把身体蜷曲成一团呼呼睡去。老吕是党员,组织观念强,他领着我去找教导员汇报掉队的事。教导员正在地边的一个土坑里弓着身子睡觉,老吕叫醒了他,向他报告了我们掉队赶队的经过,教导员张着惺松的睡眼说:“你们活着回来就不错嘛。”话语是冷漠的,也许正在为自己的生死存亡忧心忡忡,已见不到战前他那种“政治工作的活力”了。我里有几分怅然:战争把人情都扭曲了,你死了,如同工作调离,你历险归来,就像出趟差回队,一切都平淡无奇,生生死死的此时此刻,党的关怀麻木了,人的相悯相惜已不如动物的群体。
我找到了挑夫班。他们正蹲在一间半塌的牛棚里,有的靠着墙在睡觉,有的围在炊��班的灶前捉虱子,我清点了人数,9个。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问:“你们班长呢?”几个挑夫都抬起头望着我,感情是漠然的。半晌,一个挑夫用怪怪的声调说:“跑啦,没走多远,你快去追吧。”他面对灶火的脸上似笑非笑的,听得出,这是在调侃我。我平静下来,问他们一路的情况,没人答理我。
医院已断炊,炊事班在这里支锅升火,只为大家烧开水。这场战役一开始他们就不再造饭,现在没干粮吃了,烧水只是尽职尽责给大家补充水分。挑夫班长来了,手里拎着一袋鼓鼓的东西,到了灶前,他提起麻袋就往锅里倒,我一看全是老百姓当柴火的老苞米芯子,盛了满满一锅。不多会煮开了,苞米芯在锅里热气腾腾,几个挑夫迫不及待地用树枝各自拨出一个来托在手上吹着、啃着,还把捉住的虱子也放到嘴里,拌着苞米芯吃。他们都当过国民党兵,吃虱子是常事,从不畏惧什么回归热的传播,还认为是以血还血,既增加营养,也惩治了虱子。他们围住火堆,把脱下的内衣内裤翻来覆去地找,嘴里接二连三地在咬虱子,卟哧卟哧的,像吃五香豆,咂巴得有滋有味。人常说:虱子多了不痒,此时,我身上却开始反射,感到虱子在爬动。我也脱下衣裤收拾起来,捉住的虱子,不像他们放在嘴里,而是扔进火堆,捉一个扔一个,实在太多了,我就抓住衬衣的领肩往火炉里使劲抖动,火堆里立刻闪现出一片火星子,发出了噼啪炸响,我感到一种惬意。
刚开始享受心情的缓和,棚子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哨子声,有人高喊:准备出发!是管理员的声音,我的神经又绷紧了。马上穿好衣服,叫起躺在墙角的挑夫,挑夫班长把锅里的包米芯子捞起两个来塞给了我,说:“你太斯文了,他们都在抢着吃,你为什么不动手?”我感激地向他点了点头。他让一个挑夫和他一起,把一锅包米芯子拎到路边,给医护人员分发,一人一个。院长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说:“好样的,你在立功赎罪。”挑夫班长面无表情,木木的,像是很不愿意接受这种赞誉。
出发了。医院不是班排连的编制,各自招呼自己的小集体,稀稀拉拉啃着包米芯子上路了。这是第一次白天行动,说明情况是紧急的,谁也不顾及饥饿疲惫,步子再沉重也要咬着牙关跟进。路边有人倒下了,后面上来的人不扶也不问,无所顾忌地从他身边走过去。我们医院年轻女同胞多,脚板上都是泡摞泡,行动起来痛苦钻心,有的边走边哭,老兵骂骂咧咧,拽着推着催她们赶路。
太阳刚升起,传来口令:人人要戴防空圈。我弄来些带叶的树枝,扎成一顶伪装帽扣在头上,很大,像个斗笠。敌机果然来了,四架油挑子(美F86佩刀式歼击机,翼下有副油箱,我们称它为“油挑子”),它们发现了目标,直朝我们前面一支正行进的步兵分队俯冲扫射,还扔下几枚炸弹。炸烟起处,有人倒下,更多的人四处狂奔。等我们走到飞机袭击过的地点时,伤员已抬走,留下两具尸体,死者浑身是血,鞋袜已被人扒走,胸襟是敞开的,腹腔已开裂,白花花的肠子突露出来,肠的破处都是些草团子。女同胞捂住嘴扭着头快步通过,我们到死者跟前,挑夫班长放下挑子,蹲下来看个究竟。他扒拉开肠子,把一只手伸进死者腹腔里去摸了一阵,退出手来,整个手臂都是殷红淋淋的血污,用力甩了几下,对我说:“心肝都没有了,肯定给他们掏走了。”我不解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他说:“人打死了,人肉不好吃,人的心肝要比猪羊身上的细嫩。”“你吃过?”“吃过,战场上没吃的就得吃死人身上的,什么都要会吃,何况这是好东西啊!”这个来自国民党的老兵,身处绝地,他有自己生存的法则。
我小的时候,常去刑场观看刀砍枪崩犯人,人们都争着去弄些死人血回来辟邪。我也去弄过一回,刽子手刚砍下一个大烟贩子的脑壳,我们一群孩子奔过去用草纸或小铜钱蘸上鲜血,拿回家压在床头。挑夫班长说吃人的心肝,让我不寒而栗。战争,人性就得退到动物的地位。
日以继夜的强行军。天天蹲山沟,在一堆草边,一棵树下,刨个坑蹶着就睡。肚子里没有食物支撑,每迈动一步如同背负三箱弹药一样吃力。人人都形容枯槁,面带菜色,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像一具具活僵尸。人在绝处都有求生的欲望,连路边的小草也给连根拔起,抖抖泥就放进嘴里。老吕煮了一饭盒灰菜,倒去苦水,我俩分享,算得上一顿美食。我们在一条山沟停下来歇息,他把我带到沟口一处断壁残垣的村落里去找吃的。韩国人早就把食物藏进了深山老林,这里还是不断被人梳篦,仍然有好几十个战士在村里村外东寻西觅,奋力翻着刨着,盼望能捞到一口吃的。
我跟着老吕在一处残房中撬开坑石,脑子里不断出现幻觉,仿佛每掘开一块石板,都有一缸白油油的大米。一次次希望又一次次失望,我们已别无所求,只有不惜余力才能活命。正刨着,见几个战士围着一个坐在房前台阶上的韩国老人说话,老人背靠残壁,闭着眼。战士说的是半通不通的朝语,一个战士像是认定他坐的台阶下有隐藏的东西,就抓住老人的手臂拉扯,老人犟着不动,几个战士一齐上去提起老人的胳膊腿,硬是抬出了十几米,放到一个草堆上,回头就抡起镐头,砸碎了台阶的石板,露出一道阴沟来。一个战士急忙卧下身去掏了一阵,拉出一个草包,这是朝鲜人盛的稻子。旁边的两个战士伸手拎住草包的一角,提溜出来,那个掏的战士又<伏下身躯,不一会又拉出一包来。这时,周围正在搜寻的十几个战士蜂拥而至,七手八脚撕开两个草包,稻谷散了一地,都忙不迭地脱下衣服裤子,把稻子往自己的衣裤里拨拉。我和老吕眼热了,也脱下军装挤进人堆奋力哄抢,好不容易都弄得三四斤,如获至宝。生怕被再来的人夺走,我们抱着军衣包住的谷子转身跑到一处残墙下,找来两块坑石,抓出一把谷子放在石板上,再压上另一块石板搓磨开了。磨了一阵,揭开石板,吹去稻壳,捡出了一把米粒,急不可待地塞进嘴里,又抓出一把稻子来磨,边磨边嚼边咽,忙活了个把时辰,吃下了有斤把的生米。一股青香味在口腔里久久回旋,恐慌情绪抑止了,剩下的稻谷我用块布包起来系在腰上,找了个草多的地方,美美地睡开了。
半夜,炊事员来传信息,说一支队的几个连队从山上的洞里搞到了不少粮食,要挑夫班去给他们说说,弄些过来。挑夫班长从睡梦中惊起,带着挑夫班就向山上奔去,我和老吕怕他们出事,紧跟在他们的后面。在半山腰,一个班的战士正抬着两个草包下山,挑夫班长来了精神,三步并两步地冲了上去:“站住!放下,这里是我们的地盘。”走在头里的是个老兵,可能是班长,他毫不示弱:“谁规定是你们的地盘?”“是我的规定。”挑夫班长举了手中的扁担。那个像班长的老兵,呼地从身后把冲锋枪顺到胸前,拉动了枪栓,说:“你想找死!”他身后的七八个战士放下抬草包的扛子,端起了枪。挑夫们也高举扁担,眼看火并一触即发,老吕慌忙举起双手连连往下压,高喊:“都放下!出了人命谁都活不成。都是自己人,我的意见二一添作五,和为贵,你们留下一包。走人。”对方没吭声。我站出来晓之以情:“我们是医院,伤员多,大家都在挨饿,总要给伤员留下一口吃的吧?”我不由分说地招呼过来几个挑夫,扛上一包就下山了,那个班长明知遇到了拦路打劫,又斗不过我们一伙不要命的,气呼呼地愣在那里。
回到营地开包,全是苞米,炊事班熬出了两锅半稀半干的苞米粥,全院每人都分得两碗夺来之食。
我军的紧急转移,不是北撤,而是挥师东向,到中线地区寻机歼敌,这是彭老总的新部署。我们是6月12日到达三八线上重镇华川的,在那里补给7天的干粮。
补粮那天,我们医院的大队人马是半夜开进兵站的。在一个山坡的树林里,每人用自己的面袋盛了9斤炒面,装袋时都迫不及待往嘴里填,像是盛宴。腮帮子、鼻子上都粘了一层香喷喷面粉,一咳嗽像是嘴里喷出一朵蘑菇般的云烟。没有水,全是在干咽,我一口气吃了两碗,多少天来一直贴着脊梁的肚皮鼓起来了,挑夫班长警告我:“千万不能喝水,喝了就要膨胀,撑死你!”我打嗝都小心翼翼地护着肚子。
挑夫班长在求生存上比谁都精明,他不知从哪里得到一个令人惊喜的信息,说在另一处山沟里还有一个特供站,专给机关首长提供高级食品的。他领着挑夫班和我去了,到了沟口,有哨兵守卫。一个干部模样的人站在路边大声问:“哪个单位的?”挑夫班长理直气壮的大声回答:“九二〇司令部的。”九二〇是军的代号,因打砸抢的名声让人生惧,对方没敢再问,放我们进去了。进沟约百十米,沟的两侧出现了十多个货堆,堆上盖的都是青草,还能辨出袋装的米面和箱装的蔬菜副食,有不少人正在领取。挑夫班长从一个货堆里拖出一箱来撬开一看,全是猪肉罐头。大家相机行事,都拖出一箱来砸开,急切地脱下裤子就往里装,我装了二十多筒,用皮带收紧裤腰,又扎紧裤脚,码到脖子上就急匆匆往回走。没人拦,没人问,奔出了沟,心里像得了唐僧肉一样兴奋。挑夫班长力气大,扛了两整箱回到路边,他一人一筒分给了医护人员。医生高兴得抚摸着挑夫班长的手,女同胞就举手敬礼致谢,挑夫班长笑呵呵的像是在给大家授勋。我突然想起了小冯,跑到护理班,悄悄塞给她三筒,剩下的我又给了挑夫班长和老吕,我留下了三筒。
路上,我问挑夫班长:“你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下几筒,是不是为了立功受奖?”他说:“我绝不承认我有罪,也不需要立功。他们都饿成了皮包骨,还要抢救伤员。”我说:“你的心肠太好了。”他说:“我在国民党当了八年兵,升了班长,再艰苦,我的班从来不会饿肚子的。人要结善缘啊,上天就会保佑你。”
五次战役进入第二阶段,我军以3000人的代价,打开朝鲜中部的屏障加里山,切断了洪杨公路,在小平川围歼了美军第三十八团。
此时,担任后续部队的三支队刚翻过加里山,在一条冲积沟里隐蔽待命,给敌人发现了,15个炮兵营万炮齐发,打得这个团人仰马翻,伤亡2000多人。我们的医护人员都投入了抢救,跟随先头团的副师长、作战科长和团参谋长,也被炮击牺牲,尸体抬来交给我处理,我让护理班守尸。挑夫班里有个叫小李子的犯人,见到死者中有武参谋长就哭开了。他告诉我,成都战役时,他是俘虏,武参谋长那时是营长,给他们动员说:“我们是为穷苦百姓打天下的,你们愿跟我们打老蒋的,就掉过枪口,不愿的就发给三块大洋,走人。”他留下了,还打了一仗,伤亡了几个刚过来的弟兄。武参谋长很仁义,给死者挖坑垒坟,用木板写上墓牌,还给他们家寄去烈士证。小李说话时很带感情,两眼泪花花的。挑夫班长感动了,他打开挑箱,倒出里面所有的纱布绷带,说:“白布没有了,就用这些来包好他们。”边说边动手,我们三人把三具尸体裹了个严严实实。天下起小雨,小李子拿出自己的雨布给尸体盖住。
挑夫班长感动地说:“人心是肉做的,谁对我好,我也会用十倍的恩情报答谁。小李判的罪是报复杀人,他的排长骂他打他,他无法忍受屈辱,枪杀排长未遂,他是个懂得恩仇的汉子。”挑夫班长的感言让我领略:带领他们,无需用阶级斗争的思维,就是一个“仁”字。
晚上,我去拦了一辆送弹药返回的车,把三具尸体送上了车。回过头,身边已无干粮了,我又忙着去找吃的。
小平川是一个村庄,村前有一片开阔地,美军一个营在这里被全歼,到处是尸体,一百多顶帐篷东倒西歪。这里早就被战斗部队打扫战场清洗过了,我在死人堆中翻找了半天,最大的运气是从一具死尸的腰上拽下来一只铝质饭盒。我又沿着洪杨公路搜索,发现一辆美军的中型吉普翻到有六七米深的沟底。我下到沟里一看,车身已变形,浑身血污的驾驶员僵直地横躺在座椅上,两条腿悬吊在车门之外。车箱内空空的,尾箱锁着,我用石头砸开,里面仅有一只木箱,我轻轻托出来,最大的担心是伪装炸弹。敌人知道我们都是些饿鬼,把爆炸物制成如打火机或罐头之类食品来诱杀我们,我曾用过美军飞机上撒下的传单擦屁股,肛门红肿流血,痛苦了好些天。这次,我倍加小心地把木箱抱上公路,从路边拾来一根长约30米的电话线,一头捆住箱子,我从另一头拉着在公路上奔跑。没有听到箱子有动静,我仍不放心,回头又抱起箱子扔到路边的坎下,赶紧伏在地上,只传来啪的一声,箱子开裂了。我爬起身向下望去,见沟底散落一地的饼干,我欣喜不已,下到沟底,把饼干装进破箱扛回营地。
老吕打扫战场先我回来,他从炊事班弄来一只大盆,把他捡回来的十多听罐头煮了一锅,稀稀的。我忙把刚弄回来的饼干全倒了进去,想让挑夫班的人来共享我和老吕的成果,熬了一会,我迫不及待用瓷碗舀了半碗,不顾滚烫,就放到嘴边吹着喝着。刚喝两口,就尝到一阵难受的苦涩味,呲牙咧嘴对老吕喊道:“不能吃,毒药!”老吕也惊愕了,他用手指醮上放到嘴里品了品,也吐了。我赶紧去找来郝军医,他是白求恩大学来的,懂英语。他拿起老吕开过的空罐头看了看标识和文字说:“不是毒药,你们拿回来的都是人家的战伤用药,你看,这是沙发米德,我们也在用嘛。”老吕脸红了,他是老司药,脸上露出难为情的样子,说:“怪我没认真看,饥不择食了。”
我后悔不已,捡来的一箱子饼干全报废了。
我们又开始后撤了,传来的命令是十万火急。美国人摸准了我们的补给已断线,他们不再像战役第一阶段那样不敢尾追,这次竟放心大胆地撒出了五个先遣快速纵队,从我们6个军的战斗分界线楔入,用坦克开路,迅速深入到我后方,俘虏了我们一个师(第180师)。我们兵团的20万大军阵脚乱了,撤退已无序,滚滚人流都争先恐后挤在一条公路上逃命。实在跑不动的,就倒在路边呻吟,叫骂,公路边的沟里,几付遗弃的担架上,伤员呼天唤地哭嚎,谁也顾不上谁。我的体力严重透支,困倦已极,跑动中连连摔跤。我突然想起挑夫班长担子中有鸦片,我要他放下担子,给我弄出一小块来。我用纸卷起,点上火,猛吸了两口。烟气实在难闻,又满嘴苦涩,咳嗽不止,走在我身后的老吕上来警告说:“这是生烟啊,止痛用药,你要吃死的。”我惊恐地扔掉烟卷。挑夫班长递给我一盒万金油,我抠了一点抹在太阳穴上,凉凉的,神志开始兴奋了,从路边拾来一根树棍拄着。挑夫班长让我揪住他挑担上的绳子跑,还要我闭上眼,果然我神情懵懵的,两耳已听不见周围马嘶人叫,两条腿成惯性迈动。
迷糊中有人在我身后推了一把,说:“前边有匹骡子给飞机打死了,赶快去看看,搞点来吃。”我一听是大好事,跌跌撞撞地跟着老吕向前奔去。果然,公路边大约有三四十人挤成一团,有吵嘴的,有打架的,我和老吕怎么也挤不进人堆。我转着圈找人缝,终不得逞,老吕眼尖,说:“你看,一条腿。”我从老吕指处发现从一个战士的两腿间露出了一只骡蹄子来,老吕抓住骡蹄子又拽又扯,怎么也不得手。我上去用头顶住那个正抢夺的战士的屁股,帮老吕合力拽住蹄子摇晃了一阵,也无能为力。突然我身后伸进来一双大手,左旋右转几下,猛力地一顿,扯出了骡子腿,我回头一看是挑夫班长。老吕用双手紧紧抱住骡子腿起身便跑,几个挤不进人堆的战士像见到希望,跟在老吕身后紧追不舍。老吕跑下了公路,在一条小溪边停下来,等我上去���看,他扔在地上的骡腿上白��净的,几乎没一点肉,几个追来的战士失望地掉头走了。
老吕不死心,说:“哪怕敲骨吸髓,我也要吃上几口。”他从身上取出一把小刀来,在骨头上刮着,真给剔下了几块薄如纸的软组织,他兴奋地说:“不错嘛,还有点油水。”我从腰间取下铝质饭盒,把他刮下的往盒里装。我又找来一块尖棱的石块在骡腿骨上刮开了,刮了半个时辰,已盛了半饭盒。老吕拾来些干树枝,我支上饭盒,点上火熬了起来。刚开锅,我的喉咙里像伸出了手,迫不及待地端起滚烫的饭盒倒出一半,狼吞虎咽地喝开了。突然想起挑夫班长,我向老吕建议给他留一些。我们各自匀出一半来,我提着饭盒拼命赶上队,递给还在跑动的挑夫班长,他怎么也不要,说:“还是你留下吧,你再不增加营养,真要倒下了。”他话语真诚,有情有义--谁说他是罪犯呢?
我又想起小冯,把剩下的骡肉汤端到她跟前。她患了夜盲症,护士长用一根绳子牵引着她,跟在护理班的班尾,那纤弱的小腿,举步似千斤,口边流着涎水。她一见我捧着半盒热乎乎的肉汤,两眼泪花涌动:“你真好!”护士长回头来一见是我,那双冒着火的眼睛变得和睦了,善意地向我点了点头。我永远记住了这充满人性的一瞬间。
我们真像拿破仑从莫斯科的大撤退,千军万马不成列。人们挤着拥着,吵架的、打斗的,乱成一团。路的两侧,有人坐着,有人躺着,分不清是死是活。一个战士坐在公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双肘抵住膝盖,手掌托住腮,两眼睁开,安详地望着每个行人。他死了,没有倒下,像一尊雕塑。人们走过都要敬佩地向他注目致敬。我和挑夫班长走到他跟前,默立良久,挑夫班长用沙哑的声音对我说:“他了不起,人都死了,还为我们送行。说不定有一天,我也会像他一样,为你们送别的。”
十一
已疲累不堪的败军经两天两夜急行军,到达了北汉江,江桥已给美国飞机炸断,一个工兵营正在伐树抢修,大部队都给堵在江的南岸。这是一条独路,一边是绝壁,一边是临江的悬崖。祸不单行,我们的后方华川,已给美军快速纵队占领,开设在那里的兵站医院给连锅端了,4600伤员和300医护人员都成了人家的战利品。从华川到眼前的江桥有30多公里,敌人坦克正迂回过来断我们的后路,我们已派出一个营去阻击。
滚滚人流,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我们医院挤在中间。突然间,护士长在人群中高喊:“快给我们让路,前面有伤员,我们要去抢救!”她带领几个老女兵在前边不住地喊着、冲撞着,有牲口挡路,女兵们就掀翻了驮子,还把一辆大车推下了悬崖。饲养员破口大骂,女兵们出语更凶:“闭住你们的P嘴,你挨了枪子,老娘不会给你堵洞!”一路冲冲撞撞到了桥头,江桥中段的桁间已整体断裂,修复它恐怕要等到天明。炮弹在江岸附近爆炸,弹片在头上横飞。此时,护士长又发了神威,她振臂高呼:“女同胞们,不要等待了,赶紧趟水过河!”她纵身先跳下水,女兵们紧随其后,接着呼呼啦啦地一帮人马都进到河中,炮弹在河水中升起水柱,求生的人不顾一切扑向对岸。
步兵分队都跟着下了水,一时间,北汉江上像开锅的水饺,几千人在水中扑动。地面上,敌人的坦克炮在不住点地轰击,夜空挂满照明弹,飞机临空一拨接一拨,狂扔炸弹,激起无数水柱,织成了一道高高的水墙,死的伤的都让水冲走了,越过死亡线上岸的,就惊呼狂叫,像是庆幸他们的活着。
我们医院徒涉过江,一些不会水的女同胞站立在江岸,急得直叫唤。挑夫班长突然一声喊:“我们班都放下挑子,背人过江!”他带头背上哭叫声最高的小冯,扑扑啦啦游向河心,挑夫班的都背上人跟在他身后。他们一连来回背了三趟,医院终于突破了封锁线,人都上到了北岸,院长马不停蹄地又急速带领大家继续突围。他们走了,我和老吕停下来等挑夫班--他们背人过河后,又返回南岸搬取自己的挑子。
他们回来了,我清点人数,9人,少了挑夫班长。我问:“你们班长呢?”一个挑夫抓住两副挑子哭开了,说:“他把挑子交给我了,说不过来了。”老吕惊恐地火了:“为什么他就不过来?他想干什么?”挑夫们都闷不吭声。半晌,挑夫小李子高喊:“还不赶快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此时,江岸上���压压地堆满从水中爬上来的人群,嘈杂的呼叫声响成一片。我催老吕快走,老吕气呼呼地挑起挑夫班长留下的那副担子,领着我们融入了溃逃的人群。
在路上,小李子告诉我,班长交待,他箱子的半袋炒面是留给我的。我问小李子:“他为什么不过来?还说了些什么没有?”小李子说:“我们回去搬箱子,他对我们说:‘你们都是有妻室儿女的人,还要顾家,就好好接受改造,活着回去。我什么也没有了,我走了……’”
到了后方休整。教导员在总结会上说:“这场战役,我们医院冒着敌人炮火,忍饥挨饿,收治转运伤员3700多人,有17名同志为保家卫国在战场上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也出现了叛逃的……”
挑夫班长被定性为叛逃者。
我心目中他却是一个没有过河的卒子。
据说,改革开放后,他回到大陆老家开办了一家粮食加工厂。
30年后,我出差去南方,顺便探望了小冯,她逃过了战争的劫难,幸运地随夫转业走进了东方大都会。她已是一个事业单位的人事处长。也许是对战争伤痛的感怀,她特地做了一席丰盛的家宴款待我,一再嘱咐:“要吃饱啊!”
这场战争的残酷性远不止让人析肝吐胆的饥饿。我军遭到惨重损失的真实人数官方一直没有公布,志愿军副司令员洪学智在他的回忆录后记中只说了一句话:“牺牲了几十万同志。”前些年,彭德怀的老秘书王亚志给了我一个具体的数字:在抗美援朝战争中,我志愿军负伤、阵亡、病故、失踪、被俘,共为978122人,占入朝作战总人数190万人的51.5%(这一惊人的数字还经民政部门在全国普查核实过)。
表演战争
1952年秋,祖国赴朝慰问团来到金城前线。一天,营部通知我,说慰问团有个代表要见我。什么人?传话人说不清楚。我知道这支慰问分团来自四川,肯定是家里人带来嘱咐,我喜出望外,跟连长打了个招呼,一气跑了十多华里来到师部。慰问团住在师部附近的一条山沟的小坑道里,我见到要见我的人。他是四川省的劳模,我哥哥当年的车工徒弟,我叫他乔哥,现在已是所在丝厂的车间主任,分管动力部。他果然带来我父母的问候,好长时间没写信回家了,他们都牵挂我的死活。
代表团成员将分头给部队作鼓舞斗志的报告,谈家乡的新气象、新面貌。乔哥是搞阶级斗争的积极分子,他悄悄告诉我重庆的肃反大逮捕,一夜就抓了七千人,镇压了好几百。他的丝厂厂长肖渊也给枪毙了,肖是留日的,有缫丝专业技能,枪毙他是有人说他是日本特务。他夫人收的尸体火化未烧尽,连肉带骨头的装了两坛子运回浙江老家。
乔哥还告诉我一件高兴的事,慰问团带来一台川剧的折子戏。最有名的演员都来了,丑角有周企何,旦角有陈书舫,他们在四十年代就红遍川南川北。过去,我在家就听老一辈人经常谈起他们的轶事,遗憾的是从未见过他们的演出。
第三天,师里安排我们山炮营观看慰问团的演出。地点在离阵地后方十多公里的一片树林里,这里有高大的落叶松,足以掩蔽500多人的活动。慰问团为我们师一天要演两场,演出时是高度的戒备,场地四周设有防空哨,敌机一来就鸣枪示警,同时,安排了慰问团和部队疏散的路线和防空地域,还专门有一个高炮营保护。
那天听完代表报告,乔哥又坐在我身边陪着我观看演出。第一个节目是周企何的《花子骂相》,花子嘲弄官僚,体现了古代的阶级斗争,周扮演的花子骂得痛快之极,四川方言幽默,看得观众满堂喝彩。第二出是陈书舫的《秋江》,她把尼姑陈妙常思凡的心境演得缠绵又细腻,直看得人回肠荡气。第三出是《小放牛》,由青年演员晓艇、晓舫(陈书舫的女儿)载歌载舞的用旧调新词赞美四川改天换地。乡音乡情唤起我们思念之情,激动地把手掌都拍痛了。最后一出是《八仙过海》,表现何仙姑、吕洞宾等仙人和虾兵蟹将大打出手,剧情说明书上说,志愿军就是八仙,打败侵略者的法宝就是全国人民作坚强后盾。乔哥兴奋的告诉我,这出戏得到七团团长的百般赞许,他对慰问团表示,他的七团要打一仗给慰问团看,邀请代表们到前线观战!
我一听十分欣喜,七团团长是川南人,1938年只身跑到陕北参了军,他的乡音未改,乡情更浓烈。我说:“好啊,让你们看看我们是怎么用真刀真枪打美国鬼子的,你回去够你摆一辈子的龙门阵!”
看戏归来,营长把各连排以上干部留下。营长只说了几句:我们准备配合七团二营五连打641(我们给敌人阵地的编号),每连弹数是240发,还有喀秋莎连、炮41团的一个105火炮连和我们协同,炮火准备时间是明天上午9时。给慰问团的表演战斗和部署就这么简单。
我们已和敌人对峙近一年,敌我阵地犬牙交错,像这样的小打小闹,每个月要打好几回,我们称之为“挤”阵地,来来回回的争夺,目的不只是争地盘,而是诱杀敌人的有生力量。比如攻打641,我们已打过好多次,无需作多大准备,说打就打,有现成的射击诸元,最大的准备就是炮弹数量。我回到阵地,连长分配给我们排60发炮弹,只需10分钟就可以打完。
我从乔哥那里知道,慰问团要来观战,观看的位置肯定是在我们阵地后面的龙凤山。龙凤山山势突兀,又居高临下,可以看到敌人一线营垒的全景,山上有师的前进指挥所,团指挥所和我们营的炮兵观测所。我还打听到,师团都安排人给慰问团做现场解说。我在电话里要求营长也安排我,营长知道我在慰问团有亲人,满口答应。
第二天,我提前来到龙凤山我们营的观测所。等了半个时辰,慰问团一行在师警卫连的护卫下爬上山来了,他们有12个代表和8个演员。据说,来的人都经过严格政治审查的,他们分成7个小组,到炮兵观测所来的三位代表,自然有乔哥。
山上的指挥所都是土木结构的掩蔽部,活动面积小,只能容下三到五人,原值班的和通信人员都撤走,瞭望孔有30-50公分宽,可供三人观望。师领导担心不够,还让工兵连在附近又构筑了几个临时观察所备用。我们的观测所有一架20倍的炮对镜,一个代表往镜里瞧时,兴奋的喊开了:呀呀,敌人从工事里伸出来的枪都看见了!
我向他们三人介绍了敌我态势,这场战斗用多少炮弹打,多少人攻。他们仨听得新奇又新鲜,傻傻地张着嘴。更让乔哥感动的是,他在家乡见我时,我还是个娃娃,现在已是带兵的排长了(其实还是见习的),表扬说:老弟呀,你像个官了。
我把炮对镜对向攻击目标641,还给他们配了两个望远镜。我一边讲解,一边给他们指示目标。这是一条横向拖长的山梁,641是山梁中段隆起的山包,面积约百十平米,美军只用一个排依托水泥工事在防守。我们攻击部队从我方的610阵地出击,顺山梁到641约400米距离,为了给慰问团观看清楚,攻击路线和战斗队形,全都选择在面向我们的斜坡。三位代表听我的介绍,已急不可待,巴不得马上看到敌人灰飞烟灭。
到各观察点的代表都已在掩蔽部就位,山上出现了一片难耐的寂静,等待我们的炮火准备。9时整,龙凤山左侧喀秋莎阵地的炮火首先响起,这是苏联二战后期发明的多管火箭炮,一个齐射同时打出64发,给敌人以突然袭击。两分钟之后,百炮齐鸣,千百发炮弹从龙凤山前掠过,肉眼都看见弹丸在空中飞行,无以计数的小黑点,很像蜂群出巢,带着尖利的啸声扑向敌人的阵地!霎时间,641山头上弹着密布,一簇簇烟柱冲天而起,接着传来地动山摇的炸裂声,火光闪烁,石块泥土在硝烟中上下翻飞,三位代表看得兴奋的跳起了脚,嘴里直叫:啊呀呀,真了不得,了不得!
火炮的射击还没停,我步兵一个排从617阵地出动接敌。等炮火延伸,步兵排加快了前进的速度,边冲击边用手中枪射击。当他们离敌人阵地不到100米时,突然从残存的工事里一挺轻机枪复活了!攻击的先头班倒下了,跟进的一个班给打的往坡下翻滚。我的心沉了:我们使用了比过去打641多两倍的火力,为什么还不能彻底摧毁敌人工事?很快,团的82炮连进行火力支援,打了五分钟,敌人机枪哑了。五连的又一个排很快向641靠近,刚接敌到150米左右,敌人从642阵地上扑下来一个班,手中全是冲锋枪。过去,敌人是不敢白天反击的,为什么今天竟敢出来碰硬?我们的第二个排也给突如其来的增援火力打得趴在坡上。炮火不能支援了,因靠敌太近,怕误伤自己人,就这样僵在那里,都用自己手中武器对射。这时,我发现这场战斗的指挥者在一块石头边上正挥动手臂,不一会,后面上来一挺轻机枪,卧在他身边不住点的向641阵地射击。敌人大都趴在残留的工事、堑壕或弹坑里顽强的对我进行阻击。机枪打了一阵,丝毫不能掩护步兵前进。
我突然想到,过去我们“挤”阵地,都是多路攻击,敌人总是措手不及,惟独这次是专为代表观看,仅选择一个光秃秃的山坡,而且还是单一的路线在出击,只为看,不为战,把战士生命当了儿戏。
敌人开始在我进攻道路上进行炮火拦阻射击,五连全暴露在山坡上挨打。在岩石边的指挥员已无能为力了,我看到他把挂在胸前的一只小羊角号放到嘴里,我虽然听不到号声,但我能猜度他是在下达撤退的号令。果然,上去的两个排连滚带爬的退下来了,只剩下十几个人。
山梁上没有枪声了,战斗已停止。我们的三位代表都长叹了一口气,他们没见到消灭一个敌人,看到的是自己人死了一大堆。他们惶惑的脸上似乎都是在责怪自己,不该来看一场用生命表演的战争。
我安抚他们说,失败是兵家的常事。乔哥保证说,我们回到四川不会乱说的。
七团团长在战场上培养了争强好胜的脾性,这次却在祖国亲人跟前大丢了面子。送走慰问团,他火冒三丈,要惩处指挥战斗的二营副教导员。团长之所以用他,一是年轻,二是四川人,如让代表们看他打了胜仗,会给四川人增光添彩的。可惜他辜负了团长的期望,只能让他上天国去反省。他命令身边的赵参谋,去二营执行他的处决命令。
赵参谋到二营,把副教导员五花大绑拉到一个山沟里,举起手枪对向他脑后勺,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副教导员已泪流满面,说“我对不起祖国,对不起团长!我不知道该怎么打这一仗--团长是要我表演啊!排兵布阵都是你们来制定的,我的失职是没有拿下阵地。”
赵参谋的心颤动了,这场战斗是他和团长来二营部署的,团长还特别指名要副教导员代连长指挥,自己也有重大责任。他慢慢放低了枪口,回过头对跟在身边看他执行死刑的营长和教导员说:“你们给他松绑带回去,等候发落。”
赵参谋没直接去找团长解释他不执行命令的原因,即使他敢去,也会尝到苦果。他先找了慰问团副团长,请他出面干预。这位副团长是从部队转到地方的,他和我们师政委交换意见时说,责任不在基层,不能再用干部的性命去抵偿这场战斗的损失,希望枪下留人。
副教导员给保下来了,撤职任副指导员。回国转业回四川,在一家大厂做保卫股长。
多年后,我见到已是某步校教研室副主任的赵参谋。旧事重提,他说,这明明是团长好胜喜功,不惜人命,自己下不了台,还诿过于人,要那个副教导员给他垫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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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rywonghc · 6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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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佛法的功德
玅境老和尚
我先讲几句闲话。我看见一本书上说到:在宋朝,差不多和司马光同时,有一位鼎鼎大名邵康节先生写的一首诗,我先讲讲这首诗。
水流任急性常静,花落虽频意自闲; 不似人间忙里老,生来未始得开颜。
这四句话如果是在描写他自己内心��世界,也应该说是很高尚的一种境界了。第一句和第二句是一种譬喻,还不是正面地描述他自己的事情。
第一句「水流任急性常静」:指河里的水流动得很急速、很快,而水是无情物,它没有心识、没有感觉,虽然流动得很快速,但可以说水的本性还是寂静的,没有快慢的问题、没有迅速的感觉。
第二句「花落虽频意自闲」:这花或是指梅花、桃花、菊花,各式各样的花,当雕落的时候,花瓣谢得很快、很频繁;花也是无情物,虽然落谢得很频繁,但它的本性并没有频繁的感觉,还是很闲静的。
这两句话譬喻什么呢?
花譬喻如意的事情,花落就是譬喻一个人由如意的境界转变到不如意的境界;花开是如意的,花落就变成不如意了。我们平常的人,不如意的事情一来,喜欢的事情被破坏了,心情不快乐,但是这个有修养的人──意自闲──他心不动,没有被不如意所困扰,还是很自在!
水流是譬喻如意的事情没有被破坏,正是鸿运当头的时候,一个如意的事情紧接着一个如意的事情,非常的忙啊!但是这个有修养的人──性常静──如意的事来了,心里面还是原来样,很寂静的,并不感觉到特别地欢乐。
这两句话就表示:如意也好、不如意也好,他心里面如如不动。不过,「如如不动」是佛教中的话,我想邵先生没到这个境界,只是表示他对于世间上这些冷暖的境界不那么执着,这也就很不容易了。
我从报纸上知道,美国总统尼克森下台的时侯流泪了。这表示什么呢?不如意的事情来的时候,心不寂静。但是现在邵先生这两句话是:如意的事情来了,不感觉怎么如意;不如意的事情来了,也没有感觉不如意,还是那样地悠闲自在。
「不似人间忙里老,生来未始得开颜」:邵先生说他的境界是如如不动,和世间人不同。世间人如意的事情来了,欢乐得很!苦恼事情来了,心里痛!有时候欢乐、有时候苦恼,苦恼来了也是忙、快乐来时也是忙,就在忙碌中使令人衰老了。邵先生呢?他从有生以来,心情没有真的快乐过,但是他还是很自在的。
邵先生把广大社会人群的情况和自己相对照,写出他的成就。我相信这四句话有多少真实性,但究竟用什么方法能达到这样修养的境界?他没有说。邵康节先生是一位数学家,对《易经》有研究,我并不是他的学习者,也没有特别研究他,但是他不是佛教徒,能有这样的修养,也还值得注意、学习的。社会上人与人之间纠纷出现时,需要找律师解决这些烦恼问题,心为烦恼所苦,修养多数不如邵康节。
常观缘起趣智慧 创造生命得安乐
今天,在这里集会的人是佛教徒,心里应该希望能有比邵康节还要高的成就,不要只安于现状。现在我们是什么样子?就是苦来了很苦、乐来了就是乐,有时哭了、有时笑了,这是平凡的境界。我们若想要超越这个境界,不必去追究邵先生用的是什么方法,而应该向佛、向佛法学习,以得到更高更广大的智慧,有所成就了,就是所谓有功德。应该这样才是对的。
(注:席间有小孩哭泣!)
这位小朋友哭了,我认为这就表示:人生是苦!他在向我们说法,真实不虚呀!这个世界是非常的苦啊!但是,我们佛教徒非常幸运地遇见佛法,有解决一切苦恼之道;非佛教徒很不幸运,没有这条道路。
我们可以提出这样的问题:佛法为什么可以解决人生之苦?有什么道理能解除人生之苦,使令我们有广大的安乐境界?
佛教能解决一切的问题,道理就只是两个字──「缘起」。释迦牟尼佛的大智慧,观察世间、出世间都是因缘生起的,有因缘才有这件事,没有因缘就没有这件事。有这句话的开示,我们就有办法了!苦恼的境界是这样的因缘成就的,若不造作这样的因缘,就不会有这件事;我看别人很安乐自在,佛说:「那是因缘有的。」我创造这样的因缘,就能得到安乐,就从这里重新创造生命。释迦牟尼佛的大智慧,对于世间的贡献就在这里。
但问题是──我们要经过长时期地学习佛法,才能明白什么叫做缘起,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毕业的。明白了以后,还要采取行动──由信、解而行、证,就成功了。现在我们虽然仍在学习阶段,还没有成功,但是由因而知果,可以预知:将来绝对成功!如果我们不肯学习、也不采取行动,那就没有成功的希望了。
其实,这几句话已经把题目讲完了,讲完就应该停下来,但是我再讲一段事实。
佛法平等悉摄受 五百乞儿成罗汉
佛在世的时候,有五百个人,自己无法生活而向人乞讨,所以叫「乞儿」。加个「儿」字,也可能是年纪不太大。他们天天向人乞讨饭食,这样生活久了也是很苦,心情很不快乐,就感觉出家人很好,不必生产,还有信佛的人常常供斋、请吃饭,生活现成,并且能得到人们的恭敬。乞儿于是有了灵感:「我也可以出家嘛!」就向释迦牟尼佛表达出家作比丘的意愿。
佛陀说了一段话,意思就是:佛法就像水似的,不管是大人、小孩、老年人,是中国人、外国人,有学问、没学问,入到水里面,都能把身体洗得干干净净……,佛法是平等摄受、利益、安乐,不轻视任何人。佛这样说,等于是同意了。所以五百乞儿就在佛法中落发、出家修行,不是很久,都得了阿罗汉果。
这一天,祇陀太子(频婆娑罗王之子,和当时尚未为王的阿阇世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要请佛及大比丘们吃饭,但是声明:「我不请这五百乞儿比丘吃饭。」佛说:「你不愿意请,就不请吧!」
佛对大众宣布:「明天祇陀王子请大众到他家应供,但是五百乞儿比丘不在内。」佛又告诉这五百位乞儿阿罗汉:「因为王子没有请你们,所以你们先到北俱卢洲取自然的粳米,(这米和南阎浮提的不同,不是由人工栽培、种植,而是从地下自然长出来的米,非常香的!)然后,先把粳米放在钵里,再到祇陀王子家,依次而坐。」
第二天,佛领着众比丘去应供,而这五百位阿罗汉由天空飞来,从北俱卢洲来到祇陀太子家里。其实古人和今人差不多,对于神通特别地仰慕、欢喜、恭敬。这时候,五百阿罗汉可能飞得不是太快,所以很多人都看到了,大家在叫唤,祇陀王子也出来。一看,是到他家里,心里很欢喜,就请他们入座。
王子问佛:「这五百比丘是怎么回事啊?」佛说:「就是你不欢迎、不请的那五百个比丘。」祇陀太子马上磕头、忏悔。又请问佛:「这五百位比丘原来是乞儿,是苦恼人,出了家,用功修四念处(四念处者,禅也!修四念处就是修禅),也不是很久就得阿罗汉,真令人羡慕!怎么这么容易得圣道呢?」
佛说出以下的因缘:
久远久远以前,在南阎浮提有一位散陀宁大长者,财富无量;而这个时代正赶上饥馑,很久不下雨,老百姓种田没有收成,生活困难。在山里住有二千位辟支佛,道力都是高过阿罗汉的圣人。长者对家中管理仓库的人说:「我想要长时期地供养这二千位修行人饮食,仓库里的粮食有多少?能不能办到?」管理人说:「仓库里的粮多得很哪!长者愿意供养他们,可以做这件事!」
供给二千人吃饭,可不是那么容易呀!长者一共请了五百人在厨房里做事,又特别安排一个使人,时间一到,就去请辟支佛来吃饭,而这个通知者前往请辟支佛时,每次都带着所养的一只狗,天天如此。有一次他忘记通知,狗就自行到辟支佛那儿叫了几声,辟支佛就知道:「这是来请我们吃饭了。」
时间久了,在厨房做杂事的五百人感觉辛苦,就有怨言:「我们每天那么辛苦做事,都是因为这么多乞儿要吃饭的关系!」这个意思就是指二千位辟支佛都是乞儿,都是讨饭吃的。
过了一个时期,辟支佛对长者说:「天要下雨了,你现在可以种田。」长者本来就对辟支佛有恭敬心,所以就真实地准备稻、麦等各式各样的种子,并且都种植了。
果然,下雨了!各式各样的种子从地面长出来了,但每一个都长出像大瓠瓜那样的果实,不同于以前的样子。长者感到奇怪,就问辟支佛。辟支佛说:「没有问题,你继续栽培!」等到成熟了,把瓜打开一看,里面都是很好的稻、麦;平常长出的麦子只结一些小穗儿,现在每一个大瓜里都装满了稻、麦;长者的收成非常的多,不但供给辟支佛,还供给了亲友及很多地区的人民。
出现这件事之后,在厨房工作的这些人心里想:「唉呀!我们的大长者种田有这样的瑞相,一定是这些圣人的力量。我们以前呼他们为乞儿,这话有问题呀!」于是赶快去向这些圣人忏悔,并且发愿:「希望我们将来也能够遇见圣人,而且能修学圣道成为圣人。」 释迦牟尼佛接着说:「在厨房作务,口出怨言,说圣人是讨饭吃的乞儿的五百工人,就是这五百乞儿。但因为诽谤辟支佛是乞儿,故从那以后,五百世作乞儿,一直到现在。由于他们忏悔、发愿了,及以前曾供养过二千位辟支佛的功德,所以今天能遇见释迦牟尼佛、能出家、能得圣道。当时负责通知吃饭的人就是优填王,他养的小狗就是美音长者。」 美音长者和优填王,和释迦牟尼佛出世在同时代,美音长者的个子很小,但是他说话的声音不得了!优填王会相面,当他听到这个声音时,说:「这个人最少拥有一亿黄金。」这个声音真是太富贵了!
从这个故事,我们看出一件事,就是缘起。为什么作乞儿呢?因为诽谤圣人,所以自己作了乞儿。为什么遇见释迦牟尼佛,又容易能得圣道?因为他料理辟支佛的饮食,也出了力量,并且又发愿,所以现在遇见释迦牟尼佛就容易得圣道。这都是因缘!
学习佛法应该得到什么功德呢?得如是功德!能得圣道是因缘,作乞儿也是因缘,所以我们不要口出怨言、不要诽谤圣人,即便对一般人也要尊重赞叹,若要诽谤将来就有问题。
王子出家舍五欲 疲倦不寐道夜长
佛在世的时候,曾发生一件事。
释迦牟尼佛这一天在大众里说法的时候,来了一头狮子,它也坐下来听佛说法,佛就以三个因缘,而说了四句偈:
不眠者夜长 倦者由旬长 不明达正法 愚者轮回长
《法句经‧愚品》
「不眠者夜长」:人睡不着觉的时候,就感觉夜间太长;如果一觉睡到大天亮,感觉很快就过去了,所以都是人的心理作用、心的分别呀!
「倦者由旬长」:走路疲倦了,又还没到目的地,再继续走就感觉路很远。
释迦牟尼佛在菩提树下修止观,得无上菩提之后,经过六年才回到祖国、回到父亲净饭王那里。父王看见儿子成佛了,相好光明的大功德境界,心情欢喜。这时候,佛所带领的很多弟子,原来是在外道修苦行的,之后随佛出家修行得阿罗汉,都成为圣人了。但是,这些人,表面上看来,多数身体是又黑、又瘦,都不庄严,净饭王感觉师徒不相称,故对佛说:「我们释种姓里面,有很多王子俊美白润,让他们出家当佛的弟子,看上去庄严。」佛说:「好!」净饭王下令给释迦族的王子们:「若有兄弟两人者,就有一人要出家!」这样一来,就有很多的王子出家了。
佛命令舍利弗、目犍连两位大阿罗汉带领这些新出家的比丘,离开祖国,到摩竭陀国王舍城修行,并教导他们。有这两位大阿罗汉作师父,修学圣道,真是太幸运了啊!但是,这些王子原来都是富贵人家,到任何地方都是坐车的,而出了家却是要徒步走,所以真是感觉道长。又,王子们在家都是享受五欲、睡大觉、种种放逸的境界;出家后,晚间不吃饭、还得减少睡眠,所以就感觉到夜长。
这两句话,是以这些王子出家的情形所说的。
饱学梵志慢心害 一念之愚生死长
学习了佛法,我们才知道──人死了并没有断灭;生命结束以后,继续有新的生命,新生命以后也还是要死亡,而死亡以后继续地又有生命。这生命从那里来的呢?就是因为我们愚痴啊!由愚痴而创造生死的苦,无尽期地延续下去,所以生死是很长远的。
后面这两句话,「不明达正法,愚者轮回长」:这是对来听佛说法的狮子说的。这狮子是怎么回事儿呢?
距离释迦牟尼佛九十一劫以前,毗婆尸佛在世时也和释迦牟尼佛一样地弘扬佛法,广度众生,也有常随佛学的比丘众听佛说法。当时,在那个地区有一位非常有学问的婆罗门,国王很尊重他,很多人随着他读书,是一个在社会上很有地位、普遍受到社会大众尊重的大学者。
毗婆尸佛出现世间,宣扬真理,这是一种大智慧的境界;这位婆罗门是个有学问的人,听到消息,心也动了:「在这个地区,我是最有学问的人,现在还有一个更高明的人,我也去拜见,听听他说法。」
这一天,婆罗门来到佛边。这时候,因为大家都专心地听毗婆尸佛说法,这位大学者来了,大家都不知道,但是婆罗门心里可是有分别的!他是个有地位的人,所到之处都受到人的尊重、赞叹,今天到毗婆尸佛这里来,没有人睬他,他心里不舒服,于是乎就愤怒地骂这些出家人:「都是秃驴,不懂礼貌!」回头就走了。
这位学者虽然很有学问,但是修养不够。他是来听毗婆尸佛说法的,其他人恭敬、不恭敬,应该不要介意。但是,他忘记了听法的本意,而去计较别人对他的态度,这就没有邵康节「意自闲」的修养。
释迦牟尼佛说:这位婆罗门死了以后,从毗婆尸佛一直到释迦牟尼佛的时代,生了又死、死了又生,总共做了九十一劫的狮子!这么长远的生死是怎么成���的呢?就是在毗婆尸佛那里,动一念瞋心,说了一句骂比丘的粗话,创造了这么长的生死,真是「愚者轮回长」。
释迦牟尼佛还说:他当时如果没有这些分别心,专心地听毗婆尸佛说法,他是能得圣道的,就在一转念之间,变成了狮子──这就是缘起。我们学习佛法、学习佛陀所说的般若智慧,明白缘起的道理,常常护念自心,不要高慢、不要骂人,用智慧来保护这一念心,教它清净、庄严,不要贪、瞋、痴,我们就可以得圣道,是名为缘起,是名为学习佛法的功德──我们应该这样学习!
修习止观护自心 伏断诸缠依定慧
出家、在家的佛教徒常常参加佛教的集会,常会听到:「我们学习佛法,应该用功修行。」什么叫做修行?就是常常地令这一念心清净。
若在那儿端坐,没有打瞌睡,这只是表现于外的相貌,即使是躺着,但是心里面清净,有止、有观,那就叫做修行;若是在这儿坐着,却一直地打妄想,这就不是修行。对表现于外的行住坐卧的相貌,我们没有慧眼、也没有法眼,不太知道,只有佛菩萨有法眼、有慧眼,都是明明了了的。
这且不说,我们就说真实的──内心清净就是修行。但是,什么叫做「内心清净」���?就是要有止和观。「观」是般若智慧、「止」就是定,用定慧来保护这一念心,使令它清净,这就叫做修行。这样,在佛法里面,我们会成就功德而不会有过失。
我们放下了家里的很多事,到庙上、到佛法里来做什么?就是要学习令心清净的方法。学习以后,就要用这个方法来调伏这一念心。我们的贪、瞋、痴、慢、疑、我我所这些烦恼,从久远以来一直如此,一下子就能清净吗?不可能的呀!就是要今天也这样用功、明天也这样用功,长时期地用功、不懈怠,时间久了就会成功的。
四念处就是禅!今天中国佛教的情形,多数不学习禅,而只是念阿弥陀佛了。念阿弥陀佛也是好,《阿弥陀经》:「若有善男子、善女人闻说阿弥陀佛,执持名号,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乱,其人临命终时,阿弥陀佛与诸圣众现在其前,是人终时,心不颠倒,即得往生阿弥陀佛极乐国土。」经上这样说,当然我们也就应该这样做,但是实际上,我们念佛的情形怎么样呢?可能有的人念佛念得不错,也可能有人还没有念得好,这样的情形自己知道。但是,这件事谁也不要耻笑谁。有的人过去生中善根深厚,今生学习佛法就容易有成就;过去生中懈怠,善根栽培得不那么理想,今生遇见佛法了,受到过去栽培的影响,就是比别人差一些,但不要紧,努力还能赶得上、能成功,若是懈怠就不可以。
佛在世的时候,波斯匿王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大象身体很大,它能从很小的窗户孔跑出去;大象的尾巴很细,但是挤住了,出不去。就去问佛。释迦牟尼佛说:「这个梦是说末法时代的弟子,能放下难以放下的家,有如大象从窗户出去了;出家以后,放不下名利,如同大象的尾巴应该更容易过去,但是被挤住了。」
这就是说明出家人懈怠。本来家都能放下了,应该更容易努力地用功修学圣道,结果对名利放不下,就不能用功修行了。在文字上看,是指出家人说,但是我们现在把范围扩大,不光是指出家的佛教徒,在家佛教徒也在内。我们学习了佛法,再难放下的事情也能放下,但是名利放不下。放不下有什么问题呢?栽培不能成功,所以今生再来的时候,就不如人。
这么多年来,我在台湾、香港、美国主持过念佛七、禅七,发觉到一件事:有的人还是有善根的,大家同时坐禅,也不是很久,他就有成就了。有什么成就呢?比如说:一支香一个钟头,我们感觉时间很久,但是在他的感觉,止静才过三、五分钟,就开静了。你看!一样的六十分钟,但他感觉是五分钟,我们可能感觉有两个钟头,所以世间上的事情都是不决定的。这看出来,他前生栽培、成就的功德比我们好,所以今生用功修行时,也比我们快。但是,不要失望,若你现在肯努力,还能赶得上,只要努力就可以有成就。
唯识宗提到阿赖耶识──做了什么功德,它都能清清楚楚、如实地记录下来,一点儿也不差;过失的事情,它也是真实地记录。做了功德,将来会发生作用;有了罪过,将来也是发生作用的,没有人能占便宜,也没有人会吃亏,因果是很公平的,都是由自己的阿赖耶识负责的。所以,看这个人很用功,但是不相应,是有原因的;那个人用功的时间不多,但是有成就,也都是有原因的呀!
施水卖贫虔供养 生天闻法得初果
我再讲一个故事。
有一天,摩诃迦旃延尊者走到河边,看见一个老女人拿着器皿在河里打水,一边打水一边哭,摩诃迦旃延尊者问:「你为什么哭啊?为什么这么多的苦恼呢?」她说受到主人的虐待,很苦啊!向尊者说了一大堆。
迦旃延尊者说:「就是因为你贫苦啊!如果你富足,就不必帮人打工了,而能自主地做事情,不就快乐了吗?」「是的!」尊者说:「现在有办法解决,你可以把贫苦出售,卖给人家,你就不苦了啊!」这位年老的女人说:「贫苦还可以卖人的吗?」迦旃延尊者说:「可以呀!」「怎么卖呢?」尊者说:「很容易!你用一个杯,在河里取清水送给我,你的贫苦就卖掉了。」「这个很容易呀!」她就用杯取清水,很恭敬地、很欢喜地奉献给大阿罗汉摩诃迦旃延尊者。
尊者接受了,然后对老女人说:「你对主人不满意,心里痛苦、愤怒,多苦恼啊!现在不要这样做。」「那我要怎么做呢?」尊者说:「你念主人的好处!你为主人服务,他应该曾经对你好,你就念这个好,没有恨,心情会好一点,就能生出欢喜心。今天夜深的时候,你把主人的房门打开,铺点稻草卧在门后,然后念一遍主人的好,使令心平静,然后心里一直地念三宝: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听其自然地睡着。就这样做!」老女人说:「好!」
第二天早晨,女主人起来一看:老女人死了!老女人因为用欢喜心、恭敬心,以一杯清水供养阿罗汉(阿罗汉是圣人、是良福田),心里又念: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所以死后生到忉利天了。
天上的人和我们人间的人不同。我们来人间以后,不知道前一生从那里来的。天上的人,若利根的人自己能了知,这位老女人属钝根,生天后只知道与五百天子享乐,这时舍利弗正好在忉利天,因而告诉她这些因缘──前生是大富翁的婢女,受虐待、很苦恼,因为摩诃迦旃延尊者的教导卖贫,供养了尊者清水,又念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而生到天上来的呀!于是乎,她很感动!五百天人随着她一起拿着天花,从天上来到置放她尸体的地方。
再说她的女主人一看这个老女人死在门后,心里非常愤怒,叫人把她的两脚绑上,送到野外,弃舍在旷野。生天的老女人与五百天人,就到旷野去,向尸体散天花。天人身体放光的大光明境界、相貌庄严,是人间富贵人所不能比的。这样,很快地传到女主人那里,她也赶来看;就问:「这是一个很贫苦的老女人的尸体,散天花做什么呢?」天女说:「她是我的前生,多亏她做功德,我才能生到天上去,所以我散天花感谢她。」女主人感觉到:「我对不住她!」
之后,五百天人就去拜见摩诃迦旃延尊者,用天花供养尊者,听闻尊者说法后,都得了须陀洹果。
我相信摩诃迦旃延尊者先是入定了,在定中看见这个因缘,所以就到河边开导、教这个老女人卖贫,度化她。这即名为缘起,也就是学习佛法的功德。
通常学习经论,提到佛教徒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都是要修六波罗蜜。
布施能得大财富 戒净当获尊贵身
修布施波罗蜜,有什么好处呢?将来能得大财富。一般的看法:这个人大学毕业以后,到社会上做事,然后成为大富翁;这当然与他的专业知识、头脑好、善于经营有关,所以成功了。事实上,也是因为他前生有栽培布施的功德。有人头脑很精明,但是就不成功,也有这种人哪!
戒波罗蜜:佛教徒受三归五戒、八关斋戒、十善戒,或者是出家受比丘、比丘尼戒、受沙弥、沙弥尼戒、受菩萨戒,若持戒清净,将来能得到尊贵的身体。而老虎、狮子、毒蛇的这种身体是苦恼的;得人身,就比禽兽、饿鬼的身体好。
其次,我们能够相信佛法,对社会群众有苦难的人有慈悲心、同情心,用我们的力量解除他人的困难,比如一个年老的人眼睛有病,不方便到医院去,你能用欢喜心送他到医院治疗,将来就有可能会生天,享天福。原则上,在人世间行布施波罗蜜、还能持戒清净,将来就会在人间、天上得到尊贵的身体,这个人的身体、相貌看起来就是高贵。
如果不学习佛法,我们看到相貌端正的人,心里羡慕:「哎呀!我不如人家。」只此而已!若是相信、学习了佛法之后,就知道:现在我的相貌不如你,我买花供佛,将来相貌就会端正,这件事是可以取而得之的。看别人富贵,我怎么样努力也不如他,不要紧,只要多做功德,恭恭敬敬的用一杯水供佛,将来都可能生到天上享天福,这是世间上大富长者所不能及的呀!别人现在的智慧比我高明,不要紧,我就学习《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学习《华严经》、《法华经》,多多读诵受持,将来我的智慧就高!
学习佛法,了解缘起的道理,就会这样想:由如是因得如是果,那么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创造。
香港曾经有一个绑票案,歹徒打电话勒赎:「……在某某地方,有个手里拿标志的人,说一句『天官赐福』,你就拿五十万港币给他。」若不懂得缘起的道理,就是这样,不知道做土匪是苦恼的事,将来是有祸患的。佛教徒不做非法的事,我们合法地取得富贵──如是因、如是缘、如是果、如是报。所以我们若能行布施、持戒波罗蜜,不论是得人间或天上的富贵,都可以办到。
殊胜眷属大助伴 勤修忍辱为前因
忍辱波罗蜜有什么好处呢?经论上说:能得大助伴、得大眷属这种功德。
什么叫做助伴?就是帮助你做事的人。谁是眷属?就是指你的先生或是太太、父亲、母亲、哥哥、弟弟,这都是眷属。所谓的大眷属、大助伴,怎么讲呢?譬如唐太宗,他的父亲、儿子都是皇帝,那就是「大眷属」;有房玄龄、杜如晦做助手,这些都是大智慧人,不是平常人,这叫「大助伴」。当时和唐太宗争夺王位的人多得很,最后他胜利了,就是他的福德大、智慧大,所以成功了。
为什么修忍辱波罗蜜能得大眷属、大助伴呢?人与人相处时,不要随便发脾气,要忍耐一点,朋友的关系就能长远。大家共同地读书、学习佛法、做种种功德,和任何人都维持良好的友谊,现在共同合作,将来也能共同合作,这样就容易成功。如果仗恃自己的优点,感觉任何人都不如我,瞧不起人,同任何人都不合,虽然个人有优点很好,但是将来想成就大事,不行!单独一个人,没有助手是不行的。
我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见,大约在北伐成功以后,南京政府成立了,蒋介石那时候是总司令。他对部下讲话时,说:「在北洋政府时代,许多人很讲义气,但是现在的时代,人与人的关系特别的薄,而不够义气了。」我看张作霖的传,他原来是东北的土匪,但是当他作东北王,富贵了以后,和以前作土匪的这些旧识,始终保持良好关系,不弃舍他们,都还很有义气啊!所以我们想要成功,要忍!不要常常发脾气,要修忍辱波罗蜜。
我们看释迦牟尼佛、舍利弗尊者、目犍连尊者、阿难尊者,这些人在释迦牟尼佛行菩萨道时,彼此就是在一起的。释迦牟尼佛以前行菩萨道做转轮圣王,舍利弗尊者是大臣,都是互相合作的。这样子,长期合作而心里不要多计较,对任何人都原谅,久了,别人也能原谅你,大家交情越来越厚,小小事情都不介意。
精进努力恒不懈    如意果报不断绝
精进波罗蜜将来得什么果报呢?如意的果报不断绝!一个如意的事出现以后,接着又有另一个如意的事出现;如意的事,不断的出现。这是什么呢?就是我们行精进波罗蜜,作功德──今天也拜佛、明天也拜佛;这里拜梁皇忏,我参加;那里办念佛七,我也参加,功德一个又一个继续不断地做,将来得果报的时候,如意也是一个接一个地来──果报不断绝。
修禅定得坚固身 进获神通胜外道
修学禅波罗蜜,将来得什么功德呢?能得到一个满意的、不易破坏的身体。我们现在的身体很容易就被破坏了,天气凉就可能伤风感冒,太热也受不了;人家毁辱我一下,我一愤怒,吃不下饭,胃不对、脾也不对了,心肝脾肺肾都容易有病。如果常常地修禅波罗蜜、常常坐禅的人,将来得到的身体没有病痛,有这样的功德。具有这样的功德会生到什么地方呢?就是在空居天。
欲界天有两种:一、在地面上居住的天(地居天);二、在虚空中居住的天(空居天)。在地面上居住的天人,还有战争的问题,譬如说三十三天,帝释天是大福德人,但是他还得和阿修罗作战,有时候还会被阿修罗俘虏去了。还有这样的事情!不过,天人的身体和我们不同,比如说四王天或帝释天,他们和阿修罗打仗的时候,若是胳臂被砍断了,立刻能长出一个胳臂,腿砍断了,也能再长出一条腿,不像我们人间,砍断了,想再长出一个?不行!这是因为天人栽培的功德比我们好,所以果报比我们强,即使如此,如果砍断重要部位,也会死的。但是,在空居天上的人,身体健康,没有战争的问题;若是色界天上的人,更没有这个问题,因为他们得到的身体特别健康、坚固,所以没有这些被损坏的事情。
佛教徒和非佛教徒都可以得禅定,得了禅定的人,能引发广大的神通,但是佛教徒的禅定更高深,神通更广大,是外道所不能及,这是禅波罗蜜所得的果报与功德。当然,这里是有道理的,因为时间有限,不能多说。
圆满般若波罗蜜 利根悦乐大自在
般若波罗蜜得到什么功德呢?「诸根猛利,多诸悦乐,于大人众中得自在!」他的眼、耳、鼻、舌、身、意比我们一般人都强!曾经蒋介石的一个将军告诉我,他是在前线统领几十万大军作战的人,但是要向蒋介石报告的时候,他的眼睛不敢直视蒋介石。因为蒋介石的眼神一看过来,他就有点怕。那是怎么回事儿?就是有威呀!他应该也栽培过一点功德的,所以眼神不同。
因为以前的栽培好,眼耳鼻舌身意和一般人都不同!有大智慧的人就是不一样,我感觉印顺老法师的眼睛也有威神!他年纪九十多岁了,记忆没有衰退,他说话的时候没有说:「我想不起来。」没有这个问题,所以他的意根很强,也就是诸根猛利。这就是栽培的不同啊!
「多诸悦乐」:是指有很多快乐的事情。
「于大人众中得自在」是说什么?是指在很多的大人物里,他能得自在,这就是智慧高的人。有一句话:「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这话有道理呀!这是譬喻,当我们看见大西洋、太平洋,感觉这些大海洋的水很浩大,再看见其他的河流,会觉得都是小水而已;若是你随着圣人学习,得大智慧,若再与其它人谈话,会感觉他人的不及格,因为他的智慧不够,谈话很难接续下去。不过,在大智慧人中,得自在,这当然是要圣人才可以。若按佛法来说,小乘的初果、二果、三果、四果是圣人,大乘菩萨众当中,初地、二地乃至第十地都是圣人,在这么多的圣人里,只有佛能得大自在!
我们若能够把世间上尘劳的事情放下一点,拿出一些时间学习佛法,开大智慧,将来在佛法里面,能成就大功德,不会辜负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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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verdai · 6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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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感和天才
今年的流感季节又来了,我不幸中招。在半梦半醒,浑浑噩噩之中,人的思绪就不受控制。 
据说,过了三十岁这个坎,人的身心就容易产生变化。人类这种新陈代谢这么快的生物,讲道理,似乎不应该活那么长长久久。到了一个坎上,就会触发身体某种濒死反应。之后,有些人熬过去了,枯木焕发第二春,而有些人没熬过去,就这么濒死着,几十年之后才烧了埋了。 身体给出的这种反应让很多人突然开始注重起健康来。我仔细揣摩,这是因为感觉的迟钝而导致的感觉敏锐。多么矛盾的诗意,但又完全符合逻辑。 
人在年轻的时候,是唯我独尊的。这个“我”,主要由激素来操控。激素水平总是大起大落,所以一天之中,可以经历无数春夏秋冬,世态炎凉。感情太充沛,来去太匆忙,根本没什么时间停住,仔细看一看,留心想一想。 
这个时候的人是充满活力的,感知能力也极度敏锐,但也正因为它对外部世界不分青红皂白的敏锐,反而导致了眼花缭乱而忽略了最柔软细腻的内部世界。所以,年轻人似乎能瞬间感知到一切热爱愤恨,但却感知不到自己身体哪怕一点点的真实信号。 
饿,不存在的;困,不存在的。甚至年轻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体质,什么发质,什么肠胃,什么睡眠模式。这些都不存在的。睡一觉起来,又是崭新的一天,又有那么多可以感知。这就是极度敏锐导致的极度迟钝。 
在《少年托洛斯基》中,主角和年轻女老师相互吸引,少年极度敏锐与极度迟钝的双重特质,被老师一语道破。敏锐的迟钝,就是这个理。 
一切似乎都很 OK,直到这个坎的到来。 
此时,就如同赋格的写作法一样,春夏秋冬还是春夏秋冬,只不过变成了春春春春夏夏夏夏秋秋秋秋冬冬冬冬。以前天天无数次潮起潮落,浮浮沉沉,现在可能要一周,一个月,甚至更久才能走得完一次循环。 
在越来越漫长的寒冬之中,人们找到各种新奇乐的方式操控着自己的神经,免得让自己陷入生无可恋的巨大恐惧之中。有的人直接就疯了,开始寻找被社会认为是变态的刺激。当然,也有慢慢适应的人,开始转而去追求一些别的,更可控的激素激活和循环方式。 
注意力一旦从天然的刺激中剥离出来,就会倾泻到别处,比如,自己的身体。人可能会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某种食物过敏,意识到自己的呼吸不均匀,意识到自己左右不对称,甚至意识到“累”。而结果,可能是对这种意识的一种反应,或者自身的一种补救措施,很多人会开始锻炼身体。 
锻炼身体是一种方便可行且可控的激素释放方式。运动完成之后,大脑会释放多巴胺以示鼓励。年龄越大,就越能发现这种简单易行而且还挺健康的自悦行为有多可贵。 
锻炼身体所带来的一个好处,就是人的意志力变强了,对疾病的抵抗能力变强了。每天身上多带几斤肉,就像带着哑铃在生活,必然额外消耗能量和意志力,所以从统计上说胖子会比瘦子更容易堕落。身体的运作让新陈代谢加快,从而让细胞更加活跃,让免疫系统可以更顺畅地工作,那么得病的几率下降了。 
这带来的副作用就是真得病的时候,会变得异常痛苦。痛苦这种剧烈的情感,很容易催生人去思考。 
每次一旦病痛影响到大脑的运作,我总会想起在第一次去芝加哥出差时,与一个把自己的大脑计算能力显性地展示在头围尺寸上的咨询师在一个雨夜挤在一把一把小伞下时聊的那次天。这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老北京人,站在自己的舒适区,把精神生活四面延伸,其中包括了品鉴各种红酒、品鉴各种食物(主要是寿司)、去西班牙学习制作吉他,收藏吉他以及开私人定制吉他行。 
当然他自己也弹吉他。
按我理解,我们这种非从小就练习,也不在浸染环境中长大,而且也不做这一行,甚至理性常常压过感性的自学型音乐爱好者而言,是需要持续想办法纾解焦虑情绪的。缓解这种焦虑情绪的方式之一,是看各种音乐学习的书和心得。理智告诉我们这些东西对练习本身作用不大,但是能很好地暂缓焦虑的情绪。 
然后我们就自然聊起这个问题。 
在这个过程中,他提到了两本关于练习的书,引起了我的兴趣。但与绝大部分优秀的咨询师一样,他记错了其中一本的名字,而另一本,则是 The Inner Game of Tennis。 
记得当时他提到的是比喻的力量。书中描述了一种使用日常比喻来促进练习效率的方式。网球的挥拍毫无疑问是初学者的难点,需要记忆和把握的东西非常多——但是开关门拧把手的动作则已经完全内化、自动化,根本不用去想。正好两者非常相似,所以在挥拍的时候,与其让学员生硬的去消化挥拍的动作,不如让学员想象自己是在推门,然后找二者之间小小的差别。 
听上去真是一个让人着迷的理念。我花了好大心思去找这本书,结果没找到这本,却找到了另一本专门针对音乐练习的作品,The Inner Game of Music。 
这本书中似乎没有谈到太多的比喻式练习,却提出了另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理念:1 号自己和 2 号自己。2 号自己是在弹琴的自己,1 号自己是在旁边自我批评的自己。
  人这种动物,有一个“自我觉醒”的有趣属性。自我觉醒之后,人的意识会有部分可以从动物性中剥离出来,从另一个角度审视自己。这种审视,也许是道德和理性的起点。 
这当然也不是坏事,道德和理性都是人性的重要组成部分。可在具体活动之中,这种理性的干预,却容易导致人紧张,导致心流的中断,让人不能做真实的自己。 
有趣的是,人是可以控制这两个身份的,因为大脑是一个筛子,而不是一个忠实的管道。它会挑选自己想要注意的东西,然后屏蔽掉别的东西。这就是所谓的“注意”,即“意识”被“灌注”到了某个事情上。 
这个很好验证。此时此刻,坐直,安定下来,然后仔细倾听你周遭的声音,不管多么琐碎细小,都仔细倾听。你会发现你能听到各种被忽略的声音,空调的低鸣,远处人的说笑声,电脑的电流声,窗外的汽车压过马路,下水道的滋滋声。这些声音一直都存在,只不过你没有注意。 
同样的,人虽然不能关掉自己内心自我批判的理性声音,但是却可以选择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到当下、此刻、正在享受音乐的自己上。如此,人会变得比较放松,形成一个良性的反馈循环。 
这当然是要求某种高度修炼的,比如西方人各种热衷的印度式修行和冥想。但和各种好武功一样,有通过内力达成的,人们就会想方设法找到同样的、通过外力达成的办法。 
这个办法,可能出乎你意料,那就是——生病。 
书中提到的“在疲惫一天后或者轻微生病时,练琴者常常会发现自己比平时更放松”。这个看上去惊世骇俗的说法,引起了我很大的兴趣,而且此后每次生病,都会拖着病体练一会儿琴,审度一下效果。这次流感也不例外。 
据说流感与感冒的区别就是,如果离床 10 米处有 1000 块钱,你挣扎着下床去捡了,这是感冒,没有任何挣扎就是不下床去捡,这是流感。虽然我觉得这更取决于你有没有钱而不是得没得流感,但道理还是正确的。 
我生命中最早的流感记忆来自于差不多小学一年级的某个夏天。我一个人在家,窗户边的绿色毛毡地毯上,整个人处于凌乱状态,蜷曲着,一只脚跨在深蓝色的滑板上,滑板的黄色轮子在阳光下显得非常刺眼,耳边传来不知道哪家人带进大院的公鸡阵阵的叫声。那是一种要和世界脱离的感觉。
所以,在浑身发冷,拼命想喝水(莫名想起了《铁线虫入侵》),睡得昏天黑地后又爬起来的夜晚,要打起理性的精神,拿自己这病躯来做实验,总让人莫名有一种同时为了科学和艺术献身的崇高感觉。 
效果让人觉得十分奇妙。
对于一个没有时间把所有键盘基础练习练习够的成年人来说,最难的莫过于像机器一样顺滑的快速桥段。这主要是 1 号自己会不断跳出来,当指挥家,做批评人,人根本无法及时处理这么多信息,就对正在演奏的 2 号自己形成了干扰。
可在重病之中,正好,最先受损的是 1 号自己。它太累了,无暇去批判,无暇去照顾,导致 2 号自己可以几乎在完全放松的情况下来跑动,整体的效果舒服多了,也放松多了。触键的感觉也起了变化,感觉似乎迟钝了一些。也许是因为怕冷而完全没有出汗导致手指感觉过度光滑而失去了质感。总的来说,不能说是往好的方向变,但确实和平时不一样了。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献身科学、艺术和教育事业。不过从效果上说,确实,过早起床不清醒、喝点小酒或者宿醉醒后、洗完澡后完全放松、旅游回家后倦怠、生病影响到大脑工作,这些情况,都会让 1 号自己不同程度的闭嘴。
可惜的是,这种玩法似乎就像咖啡。喝一口,爽一阵,但是要想在没有咖啡的情况下也能达到咖啡的兴奋效果,很难。病情一旦好转,1 号自己就大摇大摆走出来,让人很沮丧。
强迫自己吃了饭之后,我又回到了和病毒的主战场上,边睡觉,边想这个问题。 病毒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要说的话,它是一种很难定义的东西。因为我们不知道它到底有没有生命,算不算是“活物”。
爱吃脑花的四川人可能听说过所谓的“朊病毒”。非洲食人部落吃人脑后来得怪病整个部落暴毙就是因为它。其实它不是病毒,就是“朊”。而“朊”,其实就是蛋白质。
有中国科学家认为蛋白质是组成生命的基础物质(“元”),所以提出应该把蛋白质这个翻译��成“朊”,但没人理他——可能这位科学家没了解到这个字的另一个意思吧。不管怎样,成分单纯的蛋白质,也能成为把人几乎变成僵尸的毒素,可以说是很厉害了。
  比朊稍微厉害一点,就是病毒了。病毒是核酸外面包了一层蛋白质,而核酸就是我们常见的 DNA 或者 RNA 那个“NA”。感染宿主之后,病毒会替换掉宿主的 DNA 工厂,从而让宿主开始生产带有病毒 DNA 的细胞,就这样开始了自己的旅程。
病毒自身不能传播,不能自我复制,必须依靠宿主,所以对于它是不是生命,学界一直有争议。甚至它的词源都是拉丁文的“毒”,所以,一开始它的定位确实是“毒”的,病毒这个名字也非常合理。
不过,它可以改变、替换宿主的 DNA,从而在很大层面上改变宿主的行为,又是明确的。针对这一点,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我们从前总是认为某些小孩是天才。这些小孩中,有的完全驯服了心中的 1 号自己,一旦开始进入状态,就完全把 1 号自己屏蔽掉,有的则几乎把 1 号自己海扁到无法言语,成为了活得非常自我的人。但不管是哪一种,其实都跟流感时的感觉是差不多的。
会不会,这些小孩从小就感染上了某种病毒呢?
这种病毒和流感类似,会造成小孩的一些问题,但也导致小孩可以更好地屏蔽掉 1 号自己。这个病毒可能一直无法痊愈,然后伴随小孩的终身。也有可能在某个时间点突然愈合了,导致江郎才尽。
想想也真是浪漫啊。
这又触发了另一个想法,改变 DNA……妈的,会不会连精子都是病毒啊?毕竟它也把自己的 DNA 混入了卵子。而且病毒是定向感染的,要改变 DNA,意味着 DNA 必然有一定相似性,所以病毒并不是想感染什么动物就感染什么,而是有比较明确的物种选择。看上去,精子很符合这个特征啊!
想一想真是让人觉得有点激动呢。进化的秘密也许存在在一个我们都不知道是否应该定义成生命的小东西里面。
现在,科学家已经可以通过病毒,改变小老鼠的脑细胞基因,让小老鼠的脑细胞可以在特定情况下发荧光。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可以推出一套病毒组,牺牲一点点的健康,然后就可以变身天才呢,而且这还不用停机。
不仅如此,病毒还不一定是可治愈的。有相当多病毒可以对人体造成不可逆的转换,让效果更持久。令人心动。
据说睡觉和小便一样,是一种锻炼 2 号自己的好办法。因为 2 号自己的精髓就在于“不要去试”,试探是不好的行为,放松放胆直接去干才是王道。正好,睡觉和小便与生活中大多数需要用力的行为不同,只有放松才能达成。
所以,我决定关掉这些思绪,认真睡觉。在意识消失之前的那一瞬间,我又决定,收回我的基因天定论,把它升级成 2.0 版,纳入潜在的病毒式改造。 
对人的身体,我们还是了解太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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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nbnews · 4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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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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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图源:WANG ZHAO/AFP via Getty Images)
在我的脑袋最需要营养的时候,也正是大多数中国人饿得半死的时候。我常对朋友们说,如果不是饥饿,我绝对会比现在聪明,当然也未必。因为生出来就吃不饱,所以最早的记忆都与食物有关。
那时候我家有十几口人,每逢开饭,我就要大哭一场。我叔叔的女儿比我大四个月,当时我们都是四五岁的光景,每顿饭奶奶就分给我和这位姐姐每人一片发霉的红薯干,而我总是认为奶奶偏心,将那片大些的给了姐姐。于是就把姐姐手中的那片抢过来,把自己那片扔过去。抢过来后又发现自己那片大,于是再抢回来。
这样三抢两抢姐姐就哭了。婶婶的脸也就拉长了。我当然从一上饭桌时就眼泪哗哗地流。母亲无可奈何地叹息着。奶奶自然是站在姐姐的一面,数落着我的不是。婶婶说的话更加难听。母亲向婶婶和奶奶连声赔着不是,抱怨着我的肚子大,说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生了这样一个大肚子的儿子。
吃完了那片红薯干,就只有野菜团子了。那些黑色的、扎嘴的东西,吃不下去,但又必须吃。于是就边吃边哭,和着泪水往下咽。我们这茬人,到底是依靠着什么营养长大的呢?我不知道。那时想,什么时候能够饱饱地吃上一顿红薯干子就心满意足了。
1960年春天,在人类历史上恐怕也是一个黑暗的春天。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草根,树皮,房檐上的草。村子里几乎天天死人。都是饿死的。起初死了人还掩埋,亲人们还要哭哭啼啼地到村头的土地庙去“报庙”,向土地爷爷注销死者的户口,后来就没人掩埋死者,更没人哭嚎着去“报庙”了。但还是有一些人强撑着将村子里的死尸拖到村子外边去,很多吃死人吃红了眼睛的疯狗就在那里等待着,死尸一放下,狗们就扑上去,将死者吞下去。过去我对戏文里将穷人使用的是皮毛棺材的话不太理解,现在就明白了何谓皮毛棺材。
后来有些书写过那时人吃人的事情,我觉得只能是十分局部的现象。据说我们村的马四曾经从自己死去的老婆的腿上割肉烧吃,但没有确证,因为他自己也很快就死了。
粮食啊,粮食,粮食都哪里去了?粮食都被什么人吃了呢?村子里的人老实无能,饿死也不敢出去闯荡,都在家里死熬着。后来听说南洼里那种白色的土能吃,就去挖来吃。吃了拉不下来,憋死了一些人,于是就不再吃土。
那时候我已经上了学,冬天,学校里拉来了一车煤,亮晶晶的,是好煤。有一个生痨病的同学对我们说那煤很香,越嚼越香。于是我们都去拿来吃,果然是越嚼越香。一上课,老师在黑板上写字,我们在下面吃煤,一片咯嘣咯嘣的声响。老师问我们吃什么,大家齐说吃煤。老师说煤怎么能吃呢?我们张开乌黑的嘴巴说,老师,煤好吃,煤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香极了,老师吃块尝尝吧。
老师是个女的,姓俞,也饿得不轻,脸色蜡黄,似乎连胡子都长出来了,饿成男人了。她狐疑地说,煤怎么能吃呢?煤怎么能吃?一个男生讨好地把一块亮晶晶的煤递给老师,说老师尝尝吧,如果不好吃,您可以吐出来。俞老师试探着咬了一小口,咯嘣咯嘣地嚼着,皱着眉头,似乎是在品尝滋味,然后大口地吃起来了。她惊喜地说:“啊,真的很好吃啊!”这事儿有点魔幻,我现在也觉得不像真事,但毫无疑问是真事。
去年我探家时遇到了当年在学校当过门房的王大爷,说起了吃煤的事,王大爷说,这是千真万确的,怎么能假呢?你们的屎拍打拍打就是煤饼,放在炉子里呼呼地着呢。饿到极处时,国家发来了救济粮,豆饼,每人半斤。奶奶分给我杏核大小的一块,放在口里,嚼着,香甜无比,舍不得往下咽就没有了,仿佛在口腔里化掉了。
我家西邻的孙家爷爷把分给他家的两斤豆饼在往家走的路上就吃完了,回到家后,就开始口渴,然后就喝凉水,豆饼在肚子里发开,把胃胀破,死了。十几年后痛定思痛,母亲说那时候的人,肠胃像纸一样薄,一点脂肪也没有。大人水肿,我们一般孩子都挺着一个水罐般的大肚子,肚皮都是透明的,青色的肠子在里边蠢蠢欲动。都特别地能吃,五六岁的孩子,一次能喝下去八碗野菜粥,那碗是粗瓷大碗,跟革命先烈赵一曼女士用过的那个差不多。
后来,生活渐渐地好转了,基本上实现了糠菜半年粮。我那位在供销社工作的叔叔走后门买了一麻袋棉籽饼,放在缸里。夜里起来撒尿,我也忘不了去摸一块,放在被窝里,蒙着头吃,香极了。
村子里的牲口都饿死了,在生产队饲养室里架起大锅煮。一群群野孩子嗅着味道跑来,围绕着锅台转。有一个名字叫运输的大孩子,领导着我们高唱歌曲:
骂一声刘彪你好大的头,
你爹十五你娘十六,
一辈子没捞到饱饭吃,
唧唧喀嚓地啃了些牛羊骨头。
手持大棒的大队长把他们轰走,一转眼我们又嗅着气味来了。在大队长的心目中,我们大概比那些苍蝇还要讨厌。
趁着大队长去上茅房,我们像饿狼一样扑上去。我二哥抢了一只马蹄子,捧回家,像宝贝一样。点上火,燎去蹄上的毛,然后剁开,放在锅里煮。煮熟了就喝汤。那汤的味道实在是太精彩了,几十年后还让我难以忘却。
“文革”期间,依然吃不饱,我便到玉米田里去寻找生在秸秆上的菌瘤。掰下来,拿回家煮熟,撒上盐少许,用大蒜泥拌着吃,鲜美无比,在我的心中是人间第一美味。
后来听说,癞蛤蟆的肉味比羊肉的还要鲜美,母亲嫌脏,不许我们去捉。
生活越来越好,红薯干终于可以吃饱了。这时已经是“文革”的后期。有一年,年终结算,我家分了290多元钱,这在当时是个惊人的数字。我记得六婶把她女儿头打破了,因为她赶集时丢了一毛钱。分了那么多钱,村子里屠宰组卖便宜肉,父亲下决心割了五斤,也许更多一点,要犒劳我们。把肉切成大块,煮了,每人一碗,我一口气就把一大碗肥肉吃下去,还觉不够,母亲叹一口气,把她碗里的给了我。吃完了,嘴巴还是馋,但肚子受不了了。一股股的荤油伴着没嚼碎的肉片往上涌,喉咙像被小刀子割着,这就是吃肉的感觉了。
我的馋在村子里是有名的,只要家里有点好吃的,无论藏在什么地方,我总要变着法子偷点吃。有时吃着吃着就控制不住自己,索性将心一横,不顾后果,全部吃完,豁出去挨打挨骂。我的爷爷和奶奶住在婶婶家,要我送饭给他们吃。我总是利用送饭的机会,掀开饭盒偷点吃,为此母亲受了不少冤枉。这件事至今我还感到内疚。我为什么会那样馋呢?这恐怕不完全是因为饥饿,与我的品质有关。一个嘴馋的孩子,往往是意志薄弱、自制力很差的人,我就是。
20世纪70年代中期,去水利工地劳动,生产队用水利粮蒸大馒头,半斤面一个,我一次能吃四个,有的人能吃六个。
1976年,我当了兵,从此和饥饿道了别。从新兵连分到新单位,第一顿饭,端上来一笼雪白的小馒头,我一口气吃了八个。肚子里感到还有空隙,但不好意思吃了。炊事班长对司务长说:“坏了,来了大肚子汉了。”���务长说:“没有关系,吃上一个月就吃不动了。”果然,一个月后,还是那样的馒头,我一次只能吃两个了。而现在,一个就足够了。
尽管这些年不饿了,肚子里也有了油水,但一上宴席,总有些迫不及待,生怕捞不到吃够似的疯抢,也不管别人是怎样看我。吃完后也感到后悔。为什么我就不能慢悠悠地吃呢?为什么我就不能少吃一点呢?让人也觉得我的出身高贵,吃相文雅,因为在文明社会里,吃得多是没有教养的表现。好多人攻击我的食量大,吃起饭来奋不顾身啦,埋头苦干啦,我感到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便下决心下次吃饭时文雅一点,但下次那些有身份的人还是攻击我吃得多,吃得快,好像狼一样。
我的自尊心更加受到了伤害。再一次吃饭时,我牢牢记着,少吃,慢吃,不要到别人的面前去夹东西吃,吃时嘴巴不要响,眼光不要恶,筷子要拿到最上端,夹菜时只夹一根菜梗或是一根豆芽,像小鸟一样,像蝴蝶一样,可人家还是攻击我吃得多吃得快,我可是气坏了。
因为我努力地文雅吃相时,观察到了那些攻击我的小姐太太们吃起来就像河马一样,吃饱了后才开始文雅。于是怒火就在我的胸中燃烧,下一次吃那些不花钱的宴席,上来一盘子海参,我就端起盘子,拨一半到自己碗里,好一顿狼吞虎咽,他们说我吃相凶恶,我一怒之下,又把那半盘拨到自己碗里,挑战似的扒了下去。这次,他们却友善地笑了,说:莫言真是可爱啊。
我回想三十多年来吃的经历,感到自己跟一头猪、一条狗没有什么区别,一直哼哼着,转着圈子,找点可吃的东西,填这个无底洞。为了吃我浪费了太多的智慧,现在吃的问题解决了,脑筋也渐渐地不灵光了。
(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
莫言世间无报应
莫言:悠着点 慢着点——“贫富与欲望”漫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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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贝尔奖得主身分加持莫言打赢官司获赔近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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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吃相凶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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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我修机场
作者:流沙河   2017-09-18
导读:当时我们这些娃娃发育不良,虽说12岁都满了,但个子都很瘦小,不是像现在这些娃娃身体那么好,但是我们全都去了。
我是1931年生的,全面抗日战争爆发的时候我才7岁,1945年日本投降的时候我才14岁。我这一生想不到我也间接地参加了二战,你们会觉得非常奇怪,因为那个时候我只是初中一年级的学生,满了12岁尚未13岁,这件事情发生在1944年。
当时,中国大陆绝大部分地区东北、华北、华东、华南都被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了,连首都都是沦陷了的,国民党迁都重庆,叫陪都。我生活在成都市郊区一个很小的县城里,名叫金堂县城。
那一年,我刚刚进入初中第一期。
那个时代,不是讲的几年级,而是讲的第几期,比如现在初中是三个年级,在我们那个时候是六个学期,半年算一个学期。1944年初,我刚刚进入初中,所以是初中第一期。
当时,所有的学生,我们这些初中生,都参加了童子军(Boy Scout),童子军是英国人发明的一个国际性的儿童组织,中国的是叫中国童子军,还有自己的军歌,所谓“军”不是说他们要拿武器,没有任何武器。
中国童子军的要守的第一条信条叫“日行一善”,就是每一天要做一件好事。
童子军就有童子军的军装,就代替了我们初中的学生服装。
当时生活水平非常低下,全校的童子军穿的都是一种很土的黄布,这种布叫子化布,子的意思是棉花质量最差,就是最差的棉布做的这个。
我们都穿得破破烂烂的。
学校也很艰难,我读那个初中学校,是原来的四合院改建的,连篮球场都没有,教室上面盖的是茅草,地面全部是泥土,连三合土都没有,更不用说水泥、地砖,冬天脚踏在上面冷得不得了。
所以学生当时就是在那样苦的环境下面求学,但学生们非常爱国。
抗日战争爆发时,我读小学,整个小学六年唱的歌全部是抗日歌曲,我至今老了还能唱很多歌曲,这些歌曲都是爱祖国、反抗日本帝国主义的,要把日本帝国主义赶下鸭绿江,歌词中间就是这样的。
我们都非常听老师的话。1944年一开学,学校就宣布了:“同学们,我们要去帮助修广汉军用机场。”那个军用机场是专门用来停美军的重型轰炸机。
美军的轰炸机有两种,一种叫B-24,“B”的意思是投弹、炸弹(Bomb)。
另一种是比B-24更要大的B-29,叫超级空中堡垒(Super fortress)。这种飞机需要很长的跑道,因此要最大的机场。
所以老师就号召我们说,现在要在广汉修一个全世界上迄今为止最大的机场,这个机场的主跑道至少要4公里长。
其实老师不说这些我们也知道,因为那个时候我们看见过飞机了,美国的B-29从空中过,看到它飞得非常低,刚刚才起飞的样子,我们推断那个机场是在广汉县,距离我们不远,后来知道只有15华里。
学校老师就宣布了,同学们要去轮流去修机场,从一学期班的开始,都要去。
当时,我们全都表现得非常好,没有哪个同学被点到名说他不去的。
去的日子都很艰难,只带了一床席子,一个很薄的铺盖,幸好那个时候已经是初夏了,1944年的初夏,整个广汉机场只剩这最后一条主跑道还没有完工。
当时的四川省政府把这件事情抓得非常紧,必须要在半年之内完成,完成了以后还有重大任务。
就是说我们去修的这一个机场是为了让美军的重型轰炸机B-29能够从成都起飞,从川西平原起飞,从广汉机场起飞,直接去轰炸日本本土。
同学们觉得这是一件伟大的事情,全部都争取去,没有一个表现退缩说我不去的。
当时我们这些娃娃发育不良,虽说12岁都满了,但个子都很瘦小,不是像现在这些娃娃身体那么好,但是我们全都去了。
当时是学校的老师带着我们去的,学校的老师也是童子军的教官,他姓罗,既是我们的童子军教官,又是我们的美术老师,他能够画非常漂亮的画,教我们写生、素描、国画等等,同时他又带领我们直接去修飞机场。
去的那个地方在广汉的乡下,有一个叫三水关的场镇,有三条河在那里交汇。
一出三水关,场口就是飞机场,一直要抵拢广汉那边,十几华里。
我们这些学生就住在三水关一个庙子里,那个庙子叫黑神庙,殿上面塑有很大的像,那个像满脸都是黑色的,看到很吓人。
因为没有专门的地方住,我们就在那个庙子的正殿上面住,地下铺的是晒席,晒席本来是农民用来晒粮食的,竹子编的,整个正殿上全铺的是晒西,我们学生全部睡在晒席上。
夏天已经开始了,有蚊子叮我们,夜晚没有办法,因为没有蚊帐,那个时候也没有蚊香、杀蚊的药。
只是有一种艾蒿,就是那个艾把它扯了放了一段时间,焉了叫陈艾,把艾蒿拿来熏起,烟雾弥漫在整个庙子里,可以驱蚊。
但是小娃娃非常苦,因为那个烟子熏到就咳。但现实就是这样,大殿面积有限,就又在殿上放了很多方桌,桌子上也是学生娃娃在睡。挤那样多人,就在那里睡。
学生吃的饭和修机场的民工一样,是一种非常糙的米,那个米的颜色都泛红了,煮出来的米汤都有一股闷人的气味,四川话说馊臭的,而且米里面还有很多糠渣渣、稗子,都不选了,混着一起,学生照样吃,我们修机场吃的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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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机场工地上的孩子们)
有没有菜?
有,一桌八个人,有一个小的碗,里边是红皮子白萝卜切的丝丝,没有佐料,只用一点盐把它腌了,用盐腌一遍,洒了一点海椒面在上面,小小一碗,八个人吃。
而且,现在吃饭都有桌子,有座位,那时没有。
我们和所有的民工都一样,全部在飞机场坐在土地上,八个一桌这样吃那一点菜,民工也是吃的那个。
县长也在现场,也是吃的这个糙米。
县长的夫人来尽义务,在机场里边搭个桌子卖盐,盐很便宜。
为什么要卖盐呢?
因为修这个飞机场十万民工,川西平原多少个县都有民工来,民工都是农民,穷得很啊,光是那点萝卜丝丝不够的呀,那么很多民工就背了一个泡菜坛子来,泡菜坛子里面有家中泡的菜,吃完了还要泡新的,就要有盐。
县长太太就卖盐,全部是义务。
县长也在现场,全县的民工他就算是大队长,他就要管这一县的民工,他的下面是各个区的区长,亲自要到这儿来,区长就是中队长,中队长下面,金堂县那个时候有四十多个乡,四十多个乡的乡长全部都到现场,就是小队长,再下面就是本县带来的民工。
我们学生也编到民工队伍里面,是去修这个主跑道的最后一段,把这段修好,整个机场就算完成了。
你要知道,那时当初没有任何机械化设备,农村来的民工全部靠肩膀挑,挑沙子,挑黄泥土,挑石头,把黄泥土搅成浆,用大的桶装着,然后挑着去铺。
石头有规定,要人头石,什么叫人头石?
人的头那么大的,因为这一个主跑道是供B-29轰炸机起降的,非要要有这样坚固的跑道才撑得起。
我们是怎样修的这个的呢?
主跑道三层,三层加起来超过一米,先是人头石一层,上面盖一层黄泥浆,然后又盖一层沙,这样才只算完成了一层。
又在上面人头石码起,密密麻麻码起,而且规定石头的大头要在下面,小头尖的在上面,这样它才稳定,一个一个的靠得很紧,而且砌这个石头的时候要求它一定要平要稳,如果高了一点还要锤。
拿什么锤?
没有锤锤,就拣起大石头这样锤,全部是手工。
排满一层又是黄泥浆,又是河沙盖,然后又再砌一层……总共三层,非常艰苦,没有任何水泥,没有任何像样的工具,唯一的工具就是扁挑、簸箕,而我们学生去连这个工具都没有,就是在那里砌人头石。
我们全部认真做,你想我才是满12岁的一个学生娃娃,我那个手每一个指拇的尖上全部是水泡,又破了皮,破了皮都还在抱着石头凿。
在地上,又不能坐,就跪着,膝盖跪在地下这样弄,弄完了两个膝盖的裤子都穿孔了。
好在那个时候已经是初夏,童子军穿的都是稍微长一点,能够盖到膝盖的短裤,所以裤子磨烂了,两只手也磨烂了。在太阳底下晒,晒得肩膀上起了水泡,又把水泡挑破,还抹一些红药水使它结痂。
我们整整做了一个星期,七天。
做完了,我们排着队回去了。
我回到我们金堂县城槐树街余家院子,我一进门,家中的平常对我最亲热的一条狗叫“青狗”,它已经不认识我了,才七天。
青狗扑上来要咬我,因为我完全变了,瘦成那个样子,晒得黢黑。
待我发出声来,我的那个青狗听到,喔,是小主人,然后才停止咬我,向我摇尾,拿头来撞我,
好像问我:你这么多天,到什么地方去了?
��母看到我瘦成这样子了,因为在那里,夜晚蚊子咬睡不好,吃饭又不行,我本来就身体差,又吃得慢,那个米煮的饭又硬,我尽量吃,所以人回来都已经非常瘦黑老。
但是我没有叫过苦,也没有一句怨言,其他的同学也没有。
我们虽然受了苦,有的还病了,但是没有一个抱怨的。
只是当时我万万想不到这件事情,居然成为我这微不足道一生中最光彩的事情,就是说我为国家出了力,打败了日本帝国主义,这是一个。
但当时我不是这样想的,不过这件事情影响了我一生,让我关心国际问题。
从那以后,我知道看报纸一定要看国际新闻。
那个时候的国际新闻是英、美、苏三个同盟国联合起来打德国纳粹,打日本军国主义的侵略。
如果我不是去修这个军用机场,绝对想不到这样多。
还有我去修这个真正开了我的眼界,使我一下就知道了世界上有这样一个国家名叫美国,因为我们在修的时候机场上各种飞机都在起降。
第一次看到好大的飞机在我眼前降落,在跑道上跑到很远看不见了,再等一会儿又看见它跑又回来了,就是说它要转一圈才刹得住车。
还看到其他各种各样的战斗机,增长了我的常识。
有一种战斗机叫“野猫式”,后来叫做“野马式”,就是P-41,那种在当时还是一种很先进的战斗机,能够和日本的零式战斗机两个对抗。
还看见一些拿来训练的飞机,晓得它的名字“little fly”,叫“小苍蝇”;晓得这个B-29了;
那个时候在这个机场还看见了一种飞机,名叫“black widow”,黑寡妇,是什么意思呢?
这种战斗机,当时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它上面有雷达装置,可以远距离发现敌机,非常之了不起,但它的形状也非常奇怪,它是两个身子,就像一个架子中间空的,飞的声音非常低,速度非常快。
看了这些,我对美军的印象就这样形成了,而且进一步还看见那样多美国空军人员,就在那个机场里面开着接驳车跑过去跑过来。
我所见到的这些美军,对所有中国人都很友好,就是我们这些小娃娃在路上碰见他们 —— 老师原来就给我们说过我们要有礼貌,看见美国兵要招呼。
怎样招呼呢?
规定的叫“Mr. 您好”,比个大拇指。
所有的美军接受我们的招呼都面带笑容,也竖起一根大拇指说“您好,您好,您好”,学我们说汉语。这些是我亲眼看见的。
《纽约时报》在广汉重型轰炸机场修好了以后发表了一篇社论,
社论里说:中国的农夫在没有任何机械化施工的条件下,全凭他们的肩膀和双手,修了一个世界上最大的军用机场,他们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事业,对同盟国的战争给予了极大的帮助。
机场修好以后,过了一两个月,我和其他几位同学又到飞机场去看过,是专门去的,星期天,晒着太阳,我们走了十几华里。
虽然说是军用机场,但一切都是敞开的,我们到了机场就坐在滑翔圈的边上,只是不到它里边去,没有任何人干涉我们。
我们看见好多运输机,有些正在降落,有些正在起飞。
我还看见一架大得很的美国运输机,看到它降落了,就在那前面停下来了,然后那个飞机尾巴上打开一个洞,伸出一个像桥一样的东西,我看见大卡车,十个轮子的大卡车,一串,从飞机里面开出来。
看到了这些,我终生不忘。
广汉机场在修的过程中,日本人知道了,多次派轰炸机来炸。
但这个机场的选址是两条河中间的一个平原上,河面上经常有水蒸气形成雾,因此最多日本人丢几个炸弹,把飞机场炸出洞。
那算什么?
民工很快就把现有的石头、黄土、沙子盖上去,把洞掩埋了修好。所以,多次轰炸也没炸毁。
到1944年的秋天,就是最后一次轰炸了,为什么是最后一次轰炸呢?
因为这一次日本空军吃到了大的苦头,就是在成都西边的邛崃桑园镇专门修了一个战斗机场,不是轰炸机而是战斗机!
也是川西平原的民工修的,那个战斗机机场是起降“黑寡妇”(black widow)的,实际上应该译成“毒蜘蛛”。
因为有一种美洲丛林里面剧毒的蜘蛛,名字叫“black widow”,黑色的,为什么叫寡妇呢?
因为雌性蜘蛛要吃雄性蜘蛛,所以它都是守寡的,因此给这个蜘蛛取的名字就叫“黑寡妇”。
这一种蜘蛛非常厉害,所以就拿来命名这种有雷达的战斗机,也叫“black widow”。
这种飞机就在这一年的秋天,夜晚把日本的几架轰炸机打落了,这些日本飞机是要来轰炸成都的。
“黑寡妇”就是这样凶,敌机夜晚还没有看见它,而远远的它在雷达屏幕上就把敌机看得清清楚楚,然后就把它的炮对准打过去了,这给日本轰炸机造成了严重损失,从此以后再不敢来了。
我参与修的这个广汉机场是在1944年4月下旬,修好以后一个月,6月份这个机场的大批重型超级空中堡垒,就是B-29,大批地起飞,和新津那边的另一批B-29汇合,还有川东的梁山现在叫梁平,那里也有B-29 ——
一起汇合,500架,从四川,中国内陆一直飞,跨过太平洋,直接轰炸了日本的八幡 —— 八幡是日本军事工业重地、钢铁城市,日本的钢铁生产全靠八幡那里。
这批飞机中从广汉起飞的,都是从我们修过的那一条主跑道起飞的。
轰炸八幡那一天我都还记得,天还没有亮,我还睡得蒙蒙胧胧,就听到天空轰轰轰的,闹了一个早晨,不知道有多少飞机起飞了。
一直到早晨我起来吃了早饭,吃完了要去上学了,天空才没有了声音,但那一次不知道就是去远炸日本八幡的,后来才知道恰好就是那一天。
你要知道,从广汉这里飞日本本土是多远,投了弹还要回来,回来已经下午了,我们学生放学,走到街上,恰好看见B-29回来了。
我看见这些回来的飞机全部都是散了,没有编队了,因为编不起队了,日本下面的高射炮火厉害得很,我看见有一架B-29翅膀上打了一个大的洞,有方桌那样大一个洞,在空中透过天,他就这样飞回来了。
我亲眼看见的,还有一架飞得很矮了,从我们余家院子上空过去,离那个机场只有十几华里了,已经开始降落了,它四个螺旋桨有三个被打坏了不能动了,只有边上一个螺旋桨在动,它仍然飞回来了,我觉得好了不起。
当时我还不知道,还有很多美国空军人员在八幡上空牺牲了,还有一些在回来的途中,落到太平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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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军飞机轰炸日本港口的情景)
我也是在许多年之后才知道这些的。
那是在1986年,那一年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菲律宾。
到了那里,我们都服从中国大使馆的安排,规规矩矩的。
但是我这个团长有一点私心,我当时不敢给其他的团员同志们宣布,就是我知道在马尼拉的南郊外有一个二战美军坟墓场。
我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当时我研究台湾诗,我发觉台湾诗人凡是到过马尼拉的,没有谁不去拜望这一个墓场的,而且写了诗,我读了好几首诗,写得非常好。
中间就有一首是台湾诗人罗门写的《麦金利堡》,是因为这一个二战美军墓园所在的这个山叫“麦金利堡”(Fort Mckinly)。
读了这些诗我就非常想要去看。
当地的一个华侨朋友,他是美术家也是摄影家,他叫兰亭俊(音),我悄悄地给他说了,我说我找不到路,他说:“我可以带你去。”
在菲律宾访问的最后一天的上午,把最后一个地方访问做完了,第二天我们就要一起飞回国了,要离开这儿了,就只有下午这一个空档。
中午,我就向其他几位作家代表团的团员宣布下午大家自由活动,个人有手头有比索的去买点纪念品,明天我们就要一起走了,我说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我没有给他们说我下午的安排,大家都散了。
下午我就跟那个华侨兰亭俊先生电话联系,他说我来接你。
就在菲律宾马尼拉的一个宾馆叫“花园饭店”,在那里他就来接我,他还带了他的三位朋友,都是华侨中间写诗的,兰亭俊先生也写诗,但是他主要是美术家、摄影家,就是他们这四位华侨陪着我,我们就到了马尼拉南郊外麦金利堡,二战美军坟场。
坟场门口有美军守卫,整个坟场是作为美国的军用地,归美军负责。
那天下午去,晴天,太阳非常好,除了我和陪我去的四位华侨,没有其他的人去吊唁。
走进那个坟场一看,好宽啊!
全部是白色大理石的十字架,密密麻麻的,这里有一万座坟墓以上,其中还有一部分没有坟墓但是刻了碑的,碑上有名字,共计二万五千七百多位美军牺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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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墓园是1960年正式落成开放,开放以后没有一天关过门,直到我去的那个时候都是开放的。
这个坟场上好多大树,非常密,这些大树有一半是直接从美国来的树苗,还有另一半是亚洲战场上各个地的不同的树种,拉到这里来栽的。
我去看的时候,有些树都好大了,里面全部是雀鸟在叫,地上铺的草坪全部是从美国运来的。
美国为了培育这种草,专门由农业部设立了一个培育这种草的机构,而且连续实验三次,最后选了有一种草拿到这里全部铺起。
你想,翠绿色的草,雪白的大理石十字架,密密麻麻但有整齐有序的,太阳再一照白得更亮,绿色得更要翠绿,给人印象深刻。
没有人来人往,没有其他任何声音,只有雀叫的声音,以及播送的安魂曲,安慰死者的灵魂,不停地,每隔15分钟播送一次。
人到了那个环境一下就很肃穆了。
除开去看了这些坟墓以外,我还到它的一个大厅堂里,大厅堂里面有墙那样高的地图。
其中有一幅就是画的一个红色的箭头,从中国内陆的西部画一个箭头出去,越过太平洋,指着日本本土。
那个位置就是广汉机场。
我一下子就泪涌了出来,美军从那里起飞去轰炸日本本土的。
这个时候我才觉得,哎呀,我这个不足道的一个小人,居然此生还有这种幸运,我修过这个飞机场。
我去看那些坟墓,坟墓前有的都还放有鲜花,都是很久以前放的了,有些还放了两只香烟。
我看着这个,就想起中国古代的诗歌写的“风雨梨花寒食过,几家坟上子孙来”。
看到最使我奇怪的是,这样多区,A、B、C、D一直数到Z,这么多区以外最外围的这一圈全部是没有姓名,无法编入某个区。
也就是说找到他们的尸骨的时候,他们身上的姓名番号的没有了,无名,还是把他们葬了,墓碑上面的十字架刻的是“这里躺着我们的一位战友,他是谁,上帝知道,但我们不知道他了”。
看到这句话我真的是深受感动。
我看一个青铜碑,透亮的,上面刻的字,黑色的英文,我翻译出来:“这里躺着我们18个战友,由于他们的身体部位无法彼此区别开来,因此让他们长眠在一起。”
这是身体被炸毁了,全部散了,只剩骨头了,只知道他们是18个,分不清楚哪一块是某个人的,就把他们18个葬在这里,给他们的面积也是18个墓的面积,专门给他们立了一个铜碑。
如果我不是曾经在二战的时候修过空军机场,恐怕我当时到马尼拉来访问,也不会专门挂念要到这个坟场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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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为这段历史的题字)
几十年过去了,我也老了,没有机会再去看了。
这件事情和我读初中的时候修军用机场的事情都连成一片记忆,完全没有办法忘记,我就当做故事讲给各位听。
(题图:民工拉着混凝土碾子修筑新津机场跑道,新津和广汉机场的修建一样,都是民力所聚)
(注:流沙河,四川金堂人,当代诗人、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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